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鱼在电话那端啊了声:“十六,这样,我陪你去。”

陆时寒没拒绝:“有需要,我会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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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新片《寻人启事》还没有正式开机,但有一场户外爆破戏需要提前摄制。

参与拍摄的是影片里戏份不多的一位老戏骨,作为男主人公的父亲,在采石场爆炸中身亡。

拍摄日程早已定好,陆时寒也同爆破组就炸药使用量进行过多次沟通,同时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试爆,一再确认操作的安全性。

拍摄日程是协调演员档期定好的,不方便更改。

可人命更等不了,副导演和程放一堆人在,陆时寒选择先一步离开回到n市去会成之栋,放弃亲自执镜这组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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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之栋等陆时寒上门,已经等了一个周的时间。

人命,这种他有时候不怎么在意的东西,是这些“道德卫士”最喜欢拿来做文章的。

有条人命窝在手里,他以为这些道德卫士会上赶着来找他。

陆时寒来的,比他想象的要晚很多。

韩非鱼没有同陆时寒一起进入成之栋别院的大门。一是,陆时寒只需要他等在门外;二是,成之栋的人不允许第二个人随陆时寒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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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成之栋的时候,n市已是日光炽烈的午后。

穿过成之栋别院的幽曲长廊,在一个绿藤蔓遮成伞状的绿荫底下,陆时寒见到了正闭目小憩的成之栋。

听到脚步声,成之栋睁开眼睛。

陆时寒站着,成之栋上下打量他,末了极为平静地问:“胳膊,不是折了吗?我听说的有误?”

陆时寒回他:“不严重,外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

成之栋还是盯着他:“这么平平静静地说上几句话,我倒是没想到我和陆先生有这么一天。”

成之栋看起来不急不慢,非常有耐心。

陆时寒却不能这样等下去,他直接地表明来意:“成先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成之栋淡笑:“是吗?这我还真不知道。”

陆时寒:“找到捐献者不易,希望成先生成全。”

成之栋点了点头:“我和小姑娘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害她?”

陆时寒沉默。

成之栋将自己的话接了下去:“我和陆先生倒是颇有前缘。”

他像看着在案板上快要挣扎不动的鱼那般看着陆时寒,带些怜悯:“骨髓可以给你们。不问问我要什么?”

陆时寒笔直地站着:“请成先生赐教。”

成之栋从摇椅上起身,颀长的身形几乎和陆时寒平齐。

“我想过拿你的命,想过踩人肉是什么感觉…可我这些年来,一直是守法公民。”他一步步向陆时寒靠近,“你姿态低着来求我呢,我也并非不近人情。既然你来了,也别随随便便就走,在我这别院玩一玩。我找人请过陆先生一回,可陆先生动作太快了,跑得远。”

他捶打了自己前胸一拳:“我这儿呢,一口气堵了很久,需要疏通疏通。”

陆时寒没有任何犹豫,应下:“好。”

成之栋又笑了:“不怕我玩完了,又反悔?”

陆时寒满目清明,看着他:“还有退路吗?成先生可以安心,我输得起。”

成之栋哈哈大笑几声,示意身后的下属靠上前:“先请陆先生去地下室参观,看好陆先生的脸,别磕碰到。”

***

被从地下室里拖出来的时候,陆时寒的脸和手这些□□在外的地方,完好不见任何伤口。

可唇舌间的血腥气和全身上下似被碾过的绵延的痛在提醒他,在适才晦暗的地下室里,经历了什么。

黑衣男子将他拖出来,扔到成之栋面前。

陆时寒试图手臂撑在石板上,站起身,但是徒劳。

他放弃,大字形维持被拖出来的原貌,平躺在地面上。

成之栋问:“喊叫了吗?”

黑衣男回:“没有,没出声。”

成之栋居高临下,踩了踩陆时寒的右臂。

陆时寒面部表情因为疼痛而极速扭曲,眸光因为疼痛而显得雾气迷蒙。

他仍旧忍着,没有出声。

没喊痛,没求饶。

成之栋扫了眼属下:“拎回去,第二回合。”

***

第二回合,第三回合…

陆时寒的意识到再一次从晦暗的地下室里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够清明。

成之栋微微皱眉:“弄清醒。”

一盆水泼过来,他轻微咳嗽,睁开眼睛看着成之栋。

成之栋对他说:“站起来,陆先生日落前能走出我这个院子,我答应的事,就成了。”

陆时寒笑了下,无声。

走?

成之栋现在要他走出去,他站起身,只会无可奈何地跪下来,倒下来。

他环顾四周,身后是一面墙。

陆时寒爬了一步半,手臂攀在墙上,集中全身的力道直立。

他直立地很艰难,成之栋一直看着。

他一步步借助墙壁往外走的时候,隐约听到成之栋说:“出门后,还有份礼物等着你。”

***

不长一段路,陆时寒走了很久,慢慢地,暮色四合。

韩非鱼见成之栋别院的门打开,陆时寒额发全湿走出来。

他上前,陆时寒攀着他的手臂。

韩非鱼回扶住他,手用力捏在他手臂上。

陆时寒狠狠吸气,瞬间脸又白了一分。

他的脸和手干净无伤,韩非鱼心念一动,伸手就要去扯他扣得严实的西装内里的衬衫领口纽扣。

陆时寒伸手阻拦他:“先上车,离开这里。”

韩非鱼没有照做,用力直接拽断纽扣,看到他领口洞开后各种伤痕:“还能走?md,成之栋这个贱人。”

陆时寒皱眉:“皮肉伤,算仁慈了。”

两人刚坐回车上,身躯一弯一坐,陆时寒平复了很长时间,呼吸才得以安稳。

韩非鱼没问他的意见,将车径直往医院开。

陆时寒一直搁置在韩非鱼车上的手机,此刻滴滴两声,有讯息进来。

他全身忍痛,虚汗不断。

手颤着摸到手机的那刻,手指触到屏幕也有水印。

他打开收件箱,排在最上面的那条信息是一个网址链接,附带这则链接的新闻标题:“某片场爆破戏发生事故致一人重伤,疑因陆姓导演不听专业技术人员劝说私自变动爆炸物用量所致。”

排在下面的那一条是:陆先生为了下面的人操心劳力,可对方已经为了妹妹的命,背叛你,这种情比金坚,喜欢吗?

程放…

陆时寒的眉拧成死结,全身支撑自己对抗疼痛的意志力瞬间崩盘。

同一时刻,和剧组所有人员等在医院的程放,也收到了类似的讯息。

他做了最坏的选择,在知道陆时寒已经为了他去求成之栋的这一刻,他更加确定,这一生,不会有比像成之栋妥协,接受他抛出的交换条件制造事故陷害陆时寒更坏的选择。

陆时寒为他抛弃某些原则。

而他,抛弃的,是有些良知。

迫不得已只是借口,程放盯着手机屏,眼泪看着看着就砸下来,铺满了手背。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坦荡地面对陆时寒,再也没办法,再也没有资格出现在陆时寒眼前。

第61章 TheEnd(下)

第六十章(正文结局):命运不如你意,我如你意

新媒体时代讯息传播的速度极快。

但闻姜开工时,很少留意社交网络上的信息。

她看到爆炸事故的新闻,还是在甘甜看到提醒她看之后。

片场突发事故这几年频发,因为爆破戏出现问题的就不在少数。曾经有知名偶像演员因为拍爆破戏烧伤,职业生涯宣告终结。

这样的事故有前车之鉴,事故乍一出现,评论里对于剧组,尤其是导演和爆破组的声讨和谩骂此起彼伏。

闻姜将ipad扔在一旁,拿起手机拨给陆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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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姜致电的时候,陆时寒还和韩非鱼留在医院,刚挂掉执行导演从鲖城打来的电话。

万幸的是,媒体报道的新闻有误,组里只有一个剧务受轻伤,并非重伤。

事故原因还没有定性,但陆时寒已经从执行导演那里听到了程放对众人的交代。

陆时寒想了很久,打给程放,可没有人接听。

他带程放入行,像陈玄庐待他一样,他和程放之间的关系,有多年的根基,每年几百个日子一起工作,无论彼此做了什么,没那么轻易地能被割断。

接起闻姜电话的那刻,他已经满心满身疲惫。

闻姜没有提及新闻,只问他:“这几天睡得好吗?”

是最平常的那种寒暄。

陆时寒嗯了一声,他需要尽快赶去鲖城,受航班时间和身体状况的限制,却没那么快能成行。

“还行。今天几场戏?”他问。

闻姜回:“两场,有场夜戏。”

陆时寒:“下午有时间?”

闻姜:“约个老朋友见面,不会很长,算有时间。”

陆时寒蹙眉:“上次提过的那个人?”

闻姜:“是他,一拖再拖,叙个旧。”

陆时寒告诉她:“我最近有时间过去看你,不能确定是什么时候,我到了再联系你。”

闻姜说:“好,我等你。”

丝缕磨人的痛如影随形,陆时寒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闻姜:“不问我想你了没?”

闻姜更干脆:“还用问?”

隔着声筒,两人默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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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通电话挂断之后,接到韩非鱼通知的傅砚笙已经从s市赶过来,还旁听了陆时寒和闻姜电话的后半段。

傅砚笙比韩非鱼同陆时寒更为熟稔,成之栋那里的事,他已经听韩非鱼转述个七七八八。

很多事情,不需要一一说明白,口头上的安慰和劝解,在很多时刻都没有太多作用。

傅砚笙只说:“鲖城我替你去,韩非子在这里看着你养养伤吧。”

陆时寒直视他:“事故的善后你可以替我去处理,但是人心和程放,你不能。我总得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