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待他那手下们应喝,却见月光下乌光一闪,燕七的箭已是直袭那首领面门,箭尖擦着他面颊而过,将他脸上蒙面的巾子直接穿了并撕了开去。

“谁若敢动,下一箭射穿的就是他的喉咙。”燕七弓步站开,箭在弦上。

对方一群人被这根本没来得及瞧见是如何出手的一箭给惊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而他们的那位首领却竟是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半垂着眼皮微抬着下颌饶有兴致地审视着燕七,半晌将嘴角一挑,道:“箭法不错,给你个机会,下一箭若能射得中我,我便放你们几人离去,若是射不中…你便做了我的压寨夫人,如何?”

第309章 抵达

“一言为定。”燕七道。手中四十斤的重弓拉成满月,乌箭在弦,蓄势待发。

萧宸在燕七的身后站着,这一瞬间他感受不到她的任何气息,杀气?她从来不曾动过杀气;戾气?这种东西比杀气更不可能在她身上出现;锐气?斗气?霸气?不,什么都没有,此时此刻的她,虚极静笃,万念皆空,在她的世界里,只有一张弓和一支箭,只有她眼里瞄准的靶心,杂念杂气,俱不存在。

“无论你要射出这支箭的目的为何,在你握住弓箭时,什么都不要想,”在探讨箭技时,她曾这样告诉他,“只有保持最纯粹的心态,才能得到最完美的结果。”

是的,最纯粹的心态,最纯粹的她,波澜不惊,却能倾盖全场。

燕七松弦,利箭疾出,乌光一抹直击匪首,那匪首本是跨在马上,行动原就不比站在陆地上要灵活,加之燕七这一箭快到令人眨眼难及,任是谁也不可能在如此近的距离避开,便听得“嗞”地一声,箭尖直接划破那匪首肩头衣衫掠入了身后的黑暗里,再看那衣衫破损处,露出的一抹肌肉结实的皮肤上,豁然有着一道沟状伤痕,缓了半晌,那血才慢慢地由皮下溢了出来。

——这匪首竟是连躲避的动作都未及做出?!

“好箭法,好妞儿!”匪首连看都未看一眼自己的伤势,仿佛刚才那一箭从未发生过一般,只管耸动着一嘴的络腮胡子,冲着燕七努嘴,“你们几个可以走了。”

“…”Are you kidding me?你在玩儿游戏?这就能走了?是不是有点儿太随意?

…这个人难道是故意不避不闪由着她射中的?因为笃定她不会要他的命?因为志不在娶媳妇?

燕九少爷在旁淡淡地道:“他的目的在于劫军粮,留不留下我们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

若能留下自然更好,可以挟几人以令押运官,兵不血刃得到军粮,而若不能留下,至少也不能让箭法好的燕七留在这里捣乱,索性赶紧轰走。

“…”被这土匪头头一闹,怎么感觉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起来了?

“怎么,”匪首那厢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一笑,“还是更想做我的压寨夫人吗?来吧。”说着百般慵懒地将两臂一伸,做了个等着燕七投怀送抱的姿势。

…人生中第一次被调戏居然是发生在这种场合下,真是累感不爱啊。

“我们先走。”燕七道,看了眼对军粮还有些执念的燕九少爷,“安全第一。”

燕九少爷点头,燕七便指着小鹿号和那匪首道:“这辆车我们要带走。”

“可以。”匪首痛快地应了。

“借你几个人,帮忙把车抬起来。”燕七道。

“黑子,二牛,狗剩,驴蛋,过去帮忙。”匪首点了几个手下。

“…”五枝在旁边目瞪口呆,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点吧!怎么突然之间才刚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就团结友爱互相帮助起来了啊?!自家小姐神神经经地找土匪借人帮忙也就算了,你堂堂一土匪头子说帮忙就帮忙还有没有点尊严啦?还具不具备一名优秀土匪干部的行业素质啦?!那边还在打杀搏命呢你们这儿能不能严肃点啊!

小鹿号被翻过来,重新套上马,还未待众人上车,就见几名蒙面悍匪押着鼻青脸肿的雷豫过来了,再看那边战场,双方已经停止了拼杀,押粮军并未放下手上的兵器,然而已是有点不知所措——押粮官都让人活捉去了这还打个屁啊?!军不可无将啊!

雷豫被一把推趴在匪首马前,直摔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待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又被身后土匪一脚踏在背上扑回了地面。

“你们竟敢——”雷豫大喊。

“我们什么都敢。”匪首根本懒得听他废话,“想要保住小命就乖乖儿闭嘴,否则先割舌头再断命根,让你上上下下都再没得嚣张。”

燕七和五枝一起侧目这人:不愧是土匪啊,什么时候了还爆黄腔。

雷豫一下子就被点着死穴了,吓得不敢再吭声,趴在沙子里装死,耳里听得那匪首身旁的下属提声喝道:“押粮军听着!爷爷们今儿是只要粮草不要人命,识趣儿的都给爷老实待着!谁敢动上一动,管教他明儿就做了爷的桌上餐!”

这恐吓的词儿众人还是头回听说,这是一言不和就要弄几个人吃吃啊?!

押粮军没人吭声,这个时候应该是领导来做决定啊,可是队里的俩领导,一个跟那儿装死,一个早被人打晕了,其他人谁敢轻易做主啊?谁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啊!

于是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帮土匪大摇大摆地把粮草车给拉走了,雷豫还被当成人质一并带走,对方答应了走出一段距离后就放人。

眼见着土匪们拉着战利品消失在远远的夜色里,押粮军这才敢动作,先把粮草督运官给救醒,然后点检损伤,这时众人才惊讶地发现——打了这么半天,押粮军的兵士们除了有些受了轻伤的之外,竟然没有任何重大伤亡!要知道大家可都是在实打实地和对方拼死搏杀的啊!对方竟能将分寸掌握得如此恰到好处,故意留力的同时还能保证达到目的,这伙土匪的战力那得强大到怎样的程度啊?!

押粮军有点懵比了,这样的强大让他们一时既后怕又震惊,个个儿呆在原地茫然无措——这唾嘛的连北塞的土匪都这么牛逼,那四蛮联盟的军队还不得吊炸天啊?!我们这些“援军”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那不是纯属上去给人餐桌上添肉菜去了吗?!

麻痹北塞竟然这么可怕!京里那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们真该滚过来亲眼看看!不身临其境永远不会了解超乎想象的真实状况好吗!

押粮军还在缓神的功夫,小鹿号的众人已经驾着车取道先行了,这倒也正是个摆脱雷豫的机会,五枝给崔晞看了看,幸好没有受什么外伤,扎了两针让他沉沉睡过去,就继续赶着车在夜色下奔行。

燕七、燕九少爷和萧宸三人在车厢里各自坐着默然无声,良久方听得燕九少爷开口:“对方不是土匪。”

“至少战力上比土匪高了不止几个档次。”燕七表示同意。

“重要的是,对方的整体行动迅猛又不失章法,说冲便冲,说收便收,没有任何一个人拖泥带水,作战起来看似一盘散沙,实则纪律严明,作风强硬,看上去个个都像是身经百战过的,”燕九少爷的眼底慢慢流泻过一抹月光,“与其说他们是土匪,倒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兵痞。”

兵?萧宸看向燕九少爷:“兵为何会抢军粮?”这军粮本就是给他们运来的,他们却跑来抢自己人,这实在说不通。

燕九少爷未应声,垂着眸子也陷入思忖,那匪首此前倒是说了一句,说他们已是断粮断米好些日子了,这都是因为这次的押粮军绕了远路,比预计到边关的时间晚了十来天,然而也还是不大对,边关的军粮不可能等到告罄时才向朝廷伸手要,算计着时日,怎么也要留出等到新的军粮抵达时才用得差不多的量,并且还要考虑到路上诸多的状况,将时日再延长半个月到一个月,也就是说,边关原有军粮,连这一个月的都已经吃完了,并且还让这些军人又缺粮缺米了好多天——这是怎么回事呢?谁动了边关军的口粮?另外这还是无法解释那队兵匪为什么会连这半个晚上的时间都等不得就跑来抢粮草,真若不小心露了馅儿,那可是违反军纪从重处罚的罪过。

当然,他们蒙着面,就算有人怀疑到头上,咬死不承认也拿他们无法,倒是那匪首,被撕去面巾后毫不慌张,连回避遮掩的意图都没有,这又是什么缘故?是不怕别人认出来?还是别人根本认不出他来?乔装过了?那嘴络腮胡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掩饰作用,他亲爹来了都未必能认出他来——但,为什么要抢军粮?抢回边关军储粮的粮仓去?那不是神经病吗!不拉回粮仓的话又要把这么多粮草放到哪儿?以及,他们是怎么知道押粮军会于今日到达边城外的?有探子?

“不要想那么多啦,”燕七伸手在弟弟头上乎拉了一把,被燕九少爷嫌弃地避开,“当务之急是先赶到风屠城去,认识一下我们的娘和已经满月了的小弟或小妹。”

燕二太太二三月份生的话,这个时候那小娃娃可不早就已经满月了。

燕九少爷闻言,目光软下来,翻身躺上榻去,说睡就睡,这是要养好精神预备认亲的节奏。

马车在荒凉的戈壁滩上乘月奔行,天亮的时候已经能远远地看到风屠城的城门了,高高的城门楼子上,守城卫兵披甲操戈森严执守,不敢有任何大意地监视着远远近近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进出城门的人都会受到非常严格的盘查,小鹿号也因着庞大的造型而被重点关照了一番,燕七出示路引都不能顺利过关,几个城门吏还非要把马车彻查一遍,所有人都从车里被揪出来,连崔晞都没能幸免,结果城门吏们没料到这辆马车这么变态,它特么的有一万个暗格,一个一个地检查,查得几个人都口吐白沫了,后头堵着一堆要进出城的人,好几个都干脆一屁股坐地上歇起大晌来了。

总算查完,城门吏们吐着白沫把燕七一行人轰走,小鹿号里已经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小鹿号众的心情,马车飞驰起来,迫不及待地冲向燕府的所在地。

燕七姐弟俩时常跟燕二太太通信,自是知道他们两口子所居之处,飞奔一阵,停下来找路人问上几句,很快便找准了方向。

风屠城的建筑风格因地域环境和人文风貌影响,十分的高大阔朗粗豪大气,街面也很宽阔,而且没有不许跑马飙车的规定,街面上可以随意奔驰,这也是因着北塞人民豪放不羁的性格造就的。

受战争影响,此刻边城的百姓都没什么心情在街上乱逛,街面上显得有些冷清,却也有些没心没肺的人照晃荡不误,还有心情和街边卖酒的姑娘调笑几句。

据说边城人民酷爱饮酒,就是没了粮食也不能没有酒,所以街边大部分店铺早就闭店关门了,酒铺却都还开着。

风屠城跟周边其他的城镇比起来已是好很多了,背井离乡去逃难的人不算太众,许是对天.朝的军队抱着不小的信心,又许是这里常年打仗,百姓们已经习以为常了。

小鹿号在冷清的街道上飞奔,穿街过巷,急切又小心,像是不被喜欢的孩子尝试着投怀送抱去讨好母亲般,有着踟蹰,也有着义无反顾。

长河街,落日巷,三进的宅子,门匾上黑底乌银字写着“燕宅”二字。

到了。

五枝跳下车,心中是百感交集,两个小主子十年没见爹娘,说来可怜,如今想要见一面,还得历经千辛万苦生死磨难,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谁知孩子们的这一片心,那也是再纯粹不过的。

“爷,小姐。”五枝在车外轻唤,他都替这两个小主子紧张,声音里带着颤音。

先钻出来的是燕七,抬头看了眼门匾,好像在确认五枝没把路带错,然后就跳下来,回身和车里道:“萧宸,一会儿就拜托你啦,万一把我们当成冒名顶替的骗子,你可得把我们都救出来啊,鞭子缠腰里,弓箭也背上吧。”

“…”说好的母子即将相认、感天动地催人泪下的深情前戏呢?!眼含热泪双唇颤抖满怀深情地上前抚摸一下门环会死啊?!带着哭腔撕心裂肺地说一声“娘,儿来见你了!”会死啊?!鞭子弓箭都什么鬼!你们是母子相见不是仇人相见好吗!

还有七小姐不是我说你啊,十年没见亲娘好歹你也换身亮眼点儿的衣服啊,再怎么着也得穿件女装吧,你就这样穿着满身尘土的男装进去啊?不把你当骗子还能当成啥啊?!

五枝这厢紧张得槽吐的停不下来,人燕七却平静得跟回了京都燕府一样,拍拍身上尘土,整整衣摆袖口,从背包里翻进门要用的拜帖。

燕九少爷也没刻意收拾外头,还是今早换上的那件天青色裌衫,头上簪支青玉簪,一如往常般表情欠奉,慢吞吞地从车上下来,接着是萧家少爷和崔家少爷,几个孩子个顶个儿的淡定,五枝觉得跟这几个货一比,自己太特么的青春洋溢热情如火了!

接过拜帖,五枝怀着激动的心情上前拍门,拍得两下就有人来开,五枝顿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燕二太太有了几分好感,治家严不严,门房的表现最能看出端倪来,一拍门就有人来开,说明这宅子里的下人忠于职守,没有偷奸耍滑。

黑漆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探出一颗满脸横肉胡子拉碴的大头来:“敲个diao毛敲!干蛋事?!”

“…”这心理落差太大让五枝一时卡住了,半天找不着自己的声音在哪儿。

“我们是从京里燕家过来的,劳烦通报一声。”燕七在旁道。

“京里来的?那进来吧!”那人说着就把门打开了,连拜帖都没看就把人放了进去。

“…”这节奏太耿直五枝适应不能,一脸懵比地就跟着进去了——这么轻易就放陌生人进门真的好吗?万一来的是不轨之徒呢?!二老爷在外头带兵,宅子里就剩下燕二太太这个女眷了吧?!不怕引狼入室啊?!

结果眼前第一进院的情形直接令五枝被打脸——这一院子人高马大的壮汉啊!正跟那儿舞刀弄棒喊打喊杀地练武呢!

“你要不要进去先知会一声?”五枝总算找回声音,问这个门房——还是想按正常流程来啊。

“里头的!”门房骤然扯起嗓子冲着二门里头吼了起来,把五枝吓了一跳,“有人要见太太!”

“好嘞!”里头有人店小二上菜似的吆喝着。

“…”这都什么情况…太幻灭了这…好想哭…

“各地民风不同,入乡随俗吧。”燕七安慰五枝。

半晌有人打开二门,见是个五大三粗的丫头,在燕七几人的脸上看了看,道:“太太正哄着小少爷睡觉,这会子不得空,改日再来吧。”

小少爷。燕二太太生了个小小子,燕七和燕九少爷有了个小弟弟。

不知可写了信回家报喜,边关战事近期较为和缓,书信也是能送得出去的,老太太这下子该高兴了。

“我们是京里二房的子女,”燕七道,“二太太是我们的母亲,劳烦再通报一回。”

那丫头唬了一跳,转身就撒了丫子往里跑。

五枝:“…”都快习惯了。

在二门外也未等得多久,就听见院子里头传来一片哗啦哗啦的脚步声,这是…叫人来打骗子了呢,还是亲自出来相迎了呢?

燕九少爷微微挺直了背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二门的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部分是用爪机码的,也没法排版,大家先凑合着看,明天白天我再修改~单位每个月末月初都忙的要死,导致更新暂时不能稳定,大家注意看公告栏的通知或我的微博,当天不能更的话会在这两个地方放通知,我就不在下头评论区留言通知了哈~

现在换季变天容易病,大家都注意身体,早睡觉、多喝水,尽量别在外面吃不卫生的东西,健康最重要!么么哒!

第310章 母亲

垂花门内出现了一伙女眷,为首的那一个清目秀眉容貌姣美,此时这张脸上却满带着震惊、急切和难以置信,脚步颤抖地迈下阶来,却看见面前站着五个漂亮后生,除去明显以随从态度微微躬身立在较远位置的五枝外,前头这四个无论谁说是她的孩子都有人信。

然而在逐一由这几个孩子脸上扫过目光后,她毫不犹豫地一把一个将燕七和燕九少爷揽进怀里,眼中泪水无声落下,却是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太太,先请七小姐和九少爷进屋去吧,这一路过来只怕早就累了。”旁边的仆妇们连忙上前劝慰。

燕二太太不肯放开燕七和燕九少爷,就这么一手揽着一个哭着转身往院里带,五枝机灵得很,连忙扯住一名仆妇指着崔晞和萧宸道:“这二位少爷是一路陪着一起过来的,还请嫂子们先给安排个歇脚处。”

“好说!”那仆妇嗓门洪亮,“且随我来吧!”

待看着崔晞和萧宸被安顿好,五枝打算冒充燕九少爷的小厮混入正房去围观一下事件进展,好在这个时候正房里人正多,少他一个多他一个也都没人察觉。

燕二太太已止了泪水,丫头湿了巾子过来给她擦脸,她两只手都不肯放开燕七和燕九少爷,一边一个地让两人坐在身旁,嗓音还有些微哑:“这一路上可受了苦?”

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声音,音质温暖,清和里透着坚强。

“还好,吃喝穿用都不缺,也没病没痛的,一路就到了这儿。”燕七道。

燕二太太看着燕七平静的脸,眼中泪水又溢满了,好半晌,才道出一句:“怪我。”

“怪我”,这两个字饱含了太多的意味,十年来所有的愧疚都凝结其上,令这简单的两个字听上去无比沉重。

燕七看向燕九少爷,对于父母十年不在身边这件事,这个孩子才是最难释怀的,毕竟他再怎么早熟聪明,也确确实实地还是个孩子,他的童年需要父母,他每日里看着别人家父母双全合家欢喜,心里头能没有缺失?

燕九少爷对上燕七投过来的目光,而后慢吞吞地垂下眼皮儿,半晌,慢吞吞地开口,道:“好在,现在什么都还未晚。”

这句话里也是含义众多,可以理解为是在安慰燕二太太,现在弥补亲情也是来得及的,亦可理解为他们来到北塞寻找身世真相,为时还不算晚。

燕二太太似乎是被这句话给鼓励到了,重整精神,一手拉着燕七一手拉着燕九少爷,问两人:“什么时候进的城?早饭可用过了?看小七这一身土,有话先不必急着说,往后咱们一家的日子还长着呢,先安顿下来吧,回房去洗洗尘,换件衣服,到娘这儿来用早饭。”

“早饭我们已经吃过了,母亲不必再张罗,我们先去洗洗吧。”燕七道。

燕二老爷夫妇这套宅子总共只有三进,好在总算是五间上房,东边的梢间和次间他们两口子住,就把西边的梢间次间腾了出来,让燕七姐弟俩暂住,燕九少爷住西次间,燕七住西梢间。

在房中好歹梳洗一番,重新换了身女装,头发绾成单螺髻,燕七便从自个儿房里出来,出来就是次间燕九少爷的房间,见他也已重新梳洗了,正坐在床边垂着眼皮儿想事情。燕七走过去在旁边坐下,偏头看他:“想啥呢?”

“那件事,”燕九少爷慢慢地低声道,“只问爹就好,暂时什么也不要同她提起。”

“好。”燕七应道。

这孩子果然还是心软了。

两人从次间出来进得堂屋,见燕二太太也已重新洗了脸换过了衣服,精神亦比方才好了许多,脸上露出笑来,招手冲着姐弟俩道:“快过来让我看看。”又是一把拉住一个,仔仔细细地在俩人脸上端详,“一眨眼就这么大了…小七这哪里胖了?瘦成这副样子还能有人笑你胖?”

“我减肥啦。”

“小九如今是多高了呢?此前给你做的那条肚兜穿着可合适?”

“…合适。”

“您别听他的,这货早就把自个儿当成大人儿了,如今根本不肯再穿肚兜的。”

“呵呵呵,那下回咱不做肚兜了,眼看着天就要热起来,娘给你做件小衫穿。”

“您给我们生的小弟弟呢?”

“来来来,进屋瞅瞅他去,还在那儿呼呼睡呢。”

东次间临窗的炕上,小褥小被小枕头,中间躺着个肉团子,白白又嫩嫩,睡得正香。

燕七坐到炕边,轻轻地伸了根手指头去戳肉团子的脸,肉团子淡如清风的眉毛皱了皱,然后舒开,继续好心情地睡觉。

燕九少爷只在旁边站着看了看,然后三个人出来重新回到堂屋坐下,燕七就问:“小十一几时的生辰?”

“三月初三,”燕二太太轻笑,“你爹便说这孩子女儿节生的,将来一准儿一屁股桃花,气得我不理他。”

“自古中原地区便有这样的说法,”燕九少爷慢声道,“‘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黄帝的诞辰相传便在三月三这一日,小十一的生辰很好。名儿可起了?”

“押水字旁,起了个泷字。”

“燕惊泷,很好的名字。”燕九少爷笑笑。

“小名呢?”燕七问,比如她就给燕小九起过团团这样的小名儿,小时候这孩子那么一丁点儿就走路慢吞吞的,跟个粉团子似的,可爱得不行,结果这货五岁时就翻脸不认名,谁叫他团团他就眼刀赏谁,完全把这小名当成了黑历史。

“小名也有,”燕二太太笑起来,“小九不喜欢团团那名字,干脆就让小十一叫好了。”燕二太太早从书信里听燕七说过这事,如今见问,竟也想到了一起去,不由打趣起燕九少爷来。

“我看行,原本小孩子贴身儿的衣服穿旧的好,弟弟穿哥哥的,能立得住,可惜小九和小十一年纪差的大了些,旧衣服没法儿给了,只好贡献个旧名字了。”燕七道。

“旧衣服的话,肚兜也是可以给的。”燕二太太同燕七一唱一和,又把肚兜的事提起来,满屋里伺候着的丫头婆子就都跟着笑。

“…”燕九少爷嘴再毒也不敢毒在自己娘身上,燕七算是躲在大树后头逃过一劫。

“去,”燕二太太偏头和旁边的丫头道,“把家里所有人都叫过来,让你们小主子过过眼。”

那丫头应声去了,很快叫来一大帮男男女女的下人立在门外,然后按部门按职能一批一批地进入上房给新主子磕头见礼,什么低等奴仆不得进上房的规律在北塞这边貌似根本没有,委实礼教宽松得很。

然后姐弟俩就知道了那位彪悍的门房叫张彪,原是燕子忱的旧部,战争中断了手筋,没法子再握兵器杀敌,只得退下来,偏他又是个孤儿,不当兵就没处可去,又没有什么手艺谋生,燕子忱便收留了他,让他看家护院。

适才姐弟进门时在第一进院见到的那些舞刀弄棒的男丁,基本上都和张彪的情形一样,一堆伤残人士全都被燕子忱养了起来,平时看家护院干干粗活,闲来无事时耍耍刀剑,继续一下他们永远无法再实现的英雄梦。

燕宅只有三进院,第一进院倒座房不得不弄成通房通铺来容纳这些个家兵,里头女眷也没有多少,大部分都是从本地买的,两三个是跟着燕二太太从京里千辛万苦侥幸没死在路上到这儿的,至于老太太大太□□排送来的仆妇,早在半路上死的死逃的逃,少数坚持到站的也没能在北塞住得多久就因为水土不服相继over了。

“这帮人规矩粗,不比京里讲究,”燕二太太将众下人挥散后笑着和燕七姐弟俩道,“多适应一阵子也就好了。明儿我让他们把人牙子找来,给你们俩各配上两个丫头先。”

“一个就够了,”燕七道,“屋里人太多热得慌。”

“呵呵,好,左右咱们娘仨都在一个屋里,用起人来也方便。”燕二太太说着向着门外看了看,“我隐约看见你们还带了三个人来?”

“一个是大伯派来护送的长随五枝,另两个都是好友。”燕七道。

“请进来我见一见吧。”燕二太太笑道。

崔晞经过一番休息,精神好了不少,此时换过衣衫,同萧宸一起来到上房,向着燕二太太行礼,燕二太太含笑请二人落座,命人奉茶,燕九少爷不得不担当介绍:“这位是京都指挥史司指挥佥事萧天航萧大人的公子萧宸,字远逸。”一行说着,一行不动声色地望着燕二太太。

燕二太太笑道:“真是人中龙凤,记得来时萧公子还带了弓箭?看来是个练家子,这一路上想必都是你在看护着小七小九,我代孩子父亲和我自己在这里谢过萧公子了。”说着起身竟真的向着萧宸行了一礼。

萧宸噌地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避到一边去,还礼道:“伯母折煞晚辈,晚辈并未出什么力。”

“莫要谦虚,快坐。”燕二太太笑道。

“这位是…”燕九少爷慢慢瞟了燕七一眼,“大理寺卿崔老大人家的第四孙,崔晞,字融玉。”

崔晞笑吟吟地先起身行礼,燕二太太也是似有所悟地看了燕七一眼,笑着和崔晞道:“原来这位便是崔贤侄,快莫客气,坐!小九在信里时常提起你,多亏有你这样的玩伴,我这俩孩子的童年才不至寂寞,身为人母,我未能尽职尽责,心中着实有愧,还望你莫要见弃。”说着竟又是起身,向着崔晞也是一礼。

崔晞偏身避过,笑道:“小七小九又从未见怪,伯母何须太过介意,一家人能团聚就是好的,一切往前看吧。”

“说得多好。”燕七夸道。

崔晞便冲她灿然而笑,这笑容太过阳光温暖,使得屋内每个人的心情都不由自主跟着好转,燕二太太也笑起来,眼底里是被治愈到的一丝欣慰:“好孩子,小七小九能有你这样的朋友何其有幸!”

五枝侍立在门外,将里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直叹:这崔家公子真是生得一副玲珑心啊,将来做了二房女婿简直再合适不过!只不过他那身子骨…唉。

上房众人言谈甚欢,萧宸虽缓言慢语,但胜在为人耿直,崔晞玲珑剔透,总能说进人心里去,燕九少爷有心事,话倒不多,燕七就不用说了,和崔晞配合默契,和萧宸能说到一起,出人意料的是燕二太太,渐渐显露出她将门之后的特点来,没有一点当家夫人的架子和矜持,爱说爱笑,还开始打趣起燕七和崔晞来。

这风格才像是常年与燕七姐弟俩书信来往上的那个人,母子三个从刚开始的尴尬疏离慢慢地熟络起来,距离也在一点一点地拉进,而从相见到现在,也才不过一个上午。

莫非这就是因为有血缘牵绊?燕九少爷希望真相就是这样简单。

午饭众人就在上房堂屋里一起吃,却都是些粗茶淡饭,“不知你们吃不吃得惯,”燕二太太心疼地看着几个孩子,“风屠城缺粮已是很久了,好些百姓甚而开始煮树皮来吃了,幸亏有京里传过来的什么救饥方,这才避免了大量的饥民饿死在途,也就是咱们这样的军属,还能享受些较好的待遇,只不过每月发的粮有限,也不是什么好的东西,纵如此不节省着些,到了月底发粮前若是吃没了,也不会再给补发。”

“春耕时无人种地么?”燕九少爷问。

“有是有的,”燕二太太说至此处面色忽冷,“好些本已外逃的百姓壮着胆子回来种地,却时不时地遭到四蛮联军的骚扰,冲进地里乱杀乱烧,惹得百姓们再不敢回来,好些地就这么荒废掉了。”

“蛮子在关外,田地在关内,他们是怎么闯进来的?守关大军呢?”燕九少爷问。

“北边这样的地势,有险山峻岭,也有荒原沙漠,险山峻岭处对敌我双方都是考验,稍有疏失就有可能让敌军借地势闯入关中。”燕二太太分析起军情来竟也头头是道,“而荒原沙漠,虽视野开阔,令双方都无从掩身,我朝境内亦有固关长城挡护,可由于边境线过长,再多的人手也不可能护得住每一丈地面,守关军每天只能巡游防卫,这便恰恰给了蛮夷机会,偶尔蒙对了时机,那就趁着巡游军正好不在附近、留守人员不足,以及调军支援的时间差,强行闯关,专为进关破坏春耕,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断粮,来了烧杀一阵转身便走,也不多留,巡游军赶回来时他们早就逃回关外去了。”

“我爹被安排在什么地方?”燕九少爷继续问。

“最难守的大荒群山,”燕二太太咬牙轻声道,“山上寸草不生,只有最难雕磨的怪石,连山路都没法子修,一进九月山上就已有了积雪,一个走不好就要跌下万丈深渊,大荒群山占地广、地势复杂,山根儿下还全是乱石滩子,都是些老磐石,不仅根儿埋得深,还高低不平棱角尖锐,你爹的兵带到那儿连马都骑不得,莫说马,人走上去轻者崴脚,重者伤腿——这样的地方,蛮夷怎么会走,便是费尽力气地翻山过来,也要损兵折将大伤元气,偏那姚立达硬说什么不可大意,万一当真在那一处出了纰漏,任是谁也担不起,便强行令你爹带军过去守着了,十天半月回不来一次,上次见他还是生小十一那日,他…”说着压低声音,“他一个人悄悄儿跑回来看了一眼,话都没来得及同我说,知道我和小十一没事,转头就又走了…”说罢不由叹气,“这场仗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姚立达怎么还在蹦跶?”燕七问,“听说边关出了好些事都有他的手笔,第一场仗就因任人唯亲大败,之后又失误,断送了武家二哥一条手臂,屡屡出错,皇上还让他掌领边关军的军权?”

燕二太太冷笑:“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凭着一两场败仗就撸权的,何况姚立达狡猾得很,一出了错,立刻便令你爹带兵出战,要么就让武家大兄带兵出战,主动扰敌,拼个你死我活,仗打胜了,他也总能混个功过相抵,都是用人用兵上的问题,他一正二品的高官,任谁也不能说只揪着他的错处不放,何况他朝里又有着硬后台。”

“他的后台是谁?”燕九少爷问。

“闵贵妃,他是闵贵妃的娘舅。”燕二太太道。

“…”闵家怎么什么乌糟人乌糟事都有?

“姚立达和爹有过节?”燕九少爷细问,“好似处处在打压爹。”

“功高盖主,谁能不忌?”燕二太太微嘲地道,“你爹不仅在我军中甚有名望,便是在四夷那里也是威势赫赫,甚而常有那说客、细作乔装打扮了混进关来,游说你爹叛国离宗改投外族,许给你爹最丰沃的土地和矿藏,无尽的牛羊马驼和珠宝美玉,甚至还答应了让他做一方诸侯,可自治自理自己的封地…

“你爹自是不会答应,那说客却还有后招,转天便将他游说你爹之事夸张了数分传播了出去——无疑是一招反间计,那姚立达立刻抓住机会,一道折子递进京,弹劾你爹里通外敌!所幸有你们大伯在京中照应,这折子被皇上驳回,姚立达目的未达成心里头不痛快,又使出下作招数,假惺惺地带了两个美妾上门,说是看你爹带兵辛苦,赏给你爹受用的——谁又不知那两个美妾是他的眼线?!

“你爹倒也未拒,只哈哈一笑,问那两个美妾可是真有胆子愿跟他,跟了他便是他的人,生生死死都要随着他,让她们仔细考虑清楚再作答。两个美妾满口的愿意,你爹便当着那姚立达的面正式将这二人口头上收了,彼时你爹正同他在堂上饮酒,你爹便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有酒无肉喝不香,姚大人,你可知我平时最爱吃什么肉?’姚立达笑说不知,你爹便告诉他:‘我最喜欢吃美人儿的手指头,又脆又香又耐嚼!’转而吩咐两旁亲兵,立时剁下那两个美妾的十指下酒,还要剔去指甲——

“谁想那两个美妾竟是练家子——你爹后来说从她两人出手的狠辣和不要命的方式来看,应是姚立达养的死士,到他身边说不定不仅仅是要做眼线,很可能是想要他的命——然而你爹的亲兵可也不是白养的,几下子便拿下了那两个女人,不待姚立达阻止,便将她二人十指剁了,剔去指甲,装在盘子里就这么血淋淋地呈上了桌来,你爹面前放了一盘,在那姚立达面前放了一盘,你爹一厢笑着请姚立达一起品尝,一厢便拿了根手指生生放进嘴里嚼咽了,还吐出挂着血丝的骨头来,一根两根,一连吃了十根,活活将姚立达恶心吐了,捂着嘴就走,待收拾桌子的时候却发现——他所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还有一片水印儿——你爹便笑说这狗东西是给吓尿了!

“那两个女人后来被废去功夫扔到戈壁滩上自生自灭,这些也都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结果那姚立达贼心不死,竟几次三番地趁你爹带兵在外跑到咱们家里来寻我说话,若不是你爹留了亲兵守家,我只怕难逃那禽兽的魔掌!”

说至这样的话题,燕二太太也没有京中女子那样的羞赧避讳,有的只是忿恨和强硬:“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竟然带了他的亲兵要强闯后宅,教我趁他不备拿了簪子狠狠在他脸上来了一下,因离着眼睛近,他还道我划瞎了他的眼,唬得立刻带着兵跑回去寻医了,你爹闻讯赶回来,便要领着兵上门寻他干架,那禽兽吓得一行调兵来救他自个儿,一行又令兵围了咱家宅子,最终还是由另外一位吕总兵赶过来劝解开了,那吕总兵于你爹也是很有些恩情的,你爹不好驳他面子,只答应了此乃最后一次,他若再敢走近咱家宅子方圆百步内,管教他有来无回!

“谁想姚立达不知从哪里打听得我在京中还有两个幼儿,每每我要回京,他便从中作梗,不予批复离边公文和路引,生生要害我个骨肉分离终日饱尝相思折磨…没有路引,便是你爹能将我偷偷护送出边关,也是无法再向前行进半步,你爹写折子陈情,怎奈姚立达在朝中的党朋早有准备,举出国法来反驳——这国法却也不是现今的国法,而是先帝在位时的法条,其中边关驻军一章里便有那么一条说道,凡我方将领与敌私下接触,不问原由,务须禁步于关内六个月以观后效,其随军家属亦在被限之列。

“当今皇上是个孝子,他即位时便说,先皇时立下的法典,他在位十年内不会更改。姚立达党正是利用此点驳回了你爹的折子,就是因你爹在边关名声太盛,时时受到敌方游说,本着游说不成便调拨离间的目的,不管敌方与你爹见未见过面、谈未谈过话,总会每隔一段时间便兴起一阵谣言,那姚立达便是抓住这样的机会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地拒让我离边!

“有着先皇所设法典白纸黑字在这里摆着,你爹和你大伯也是不可能颠倒乾坤硬将我弄回京去…边关这些个糟心事,我们也不想令家里人和你们姐弟俩知晓,倒跟着妄增烦恼,索性和你大伯串了口风,都只说是朝廷盘查严格,不允随军家眷回京,总算是混过了家里人。

“总算十年之期过去,好容易没了限制,我才要回京,却不想…又有了身孕,这一下子又要耽搁上至少三年,正愈觉愧对你们姐弟,你们两个竟就被老天送到了我的身边…”

燕二太太说至此处又已是泪流满面,眼底里是一腔的苦楚化为了欣慰的释然,掏出帕子一厢擦泪一厢伸手在饭桌上比划:“看我,竟说了这么多的话,菜都凉了,你们倒是赶紧动筷,咱们这儿没那么多的规矩!”

众人也就动筷吃饭,为免因着方才的气氛太过沉重,燕二太太重起话头,问几人些家长里短,几人也会意地配合着说起来,渐渐倒也松快了,一顿饭吃得还算熨帖。

午饭毕各自回房休息,燕九少爷将西次间房门一关,上了闩,转头进了梢间他姐的房间,进门劈头便低声问:“你怎么看?”

“我一脸懵比。”燕七道。

燕九少爷坐到她身旁,垂着眸子看自己膝上的手,慢声道:“若是谎言,她说起来也太自然了些,根本就像是无意间一提而过,何况,如若这其中当真有蹊跷,她巴不得我们不问、她也就能顺势混过去,没有理由还主动提起此事来造成更多的疑点,我们本就没有问及她这件事,问起了她再解释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而且,她这话讲述得很顺畅,绝不像是突然见到我们来了之后立即打腹稿现编出来的,因果相关、来龙去脉,无不在情在理,短时间内可编不出这样磅礴的一大段理由。”燕七道。

“然而怎么想怎么觉得难以对此释怀,”燕九少爷动了动手指,“你知道么,我能感觉到她对我们是真的心存极深的愧疚与怜惜,这不是言语和神情就能伪饰出来的,是一种无形的感觉。”

“我明白,就像心电感应。”燕七道,“父母与儿女之间、同胞手足之间,常常会有这样的感应——快感受一下我现在心里正想着什么!”

燕九少爷偏头白她一眼:“猥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