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头壮着胆子求宁福林:“牙牙,我不想去苗家,我现在去烧饭,好不好?”

“你带她一起去,不然我怕国庆那继母会耍赖。”但宁福林只淡淡扫她一眼,又继续跟宁月娥交代,“拿了钱赶紧回来…家里事情多。”

宁月娥答应一声,见宁光噙着眼泪不肯走,索性一脚踹上去:“再不走就扔你山里去!”

宁光无可奈何,抹着眼泪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恰好瞥见赵利国跟赵琴兴高采烈的从隔壁大门走出来,双方打个照面,赵利国就跟她扮鬼脸,大声说:“宁光,你又挨打了啊?哈哈!”

只是不等宁光觉得难堪,赵琴已经用力撞了赵利国一下,比手画脚的让他小声点:“你是唯恐安怡不出来给她撑腰吗?”

“…真不知道这美头哪里来的本事讨好住安怡?”赵利国被提醒,脸色一僵,顿时不说什么了,只是小声嘀咕,“还好安怡马上就不在村小了,到时候跟她碰都碰不到,看她还能怎么办!”

后面这句宁光听到了,心里就是一惊,想问赵利国沈安怡为什么马上不在村小了,难道是沈家爷爷奶奶从帝都回来了,沈安怡要回城里去了吗?

可这时候前头的宁月娥已经又举起了巴掌,吆喝她快点。

宁光一个哆嗦,只能快步跟上去,想着等回来之后再打听——可要是自己被扔在苗家回不来了呢?

她这么想着,差不多是一路哭到了苗家。

还好苗国庆的继母,她名义上的外祖母起初还推说没借到钱,等宁月娥将宁光朝她跟前一推,说:“没钱也行,那这美头以后归你们养。”

这便宜外祖母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嫌恶的瞥了眼宁光,二话不说进去拿了四十块钱出来,说是就这点了,如果宁家不要的话,那自己也只能去宁家上吊了。

宁月娥犹豫了会儿,说:“那等开年秋收你家卖了稻谷我再来要。”

对方就说那这日子没法过了,不如一起去死好了——她这么一讲,她原本一声不吭的儿子媳妇就一起站了起来,质问宁月娥是不是想把他们全家逼死?

宁月娥势单力薄,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将恐惧跟憋屈发泄在宁光身上,朝女儿脑袋上俩巴掌,骂她为什么还不走:“难道你真想留下来?小小年纪就惦记着别人家,不知道羞耻!”

这话当着苗家人骂的,宁光当然觉得格外难堪,可同时也觉得松口气,是知道不需要留在苗家了。

她心思顿时又转回了沈安怡不在村小念的事情上头,回去的路上宁月娥几次找茬打她她都没什么反应。等回到村子里,耐着性.子烧锅做饭完了,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宁光提着一篮子衣服朝外走,这次她没去村外的水坞,专门找了距离赵富梁家最近的那个水坞,想打听点消息。

可这会儿不早不晚的,好半晌都没人,最终还是戴振国过来帮人淘米,看到她有些诧异,犹豫了下还是招呼了声:“美头,你好了啊?”

宁光不知道他是误会自己是那个喝药送医院的人,知道这会儿也没心思解释,就随意点了下头,问他知道不知道赵富梁家的人什么时候出来?

“大冷天的他们很少出门。”戴振国摇头,“他们家里有很多玩具呢,懒得出来看炒米。”

其实村子里年年都有炒米,稍微大点的孩子早就看腻了。之所以仍旧围着炒米锅转,无非是因为这时候农村的孩子普遍没什么娱乐。

但赵富梁家因为沈安怡的缘故有着许多这时候大部分人家没有的东西,赵利国、赵卫国、赵琴等人当然不会顶着刺骨寒风在外头转悠。

宁光弄明白这事儿之后就是沮丧。

戴振国看了出来,忍不住问:“你是要找他们家那个外孙女吗?她出来的还要少,她外公说她年纪小,身体弱,怕出门吹了风容易生病。”

宁光沉默的捶着衣服,没作声。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去这水坞边洗衣服,但因为早晚都有很多事情要做,能抽空出来的时间都没什么人,唯一碰见的也就是戴振国。

戴振国以为她想找沈安怡玩,悄悄劝了几次,让她别再找麻烦,因为赵家人真不好惹:他大伯再三叮嘱他不要得罪赵家人。

虽然他劝的根本不在点子上,宁光听多了也觉得绝望了。

索性这天她才看着戴振国将淘好的米提走,就见着个人挽了一篮子衣服朝水坞走来。

“赵小英。”宁光认出这是上次跟赵琴她们一起打自己的女孩子,不怒反喜,忙喊了一声,“你也来洗衣服?”

赵小英脸色很不好看,怏怏的,看到宁光倒是立马精神了:“宁光,你还没死啊?”

她口无遮拦的说,“听说你喝了农药,被家里送医院去了…还以为你死了呢。”

“…不是我喝的药。”宁光没想到村里的传言是这样的,她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就迫不及待的问,“听说安怡不在村小念了?”

“是啊,你是不是很失望?”赵小英撇撇嘴,走到她跟前,一边将篮子里的衣服拿出来洗,一边满怀恶意的说,“以后安怡跟你就不是同学了,你啊再也靠不到相了!”

宁光垂眸看了眼水面,想说自己舍不得的主要是沈安怡这个人,而不是她给的东西,但知道这话说出来不过是让赵小英更加嘲笑,就小心翼翼问:“她怎么忽然不在村小念了?是要回城里去吗?”

“她牙牙嫲嫲还在首都呢。”赵小英有点没好气,也有点嫉妒,说沈安怡只是转去黎小念而已。

至于原因,“跟你还有点关系。”

她嘲笑的说,你不是老跟安怡说你家里打你吗?安怡城里来的,不懂咱们乡下的规矩,于是跑派出所帮你报案去了。

然后派出所虽然是不了了之,同去的赵建国跟赵琴回来跟家里一讲,赵富梁老两口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们既觉得沈安怡这么做是多管闲事,是对宁光太上心,也感到莫名的恐惧与气愤:打自己家孩子,怎么就犯法了?居然还去报案!!!

这种想法已经是大逆不道,何况外孙女还真跑去派出所找公家的人了?

本来赵霞对娘家的怨恨就让老两口如鲠在喉,现在从外孙女身上看到了女儿对娘家的怨憎以及反叛,赵富梁气的饭都吃不下来,有心给沈安怡两个耳刮子,思及儿子孙子的前途少不了女儿帮衬,何况沈安怡不姓赵,他那亲家对这孙女可是宝贝的很,要是动了手,不定沈安怡的爷爷奶奶要找上门来理论…总之他最后虽然没打沈安怡,却也下定决心不能让沈安怡再跟宁光同学下去了!

“让安怡去黎小念,顺便跟小霞说,让利国卫国小琴他们一起,免得安怡上下学没人作伴,被人欺负。”赵富梁所以就跟孔花妹交代,“就说村小老师什么都不懂,根本教不了安怡什么,只会浪费时间,而且村小坏学生太多,会带坏安怡。”

孔花妹这么给赵霞打电话之后,赵霞将信将疑,喊了沈安怡听电话,沈安怡很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这是外公外婆不希望自己跟宁光在一起,当下哭着诉说了一番委屈,说外家的人对自己一点也不好,什么都跟自己反着来。

这番哭诉听的孔花妹眼皮直跳,恨不得拿针把她嘴巴缝起来!

索性赵霞对宁光的态度,跟苗国庆估的差不多,并非真的心疼这个曾经闺蜜的女儿,闻言安抚了一阵,就劝女儿到旁边去,单独跟孔花妹交代,说转学的事情她答应了,侄子侄女一起去黎小读书也可以,但除了这一件之外,其他事情要是再惹自己女儿不高兴,她回来之后整不死娘家人!

“别拿你们那种乡下人的思想去想安怡的爷爷奶奶。”她不客气的警告姆嫚,“安怡的爷爷奶奶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才不会重男轻女,他们一早说了,安怡上学的学费都他们出,是指望安怡上大学,以后甚至出国留学的…你们要是敢委屈了安怡,别说我不放过你们,安怡的爷爷奶奶也不会跟你们罢休!”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也是为了安怡好,你想隔壁那个美头,上次都能哄安怡给她干活了,要是继续让她们在一起,安怡岂不是成了她跟班,跟奴才一样?”孔花妹心里很不舒服,可为了儿子孙子还是细声细气的解释,“我们可是什么都不要安怡做,当大小姐养的。”

赵霞说这都是应该的,又敲打了她几句才挂断。

沈安怡到底年纪小,让赵富梁老两口没办法的无非就是赵霞的态度,赵霞都点头了,她哭啊闹啊也是拧不过,而且又有赵霞故作伤心的问她是不是为了宁光不要妈妈了?妈妈这也是为你好,你因为宁光都不听妈妈的话了吗?

沈安怡否认了几次,很快就稀里糊涂的被赵霞说服,答应去黎小读书。

…这番经过赵利国跟赵琴听壁脚知道后高兴的不行,一直跟着赵琴混的赵小英也辗转得知,这几天就在跟家里商量,能不能也送自己去黎小读书?她这时候还不太清楚教学质量什么的,就是觉得想跟沈安怡近一点,肯定有好处,至少零食不会少。

然而家里已经决定等她弟弟上学之后就给她弟弟去向赵霞求情,让她弟弟去黎小上学,所以断不能将这人情用在她身上。

因此赵小英现在心情很坏。

见宁光听完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既幸灾乐祸又有点同病相怜,忍不住说:“要不以后我见到安怡的时候,私下给你传几句话吧,不过太过分的就算了,我可不想被小琴姐姐他们讨厌。”

被赵琴那班人讨厌是要挨打的。

第二十九章 自责

宁光捶了几下衣服,才低声说:“谢谢你。”

却没要她帮忙传什么话,因为既不知道这会儿该跟沈安怡说什么,也是不信任赵小英。

“我们这些美头真是命苦。”赵小英也用力捶打着面前男童的衣物,忽然就叹息了一声,“从小就不讨家里喜欢,有了弟弟,更加要伺候弟弟…这都腊月里了,阿伯姆嫚都歇着了,我们还要跟着弟弟转。”

她蹙着眉,诉说道,“昨天我烧饭的时候,健健非要帮忙烧锅,我都说不要他了,他就是不肯。结果后来把手烫了下,害我被嫲嫲打了两个嘴巴子…你看现在脸上还肿着。”

宁光闻言抬头瞥了眼,果然赵小英脸颊上一左一右的指痕隐约,看得出来她家嫲嫲虽然没用全力,下手也不轻了。

难怪赵小英会在这时候来洗衣服,八成也是不想被人看到。

之所以见着宁光在这儿没回避,那当然是因为村里人都知道,同辈美头里,宁光日子最不好过。

赵小英一点都不担心宁光嘲笑自己,毕竟宁光本身有着更多值得被嘲笑的地方。

“下次你家健健再要帮倒忙,你就找个什么玩意引开他注意力就是了。”宁光不爱跟村里人说话,因为听到的都是嘲笑奚落以及各种揶揄。难得赵小英正正经经的跟她说几句,她觉得不回答好像也不好,就说,“这样他就不会烫到手了。”

这种带弟弟的经验她很丰富。

“真的?”不过赵小英不是很相信,她怀疑的讲,“那你还会被打那么多次?不会你知道该怎么做,却故意害你家宗宗吧?”

宁光顿时后悔多嘴。

见她不说话,赵小英来了兴趣,凑近了点,问她是不是真的讨厌宁宗,而且想方设法的坑宁宗?

“我洗完了,先走了啊。”宁光心里烦的很,木着脸,加快速度将衣服拧干,放进篮子里,站起身,同她说,“我家里还有事情。”

“你不承认我也晓得,你肯定恨死了你家宗宗。”赵小英坏笑着说,“不过你家宗宗确实讨人嫌…”

宁光站住脚,侧头看她:“你家健健难道不讨你嫌?”

赵小英愣了一下,是没想到宁光会回嘴,皱起眉:“你胡说什么呢?”

“你不承认我也晓得你讨厌你家健健。”宁光低声说,“不然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跟宗宗?”

她其实不想跟赵小英多说的,但怕赵小英回头就到处宣传,说自己恨宁宗。那样的话,一旦叫褚老婆子跟宁福林他们知道,宁光就要惨了。

所以她必须让赵小英不敢这么做。

一口咬定赵小英讨厌弟弟赵健就是个法子。

果然赵小英辩了几句说自己不讨厌赵健后,醒悟过来,不吭声了。

宁光这才挽着篮子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宁月娥在院子里收拾一些干菜,见着女儿,头也不抬的吩咐,让她去灶间再烧一锅猪食,因为家里打算卖猪了。

这会儿喂猪食,自然是希望称的时候重点,好多拿几个钱。

一般来说这时候的小孩子是很喜欢家里卖猪的,因为不管是活着卖还是杀了卖,总会吃上一顿好的。

可宁光很讨厌卖猪,毕竟卖猪的事情很多,她能做的一个也逃不掉,可卖猪的好处跟她没什么关系。

想到猪被拉走之后还要打扫臭烘烘的猪舍,就更讨厌了。

然而家里唯一一个会考虑她想法的苗国庆还躺着,她又能怎么样呢?

将衣服晒好之后,边在围裙上擦着手边去灶间烧猪食。这是宁光做惯的活计,哪怕心不在焉也很利索。

只是做着做着,她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是想到沈安怡转学之后,自己又要回到孤零零的处境。

其实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虽然难过,也没觉得什么。可能是这一年来听沈安怡说多了城里美头的生活,格外觉得受不了现在这样的日子。

宁光都有点不想去读书了。

但她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一来沈安怡是很重视读书的,她成绩不好已经让这好朋友失望了,如果连学校都不去,沈安怡一定会很气愤很难过;二来她眼下退学也没其他出路,回来了家里徒然让宁家使唤的更加得心应手。

然后再数落一句她自己不求上进,怪不得别人。

接下来宁光又去了赵富梁家院子畔的水坞几次,然而除了戴振国之外,鲜少碰见其他人。

即使碰见了,大抵也是要么不理她,要么嘲笑她。

有一次她看到沈安怡在楼上,沈安怡也看到她了,原本百无聊赖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边招手边喊着她名字往下跑。

宁光正担心她跑太快会摔着,跟着就听到孔花妹跟赵富梁的大嗓门,说天冷外头风大,让沈安怡别出去。然后赵利国跟赵琴气势汹汹的跑出来,让宁光滚,不许再从他们家门口走。

“门口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村里人都能走。”宁光不服气的辩解了一句,赵利国上来就给了她一拳,质问她滚不滚?不滚的话就抓着她头发扔宁家院子里去:“别人怕你家太婆,我可不怕!”

宁光听着院子里沈安怡尖利的叫嚷,看着面前人高马大的同龄人,抿着嘴,正迟疑的时候,赵富梁家院子里又走出了赵建国,看了眼对峙的双方,犹豫了会儿,到底过来劝:“宁光你还是回去吧,你上次让安怡帮你干活的事情,我姑父那边都知道了,都很生气。要不是安怡的牙牙嫲嫲那儿离不开人,估计都要村里找你家算账了!”

又说赵利国跟赵琴,“别跟她计较,不然叫安怡知道了又要生气…到时候跟小霞姑姑讲,小霞姑姑肯定也不高兴。”

赵利国跟赵琴对沈安怡或者还有点羡慕嫉妒恨的不服气,对赵霞却是不敢造次的,闻言顿时松开揪着宁光的手,只是眼神仍旧不善:“你赶紧的滚吧,不然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宁光被赵建国劝着到底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开去。

片刻后,赵建国独自到村外的水坞寻着她,遮遮掩掩的给了她一把糖果,说是沈安怡托自己给带的。

“你别再找安怡了。”他很直接的说,“因为你的缘故,叔公跟婶婆对安怡发了好大的脾气,刚才安怡打电话跟小霞姑姑告状,小霞姑姑跟婶婆吵了半天…叔公知道了就说现在把安怡赶出去,看小霞姑姑来不来得及回来接走安怡呢!”

这话听的宁光心下一惊,差点一棒槌拍自己手上:“那安怡现在?”

“我表叔表婶还有阿伯姆嫚赶过来劝住了,安怡哭的差点晕厥过去,现在被我婶婶姆嫚陪着在楼上休息。”赵建国语气里不无埋怨,“你说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谁都知道安怡对你最好了,你怎么就是看不得她好?”

他抱怨了好一会儿,包括要不是为了宁光自己也不会大冷天的跑出来传话,还要偷渡糖果,又质问宁光上次为什么没在草垛里过夜,害自己后来白跑一趟…可宁光都没听进去,心里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句“你怎么就是看不得她好”。

她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良久,最后轻声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害安怡了。”

赵建国没把这保证放心上,仍旧嘟囔了好一阵,才踢踢踏踏的离开。

而宁光接下来边流泪边洗衣服,不住的瑟瑟发抖,不是冷,而是觉得心寒。

她长到这么大,对她算得上好的也就两个人,一个是苗国庆,一个是沈安怡。

前两天苗国庆才为她的缘故喝了农药,虽然抢救了回来,却差点被宁家苗家双双抛弃,如今纵然回了宁家,一天到晚的难听话也是没断过——当时在医院里宁光就懊悔的很,觉得自己害了阿伯,没想到现在又坑了沈安怡?

宁光不是很清楚赵富梁老两口对赵霞的忌惮,也不知道赵富梁的话其实只是私下跟孔花妹讲的,无非是发泄,实际上不为赵霞的态度,冲着沈安怡那对高级知识分子兼干部的爷爷奶奶就这么一个孙女,他也不敢将沈安怡逐出家门。

她以为自己真的差点害这唯一的好友流落在外了。

这天宁光在水坞畔哭了很久,到暮色初临才怏怏回去。

回去之后少不得被打骂一顿,因为她洗一篮子衣服居然就用了一下午,耽搁了很多应该她做的事情。

这顿打只是家常便饭的那种,宁光挨完就去干活了。

之后她没再往赵富梁家那边凑,要洗东西都是去村外。偶然几次碰见了赵家人,揶揄她,主动跟她说沈安怡的话,她也不作声。

还有次碰见了戴振国,戴振国迟疑了会儿才说:“隔壁的美头很惦记你,上次还跟家里吵闹,要去你家找你。”

宁光捶衣服的速度慢了点,但没多久又恢复了原本的频率,只做没听到。

戴振国理解她的难处,也没说什么,将自己的东西洗完之后就走了。

时间很快到了除夕,这是一年之中最喜庆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宁光最忙的时候。

以前这个日子她就不期待,今年尤其的伤心。

因为苗国庆已经可以勉强起身了,可除夕团圆饭的时候,他才坐到桌子上,宁福林就不冷不热的说:“一天到晚老爷似的躺着,什么活也不干,吃白饭不说,还吃的这么利索勤快,我跟姆嫚还没坐上来呢,倒是先来了…这日子,啧啧,我跟姆嫚想都不敢想,有些人倒是先过上了。”

本来想跟他问个好说句吉利话的苗国庆臊的面红耳赤,饭也吃不下了,直接站起来就往房里走。

然后宁福林又阴阳怪气说:“可怜啊没个儿子,一把年纪了还要看别人家儿子的脸色,这还是在自己家里,要是在别人家里,怕不早就要被赶出去讨饭了?”

才出来的褚老婆子听见,皱眉:“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

但稍微问了问,也是不喜,骂宁月娥不中用,“这是除夕夜,你男人也敢这么对你阿伯,你就这么看着?”

宁月娥立刻站起身,正要说话,忽然身后“哐啷”一声,将一干人都吓了一跳,齐齐回头去看!

第三十章 故意

却见宁光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脚前翻了一个粗瓷海碗跟一堆菜——这下子谁都没心思管苗国庆了,赶紧看碗坏没坏。因为宁光个子矮,泥土地又不像水泥或者砖石那么坚硬,所以这么一摔碗只磕了个口子,倒是还能用。

只是里头的菜结结实实翻了一地,这是一碗百叶包肉,虽然百叶裹了好几层的一点肉,在这年头的乡下也是精贵了。褚老婆子心疼的紧,直起身来之后,抬手就给了宁光一个耳刮子,又骂宁月娥是死人吗?平时使唤女儿也就算了,大过年的也不知道自己来,现在好了,年还没过就发生了这样坏兆头的事情,来年还怎么过?

骂的话出了口又后悔,不是后悔别的,是觉得自己也不慎说了不吉利的话。

宁月娥也打宁光,说宁光肯定是故意的:“她端菜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也没出过事,怎么今年就摔了?”

宁福林看着乱糟糟的厅堂觉得闹心,再加上旁边宁宗闹着要吃饭,于是看着宁月娥踹了宁光几脚,到底发话,让母女俩好好收拾下,别耽误了年夜饭。

“你今晚别吃了!”宁月娥就恶狠狠的呵斥宁光,“打翻了这么一碗菜,你也还有脸吃东西?”

宁光垂着眼帘,将打翻的菜尽量收拾起来,拿去厨房里用水冲洗了一番,找了个干净的碗装着,重新送到饭桌上——打翻了就不能吃了?这年头不存在的。

尤其是肉菜,别说只是掉在刚刚扫过的家里的地上,就算掉在外头的泥土里,捡起来拍拍照样吞下去,何况是水洗过?没人会嫌弃。

噢不,宁光想,沈安怡肯定会嫌弃。

想到沈安怡,又想到苗国庆,她背对着大快朵颐的一桌人,走进灶间,嘴角微微一勾,却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微笑:刚才虽然宁月娥口口声声说她是故意的,但包括宁月娥在内,肯定都没怀疑。

实际上,她就是故意的。

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们去打击苗国庆。

成功的帮助了阿伯一次,让宁光心里对这父亲的歉疚轻松了些。

刚才挨的打以及今晚没有饭吃对她来说不算什么,这种惩罚她已经习惯了。倒是苗国庆也没吃东西,让她有点担心。

但晚上褚老婆子跟宁福林还有宁月娥领着宁宗看联欢晚会的功夫,宁光到底找到机会,送了点吃的去给苗国庆。

苗国庆躺在床上垂泪,看到吃食首先担心女儿会不会挨打,宁光骗他说这是自己吃不完剩下的:“我藏起来了,没让他们知道。”

又说灶头一向是自己洗,谁吃的太婆他们哪里知道?让他赶紧吃完自己收拾走。

苗国庆知道一旦被发现只会害了宁光,不敢耽搁,狼吞虎咽的吃了,吃完才听到女儿肚子咕咕叫,眼眶顿时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