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你还真感应到了啊,我正想着要抱抱你呢。”燕七道。
“实则,若要证实她所说的理由是否是真,也还有个笨法子,”燕九少爷不理会猥琐的他姐,只继续往下说正题,“反正我们以后会长留此地,趁着这个机会,打听打听她口中所言是否确有其事,一切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法子不错,但要做到不动声色,不要伤了她的心。”燕七拍了拍燕九少爷膝上的手。
燕九少爷挑眼看向燕七,忽而似笑非笑:“我在此处没有任何人手,能用得上的,大概也就是萧宸了,带着他跑腿儿,你不会介意吧?”
“你别欺负人家老实就可劲儿用啊。”燕七道。
“他人老实,却也不是分不清是非利弊、需与不需的人,”燕九少爷笑笑,“如若是他不需要的,我便是说下大天来他也不会帮忙。”
“好吧,你们商量着办,我就只管坐等结果了。”燕七道。
“真羡慕你的脑子负重小,走路都可以很轻快。”燕九少爷掸掸衣衫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回次间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嚯嚯,是不是被这个突然冒出的大长章吓了一跳?如果妮们知道这是一个已经四天半木有吃任何东西的逆天病号码出来的,会不会更惊讶?哈哈~这一回真是让病折腾惨了,不过大家放心,我正在努力慢慢恢复中,希望能尽快健康起来,让更新也回复正轨~
鉴于病得五迷三道中,如本章中有BUG也请诸位见谅并指出,当然,一章的篇幅不可能盛下所有的问题和解释,有些没有解释到的地方,那也可能是因为被安排在了后面的章节逐一揭出,否则一章内让燕二太太唠叨得太多,她会口吐白沫的~
今天的大长章已经用尽了本病号的洪荒之力,明天能不能更目前未知,大家晚上十点半之前看不到更就不要再等了,那就是不更啦!
希望大家都好生注意身体,有啥也别有病,真心太痛苦嘞嘤嘤嘤…现在不妨拿起手机给家里的爸妈打个电话,也嘱咐和问候一下他们吧!换季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身体!
本章配图暂欠,不过有灵魂画廊哟~
【锦绣灵魂画廊——by逆光浅语】——特别咔哇依的五六七团伙~
第311章 坐大
这有娘和没娘就是不一样,中午一觉起来,该置办的就全都给弄好弄全了,比如给燕七和燕九少爷一人配了一个丫头,平时跟着出入随侍,回到屋里了就跟着燕二太太的那几个丫头一起伺候,反正一家三口…哦不,还有个团子,一家四口都住在一个五间的上房里,中间隔断上的四个门一开,从东梢间能一眼望见西梢间,五间屋里来回穿,别提多热闹了。
其实很多细节都能看出燕二太太是很会持家的,比如屋里的墙壁,雪白.粉亮,没有灰尘,更没有蛛网或剥落的地方,干干净净的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敞亮。
房梁房柱门窗还都让人刷上了枣红漆,玻璃大窗上吊着莺黄底子绣绿色小碎花的棉纱窗帘子。打开窗,有风吹进来,满满都是春天的气息。
因着上午只顾着说话,好些东西都没来得及安排,这会子得出空来就赶紧张罗着弄上,给燕七和燕九少爷换上新的被褥床帐,燕七屋子里南窗有张炕,就给她摆架新炕屏,燕九少爷的南窗有张书桌,笔墨纸砚就都布置妥当,两个人带来的行李衣物全都该安置安置,该浆洗浆洗,半个下午的功夫就一切到位,一家人,终于生活在了一起。
崔晞和萧宸的房间被安排在了西厢,东厢是燕二老爷的书房和偶尔起居之处,原本男客应该被安排在外头院子,奈何外头院子那一排倒座房已经住了燕二老爷收养的亲兵,满得都快溢出去了,根本没有崔晞和萧宸再能住的地儿,而若让人俩出去住客栈的话,一来显得太过冷情,二来客栈现在也不安全,只得这么着先凑合着,好在北塞这边风气比京中还要开放,女人当街都敢光着半拉膀子跟男人拼酒喝,又况崔晞萧宸二人年纪还小,燕二太太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了,“待你爹得空回来,还是要跟他商量一下租个大些的宅子住。”私下里和燕七这样道。现在住的宅子是免费的,朝廷给的,来北塞当官儿的都有这么一套,你家里人多住不下,那就只能再自个儿掏钱去租或买其他的房子,朝廷是不会按人头给你拨房子住的。
生活安置下来,心里头忽然就踏实了,不管还有多少未明的真相,都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如同在空中飘着,脚下没有实地,头上没有方向,至少现在可以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向前追寻,就算前方没有真相,也可以感受到脚下的厚实与依托。
休息了两三天,燕九少爷和崔晞这二位金贵人士才把这么长一路走来耗损的元气给补回了个七八成,精神看着都不错,暂时还没出现什么水土不服的现象。功夫小能手萧宸自不必提,来后第二天就跟着禽兽燕七一早起来出去跑步锻炼了,风屠城虽不比京都大,街巷倒是都挺宽平,路边时时有醉倒在原地过夜的醉汉,前方仗打得再凶也阻止不了一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
萧宸和燕七依旧是每天早上先跑步,然后萧宸练拳练鞭子,燕七练习上一世健体强身和这一世武长戈教的体能锻炼方法,再之后两个人一起练箭,如今时间大把的有,俩人每天早晚各练三千箭,余下的时间,萧宸会在房里看书,燕七家里外头各种浪。
初来乍到,当然要先熟悉一下当地的风土民情和周边环境,待燕小九同志和崔晞同志养好精神,四个人商量着出去转一转。这天早上,晨读的晨练的晨睡的晨那啥的一结束,用过小米粥酱菜和油酥小烧饼的简单早饭,几个人换上棉麻质地的平民衣衫,头上都只簪了支木簪,不显山不露水地出了燕宅大门。
燕七也做了男装打扮,穿了件明蓝色的长袍,衬得皮肤愈发地白,不过几个人里也没有长得黑的,哪怕被叫着一起上街的五枝都是个小白脸儿。于是小白脸儿团伙走在街上的回头率也是直接爆表,塞北风沙刮大的糙爷糙妹儿们见着这么几个精雕玉琢般的人物能不想多看几眼吗,尤其是崔晞,燕七都瞅见好几个姑娘一眼瞧见这位都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泰迪之力想要直接扑上来了。
五个人已经是很低调地在沿着街走了,如今城中物资十分匮乏,除了酒铺基本上也没有什么店铺还在开张经营,粮食铺和食肆就更不要想了,你真敢开就真敢有人来抢,听说现在百姓们条件稍好些的每天也就只吃一顿饭,无非就是秫米荞面和菜饼子,就算有肉也不敢在屋里吃,得躲地窖里去吃,要是肉味儿飘到院外去,下一刻就有人能翻墙进来抢你的肉。
边城人民真的是都给饿毁了。
如今整个风屠城空了近一半,街上行人寥寥,委实没什么可看可逛,几个人晃荡了一上午就回燕宅去了。
小十一刚睡醒,拉过尿过吃过喝过哭过后就开始游手好闲,举着两腿哼小曲儿,边哼边觑着眼从腿间去瞅那个叫“七”的生物。“七”发现了他在瞅她,一张大脸慢慢飘近,正好将腿间的全部空间填满,然后就这么着和他对视,也不冲他笑,也不逗他玩儿,就只会冲他眨眼睛,还敢直呼他大名:“燕惊泷,干嘛呢?”
…真没趣儿,面瘫脸。
燕惊泷同志两脚一蹬,正好蹬在这张脸上,又热又软又滑,脚感不错,顿时觉得快乐起来,撒起欢儿地开始踹飞脚,想在这张脸上踩出一部史诗般的踢踏舞剧来,奈何面瘫脸不识好歹,双手一伸握住了他的两只小脚丫,轻轻地捏了捏:“还挺有劲儿,明儿早上跟我跑步去吧。”
“…#¥%&*!”一番破口大骂得累了,燕惊泷同志重新沉沉睡去。
中午的伙食一样很简单,基本上就是粥、两三个素菜、馒头或饼子,想吃肉,倒不是没有,四五天才做上一顿,燕七几个倒还罢了,且看这家中从燕二太太到下头的每一个人,顿顿吃这些也全都没有怨言,便知这边塞是真真切切地已经苦了太久。
下午的时候燕九少爷又要出去,叫上萧宸带上五枝,燕七则在家里陪着燕二太太聊天做针线,顺便照看小十一,崔晞也陪着,燕二太太很喜欢他,还给他做了双鞋子,崔晞更巧,做了一副能吊起来悬在头顶上可自行旋转的八音风铃,就挂在小十一的小床上面,小十一最喜欢这东西,一转就笑个手舞足蹈,还跟着咿咿呀呀地哼哼。
晚间,燕七在自己屋里正坐炕上看书,就见燕九少爷敲门进来,慢吞吞往对面炕上一坐,道:“城内城外到处都是巡逻军,还张贴了抢军粮的匪首的通缉画像。”
“终于事发了吗。”燕七还正觉得奇怪呢,这事儿按理早就该开始查了呀,怎么现在才闹起来。
“不,通缉榜上只说那匪首杀人越货罪大恶极,丝毫没有提军粮被抢之事。”燕九少爷淡淡道。
“噢哦,这是一边要把丢军粮的事压下来,一边还要想法子找到匪首。”燕七表示理解,毕竟丢军粮可不是小事,一旦传出去很容易动摇军心,“那么多的军粮,能被藏到哪儿去?”
燕九少爷笑笑:“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没了这批军粮,边关军还能撑多久。”
“想必不容乐观。”燕七道,“丢了粮,皇上还能再给补发一份儿不?”。
“那也要看这件事雷豫有没有胆子报回京里去,”燕九少爷冷哂,“如若他怕担责不敢上报,那么边关军就只有硬撑到差不多该拨下一批军粮的时候去,至于要怎么撑,那就看边城的人口够不够多,能让边关军用来吃多久了。”
“…”燕七把手里书放到一边,一手支着下巴看向燕九少爷,“你怎么看呢?”
“雷豫自是不敢上报,丢军粮不是小罪,事若捅到朝廷,庄王面子再大也救不了他,雷豫必死无疑。”燕九少爷微讽地慢慢一笑,“所以他一定会求助于北塞军方的决策人,也就是姚立达,来帮着他一起将此事压下去。我看到外面的通缉榜上盖的是总兵府的印,可见雷豫已经这么做了,且姚立达也同意帮这个忙。”
“鸟人们都凑到一窝了。”燕七道。
“雷豫是世子,是皇上的亲侄儿,姚立达不管是出于畏惧、做人情儿、还是抱大腿的考虑,都一定会替雷豫将此事压下来,何况姚立达在北塞这地界儿上也算得上是只手遮天的人物了,想要瞒下什么事,并不难办到,否则以他那样的为人,又是怎么能够在此地这么多年都稳如泰山地坐在总兵的位子上的?”燕九少爷眼底抹上冷光,“诚如母亲所言,所有能够通达外界的桥梁,都已经完全掌控在了他的手中,譬如鹰局,譬如能够开具路引或离乡证明的风屠城衙门,而我们来时也看到了,进入北塞地区的所有路径上的所有关卡都有人把守,若我所料不错,这些关卡,想必也在姚立达的控制之中,也就是说,只要他一声令下,整个北塞的只言片语都甭想传到京都去!”
“word日,这货整个一土皇帝啊。”燕七叹道,“怪不得他敢登堂入室地找娘的麻烦,这事儿都没法子捅到朝廷去以弹劾他,他已经把北塞的手脚和嘴都禁锢住了。”
“当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燕九少爷轻轻一拈衣衫下摆,慢慢地把二郎腿架上,“想要吹出些风声去,总是能有办法的,我不相信上头那位一点都不知道。然而就算朝廷已有所风闻,也奈何不了姚立达已经坐大,鞭长莫及乃其一,朝中有人为姚立达撑腰为其二,这才使得姚立达欺下瞒上,在北塞这地界上呼风唤雨自在逍遥。”
“离得再远也不能不管,否则就养虎成患了。”燕七道。
“朝廷想要管,只怕也不容易,”燕九少爷道,“距离远,这是硬伤。除此之外,朝中派系党朋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各种明暗势力彼此之间的牵制和制衡,这些问题上头那位都要考虑得周全才行,想要摘掉一顶乌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皇帝,也有许多事不能想做就立刻去做。”
“我觉得我还是混言情小说比较合适。”燕七道,“现在这本不适合我,快放我走。”
“我在想,朝廷为什么会让雷豫那种没用的货色来做这次的押粮官,如此重要的事,岂能轻付予人?”燕九少爷抬起眼皮看着他姐,两颗瞳子又大又黑又亮。
“雷豫是皇上亲侄儿,长了这么大还一无是处,许是皇上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让他历练历练。”燕七猜测道。
燕九少爷翘起唇角:“或许吧,如果人人都是这么想,包括姚立达,那么雷豫大概就是最不会让他产生戒心的一个人了。”
“你意思是…”
“雷豫弄丢了军粮,以他的为人肯定不会将此事上报朝廷,那么就只有寻求土皇帝姚立达的帮助,而得罪雷豫乃至庄王府都是不智之举,姚立达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都只会帮着雷豫把这样大的一件事给压下来,雷豫感念姚立达的帮助,将来回了朝想必也会在上头面前尽言好话…然而丢军粮却是实实在在的大事,瞒得了百姓瞒不了押军粮来的兵,总不能把这些兵都杀了灭口,又不可能牢牢地堵住所有人的嘴,姚立达要想送佛送到西,就只能自己出血,把他手里头有的粮食和辎重拿出来充当这次送来的军粮,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军粮送到的消息放出来,对外,宣称是朝廷的军粮刚刚送到,对内,哄骗押粮军说之前丢失的军粮已由边关军抢回,匪众悉数伏首,如此便可堵住押粮军的嘴,押粮军失了粮本都有罪,如今军粮失而复得,谁也不会再拿自己的命到处去说嘴——于是从头到尾,在军粮被抢这件事上,吃了亏的只有姚立达一个人。”
“老姚为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呢?”
“冤吗?”燕九少爷一笑,“庄王可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太后最疼爱的儿子。”
雷豫,庄王,太后。
姚立达,闵家,闵贵妃。
对于野心太大的家伙们,出上这么一点血,对他们来说并不会觉得亏。
“别忘了,在来时的路上,我们已经知道了闵贵妃诞下了皇子的消息。”燕九少爷又补充了一句。
“这伙人是想抱团儿取暖呢,把庄王也拉进了团儿。”燕七道,“可真性急啊,这会儿就开始做准备了。”
“岂止是这会儿,早在闵贵妃入宫的时候大概就已经开始了吧。”燕九少爷哂笑。
“皇后又不是没儿子。”燕七道。
“当今圣上也不是太子。”燕九少爷道。
“心好累。”燕七道。
“重要的问题是,姚立达如若当真能拿得出那么多的粮食来冒充新押来的军粮,那说明什么?”燕九少爷眸光沉沉地看着燕七。
“没有人比他更该死。”燕七道。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大脑营养流失严重,这章好难产,删删改改无数遍,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是啥了…
最近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每天很早就睡了,昏昏沉沉的,希望能尽快好起来恢复日更,请大家再耐心等一等哈~
好啦,今天先更这些,明天还会继续努力码字哒~晚安大家!
第312章 开仗
押送军粮的大军入城了。
雄纠纠气昂昂,引来诸多百姓夹路围观。
“赏点粮食吧军爷!”有人扯着嗓子喊。
“俺们饿得都没屎拉了!”又有人跟着喊,引来几声哄笑。
“有了粮食就能打胜仗了吧军爷?家里老小快撑不住了!”有人声音嘶哑,换来更多人的沉默。
大军的马蹄冰冷冷地踏过长街去,百姓们站了一阵,渐渐散了,原地只剩下了带着五枝出来的燕九少爷。
姚立达果然拿出了自己手上的军粮来抵新押来的军粮…可那些兵匪却说他们已经断粮了好些日子…姚立达私藏了这么多的军粮要用来做什么?粮食不像兵器,经不得长年久放,所以这些私粮必是用来支撑日常消耗的…支撑谁的日常消耗?北塞地广人稀,有深山有茂林还有起伏连绵的沙漠,不管是藏粮食藏财物还是藏人,都有着得天独厚的优越条件…
藏人?大批军粮…日常消耗…是军队!姚立达在养着一支不属于朝廷编制的私人军队!有可能吗?不,这只是最坏的一个预测,屯粮也有可能是为了高价卖给北塞地区的有钱人,借机发笔战争财,现下粮食贵比黄金,有钱人钱再多,没了粮食也坐蜡,在这一点上,军方永远掌握着比别人更多的资源。
燕九少爷揣在袖里的手有些微凉,抬眼看了看远处鹰局的大门,大门外两名荷枪的兵士虎视眈眈地审视着过往行人。
燕七伏在炕桌上给远在京都的大小伙伴们写信,第一封是写给大伙伴她大伯的,简单说了下家里人员目前的状况,比如“尚未见到父亲,但是观摩了他的书房,见房如见人,感觉是个一清二白的好人儿呢”,比如“母亲和想象中的差不多,美丽亲切,不拘小节,只是对绣肚兜有着迷之喜好,从相见到现在,已经给我做了七件不重色不重样的肚兜了”,又比如“小十一爱哭爱笑爱拉爱尿,脑袋特别大,躺在那里像个锤子”,再比如“北塞天气很干燥,燕小九脸上都脱了皮儿,母亲让人给他调了蛇油膏,天天带着一脸油出入,我叫他蛇油小生,他似乎不太高兴。不过北塞很适合他生长,他又长个儿了,昨天晚上跟他站在一起比了比,已是比我高出了两寸,能吃能睡,却比以前更古怪了,不肯再让丫头贴身服侍,我想这货大概是终于进入了青春期”,还比如“我现在很好,不必挂念”。
然后是给武玥和陆藕的信,事实上来北塞的路上燕七也给两人写过几封信,都是一路的有趣见闻,如今到了北塞更是得报喜不报忧,两封信用了不同的方式介绍了这里的风土民情,燕七觉得自己写作文的功力愈发精进了。
北塞的风光如何,燕七几人还没有得到机会去细看,城门如今已经进入了一级戒严,进出都要经过比平日严格十倍的盘查,大街小巷时不时都会有一队巡逻军骑马持刀地蹿过,如若在路上看到谁长得不和谐,还要当场揪住进行盘查,听说好几个长得像那匪首的人都已经被揪进了大牢去。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燕九少爷现在也很少外出,燕七和萧宸早上也不出去跑步了,只在家里做些力量和技巧练习,宅子里的那伙亲兵不知怎么知道了萧宸身上有功夫,一伙大老粗天天叫着萧宸在外头院子里比划,从早到晚大呼小叫热闹得很。
燕二太太似是早就习惯了家里有着这么一帮高分贝制造者,外头嚷外头的,人在里头一点不受影响,每天做做针线、和闺女聊聊天、逗逗大儿子、哄哄小儿子,操持操持家务,照顾照顾客人,日子始终过得平和从容。
“还是很想查明真相吗?”燕七有时候会这么问燕九少爷。
燕九少爷不说话,只垂着眸子出神,最后淡淡地抛给燕七一句话:“真相不必让每个人都知道,但如果只需一人知道足矣,那么那个人必须是我。”
真相的查证,其实已暂时停滞不前,毕竟始终没能见到少数知道真相的人物之一燕二老爷,燕九少爷也并不着急,每天窝在房里除了吃睡就是看书。
崔晞也有自己的事做,来之前他带了两大罐子橡胶乳,闲来无事就琢磨怎样将之加工成燕七所说的真正的橡胶制品,燕七也在旁边帮忙,两人一次又一次地试验,一次又一次地失败,却是谁也没气馁,反而乐在其中,履败履试。
不大的一座燕宅,里面却是住得满满当当热热闹闹各有喜乐,院外的世界如何,似乎对院内的小世界构不成多大的影响。
而这日一早,一家子连主带客才刚喝完粥吃罢饼,就听见门房张彪那把破锣嗓子响在二门外:“打起来了!就在小狼关!”
“去把张彪叫院子里来说话。”燕二太太让身边丫头去叫人。
张彪咚咚咚地跑进来,立在院子当间儿向着上房屋里行礼,农历五月的天气已有些热了,上房门窗尽都敞着,在外头能一眼看到屋内情形,燕二太太坐在上首,向前微微探着肩问张彪:“你才说什么打起来了?”
“太太,我军和蛮子在小狼关打起来了!”张彪乍乍呼呼地道,“听说是武家大爷的兵,正逮着一队狗蛮子想悄悄往关内摸,两军遇了个正着,登时就开仗了!”
屋里女眷们一片吸气声。
打仗,并不像是百姓想象的那样,每天每夜无时无刻不在交战,打仗不是小事,每一场战役都是在付出大量的生命,不管是好战的蛮夷还是人口众多的天.朝,都不会拿人命当儿戏随随便便就开仗,每一次发动争战,无不是千思百虑慎重决定的产物,是天大的事,是足以让战圈内外的兵士和百姓投入所有关注和精神的事,遭遇战固然有,那也都是提前就有了要交战的心理准备,所以没有哪一场仗会是在毫无理由毫无目的毫无准备的前提下开始的,也正因如此,每一场仗也都足够的牵动人心。
燕二太太捂了捂心口,道:“可知目前战况如何?”
“前头还没信儿,这才开打没多久,且得再等等呢!”张彪的语气就像是在叙述一场球赛,战争的残酷,他们这些兵早已经习已为常。
“也不知你们爹那边可安好。”燕二太太蹙眉和燕七道。
“小狼关和大荒山离得远吗?”燕七就问张彪。
“远着呐!快马也得半日时间!”张彪一咧嘴,“再说,姚老狗也不可能让老大和武家大爷的兵离得太近!”怕那两人合起伙来搞事情。
“姚老狗真是处心积虑啊。”燕七叹道。怀里的小十一哼了一声,伸手抠她的嘴。
“去吧,有了新消息再进来告诉。”燕二太太和张彪道,转过头来宽慰孩子们,“莫担心,小狼关离咱们这儿也不近,再怎么打也打不到这儿来。小九一会子若是要看书且去后头罩房里,我让她们清扫出一间空房来,每次一打仗,前头那几个小子就要吵嚷上一天,别让他们扰了你。远逸也看书,愿和小九一屋便一屋,愿分开着看就让她们再扫出一间来。小七和小四就在这上房里玩吧,我今儿要带着她们核一核我那些陪嫁庄子铺子和田地的账目。”
“核账还是在上房里头好,我和小四就在院子里,团子我来带一天。”燕七道。
“也好。”燕二太太点头,开始让人张罗,有去给燕九少爷和萧宸扫书室的,有去后头库房里搬家什的,燕二太太让人找出一大套天水碧的纱帐子并几扇格架出来,在院子里架成个碧纱橱,里头拼了两张矮榻,上头铺上厚厚的毡毯,再上头再铺一层缎面褥子,置上几个引枕两张小几,让燕七和崔晞带着小十一脱了鞋在上头玩儿,纱帐一落,能遮阴能防虫,四围绿萤萤清新一片。
肉团子才刚吃饱了奶水,这会子在燕七怀里昏昏欲睡,一边睡一边还拿嘴在燕七胸口上找,然后就在显要部位流下了一滩口水,惹得崔晞在旁边直笑,燕七的厚脸皮都有点撑不住了,把团子交给奶娘先抱着,回房换了件衣服这才重新进了碧纱橱。
好容易肉团子睡着了,把他放在褥子上,身上盖条小薄被,燕七这才松了口气:“等他长大了,那个时候的世界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那时我们也还年轻,不急,慢慢看。”崔晞笑道。
“说得对,”燕七点头,“五枝教你的养气健体功你坚持着练了么?”
“练着,每天入睡前都练,”崔晞笑,“旁的功效暂未发现,倒是睡觉比以前安稳了。”
“那就证明有效,养气功就得慢慢练,时间长了才能显出更多效果来。”燕七道,“今天我们要做什么呢?”
因要看着小十一,两个人没法再研究橡胶。
“什么都好。”崔晞笑呵呵地看着她。
“一起来看书怎么样?”燕七从怀里掏出一本《漠北杂记》放到炕几上,“还有插图哦。”
“好。”崔晞笑着坐过来,两个人抵着肩,伏在桌上细细地看起那书,时不时交流几句,亦或你读一段我读一段,再或引出些奇思妙想,就干脆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直到旁边的燕小十一哇地一声一泡尿把自己尿醒,这才丢开手给这货收拾整理。
小狼关遭遇战的最终消息直到吃了晚饭后方才传了进来,武长刀带兵将那伙蛮子打了个七零八落远远地逃了,算得是一次小小的胜仗,这结果还是很振奋人心的,不过也影响不了内宅人们的日常生活。
小十一和燕七腻了一天,睡前有点粘人,非得燕七抱着才肯老实,否则就咿咿呀呀地哭给你看,燕七就和燕二太太打了招呼,晚上睡在小十一的房里。
小十一睡在东梢间,旁边东次间是燕二太太的屋子,燕七洗漱过后就抱着自己的铺盖去了东梢间,小十一睡床里头,燕七睡床外头,奶娘睡临窗炕上。
燕二太太对了一天的账,早便有些累了,燕七又要就着小十一,早早把灯熄掉,上房很快陷入一片安静。
不觉间时过三更,明晃晃的月亮还在半空里不知疲倦地照着,夜色宜人,可惜并没有人有什么闲心来赏。落日巷的巷口忽而闪入一道黑影,大步飞快,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黑影奔至燕宅旁边的围墙处,脚步不停,提身一跃,轻松落入内院之中。
农历五月的天气,晚间睡觉早已不再关窗,只合着纱屉子,黑影来至东梢间的纱窗外,向里探了探,见对面床上落着床帐,什么也瞧不见,于是伸手轻启纱屉,再一提身就跃了进去,几步来得床前,手指一勾床帐,而后轻轻一掀。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暂时这么些,明天争取多码点~~~晚安大家!
第313章 认亲
苏轼有诗云: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敧枕钗横鬓乱。
如今绣帘开,虽无明月,却当真有寒光一点,正指眉心。
床上的小姑娘人虽还躺着,手里的弓与箭却早早悄无声息地拉了个满弦,正等着那不长眼的撞上前来。
黑影顿住身形,只一眼便看出这一箭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唯一的保全之法就是原路退出这房间,否则这小姑娘还真敢立下杀手,她身上所散发出的无形之气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这一点。
退,还是不退呢?黑影垂下眸子,看向这支箭的主人,真是个不得了的小姑娘,睡个觉身边还带着弓箭…唔?怎么是她?
是啊,怎么是他?燕七没有从这个人的身上感觉到任何的杀气戾气,这也是她没有立刻放箭的原因,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这人居然还是个见过的,这位不就是那个…
两人这厢正僵持着,忽听得隔壁东次间里响起了翻身下床而后趿着鞋的走路声,脚步向着梢间这厢走了过来,听起来像是燕二太太,夜里习惯性地起身来看孩子的——黑影和燕七互相看着,一时半刻竟是谁也没法动弹——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动对方会不会趁机出手,于是竟就这么生生地僵在原地听着燕二太太从外头轻轻推门进来——变化最可能发生在此时!
“…咦?”燕二太太迷迷糊糊间各种反应都有些慢,好在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屋内的情形倒是一眼分明,“…子忱?你怎么回来了?!”
燕七:卧槽。
燕二太太再一看床上举着弓的燕七:“…小七?!快放下弓,他是你爹!”
黑影:卧槽。
燕七松了弓弦,把弓箭重新放到床头处,然后翻身坐起来,趿鞋下床,冲着面前这人行了一礼:“爹。”
黑影好像一时脑系统运行缓慢,还在处理信息,半晌无声,只偏着头看着眼前这个管自己叫爹的大花活闺女,直到听见燕二太太又问了一遍:“子忱,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看儿子。”黑影好容易运行出三个字,然后又在燕七脸上打量了一阵,“小七?”
“嗯。”燕七看着她这个终于见面的便宜爹,一脸的络腮胡子遮住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如今离得这么近,比那晚看上去更显高大,一个人就几乎遮了半个屋子的月光,他背脊笔直,像一柄钢枪挺立,他身上散发着的,是铁与血的味道,是风与沙的气息,没错,他是,他就是燕子忱,威名赫赫气盖塞北的燕子忱。
“我们爷儿俩有点儿话说,”燕子忱忽地一把薅住燕七往上一提,燕七就一屁股坐上了他的肩,“别声张,我一会儿回来。”
同燕二太太说完这话,拔脚就挟裹着燕七从窗口跳了出去,还发出“砰”地一声响,也不知撞了谁的脑门。
燕二太太还在恍惚,窗根儿炕上的奶娘这才醒了,揉着眼睛翻身坐起,看见她在当屋地上呆立着,忙下床轻声道:“太太放心,小少爷这半个晚上都没闹。”
…他是没闹,我老头儿和我闺女闹呢,也不知是要闹哪样。燕二太太懵比地望向窗外。
第三进院后罩房西北角处有一间柴房,里头当然是堆满了柴禾,日常也不会上锁,燕子忱把闺女扛进柴房放下来,顺手将门掩住,然后转过脸来劈头就是一句话:“那晚的事跟谁也不许说。”
“包括压寨夫人的事吗?”燕七揉着脑门儿问。
“…”燕子忱蹲下身,仰起脸来看着燕七,月光从门缝中流泻下来,在他的脸上印下斑驳的光纹,“…包括。”
“…”这么坦诚的态度竟让人无言以对…
燕子忱的目光在燕七的脸上盯了好半晌,忽而一笑,扭头随便从柴堆里扯出个树桩子垫在屁股下面,而后大马金刀地坐上去,两根胳膊架在膝上,歪着头继续盯着燕七看:“箭法不错,谁教的?”
“一个世外高人,已经过世了。”燕七也扭头从柴堆里拽出个树桩子,坐到燕子忱对面。
“到北塞来干什么?”燕子忱问。
“想要确认一下我和小九是不是你们亲生的。”燕七道。
“有人骂你们是野种了?”燕子忱问。
“…”这样的第一反应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这位是从小混街头的吗?小混混们骂人的话倒是挺熟…“并没有,但是出现了一些人和一些事,让我们觉得自己的身世有点问题,尤其是我的身世。”
燕子忱哼笑了一声,把袖子一撸,露出一截布满着伤疤的结实的小臂,伸到燕七的面前:“要不要来个滴血认亲?”
“听说滴血认亲也不见得是准的。”燕七道。
“那就没辙了,”燕子忱特别痛快地道,“抛铜板儿吧。”
“……”这、这就是所谓的军人的铁血干脆的作风吗…还是街头混混不必费大脑的简单作风啊?…
“要抛吗?”这位还在一本正经地问。
“…今天太仓促了,还是择个良辰吉日抛一下吧。”燕七道。
燕子忱在燕七的脸上看了几眼,道:“你们是怎么跟押粮军混到一起的?”
燕七简单把经过说了,末了问他:“姚立达不给你们拨军粮吗?”
“狗.日姚断了我们十几天的粮,新押来的军粮也落不到我们手里,”燕子忱说着忽然一伸手,大掌盖在燕七的头顶,再次强调,“抢军粮的事,不要说出去。”
“晓得。”燕七道,“和四蛮的仗还要打多久?”
“认真打,两三个月就完事,”燕子忱歪起唇角,勾得一嘴大胡子毛茸茸地耸动,“拖着打,一两年也完不了。”
“为什么要拖着?”
“打得太容易,显不出艰难来,想捞军功的、想发战争财的、想与蛮夷谈条件暗中捞好处的,能得到的可就少之又少了。”燕子忱乌黑的眼睛里映着白亮的月光。
“皇上不知道这里面的猫腻?”燕七问。
“正因为知道,才要睁一眼闭一眼,”燕子忱又扯动了一脸胡子,“让人给你卖命,不给点好处谁还给你好好干?”
“皇上也是不容易,”燕七叹,“但是狗.日姚在北塞胡作非为,他也不管吗?”
“没证据。但凭人言,无以为证。”燕子忱忽而一笑,大手一伸拍在燕七肩上,一副哥儿俩好的样子,“但是现在有了。”
“军粮。”燕七隐约明白了什么。
“行了,时候不早,我去看看小幺也该走了。”燕子忱起身拍拍屁股,偏脸看着燕七,“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几个小子里,哪一个是小九?”
“他就在西次间睡着,你可以直接去看。”燕七道。
半夜三更当爹的偷偷潜入儿子房间偷窥儿子睡颜,这种事怎么想怎么尴尬,燕子忱一摆手:“改日。过两天我还会来,不要透出风声去。”
“好。”燕七应声,“对了,城里现在到处都挂着你的大头像你看到没。”
燕子忱摸了把自己毛茸茸的下巴:“老子怕他个卵。”
把燕七拎回上房,燕子忱匆匆看了眼还在熟睡的小十一,又同燕二太太说了几句话,而后就悄么叽儿地走了,剩下母女俩也没得再睡,眼看外头天就要亮了,便让奶娘守着小十一睡,母女两个在东次间床上躺着说话。
“我爹挺健谈的呀,怎么从来不给我们写信呢?”燕七就问燕二太太,在此之前燕子忱同志给她的印象还一直是个不苟言笑刻板严肃的古代家长形象呢,今夜该形象彻底崩塌,圆润地化作了一个毛茸茸的兵痞。
“你爹平生最讨厌动笔写东西,”燕二太太就笑,“年轻时在书院里,年年考试你爹都是垫底的那一个,你大伯和你三叔也都是坐头名交椅的那一个。”
燕七估摸着她四叔也是个学渣,心道老太爷的强迫症也是强迫出了新高度,四个儿子俩学霸俩学渣都是平均分配好了的。
“您当年也在锦绣上学吗?”燕七问。
“是啊,不止是我,你的几个舅舅也都在锦绣,那时他们和你爹的关系就非常好,连同武家的哥儿几个,一伙子人成天混在一处,隔三差五就要同玉树的人打上一场,身上挂彩那简直都成了家常便饭!”燕二太太说起往事,语气里又是怀念又是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