这一刻卫泽希心口那些纠葛的慌乱不安恐惧煎熬,忽然全都不见了。

脑海里涌起的全是灼热沸腾的岩浆,所有理智都失去了立足之处。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传来,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恍恍惚惚,迷迷离离。

他说:“未染,和我在一起吧。”

106 三角关系

他说:“未染,和我在一起吧。”

颜未染的心口,有某一根弦轻轻颤动起来。

猝不及防的,在这一刻听到这样的表白,她难免惊愕,又难免惊喜,但,她又真是,讨厌这种感觉。

因为,她一直在抵抗,那些在遭遇困境时,下意识便想要求助他的念头。

也许她那拼尽一切才筑牢的意志,那无数个暗夜含泪强迫自己坚定走下去的信念,要被面前的男人片刻之间摧毁。

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在眼前蔓延。

欢笑着荡上天空的秋千,总有一天会让她重重摔在地上。

漫步其中的花园小径,总有一天会长出荆棘绊倒刺伤她。

就像与她携手轻拥的人,终究有一天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所以,颜未染只恍惚了片刻,便慢慢推开了卫泽希,说:“是的,卫总,我们是在一起的,合作伙伴。”

“你傻不傻啊?谁说合作伙伴的事情?”卫泽希的面容不知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懊恼,脸红得连耳朵都有些热烫,“你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向你告白?你就这么应付我?”

她艰难地避重就轻:“可是卫少,合作伙伴维持普通关系比较好,不然的话,我们之间的关系会影响生意。”

他低吼:“谁在乎生意啊!”

“我在乎。”颜未染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我、也是我老师这辈子的期望。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依凭。我可以没有家,没有爱,没有幸福,但我不会再那么愚蠢地放开自己唯一可以立足的东西,去相信别人的承诺。”

承诺。

所以曾给过她承诺的人是程嘉律吗?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对她说的呢?

卫泽希的耳边,忽然又隐约响起了程嘉律曾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是想结婚,想娶一个女孩子,很想很想…我想和她一起住在有小花园的房子里,花园里有秋千和蹦床,房子里有她喜欢的大浴缸。我想回家的时候替她轻轻推着秋千,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她可以和孩子一起在蹦床上跳得很高很高,笑得很大声很大声…”

他想起了程嘉律当时脸上恍惚的神情,但他又想,也许现在的自己,比他还要更加恍惚虚妄吧。

所以他慢慢的,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那就不要承诺,要法律保障。我们结婚,用婚姻把我们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不但要和你合作,还要给你家,给你爱,给你幸福!”

颜未染那患得患失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话,而被一种滚烫的东西给包围了,不可避免地颤动起来。

这么广阔的地球,这么喧嚣的城市,最终她在这个远离出生地的地方,得到了另一个人这么郑重的宣誓。

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偏离了她预设的人生航道,即使能宽慰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却也不是她所想要的。

颜未染将脸埋在膝上,掩住自己心里的悲凉与茫然,也强自压抑自己喉口即将脱口而出的呜咽。

“说话,不许逃避!”他赌气地抬手按住她的肩,强行扳着她让她面对自己,“你不是说为了老师和你的品牌,你什么都愿意付出吗?那我为了你都愿意付出一切了,你就不给我看看你的诚意吗?”

他的掌心灼烫,按在她的肩上那么有力。他那晦暗又灼热目光中的期待与紧张,就像一个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一场赌注上的赌徒,正眼中布满血丝地在等待着她开出自己买的牌面。

颜未染不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荷官,她对这样的卫泽希,不可能视若无睹。所以被他按着无处躲避的她,只能闭上眼睛,说:“这么重大的事情,我…要再考虑一下。”

她这神情,让卫泽希想到了那一日自己曾教训过的那个辜总。

仗着她有求于自己,逼她交换其他条件,这样的自己和那个恶心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呸,卫泽希再一想,自己和颜未染男未婚女未嫁,怎么能拿那种找婚外情的男人比,真是贬低自己身份。

“你可以考虑,反正我会马上准备好钻戒,只要你一点头,我就正式求婚。”有点灰心失望,卫泽希也不想再逼迫她,只慢慢放开她。想了想,他又说:“但你可别让我等太久,毕竟,像我这么好的男人举世稀有,你错过后就再也遇不到了!”

他热切的神情让颜未染心下一时迷惘,忽然心惊担忧,怕自己错失了这个机会,就失去了眼看就能到手的安稳幸福。

孤儿院出身,从小就没有家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遍体鳞伤,无依无靠。她内心一直企盼的,关于家的具体感受,只实现了一次。

在她一夜噩梦,从卫泽希家的床上醒来后,看见楼下园中花朵盛开。卫泽希朝她招手,笑着叫她,未染。

那一刻,其实她真的想抛弃掉痛苦过往,抛弃掉茫茫前途,抛弃掉自己那些复仇的执念,和他一起在小花园中喂鱼养花,再也不管任何事情。

而现在,留住那一刻的机会就在眼前。热切而深情凝望她的卫泽希,等待着她点一点头,就能给她一个承诺,从此为她担起所有人生风雨,再不必她一个人独自面对。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按在自己心口,像是按住了那些惶惑悲凉,在确认自己的心。

她真想一转头,一离开,继续那执着的前进,痛血前仇。

她真想一闭眼,一点头,握住他的手,拥有全世界。

而卫泽希也看到了她脸上的挣扎。他的心里又燃起希望,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在盯着最后一颗骰子。

但,就在这一刻,门铃声忽然传来,打破了这一场求婚。

抗衡般的气氛骤然中断,两人都如梦初醒,刚刚那差点让她点头的动摇蛊惑,烟消云散。

卫泽希有些气急败坏,对门外人简直恨之入骨。他一边开门,一边宣泄自己的不满:“谁啊?早不来晚不来…”

但站在门外的人,让他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程嘉律。

他拄着一把整齐收好的长柄雨伞,手握的伞柄处是一个银质的狮子头,正是卫泽希之前看到过的那把伞。

走廊落地窗外,是纽约阴霾的夏日天空,乌云沉沉压在高高低低的建筑上。而他站在阴沉背景之前,就像是从电影中或者另一个世界而来,令人意想不到,却又躲不开他摄人的光华。

他站在卫泽希的门前,目光越过玄关过道,落在颜未染的身上。

而卫泽希也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了站在客厅中的颜未染。

颜未染手中的靠枕掉在沙发上,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着身子,缓缓站起。

她的目光,定在程嘉律的身上,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

心口被什么堵塞着,闷得几乎想要大喊出来。她觉得身体冰冷,又觉得窒息灼热。哪怕明知屋内永远是恒温,也想要彻底逃离这间刚刚还温暖美好的房子,逃离这猝不及防倾泻而下的命运。

她怎么会没有认真去想过呢?为什么会一直忽略卫泽希口中的那个人呢?

哥大,华裔,生化博士,他那么出色的好朋友。

这个世界上,哪有和程嘉律一样出类拔萃的人,哪里有?

眼前蒙上淡淡阴霾,她有些昏沉晕眩,抬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纽约的日光从玻璃窗外射入,淡得稀薄。

被淡薄日光笼罩的三人,在这同一个空间内汇聚,每个人都无可遮掩,每个人都无处遁形。

107 就当从未认识

纽约的天际线,被林立的高楼大厦拉得很低很低。钢筋水泥建造的摩天大楼,如同一棵棵没有枝桠的水泥枯树,密密匝匝,彻底遮挡住天地相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