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了,说是明天或后天回来,”燕九少爷慢慢瞟他姐一眼,“估摸着又去找那帮难民了。”
“诶?不是说不要那辆了吗?”耿直boy又耿直起来了吗?
五枝在旁边默默给萧宸点赞。
结果萧宸第二天晚上从外头回来了,敲门进了燕七的房间,满面的风尘仆仆,手里拎了个硕大的包袱,放到当屋桌上:“你的衣物。”
“…从难民手上要回来的?”燕七看着耿直boy。
“嗯。”萧宸垂着眸子,“已经被人碰过的我都烧掉了,这些都还没有被动过,你若不想再要,我就拿出去再烧掉。”
专程为了她的衣服连夜又去追那些难民,别的都可以不要,只有她的衣服一定得要回来。只要一想到她贴身的衣物被那些已经放弃尊严的人们——尤其是那些男人们看过摸过,他心里就有说不出来的恶心。
“多亏你想得周到,”燕七道,“确实应该追回来,辛苦你了,快回房去赶紧休息休息!”
“嗯。”萧宸转身离了房间。
比起感谢和客套,这样的认可与接受才更让人感到心满意足。
燕七打开包袱看了看,少了的只是几件较贵的外衫,内衣倒是一件不少,看衣上的褶子只留着上回洗完后折起来的印,其他衣服也都保持着她习惯的叠法,可见是没有被人动过,于是也不计较,打包好放进柜里,倒也省了再全部重新置办。
之后的几天大家的日常活动基本就是等新马车做成和上街重新置办行头,崔晞找的是城中手艺最好的工匠,付了钱让他们暂不接别人的活,只管先日夜加班地造新小鹿号,又因有了这一路走来的经验,新小鹿号还改善了许多弊端,更新了更多有用的部件,待彻底完成后又买来了六匹马骡和一匹马,萧宸原来的坐骑也在那天帮燕七拿回衣服的时候找了回来,光荣地成为了另一匹拉车的劳力。
众人择了个天晴的日子将行李归置进马车,而后赶着新小鹿号重新上路了。出了城门先向东行,走至此前丢马车的十字路口后却向了北转。
这一回五枝也没了什么话说,往东行可能会遇到此前那些难民,虽说车上有两个半有武力的家伙,但难民们有百十来口子,或许这几天里人数已经更多了,为了生存这些人什么事干不出来?双拳难敌四手,还是不要去挑战一些已经没了底限的人的好。
所以只能先向北走,走上一段路再折向东,等于绕个圈子,最后还是能回到既定的路上。
新小鹿号飞奔起来似乎比原小鹿号更加轻快,对此五枝表示很满意,一路轱辘轱辘地开心奔跑,遇山穿山遇水绕水,而北边的方向还是山更多些,大山小山一座连着一座,好在官道修得还是相当地平坦宽敞,哪怕深入山中也是畅行无阻。
将近天黑的时候,小鹿号在又一小片山区边缘的一家客栈落脚打尖,鉴于上一回失盗的经验,五枝留在了车上看守,大家用过饭后便上了客栈二楼,各回各房,沐浴休息。
三更夜半,山风喁喁。燕七自失盗后夜里便刻意睡得轻了些,倏而睁眼,悄无声息地由床上滚落地板,贴耳细听一阵,起身将搭在床边椅上的衣服迅速穿了,拎起装有最重要物品的双肩包背在背上,弓箭现下也都是不离左右的,握在手里轻启房门,猫似的钻了出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甫一出门,便见斜对面萧宸的房间门也正打开,萧宸业已穿妥衣衫背好背包,手里握着他的鞭子从内出来,一对上燕七的脸,似是顿时放下心来。
燕七过去俯耳,用比风还轻的声音和他道:“崔晞拜托给你了,我带小九,以离开此地为首要,若不小心失散,不要多留,咱们回之前那城内的客栈汇合。”
怕失散,是因为燕七听得楼下有人进了客栈,不止一个,而是数十个甚至更多,并且他们的进入是悄声的,没有惊动店中伙计。
有内力在身的萧宸听到的比燕七更多一层——这些人的呼吸很乱,许是紧张,许是兴奋,许是急切,但绝不是正常入住客栈的客人的表现。
半夜三更,敛声而入,人数众多,呼吸紊乱——无事发生是不可能的。
萧宸点头,两人才刚各自转身要往崔晞和燕九少爷的门前走,便见吊着盏昏黄灯笼的走廊尽头的楼梯口处,蓦然多了几道人影,人影显然未料到走廊里这个时间竟然会有人在外面,其中一个没有心理准备登时叫了一声出来,旁边的人见状不妙,一咬牙豁出去地大喝出口:“动手!”
几道人影立即向着这厢飞扑过来,楼下也是突然一片骚乱,然而燕七和萧宸的反应却比这些人要快得多,在看到人影的一刹那就已经齐齐动作,萧宸一掌拍开了崔晞的房门,燕七提声喝了一句“有强盗!”后亦是一脚将燕九少爷的房门踹开,燕九少爷已从床上翻身下来,动作迅速地套上衣衫,一把抓起背包就跟着燕七跨上窗台去。
整间客栈一瞬间仿佛炸了锅,各个房内传来纷乱的尖叫和跑动声,而走廊上却有越来越多既沉重又凶恶的脚步由一楼聚集而来,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还带着不会功夫的崔晞和燕九少爷,燕七他们只能选择尽快脱离险境。
燕七和燕九少爷从窗台上向下爬,燕九少爷从小跟燕七练就的爬树功夫这个时候派上了大用场,几乎没有经燕七怎么帮手,便已利落迅速地跟着她从二楼下得一楼,马车棚却在另外一边,是萧宸和崔晞的房间所冲的方向,燕七才欲带着燕九少爷从客栈的后方绕过去,却见从客栈大门处已是涌出了好几十名汉子,一奔出门就左右张望,一眼瞅见姐弟俩,立时便哗啦啦地冲着这厢扑了过来,听得有人喊道:“一个也别放走!不能让他们跑去报官!”
昏暗的夜色中,燕七仍能将这伙人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这些人个个形容落魄,衣衫褴褛,脸上交织着绝望,怨恨,饥饿,渴盼,茫然,苦痛,和疯狂。
——难民!——数以百计的难民!
他们从北塞远道逃生而来,没有田地,没有房屋,没有食物,没有衣衫,他们想要生存,他们不想死,于是现在,他们变成了比强盗还要可怕的存在。
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见人抢人,见屋搜屋,只要能活下去,什么都干得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实在太忙嘞,又没能写多少…急得大把大把长青春痘〒▽〒…
第307章 随军
燕七将弓挎上身去,却将崔晞送她的弹弓拿在了手上,弹子疾飞,啪地一声正打在冲在最前头的那汉子的脸上,那汉子疼得顿了一顿,转而却更加迅猛地向着这厢冲了过来。
燕七想了想,虽然有些抱歉,但还是将第二弓瞄准了那汉子的腿间,“啪”地一声过去,那汉子“嗷”地一声就猫下腰去百般痛苦地捂向了自己的要害。
燕九少爷边跑边给了他姐一记白眼:“你搞得太激烈。”
“…”激烈这个词的一语双关性也是没谁了。
然而难民固然可怜,演变成乱民那就可恨了,燕七没有留情,手中弹弓不停,一石一鸟利落干脆,有效地阻挡了一波攻势,然而架不住人多,只能和燕九少爷且阻且退,绕到客栈另一边,却见那里早已乱了,难民团伙疯狂地追捕着从客栈内逃出来的客人,马车棚离得较远,也早乱成一团,一伙难民企图抢夺马车,五枝正驾了马横冲直撞尝试着突破重围前来接应,再放眼一望,客栈四周竟是正在汹涌不断地向着这厢挤入难民——数百计的难民!
“上树。”燕七一指旁边那株已是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燕九少爷毫不犹豫地几下子便攀了上去,蔽身在最繁密的枝叶间,昏暗的夜色里几乎看不到他的身形。
燕七却没有急于上树躲藏,而是悄悄贴着墙根接近了一个正背向着她在外围跃跃欲试着想要随时冲进去援手的年轻难民,看准后脖颈,手起掌落,那难民一声没吭就倒在了地上。
这一手是跟萧宸学的,一路上两个人天天锻炼,不仅仅只是她教他箭术技巧,他也教她一些无须用到内力和长时间练习才能做到的自保招式,就譬如这一招,砍人后颈直接将人弄晕,看似简单实则很不易掌握力道,手重了能把人砍死,手轻了又砍不晕对方,因此对于手上力度的拿捏才是重中之重,而正巧,燕七的手比谁都稳,对于力道和细节的掌握更是精确到连萧宸都自叹弗如。
才刚学会的这一招,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燕七将这人拖到暗处,三下五除二扒了外头衣服,接着如法炮制,又砍晕一个将衣服扒掉,这才带着衣服爬上树去,递给燕九少爷一件:“换上吧。”
“…不换。”抱着树枝子的燕九少爷嫌弃地往旁边挪,转而去抱旁边的那根,把后脑勺留给不讲究的他姐。
“回头洗个澡就是了啊,再说这衣服肥大,你直接套现在这身外面,”燕七哄劝她家尊上,“快别任性了,咱们装成难民混出去,待天亮了可就不好往外混了。”
燕九少爷半晌才慢吞吞转过身来,接了衣服,皱着眉头裹在外头,燕七也将抢来的衣服穿上,连带着把弓箭和背包也都一并罩住,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滑下来,还抓了把泥抹在脸上,而后便低了头缩了身,慢慢地挤进越来越多的难民群里。
此刻客栈内外都已乱成了片,到处都是难民,不断地想要往客栈里冲,想要多抢一些吃食衣服和财物,燕七姐弟俩被这汹涌的人潮推挤得不能自主,只能靠紧紧地拉着手才能保持不被冲散。
这个时候去找崔晞萧宸和五枝显然不现实,只能先把自己尽量保出去,不知用了多长时间,姐弟俩才好容易挤到了外围,此时已然身处在客栈之外的官道上了,再看四周,远远近近的仍有不少难民在观望。
“往南走,到最外围等一等他们,”燕七道,“我和萧宸约好了若失散就回之前那座城,咱们先在外头等一等,等不到再回城。”
姐弟俩拣着蔽人耳目的地方悄悄向南走,直走到再也看不见难民身影的地方才停下来,而后爬上树去,就在树杈间坐下来静等。
纷乱的一夜渐渐过去,天色微熹的时候,燕七听到远远地来自南边的一片滚滚的脚步声。
“来了好多人,”燕七告诉弟弟,“有人有马还有车,带负重,也带着兵器。”
“运粮军?”燕九少爷眉尖微挑,这真是狭路相逢,搞不好那帮难民和运粮军之间要有一番大碰撞呢。
军队要经过此处,两个人倒不好再在树上待着了,万一被当成对军粮军械有企图的人,那可是要被当场击毙没商量的。
姐弟俩从树上下来,走到了较远些的地方,燕九少爷看了他姐一眼:“这个时候还不见那三人,只怕情况有变。”
“不会,”燕七道,“就算脱离不了客栈,萧宸也定能保得崔小四安全,五枝亦没那么死板,突围不成应该会弃车先走,说不定这会儿正想法子在里头找我们。”
燕九少爷垂着眸不再说话,他姐这是不肯离他一步,否则早便潜回去找人了,又何苦在这里干等,而他不说话也不是没有私心,他又哪里放心让她回到危险中去。
在此处没待多久,听得轰轰隆隆的人马车辆经过的声音从方才藏身的方向传了过来,一直持续了足有两刻的时间,待这声音渐渐远去,四野方恢复成一片可怕的寂静。
“我们回去看看,”燕九少爷道,“军队才刚过去,难民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循路而回,却见那客栈外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四下里一片静悄悄,仿佛昨晚发生的事都是梦境一般。
然而推开客栈门,证实昨晚的事都是真的,刚才发生的事才不可思议——客栈一楼的大厅里,百十来号难民全都被用自己的腰带绑住了手脚,嘴里塞着袜子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破布,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全都如此!
“谁干的?”燕七拔掉其中一个嘴里塞的东西问他。
“…兵…刚才那些兵…”这人心有余悸地颤声道,“快帮忙解开我…”
兵,是刚才的那支押粮军。
乱民暴民的确不好惹,但若是遇到兵,分分钟秒成战五渣。
于是一帮乱民就这么被兵们捉住、绑起、堆垃圾似地堆了一屋子。
“你们不会是去抢军粮了吧?”燕七觉得运粮兵应该没这闲功夫清理沿路的垃圾啊。
“——我们哪儿敢!”这人叫道,“是那里头一个当官儿的说什么‘敢惊吓到我的美人儿,一律砍了’,那伙兵刀都举起来了,硬是让人给劝了住,我们这才保得一命…你怎么没事?你自己逃了?赶紧给我松绑!”
燕七把这人的嘴重新堵上,正要往二楼去查看,却听见外头脚步响,腾腾腾地跑进个人来,却是五枝,一见燕七姐弟俩,眼泪都快下来了:“小的失职!没能保护好少爷小姐——”
燕七摇手:“别闹腾,萧宸和崔晞你见着了吗?”
“见着了——”五枝顾不得认错,抹了把脸忙道,“昨夜小的弃车冲上二楼寻小姐和少爷们,却发现房内已空,连忙又折到外面寻找,无奈难民太多,夜里又黑,小的直寻到今日天亮,才要往南边去找,却见那押粮的军队经过,一群兵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小的便先寻了隐蔽处躲了起来,半晌过后那押粮军离去,小的正要继续寻找,就见着萧家少爷不远不近地跟在押粮军的后面,看见了小的便和小的说——崔家少爷同那押运官似乎认识,他两个脱离客栈后本是往南去的,正遇着押粮军,崔家少爷请那押运官整治乱民好帮小姐和少爷脱身,后来发现小姐少爷不在客栈内,便跟着那押运官随军走了——崔少爷让萧少爷转告小姐和少爷,崔少爷说…说…”
说至此处,五枝有些犹豫,然而最终还是一咬牙,道:“崔少爷说,他跟着押粮军,这一路去往北塞便不怕路上险峻和环境恶劣了,教小姐少爷不必担心他,说他与咱们到北塞汇合…萧少爷说他也要随军跟着崔少爷,让小的转告给小姐和少爷知晓…”
崔晞是个再剔透不过的人,他看得出来,燕九少爷其实是极想往北塞去的,如果不是因为他跟着,只怕姐弟俩早就折路向北了,于是借着这次事件的契机,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让燕七姐弟俩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把自己送上了艰险的北去之路。
燕九少爷揣着手,垂着眸子默然不语。
燕七也一时无言,昨晚交待给萧宸一句“崔晞拜托给你了”,结果这位耿直的家伙就真的守信到底,一路保护着崔晞也往北去了…
五枝更是无话可说,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能还劝着这二位小主子不往北去,人俩朋友都在那押粮军里呢…这回他可死定了,回去后主子一定会扒了他的皮的…
北去已成定局,三个人重新回了客栈,燕七把掌柜的从人堆儿里找出来松了绑——那伙兵可没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连难民带客栈的客人全都一锅端地给绑了丢在这儿,向掌柜的借了纸笔,燕七给燕子恪写了封信,上头如实告诉了他们要去北塞之事,然后交付掌柜的帮忙发出去。
三个人也没有多耽搁,立即乘了小鹿号向北飞奔,用了半个时辰便追上了押粮军,也看到了跟在队尾的萧宸。
“上车。”燕七招呼他。
“可知道押运官是谁?”待萧宸坐回车上,燕九少爷便问他。
“不知。”萧宸摇摇头,看了眼燕七,顿了顿才又道,“但那人似乎对崔晞…有着不大寻常的意图。”
“我擦,不会是雷豫那货吧。”燕七道。
“擦什么?”萧宸问。
“我要去见雷豫。”燕七道。
“若真是雷豫,他必定不肯放人,”燕九少爷道,“而你若动武,便有抢劫军粮之嫌,届时莫说是你,京里一大家子都要受连累。”
军粮那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任何人靠近都可以被无理由击毙。
“不管怎样,先见到崔晞再说。”燕七道。
于是在押粮军停队驻扎准备过夜时,燕七拿了燕子恪的名刺找上前去,名刺是燕子恪给她应急用的,这会子派上了用场,萧宸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一起,燕九少爷则留在了车里,由五枝看护着。
燕子恪的名刺被一层一层地递到了驻军环卫的大帐里去,半晌有兵士过来,带着燕七和萧宸进了那大帐。
大帐中正面座上坐着的不是那雷豫还能是谁,崔晞就在坐在他旁边,正好整以暇地捏着个茶盅喝热茶,雷豫压根儿懒得看燕七和萧宸,两道目光只管望在崔晞抿茶的嘴唇上眨也不眨,而在这帐中两旁,立满了荷枪带刀的侍卫。
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动手抢人的机会。
见着燕七,崔晞笑着放下茶杯,起身走过来,他这一动,满帐的侍卫都将手搭在了刀柄枪杆上,眨眼间便可出手,所有的目光都严阵以待地盯在崔晞和燕七萧宸的身上。
“让你担心了,”崔晞走至燕七面前,“我毫发无损,还有吃有喝有随军的郎中看护,不会有问题,放心。”
“你啊…”燕七叹了一声,“小九那孩子没有那么倔的,北塞并不是非要去不可。”
“现在有条件去,为什么不去呢?”崔晞笑,“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有军队护送,至少**可免,天险亦能容易克服,若换作平常,就算北去之路无兵患无饥荒无难民,我们几个想要独立到达怕也免不了险阻,如今有了这样的机会,不顺水推舟岂不遗憾?”
“你要是能保证那货不碰你,我就答应随军往北去,”燕七道,“如若不能,我会尝试跟他一拼。”
崔晞眼睛里就带了光,轻轻笑道:“我保证,不会让他碰我一指头,放心。”
“那能保证让他放你回小鹿号上吗?”燕七问。
崔晞笑着:“你先回小鹿号上,等我的消息。”
燕七便未多留,同萧宸由兵士引着出了大帐,重新回到停在驻军外围的小鹿号上。
及至将要休息的时候,听见车外响起脚步,五枝的声音叫了一声:“崔少爷!”接着崔晞开了车门从外头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五枝快,驾车调头咱们走。”燕七道。
五枝从门外探头进来,苦着脸:“小姐,您瞅瞅外面。”
燕七掀开车窗帘子向外一瞅,好嘛,里三层外三层,小鹿号整个让兵给包围住了。
“被这么多人围观睡觉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燕七叹着放下窗帘。
“这是他的底限了,”崔晞坐回自己的榻上,“没什么不好,起码安全。”
“白天他能让你也在小鹿号上吗?”燕七问。
崔晞点头,笑了笑:“只晚饭要去他帐里一起用。”
“那么说我们随军前往北塞已成定局了?”燕七道。窗外隐隐传来五枝的哭声。
“去吧,我也想去看看大漠狂沙。”崔晞笑。
“到时候你会恨不能天天洗八遍澡的我跟你讲。”燕七只得接受了这结果,转过头来问燕九少爷,“你呢,还有什么问题吗?”
燕九少爷淡淡瞥了崔晞一眼:“现在还有什么问题能成为问题?”
崔晞只管呵呵地笑。
“对了,雷豫怎么做了押运官?”燕七问崔晞。
“说是皇上的旨意,”崔晞哂笑,“要他到北塞历练,正好前线军粮告急,便让他做了押运官,也不过就是挂个虚名,真正管事的是粮草督运,他只随队走一遭,若能平安抵达,也算是军功一件。”
“军粮告急。”燕九少爷听得了这四个字,翻身躺上榻去,“睡吧。”
睡吧,明日起,便要真正地向北去了,他们那十年不见的爹娘,就在那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可以往北去啦!
第308章 抢匪
随军赶路,这一路上就没有什么可以游赏的了,向左看向右看,向前看向后看,全都是载满了粮草辎重的牛车骡车和赶路赶得灰头土脸的兵士,小鹿号被雷豫专门派的一队兵士夹裹着,想半途跑路基本不大可能,只好跟着队伍的速度前行或停止。
事实上之后的路程确实也没有太多奇美的景可赏,不是崇山便是峻岭,看得多了也就觉得腻了,燕九少爷这一路基本上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睡觉,萧宸则要么看书要么和燕七讨论箭法技巧要么听燕七和崔晞闲聊,燕七和崔晞是最清闲的,每天就是吃吃睡睡聊聊。
好在雷豫那货至今为止还没有怎么纠缠崔晞,因为那位病了,前不久才刚从南疆回来,这还没有缓过劲儿来呢,就被皇帝一把给甩到北边来了,两地气候变化大不说,关键是每天行军还累,虽然那位也坐车吧,但坐车也是个体力活啊,古代的马车多颠簸啊,又不像小鹿号这样舒适,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行不好的,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可不就一嘎嘣病倒了吗。
最可怜的是病倒了也不能停下来休息,耽误粮草这样大的罪他就算是世子也担不起,所以只好带着病继续行军,没用几天就病得像个抽了筋的猴子,哪儿还有精力纠缠崔晞呢。
所以小鹿号众人这一路走得竟是安静平稳得很,终于在过了清明后不久,随着押粮军走出了那一望无际的山区。
山区之后是丛林,行了数日由林中穿出,又经一片广袤草原,再行数十日,植被渐稀,沙石增多,慢慢有了些戈壁滩的景貌。
“快到了。”燕九少爷合起舆图慢吞吞地道。
“还有多远?”燕七问。
“在这样的戈壁上再走十来日。”
十来天,全是这样的戈壁,景致乏味,路途颠簸,缺水少菜,风干沙多。
事实上这还不算最难走的一段路,此前途经丛林,各类毒蛇毒虫毒刺便令押粮军非战斗性减员了一批人,之后又过草原,毒蛇毒虫没少,还多了令人防不胜防的草原沼泽,那便更是令人不堪回首的经历了,一头拉粮车的牛不幸陷进去,被兵士们拉出来之后下半身只剩下了骨架,短短的时间内都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给啃成了那副样子,尽管兵士们小心再小心,仍然没能避免人员伤亡,好些人甚至是吓到边哭边蹚过的那片魔鬼草地。
所幸小鹿号够坚.挺,这一路算是有惊无险地过来了,崔晞和燕九少爷各病了一回,好在药物带得充足,五枝医术又颇有两下子,两个人倒都没因病受多少罪。
在戈壁滩上进行了十来天的颠簸后,北塞最大的一座城,也是边境地区的中心——风屠城便已是遥遥在望。
风屠城,只从名字上就可窥知北塞天然环境的酷烈,许是因这名字杀气过重,更多的人还是喜欢将之直接称为边城,在边城的周边还散落着一些小型的城镇和乡村,押粮军一路走来却未遇见多少百姓,因着战争,这里早已是十户九空。
目的地在望,经历了**与精神双重磨难与艰辛的押粮兵士们,在激动之余也因精神上一直紧绷的那根弦一松,无穷的疲惫感顿时袭上身来,督运官在请示了雷豫之后便令大军暂停行进,原地休整一夜后再重新开拔。
小鹿号上燕七萧宸和五枝还好,燕九少爷和崔晞两个已经几乎要被折腾去半条小命了,哪怕是乘火车乘大巴,接连这么走上三个多月都让人吃不消,更莫说木头轮子的古代马车了,两个人到后来几乎是吐着走的,好容易止住了吐又开始拉,拉完了又是上火感冒发烧,到现在一人瘦了一大圈,要不是五枝用药和针灸跟这儿顶着,这俩货估计在草原上就已经翘小辫儿了。
“知道任性的下场了吧。”燕七说这俩。这俩路上闹病她也没能清闲,端药递水擦身更衣,就差伺候把屎把尿了,人也跟着瘦了一圈,都快跟陆藕一个重量级了,从家里带出来的衣服穿在身上全都肥荡荡的。
燕九少爷不理她,偎在引枕上喝五枝给他配的药茶,崔晞倒是躺在对面榻上有气无力地冲着她乐,声音也是虚得像蚊子哼:“好在终于是快要到了。”
“愁人,”燕七坐到他身旁,探手在他额上试了试,这位昨夜才刚退了烧,嘴唇都没了血色,“以后可不能再顺着你们了,瞅这给我吓的,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崔晞笑着,疲惫地合上眼,任由燕七拿着巾子给他擦额上的虚汗,听着她不高不低清舒的声音飘进耳孔:“睡吧,明儿就能更好些了,进了城洗个热水澡除除病气,在大床上踏踏实实地睡上一大觉,待有了精神我们去看大漠,这个时节最好,不冷不热,天高云淡…”
朦朦胧胧地就睡沉了。
燕七给崔晞掖好毯子,轻手轻脚地起身往车外钻,而后去车厢侧面的收纳暗格取简易厕所,萧宸也从里面跟出来,陪着她往远处走了一大段路——周围都是兵,她毕竟是个女儿身,总要防患于未然。
“好啦,后面的步骤我可以自己来了。”燕七道。
“…”萧宸停下步子,目送她又往远处走了一截,而后背过身,望着这夜色下的戈壁滩。
终于还是陪着她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一路的山野,风雨,花树,溪云,还深深地刻在脑子里不曾淡去,转眼旅程的尽头就到了眼前。
有时候难免会自私地想,这旅程如果永远不会结束,那该多好。
可惜,什么路都会有一个尽头,什么事,都会有一个结束。
一弯弦月渐渐地升上靛蓝的夜空,广袤的戈壁滩上一片宁静,疲劳的兵士们早已在安扎的营帐中沉沉睡去,值夜的人也颇为困顿地时不时打个小盹儿。
燕七倏而醒来,抄起身畔弓箭便翻下了榻,萧宸亦起身,一手持鞭一手持弓,掀开窗帘向外望去——弦月下的沙丘之上,竟是鬼魅般地出现无数人影,手执兵器虎视眈眈地俯视着押粮军的营盘!
“小九,小四,起身进柜。”燕七低声唤道,又转向萧宸,“如若乱起来,小四还是拜托给你了,失散的话便在风屠城中鹰局见。”
每座城只有一个鹰局,在那里汇合必然不会走岔。
不待萧宸应声,外头形势已是骤然起了变化——那些沙丘上的人影突如鹰隼扑食般向着坡下的押粮军俯冲而来!
“敌袭——有敌袭——”哨兵发出高亢尖锐的呼喝,手中号角紧接着吹响,整片营地登时乱了起来,马嘶牛叫金铁撞击与兵士们的厉喝声交织成一片。
“五枝,赶车,走!”燕七从地板下的暗格中拿出一把金刚伞,这也是为着路上以防万一特意带上的,打开车门递给了五枝让他防身用,紧接着和萧宸将两侧最外面那层铁皮车窗关上,只露了一道小缝观察外间的局势,燕九少爷和崔晞早已摇摇晃晃地进了柜子,新版小鹿号的柜门都是用铁皮做的,内部还有插销,从外面难以打开,就是为了在柜中藏身时防着有人闯入车中用刀或箭破坏柜子。
那伙人来得太过迅速,只眨眼间便从沙丘上冲入了押粮军的阵营,叮叮当当一片武器交鸣声响彻夜空,两拨人顿时就战了个不可开交。
五枝驾了马不管不顾地往外围冲,燕七和萧宸一左一右把住车窗口,时刻注意着小鹿号周围的状况,才刚冲出不到百步,便见有一队人突然由前头的沙丘后头转出,全都骑着马匹,看装束与方才那一拨人是一模一样,皆是平民打扮,只脸上个个都蒙着巾子。
“未战先逃,这车里头的必定不是什么好鸟,拿下!”为首的那个语气里带着讥嘲,话音落时身后一众人已是挥着手中武器夹马向着这厢冲了过来。
五枝勒马调头,向着旁边逃窜,然而拉着这样庞大的一个车身,又怎么可能跑得过对方一人一马的轻骑,不消片刻便被人追上,五枝再度调头,仗着车体的重量在对方的包夹下横冲直撞,对方虽一时不能将小鹿号拦下,却也没有要动手杀掉拉车的马匹和骡子的意图,只是耐心地慢慢贴上,直到有两三个从马上一跃而起,奔着五枝的驾驶台就跳了过来。
“嗖嗖嗖——”燕七的箭由窗缝中飞射出去,每一箭都直接贯穿一人的小腿肚,令得对方虽要不了性命却也无法再行动利落,几声闷哼响起便跌落了地面。
“老大!车里有箭手!”对方见状不由高喝起来。
“云遮月,走龙蛇!”为首的那人令道,听起来像是黑道上的切口。
五枝此时却顾不得什么切口贯口,马车再度调头,向着对方人少的方向冲了过去,却岂料冲着冲着忽然眼前便起了一片烟雾,瞬间便将前方和四周笼罩得一片混沌,五步之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受影响最大的是燕七和萧宸,燕七的眼睛再禽兽也无不可能视浓烟如无物,弓箭的防护作用一时间被彻底限制住,只能等待马车冲出这片烟雾区,却岂料马车在浓烟中跑了还没几步,突然一片长嘶,夹着五枝一声“不好!”小鹿号骤然失衡,一记剧烈的摇晃之后车身轰然向着旁边翻倒了下去!
车身翻的方向正是燕七所在的那一边,就在车体才刚倾斜的一瞬间萧宸已是迅疾转身扑过去将燕七一揽一转,待车体倒地时他人已垫在了燕七的身下。
“没事吧?”燕七爬起身问他。
“没事,我运着气的。”萧宸道。
燕七没同他多客气,转身去拍柜门:“小九,小四,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还好…”里头传来燕九少爷的声音,“他撞晕了。”
“打开门吧。”燕七道。
燕九少爷依言将门打开,燕七和萧宸先把他拉出来,再将崔晞小心翼翼地弄到外头,平放到车底,燕七先给他检查了一番有无外伤,而后就给他揉胸口,“等下你带着崔晞,争取能抢到一匹马,”燕七和萧宸道,“然后能跑则跑,不必管我们,还按咱们刚才约定的,风屠城见。”
萧宸默默点头,才刚要道一声“你小心些”,便听得车外有人喝道:“里头的人!放下兵器出来!爷爷们要物不要人,老实点饶你们一条狗命!不老实直接送你们见阎王!快!出来!”
燕七和萧宸对视一眼,“路引和银票贴身带着,其他的给他们也无妨。”
“有准儿么?”燕九少爷道,“说不定是要将我们骗出去再杀。这些人明摆着是早有准备,抢军粮是什么罪他们不会不清楚,留着我们岂不是后患?”
“那么这样,”燕七道,“我想法子吸引他们的注意,萧宸你还是带着崔晞找机会走,小九,跟紧我。”
交代完毕,帮萧宸将已经渐渐恢复意识的崔晞背到背上,燕七握着弓率先推开马车门钻了出去,却见外面烟雾还有残留,远处厮杀声仍在继续,近处这队人已将马车包围了起来,小鹿号的几匹马和马骡正挣扎着从地上往起爬——方才竟是被绊马索给绊倒了!五枝被两个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动也不能动一下。
“武器放下!”对方见燕七手里拿着弓箭,立时有人就喝道。
“你们要财物的话,东西可以全部拿走,”燕七不为所动,只和那站在不远处的对方首领道,“我们不会反抗,但也不会放下武器,因为我们也要自保。现在,放开我们的人。”
那首领的目光在燕七脸上扫了一扫,忽而哼笑:“押粮军里几个细皮儿嫩肉的娃娃,想来必是高官子弟,倒省了老子不少事——小妞儿,咱们打个商量,你们几个乖乖儿做上一回人质,让我们顺顺当当取粮走人,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损,如何?”一眼便看穿了燕七的女扮男装。
只不过头回见着让别人当人质还带商量的。
“粮是边关军的粮,”一直被燕七挡在身后的燕九少爷忽然错步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那首领,“你们拿走,边关军便要饿死。”关键是他和燕七的老爹就要饿死,岂能让这伙人得手!
那首领眉尖一扬竟是笑了起来:“一个十来岁的娃娃倒还懂得忧国忧军——只不过,我们这帮弟兄也已是断粮断米好些日子了,再若没有吃食,只怕就要互相撕身上的肉来吃了,所以么,这军粮,我们是非抢不可。你们当真不肯帮这个忙么?”
“吾岂能与匪畜伍。”燕九少爷淡淡道。
“老大,这小子骂咱们是畜!”对方有人听懂了,不由叫道。
“那我们便做些畜的分内事好了,”那首领哈哈一笑,“弟兄们,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