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宁光无暇跟他多说,拿了碗筷赶紧溜进灶间,不想正好看到宁月娥在喝水,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绷紧了身体,做好挨打挨骂的准备,只默默祈祷不要连累了苗国庆。
宁月娥看到她手里的碗筷哪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让宁光松口气以及疑惑的是,她狠狠剜了眼宁光,低声骂了几句脏话,却没有大声嚷着喊来褚老婆子等人的意思。
想来是因为刚才褚老婆子首先怪了宁月娥不争气,所以这个姆嫚也怕挨打受骂吧?
宁光看着她走出去,有种绝处逢生的庆幸感,心里想着,反正肯定不是心软,这个姆嫚对他们父女就没心软过。
这天晚上再没发生什么事情,是在宁宗跟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他们的欢声笑语里过去的。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本地的规矩,年初一是儿子们给父母拜年,宁家自然是冷冷清清,往常这一天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都会心情不好,今年也不例外。
宁光跟宁月娥都被找了很多麻烦,听了许多难听话,才把这一日熬过去。
初二是女儿回娘家,宁福林膝下两个女儿,宁月娥这招赘的不算,宁月美是嫁出去的,所以这天大早,宁光就起来,忙忙碌碌的预备着小姨一家的到来。
宁月美一家是晌午的时候来的,这也是逢年过节他们惯常登门的时间,因为庄户人家一年到头都有做不完的事情,难得休息这么几天,很少人舍得不睡懒觉。
“宁光怎么耷拉个脸?”宁月美照例从进门就开始找茬,照例先从好欺负的宁光入手,说外甥女,“就算看不得小姨一家子上门,大过年的,为了你家宗宗今年的运道好点,也露点笑吧?瞧你这倒霉样子,心情都不好了,还过什么年呀?”
她儿子叫杜庆军,比宁光小一岁,正是调皮的时候,闻言就学姆嫚的话,说宁光倒霉。
褚老婆子还有宁福林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是很在意,他们对杜庆军没有对宁宗重视,毕竟杜庆军不姓宁,不过到底是个牛佬家,怎么也比宁光珍贵。
所以此刻听了这话就当没听见,径自同宁月美夫妇说起话来。
不忿的是宁月娥,她跟宁月美虽然是亲姐妹,但关系其实比较微妙。宁月娥性格说好听叫老实,说难听点就是愚拙,做姑娘的时候什么都抢不过宁月美。
就是当初宁福林决定招赘,要不是宁月美看中了现在的丈夫,这丈夫又不肯上门,招赘的人选也未必是宁月娥。
她所以一直憋着股劲儿,要压倒宁月美一次。
然而天不遂人愿,宁月娥结婚之后生的头一个是美头,宁月美虽然在宁月娥之后,倒是一举得男——那两年,褚老婆子跟宁福林看到杜庆军就唉声叹气,非常后悔没让宁月美留家里招赘。
哪怕后来宁月娥总算生下宁宗了,褚老婆子也不是没说过如果留家里的是宁月美,宁福林就不需要丢掉村支书的职位,更不会因此导致宁家的衰落,现在村子里似乎谁都能上门来踩一脚了。
宁月娥所以越发的想跟这妹妹较劲。
然而总是斗不过不说,每次宁月美从宁光入手奚落姐姐,宁月娥就自觉理亏心虚,因为要不是自己没用,头胎生了宁光这个赔钱货,也不至于需要超生,从而连累宁福林退位,让宁家被赵家彻底压了下去。
现在听了这番话,宁月娥忍不住就给宁光脑袋上一巴掌,让她滚到灶间去干活,省的在外面丢人现眼。
这是宁光求之不得的事情,宁月美一家都看不起她,她也不想看到宁月美那一家子。
女孩子在灶间忙碌了好一会儿,总算伺候着一家子在堂屋吃喝起来了,她却只能捧着个豁了口子的碗,在灶间将就的吃点,碗里的菜是宁月娥给她夹的,本来考虑到过年,宁月娥想给她夹块肉来着,可筷子才朝装肉的碗伸过去,宁月美就说:“一个美头,你给她吃那么好干什么?要我说,家里的东西就该紧着宗宗多吃点。”
说着给宁宗夹了一大筷子肉——得到了褚老婆子以及宁福林赞赏的眼神。
宁月娥气闷的紧,顿时也不给女儿夹肉了,随便夹了些青菜豆腐,重重的扔到宁光手里,沉着脸呵斥她滚角落里去。
宁光沉默的在灶间吃了这碗没滋没味的饭,之后又是理所当然的收拾、洗涮…正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外间忽然传来吵闹声!
起初她没留意,毕竟这家里她地位最低,发生了什么事情躲都来不及,更别说主动凑上去了。但后来吵闹声越来越高,属于想不听见都难的那种了——是宁月美歇斯底里的怒吼:“凭什么庆军跟宗宗都是外孙子,庆军只能拿十块钱压岁钱?!”
宁光洗碗的动作顿了顿,觉得小姨可能是糊涂了,杜庆军能跟宁宗比?
果然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异口同声骂宁月美混账,首先杜庆军不姓宁,宁宗却是姓宁的,所以杜庆军怎么能跟宁宗比?
其次钱是他们的,他们爱给多少就是多少,宁月美有什么资格挑剔?
“不孝的东西,以后别来了!”宁福林习惯性的赶小女儿走,说早知道她是这么个货色,当初就该远远的嫁出去,省的在跟前碍眼。
宁光的姨父一直没吭声,到这时候才说了句什么,声音不高,宁光没听到,就听宁月美语气激愤的高声喊:“这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走,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别找我,我知道你们有了宁宗,对我这女儿,对军军也是看不上了!既然如此,大家从今往后一刀两断,彼此省心!”
说着爬起脚来,带着儿子丈夫,浩浩荡荡的拂袖而去!
堂屋寂静了好一会儿,是褚老婆子他们都被这一出给搞震惊了,一直没反应过来。
良久,褚老婆子才恍恍惚惚的讲:“我就说除夕摔了碗肯定不吉利。”
宁光心头一沉,心说今儿个一顿打怕是难熬了。
万幸宁月美的态度弄的宁家上下都有点无所适从,这会儿一时间没想起来找出气筒,宁福林皱眉说:“姆嫚,这事情不对,咱们往年给军军的压岁钱都是比宗宗少的,月美以前从来没嘀咕过,今天闹这么一出,显然是借题发挥!”
“…”褚老婆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堂屋里一片寂静,灶间的宁光都下意识的停止了洗涮的动作,她才阴恻恻的开口,“当然是借题发挥,这是唯恐咱们拖累了她呢!”
宁光还在思索这话是什么意思,宁福林已经怒极反笑:“她以为国庆这两年不能干重活,咱们家就不行了?!合着这家竟是国庆撑起来的!”
宁光心里砰砰跳,唯恐他们说着说着就去找苗国庆的麻烦,正彷徨之际,就听褚老婆子讲:“国庆这么待家里毕竟不是办法。”
女孩子心跳到了嗓子眼,捏着抹布,一动不动的僵立着,等待着接下来的狂风骤雨。
第三十一章 进厂
“一个大男人,正当壮年,宗宗还这么小,在家里吃干饭,确实不成样子。”听到宁福林的附和后,宁光再也忍不住了,抓着抹布跑出去,泪流满脸的哀求:“太婆,牙牙,医生都说了,阿伯这两年不能受累,求求你们别让阿伯下田了!”
她知道自己没这么大的脸面让这两位心软,一咬牙,说,“要不,我不读书了,阿伯的活,我来干!”
“你来干?”褚老婆子跟宁福林对她出来有点惊讶,闻言就是嗤之以鼻,说,“你干的动吗你?豆芽菜一样,家里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指望你下田?”
他们现在没心情跟宁光蘑菇,随便骂了几句让她滚回去洗碗,就低声商议起来了。
过了会儿宁月娥进灶间倒水,见女儿频频朝自己看,就踹了一脚过去,让她赶紧的收拾好去喂鸡鸭鹅。
这天宁光非常的心神不宁,唯恐他们逼着苗国庆继续干重活。
做完自己要做的事情后,她左思右想放心不下,蹑手蹑脚跑去屋后听壁脚,这一听倒是松口气:褚老婆子跟宁福林不打算让苗国庆强行下地,倒是想托人给他说到厂里去工作。
这时候黎明镇已经有好几个厂子了,不过大部分都是轻工业的厂,只收女工,就算里头有男工,也少的很,而且多半是不缺人了。母子俩商议良久,决定给苗国庆介绍进黎明化工厂。
以镇名命名的化工厂是本地人开的,说起来创始人同褚老婆子还有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就是那种世居本地的人家上溯足够多的代数肯定沾亲的亲戚。
虽然这份亲戚情谊这会儿已经没多少用处了,可宁福林早先做村支书的时候到底还是攒了点人脉的,只是给苗国庆在化工厂里找个工作,又不是让他去做干部,母子俩认为这应该没什么难处。
“辛家雄那个厂子离咱们村也不远,从后头臭水沟上过去,走路也就十来分钟。”宁福林说,“就是工资给的不高,一个月估计也就百八块钱。”
褚老婆子认为已经足够了:“他跟月娥一年到头在田里忙,忙下来卖完稻谷也就几百块钱。”
这个时候农民的收入低的很,老实点的人家,除了卖稻谷外根本没有其他任何收入。虽然粮食自己种,菜可以就吃菜畦上的,然而油盐酱醋,一家人的衣服鞋子,孩子的学费,老人上年纪之后的头疼脑热…都是要钱的。
因此即使是在全国农村属于比较富庶的苏南乡下,家里但凡有点拖累,一年到头不见荤腥、孩子读不起书、老人病了只能等死之类的情况也很普遍。
所以一个月有百八块钱收入,在褚老婆子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宁福林眼界到底比老娘高一点:“他们去广州上海之类地方打工,好多人都发了财的。你像辛家雄,以前也是普普通通种地的,不就是靠着亲戚里头有人在大城市,出去混了几年长了见识,回来居然就开厂了?”
辛家雄就是黎明化工厂的厂长兼创始人,也是本地最著名的能人之一。
很多人在他出头之后都是后悔莫及,因为当年辛家雄外出时邀请过好些乡人同行,他们都觉得种地才是本分,往外跑的不安分——当然这种话兴许只是托词,根本原因八成还是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发自本能的惧怕着陌生的外界——总之他们没跟辛家雄一起出去,后来辛家雄回来办厂,纵然用到一部分这些人,到底上下有别,不是一个层次了。
设想要是辛家雄喊他们一块儿出门时他们答应了,现在不说也回来办厂做老板了,至少也能在厂里做个高层,而不是仍旧苦哈哈的给辛家雄打工吧?
宁福林算是其中之一,当年辛家雄外出时曾经因为跟褚老婆子的一点亲戚关系,上门来借过路费,彼时宁福林正年富力强,辛家雄就建议过让他外出闯荡一番,然后理所当然的被褚老婆子拒绝了,她儿子好好的做着村干部,脑子坏掉了才出门打工呢!
由于这缘故,后来钱也没借。
现在女婿却要上人家厂里讨生活…宁福林按捺住复杂的情绪,只听褚老婆子不赞成的讲:“要是以后宗宗出去大城市,学了本事回来开厂也就是了。国庆?你昏了头了吗?他要是有那本事,月娥还拿的住?到时候别把宗宗抢过去改姓苗,那咱们家算什么?”
又说,“我要是指望国庆发财啊,还能让他在田里做这么久?不就是怕他能挣钱了心大?”
她一点都不希望苗国庆有出息。
没出息的赘婿才能任凭宁家搓圆捏扁,有出息的赘婿不定就要反客为主了。
要不是不想让苗国庆吃干饭,也是为宁宗将来考虑,她才不会考虑让儿子给苗国庆安排到厂里干活呢!
宁福林沉默了会儿,承认姆嫚考虑的有道理,就叹口气:“趁明天开始走亲戚,我去辛家庄说一说这个事情…姆嫚你说带点什么好?”
他们开始讨论礼物的内容,宁光则悄悄离开,去父母的屋子张望了下,见宁月娥不在,就进去看苗国庆。
苗国庆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点,但嘴唇干裂,才见女儿就问能不能给他倒杯水?
宁光连忙去灶间兑了碗温水来给他喝,见他喝的急,知道宁月娥八成没给他倒过水…也是,那个姆嫚不拿话戳苗国庆的心就不错了,何况是照顾他?
“阿伯,他们想让你去化工厂上班呢。”见苗国庆喝完水之后缓了口气,只是眉宇间依旧郁郁,想了想,就小声说,“化工厂上班比种田挣的还多点。”
苗国庆闻言一怔,反复确认这是真的之后,神情顿时轻松了不少,看了看外面没人,微微颔首:“到时候阿伯要是能攒住钱,就给你存学费…美头你好好上学,哪怕考个中专,以后说人家的时候也能自抬身价些。”
宁光有点尴尬:“我才不说人家。”
她害臊着拿起碗走出去了。
到了灶间才叹口气,她倒是想好好上学…可似乎就没那脑子?
明明家务都是看看就会,做的也干脆利索,怎么碰到了课本就只想睡觉呢?
次日宁福林带着大包小包出发了,到下午才醉醺醺的回来,说是事情已经办成,等过了正月十五,苗国庆身体也该养的差不多了,就直接去化工厂报到。
这消息让宁家上下都如释重负。
而宁光在为阿伯高兴的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种隐秘的念头:太婆跟牙牙这次居然没有打骂过他们父女?
她当然不是被打骂习惯了,忽然不需要挨打受骂简直不习惯,而是想到褚老婆子同宁福林为什么会如此反常?总不至于是忽然怜悯起了她跟苗国庆。
八成是被宁月美的撒手不顾给吓着了。
虽然他们提都没提这话,但宁光就是感觉到,小姨的撕破脸,对他们压力很大。
所以才会急着给苗国庆找工作,最大程度的利用起这个劳动力。
这也难怪,褚老婆子都什么岁数了,在这年头的乡下,死了也能办喜丧了。宁福林固然还有点力气,到底也过了巅峰期。
他膝下总共俩女儿,孙辈年纪都还小,指望不上。苗国庆不能顶用之后,壮年就剩了宁月娥一个妇道人家。按照宁家一贯以来的观念,女人都是撑不起门户的。关键时刻,到底还是要指望宁月美夫妇。
可这夫妇俩精明的很,见苗国庆不好了,担心日后宁宗的各种花销会算他们头上,趁过年的功夫找借口跟娘家翻了脸…褚老婆子跟宁福林面上端着,心里怕是早就焦急的紧。
“原来太婆跟牙牙也会怕家里的人的。”宁光有些天真的想,“我还以为他们在家里谁也不怕。”
作为宁家一直以来食物链的顶端,褚老婆子跟宁福林这几日的表现,让宁光有种窥探到什么隐秘的惊讶与得意。
惊讶是他们原来也会惧怕家人,尤其宁月美还是这两位一贯瞧不起的女性;得意是自己仿佛找到了一个日后报复的方法,就是等自己以后有钱了,也不给宁宗,也不给他们,看他们会多害怕!
…但这些想法毕竟只是想法,宁月娥一声吼,宁光顿时一骨碌爬起来去干活。
就在胡思乱想之中,正月十五很快到了。
这天从早上开始宁家气氛就很糟糕,哪怕宁宗叽叽喳喳的缠着褚老婆子一顿闹,也只是让氛围稍微轻松了点。
宁宗如愿以偿要到零花钱之后就跑出去了,徒留宁光一个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很忧虑的想难道是阿伯去化工厂的事情发生了变故?
到晚上吃完了饭,褚老婆子跟宁福林的脸色简直不能看了,最后到底褚老婆子比较沉不住气,喊宁光盛碗汤圆:“去后面送给军军,军军最爱吃芝麻糖馅的汤圆。”
宁光低眉顺眼的答应了,去灶间盛好汤圆正要出门,宁月娥忽然喊住她,让她把碗端自己面前数了数,这才点头,警告女儿:“回头我会问你小姨你送了多少汤圆去,要是你在路上偷吃,看我打不死你!”
话没说完被宁福林一巴掌:“过节的时候说什么死不死的,嘴欠!”
“…我不会偷吃的。”宁光抿着嘴,小声说了一句,才端着碗走出去。
对于这类事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麻木了,但每次还是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似的,刺痛。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可以摆脱这些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可以摆脱这样的命运?
宁光想起课堂上老师说的那些过往,旧社会的人都过的很悲惨,新社会的生活与之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可她现在居然就是天上的生活了吗?
她不相信。
这时候的乡下还没路灯,她木着脸,借着一户户尚未入睡的人家透露出来的灯光朝小姨家走去,忽然前头巷子里转出一道身影,跟着沈安怡欢喜的喊:“小光?”
第三十二章 兔子灯
“安怡,你怎么在这儿?”宁光诧异的站住脚,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好朋友。
沈安怡穿着崭新的粉棉袄,绣着卡通人物的牛仔裤,小靴子,手里牵了只手工做的兔子灯。
这兔子灯是用竹篾做出兔子的轮廓,背部中空,露出内里的肚子放蜡烛。底下“丰”字形的底盘,装了四个木头削成的轮子,再用白纸糊起来,画上眼睛。因为乡下讲究年节时候要花花绿绿的才喜庆,身体额外装饰了剪成流苏的红绿纸,远远望去真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一样。
“你看这小兔子好看不?”沈安怡喜滋滋的将兔子灯朝前拉了拉,“门口电灯开着太亮了,都显不出来它,我专门牵出来转转呢。”
“好看。”受制于这时候物资缺乏的实际条件,元宵观灯的习俗已经几近荒废了,很多人家顶多这天加个菜,根本不折腾的。
讲究点的人家,最常见的是雪碧瓶子做的灯,方法是将雪碧上半部分截掉,把中部的瓶身用刀划成一缕缕的流苏,卷到下部弄成花瓣似的,在底部插上蜡烛,再弄两缕流苏结起来,用个小棒子挑着,晚上在村子里走来走去,蜡烛的火光被映衬成碧绿色,也算是一份与平常不同的新奇。
如果说底层家庭什么也没有、雪碧灯是中等家庭的话,兔子灯这时候就是高端的代表。
村上会这门手艺的老人其实不少,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哄小孩子家这么一两天的高兴耗费功夫跟材料的。
宁光的牙牙幼时读过私塾,自诩是读书人,从来不屑在这些手艺活上花心思,所以就是宁宗也没有过兔子灯,到底小孩子家,看着就有点走不动,“你外公给你做的?”
“我外婆说我外公专门给我做的。”沈安怡点头,“不过我表哥表姐他们也有,他们牵到其他地方去啦。”
“都没有一个人陪你吗?”宁光闻言微怔,虽然这会儿会走路的小孩子就满村撒欢,大人都不在意的,可村里也默认了沈安怡养的特别精细些,大白天出门都会有兄弟姐妹陪同,这大晚上的,她出来溜灯,反而竟然没人跟着了?
宁光按捺住想跟她多说会话的心思,劝她赶紧回去,“晚上天黑看不清楚,你还是快点回去吧。”
沈安怡其实已经打算回去了,然而因为看到宁光就不想走:“小光你要去哪啊,我陪你一起去?”
又从口袋里摸出糖果牛肉干之类,小声说,“给你吃…唉我不知道今天出来会遇见你,带的不多。”
宁光没有推辞食物,但也没全要,她剥了块巧克力,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去,说:“我去给我小姨家送汤圆,马上就要回去的。”
见沈安怡将零嘴朝自己袋子里塞,赶紧阻止,“别给我!给了我也吃不到,还会置气。”
“你家里人都太坏了。”沈安怡不甘心的跺跺脚,忍不住说,“要不我跟我妈妈说,让她跟你家里讲,让你也去黎小读书吧?到时候我天天给你带好吃的!”
这话提醒了宁光,前些日子才害好朋友被赶出外公家呢,怎么现在又糊涂了?
她赶紧摇头,说自己读书不好,黎小肯定不要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怎么想读书…见沈安怡听了这话瞬间黯淡下来的眼眸,宁光心里堵得慌,不想多留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安怡你赶紧回去啊,天这么黑,还这么冷,你干嘛要在外面呢?”
说着不等沈安怡“哎哎哎”的挽留,端着碗快步离开了。
沈安怡赶紧跟上。
可要是平时也就算了,她这会儿还扯了个兔子灯——兔子灯的四个轮子是赵富梁用木头手工削的,他不是正统的木匠,又缺乏专业的工具,当然不可能将轮子削的多标准。本来也只是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做工上不免有点粗糙,再加上乡下的土路,下过雨雪之后人来人往的一顿踩,相当的崎岖不平。
于是沈安怡才追着宁光跑了几步,兔子灯就被绊的翻了个跟头,肚子里插着的蜡烛立刻点燃了充当身体的纸!
“我的兔子!!!”沈安怡察觉到身后的火光不对,回头一看,顿时急的哭出声来,扑上去试图灭火。
宁光闻声一回头,吓的赶紧上去拉她:“你当心点,别被火烧到!”
她也是急了,看到旁边的水沟,一脚将兔子灯踢下去,“让水灭火!”
…然后俩小姑娘面面相觑:兔子灯一头栽进结了薄冰的水沟里,拉上来就剩了个骷髅似的架子。
片刻前还挺漂亮的红绿流苏纸,统统都被水沟留下了。
宁光愧疚的很:“对不起,我…”
“是我不当心。”沈安怡在她面前难得有点无精打采,显然是真的很喜欢这只兔子灯,怏怏说,“算了,我牵回去问问我外公,能不能修吧。”
她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硬给宁光塞了把零食,“建国表哥说他会把打火机藏在村外的草垛里,这些零食只要不拆开,反正不容易坏,你也藏起来,自己慢慢吃!”
宁光嗫喏着,很想说自己不要,因为万一让赵富梁知道了,没准就不要沈安怡了,自己已经连累过阿伯苗国庆,不能再连累沈安怡…可沈安怡急着回去修兔子灯,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塞完零食挥挥手,就扯着狼狈不堪的兔子灯急急忙忙走了。
她走之后宁光迟疑了会儿,到底转去村外一趟,摸着黑将零食藏在了水坞畔的草丛里。
这个过程她其实很害怕,既怕被人撞见,又怕黑暗里有什么妖魔鬼怪忽然的显现。以至于她终于站到宁月美家门口时,脸上兀自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调了调呼吸,宁光才敲响了门,里头过了会儿,传来脚步声以及她小姨带着笑意的问:“谁啊?”
但宁光自报家门后,脚步声顿时就折回去了。
宁光不得不用力敲门,又扯着喉咙说自己是送汤圆来的,里头嘀嘀咕咕似乎在商议,好半晌,才是杜庆军来开门,一开门就问汤圆在哪里?
然后不等宁光说什么,劈手把装着汤圆的碗抢过去,跟脚就关了门!
宁光急的喊:“碗要给我的!我姆嫚没说碗也留下!”
“就这么一个破碗,稀罕个什么?”宁月美在里头阴阳怪气的说着,“也就你这种八辈子翻不了身的穷况相,当个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