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染。从他口中无比自然吐出的这两个字,让程嘉律心中五味杂陈,神情黯然。
卫泽希已经站起身,把门关上,又把程嘉律的伞丢进门柜。他拉起程嘉律,架着他走到沙发上,分明故意地把他往上沙发上一丢。程嘉律倒在沙发上,无奈苦笑:“阿泽你个混蛋!你要趁机谋杀我?”
“给你个教训,谁叫你这个渣男对不起未染!”
“我没有对不起她,至少…问心无愧。”程嘉律盯着他,低低地说。
卫泽希仿佛没听见,他走到厨房去拿了两罐啤酒,丢给他一罐,然后坐到沙发上打开自己那一罐:“说吧。”
程嘉律拿着他丢来的啤酒,一时沉默。
“你既然赶过来了,肯定是因为听到了我们在同居的绯闻吧?”卫泽希喝着酒,慢条斯理地抱着沙发上的大猴子颈枕,拿小猴子在它身上爬来爬去,一脸理所当然的神情。
相比他若无其事的样子,程嘉律的神情就难看多了:“我是听到了你们同居的传言。”
“啧啧,脸色这么吓人,跟飓风降临迈阿密似的。”卫泽希举起啤酒罐向他示意,“别多心,没有外间传言那么夸张,不过我和染染的关系嘛,也确实不一般。”
“你们在恋爱?”程嘉律僵硬地问。
“除非你先告诉我,导致未染老师去世的超级细菌,是不是你的研究室出来的?”
程嘉律顿了顿,低声说:“是。但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污染。”
“那,未染出意外后,你为什么宣布和方艾黎订婚?而未染康复后去找你,你家已经空无一人。”卫泽希目光犀利地盯着他,反问,“嘉律,在你女友出事的时候,你换了住址,手机关机,还宣布要和另一个女人订婚。别说是你女友,就算是我,也想不明白。”
面对她的正面质问,程嘉律无从躲避,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我…那天晚上也发生了意外,所以当时我也在医院中,至今尚未康复。”
“是吗?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发生了意外,你在医院中也要宣布和别的女人订婚?”
程嘉律迟疑了片刻,无奈说道:“当时艾黎被家族亲戚们逼得走投无路,我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答应她放出风声说我们在约会——只是约会,我不知道为什么外界谣传成了订婚。”
卫泽希已经喝空啤酒罐,他听完程嘉律的话后,顿了顿,然后把罐子压扁,准确地投入茶几另一侧的垃圾桶,说:“好,我知道了。”
程嘉律见他神态如此认真,心里忽然涌过一种淡淡的恐慌。虽然他从小到大都是同龄人中的领跑者,从不认为自己会被人超越,但这一刻,他忽然失了平素的淡定从容,冲口而出:“无论后来变成怎么样,这场感情中,我是先来的那个人。”
卫泽希静默地望着他片刻,才认真地说:“是的,你确实比我先到。而且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在追未染,但她还没有答应我的求婚。”
程嘉律没料到他会对自己如此开诚布公,一时竟愣住了。
“当然了,也差不多就会成功了,我对自己很有信心。”卫泽希唇角扬起一抹笑容,拿着小猴子的手对程嘉律招了招,“而且,我不相信感情里先来后到有什么区别。以前嘛,我学业肯定是不如你的,但是未染这边,大家就各凭本事了。你能挽回她的心,那我就穿上伴郎服出席你们婚礼,诚心祝福你;但我要是能与她走到最后,你也得保持君子之风,不能抛弃了我们多年的友情,怎么样?”
卫泽希那坦然的神情,让程嘉律抬手捂住了正在突突跳动的额头。他不愿意在卫泽希面前露出气急败坏的神情,只能闭上眼睛,勉强镇定下来,问:“你觉得自己有胜算?”
“我承认你比我强,在很多方面。智商啊,才华啊,长相啊,过往的感情史啊,当然了…还有我挺嫉妒的,你们之间曾发生过的感情。”卫泽希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把两只猴子扛在自己脖子上,把它们的尾巴缠在一起,“但是嘉律,就算她老师的死和你无关,就算她的不幸遭遇和你无关,但她,还有我,都不能原谅,你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放出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约会的消息。”
程嘉律那原本就苍白的面容,此时如同死灰。他喃喃道:“可是…可那时候我被方艾黎误导了,还以为、还以为未染在昏迷中。我想等她醒来后,我及时向她解释,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卫泽希没有看他绝望的神情,他转头看着窗外,声音平静却恳切,清晰明白地说:“有些事情,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对于另一个人来说,却比整个世界还重要。”
109 理想的彼岸
卫泽希是在中央公园的拐角处找到颜未染的。
她一个人坐在池子边,看着游弋的天鹅,一动不动,面容苍白,如同一座水边的云石女神雕像。
他想了想,去旁边买了一袋喂天鹅的面包,在她旁边坐下,把袋子递给她。
颜未染慢慢转头看他,眼神迷惘,没有焦距。
“看了人家这么久,给喂点吃的吧,天鹅们说,表演游泳也很累的。”
颜未染听他这话,想要配合他笑一笑,但终究也只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卫泽希掰了一半面包给她,两人在池子边撕着面包,丢进水池中。白色的天鹅在他们面前游来游去,争抢食物的幅度有些大,偶尔溅起水花,打湿颜未染的裙角。
卫泽希帮她把裙角往里面收了收,俯头轻声问:“太阳这么大,晒黑了是不是不好化妆?”
“多十秒而已。”等了许久,她终于出了声,虽然嗓音沙涩,但卫泽希还是放下了心。他抬手在她的额前搭了个凉棚,说:“有时候早上多睡十秒也好的。”
颜未染没理会他这些东拉西扯的无聊话,目光在他青肿的脸上停了片刻,问:“你的脸怎么了?”
卫泽希摸摸脸颊,有些不自然:“和嘉律打了一架。”
颜未染没想到他会为自己和程嘉律打架,默然抬手轻轻帮他抚摸了一下脸颊的伤处。碰到红肿处时,卫泽希轻吸了一口冷气,她停下了手,问:“疼吗?”
“不疼。”卫泽希一说出口就后悔了,立即夸张地大吸冷气,“疼啊,真的好疼,你帮我揉揉?”
颜未染一时真不知如何对付这种死皮赖脸的人,可这样的他,也让她原本沮丧低落的心情似乎提振了一些。
这个人,怎么会和程嘉律是朋友?他们之间的差别简直是天上地下。
她收回手,低声问:“他呢?”
“走啦,不然的话我哪敢来找你回去啊,毕竟你这一脸和他势不两立的模样。”他笑了笑,手略微往后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放低了声音说,“可能你误解他了,他和你老师的去世无关,然后你出事的时候,他也遭受了袭击,所以你找不到他也是没办法。我刚刚和他谈过了,想找个机会,让他好好向你解释,把一切都说开了,你看怎么样?”
“可以啊,我总得把当年的事情弄清楚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或许是阳光真的太强烈了,她觉得晕眩,便闭上了眼,“都走到这一步了,就算我再怎么抗拒,也终究要面对真相。”
卫泽希放在她头上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问:“是不是感觉,在结果呼之欲出的时候,反倒有种想逃避的冲动?”
“是啊,近乡情更怯吧…怕看到最差的结局,怕自己的过往是错误,怕知道真相后,反倒更难面对他…”
她的语气有些软弱,卫泽希便挪过来肩膀,让她靠了一会儿。
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她漂浮的精神状态也渐渐沉淀了下来。
“你帮我告诉程嘉律,让他带着方艾黎来,掰开了揉碎了,给我讲清楚。”
卫泽希点了一下头,说:“好。”
她又靠了一会儿,像是存满了力量与勇气,在他的肩上抬眼看他:“我想早点回国。”
他回答说:“我也要回去,我有点想念我那些鱼了。”
“嗯。”她觉得两人的姿势太过暧昧,但此刻的她晕眩软弱,再也没法像在程嘉律面前一样强硬起来,便也就放纵自己的依赖,在他的肩上静静靠了片刻。
日光洒在面前的水面上,草坪上。虽然被林立逼仄的高楼四处围困,但此时此刻,眼前这片绿地,成为了世界上最平静温柔的地方,仿佛永远会有阳光普照,不会被风雨侵袭。
她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但他侧耳倾听,除了风声水声她的呼吸声,还有细若游丝的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并不知道你的前男友是嘉律。我接近你也不是因为任何你的过去、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因为你是你,我就喜欢你的样子,你的个性。你别担心。”
颜未染恍惚地盯着他,低低地问:“与他无关吗?”
“无关,千真万确。我一直以为你的前任是个老外,还觉得你是个被外国人骗了感情的傻女。”他勉强开着玩笑,可两人终究打不起精神来,他便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把她拉起来,说,“我们把天鹅们喂饱了,自己总不能饿肚子吧?来,快补个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吃一顿就好了。”
颜未染有点不想站起身,但他一定要拉她起来,像哄小朋友一样,说:“乖啊,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沮丧,但我待会儿有个惊喜给你,你一定会很快振作起来的。”
颜未染被他拉着往公园外走,有些怏怏地问:“什么惊喜?”
“看到了就知道啦,我把我最喜欢的分享给你,超级治愈的!”
结果真的超级治愈。
卫泽希带她去百老汇看歌剧,《狮子王》。
她精神状态不太好,而在等候室中迎接他们的可爱玩偶们,因为卫泽希的暗示,一个个扑上来打招呼,给了她大大的拥抱。一个扮演羚羊的女孩子还揉着她的脸说:“开心点啊宝贝儿,你一定能拥有美好的一晚的!”
看见玩偶们拥抱她,旁边那群本来就兴奋非常的孩子们顿时个个围了上来,扑在她和玩偶的身上蹭来蹭去不肯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