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怎么了?皇后娘娘是惊讶您当年的迷魂香没有将儿臣熏傻,还是惊讶儿臣忍的不够久呢?”

轩辕静川堂而皇之地行过端裕皇后身侧,进入寝殿,在床榻之前单膝跪下。

“儿臣救驾来迟,望父皇恕罪!”

端裕皇后顿时回过神来,快步来到他的身旁,“轩辕静川——皇上已经驾崩了!你还在这里演什么大戏!”

轩辕静川低着头,笑而不答。

“你们总算来了,若是再等上几个时辰,朕躺在这里一身骨头都要酸了。”

帐幔之中那个不紧不慢响起的声音令端裕皇后惶恐不已,她发疯一般扯下帐幔,只看见明明早就没了气息的光烈帝起身,一旁的安致君正为他穿上衣衫,跪在榻前的一众太医也纷纷起身。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文若姗明明……”端裕皇后猛然看向一旁低着头的文若姗。

她的表情沉静,对眼前这一切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文若姗——你是本宫的人——你怎么能背叛本宫!”

“娘娘,奴婢是娘娘的人,也是皇上的人。”文若姗欠了欠身子,缓声道,“娘娘,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结束……”端裕皇后大笑了起来,“皇上,臣妾如今才明白自己是多么浅薄!皇上步步为营就是为了引臣妾入套!是不是就连吴太医的遗书都是假的?皇上这出大戏演的实在精彩绝伦——从太医院的众位到斓郡王和北川的梁啸涛,宫里宫外皇上您都顾全清楚了!就连本宫一向以为痴傻的五皇子竟然城府也如此之深!本宫以为自己聪明,实际是蠢的无可救药!”

光烈帝来到端裕皇后的面前,他的表情里看不出到底是怒是哀。

“吴太医的遗书是真的。你已经是皇后了,朕不明白你还想要什么。朕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看清楚,你和右丞相到底有多大的心。朕以为你顶多就是趁着朕没有知觉的时候拥立二皇子,但朕万万没想到,你连朕的性命也想要。”

“皇上,臣妾向来要的不是你的命,只是臣妾想要的你都给了梁疏影和赵云衣了!以后也会有别的女人享受着臣妾最想要的东西!恩*既无,臣妾只能拼命抓住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你是指皇位吗?在这一日之前,朕本就打算将皇位传给凌日!朕比你更清楚凌日的性子!也比你对他抱有更多的希望!是你毁掉了朕为他铺好的一切!”

提起轩辕凌日,光烈帝的脸上终于流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多年情分,竟是如此收场,实在可笑!”

端裕皇后摇晃着向后退了一步,“有什么可笑的?最可笑的难道不是皇上您吗?昨日的梁疏影因为你的宠*而死。今日的赵云衣,皇上又可有真心?您不过是要借助赵阁老的势力罢了!明日那个温文娴熟的小女人也许就会变成今日的我!”

“朕不怪你,朕也不会杀你。因为是朕造就了今日的你,是朕最初的纵容包庇让你走到了今日这一步,也是朕步步紧逼让你退无可退……是你承担了朕之过!”

端裕皇后笑着将头顶上的凤冠摘了下来。

“皇上从来没有错,错的是臣妾……千不该万不该入了这道宫门还想着像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惜您是皇上……”

她的笑容苍凉,泪水模糊了视线。即使是今时今日,端裕皇后仍旧是少有的美貌女子,端庄秀丽,也是其封号的由来。

只是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然千疮百孔。

“娘娘——”

文若姗似乎明白了什么,可端裕皇后如同破茧之蝶毫无保留地冲了出去,撞柱自尽。

东宫一片寂静,赵骁与容峻舟别过头去,文若姗在她的身旁跪了下来。

她求死之心如此决绝,安致君拾起她的手腕摇了摇头。

光烈帝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脱□上的衣衫盖在她的头上,将她带入怀中。

“你总是要拿自己同疏影比……现在你果真如愿了……除了疏影,只有你让朕这么痛。”

日出之前,右相及其党羽悉数被擒,这场风波终于平息。

朝堂之上,光烈帝痛批右相玩弄权术擅结党羽,并将其交由左相、大理寺卿及斓郡王公审,以正朝纲。

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则是光烈帝并没有废除端裕皇后的名号,将其葬于京郊而非皇陵。

而此案并未罪连轩辕凌日,光烈帝反而赞其在是非面前保有立场,“端王”一称名符其实。

此案并未闹到轰轰烈烈的地步,退朝之时满朝文武私下议论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听说五皇子一直都是装傻啊!”

“那是为了免于被皇后谋害吧!”

“二皇子算是完全没了机会了……看看这一次公审右相,皇上钦点大理寺卿梁亭召,那可是五皇子的舅舅啊!而北川兵马总督梁啸涛这一次救驾又立下大功,听说也要调入京城掌管京师了!”

“怎么看怎么像是给五皇子铺路啊!谁不知道皇上对梁贵妃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赵骁听说也升至虎威将军了!赵家人如今也不可小觑。皇上的心思谁猜得透啊,不说三十年,至少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风水最后转到哪里,犹未可知啊!”

“是啊,这万一四皇子又成了左相的孙女婿,唉……那就是三足鼎立,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原本硝烟四起的京城安定了下来,前几日还躲在家中不敢外出的百姓们也陆续张罗着摆摊子的摆摊,做生意的做生意。不管皇宫折腾什么,他们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莫祁风带路小漫行向皇宫,她不识得骑马,偏偏男女有别随行的都是军士,众人只得随着她以龟速行进。

路小漫一直低着头,脸上没有半分欢喜。

她担心过,害怕过,就在听说轩辕静川平安无事的时候,一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但是这颗心并没有落回原处,反倒是落进了一片冰潭之中。

好几次她想要偷偷溜走,借过尿遁装过嘴馋要吃路边摊甚至连肚痛这种低级把戏都用上了,最后还是被莫祁风给逮了回来。每一次,他既不责备也没有对她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就是路小漫把自己弄得和滚了泥潭子的野猪一样,莫祁风面色不改,只是淡淡说一句“路姑娘,随卑职回去吧”。

这句话听的多了,路小漫都不得不心怀内疚,

“莫统领,我不想回宫……你能让我回家吗?”

莫祁风沉默了,良久才开口回答,“姑娘是皇上钦点的医女,如果没有回宫,在下不知如何解释。”

“……这几天这么乱,皇后也一直想要我的性命,你只要说我死了就可以了。”

“一个死字看似简单,即便皇上答应了,五皇子也不会相信。况且……姑娘您就半点牵挂没有了吗?”

这个问题一问,路小漫的眼眶湿润了。

她还惦记着安致君,她还担心着王贝儿。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也请姑娘莫要再为难卑职。”

“我想我师父……我想贝儿……”

路小漫的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今日的眼泪若是能剩到明日,她绝不会让它在此刻落下。

皇后娘娘怎么样,右丞相怎么样,这个皇宫就是塌下来了都与她无关。

那么一点人事,就是她的皇宫。

“安太医安然无恙,这一次救驾有功,皇上已经将他拔擢为太医院首位。姑娘既然是要去见自己的师父,还是将眼泪擦干了的好,免得你师父担心。”

路小漫点了点头,以手背擦净泪水。

安致君与杜太医静静坐在太医院中下着棋。

杜太医叹了口气,“经过此番,老朽不甚惶恐,顿觉是时候隐退了。”

“如今已然拨开云雾见青天,您在太医院中德高望重,您若是走了,太医院就少了中流砥柱。”

杜太医摇了摇头,“老朽已经被这个皇宫掏空,人生不过百年,老朽累了,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若说拨开云雾见青天,老朽倒觉得这不过是另一场战争的序幕罢了。”

安致君颔首不语。

远处传来奔跑声。

“师父——”女子轻灵而急促的嗓音响起。

安致君侧目,杜太医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是小漫丫头回来了啊!”

路小漫望见安致君身影的那一刻,终于有了归属感。就在她撞过来的瞬间,安致君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

“都是可以嫁人的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安致君口中说的话似乎在生气,脸上却漾起笑容来。

杜太医捋了捋胡子,笑道:“是啊,若不是老夫最小的儿子已经成婚了,还真想让小漫做老夫的儿媳妇!”

“杜太医!我还不想嫁人呢!”

“嫁人有什么不好?”

“嫁人了就要相夫教子,一辈子为些琐碎的事情操心,哪有现在这般快意?”

“老夫是看你就像赖在你师父身边吧!安太医,你可不能再这么宠着她了!”

杜太医一个“宠”字,意味深长。

宫中是非太多,总有一天安致君也会保护不了她。

“小漫,杜太医已经向皇上告老离宫,今早皇上已经允了。”

安致君此话一出,路小漫微微一愣,酸楚之后又是豁然开朗,她露出一抹笑。

“小漫恭喜杜太医。这样杜太医就能弄孙为乐,每日一壶茶一盘棋,自在写意!”

“还是小漫了解老夫!”杜太医哈哈笑了起来,“小漫啊,老夫昨晚将自己的医书都打点好了,准备送给你。里面是多年来老夫行医之心得,相信对你一定很有用处!”

“多谢杜太医!”

杜太医呵呵笑着,当他望见门前的身影时,意味深长地对安致君道:“安太医,你有访客了啊。”

路小漫回身,见到文若姗静立于门前。

她身上穿着一件浅青色的缎裙,发髻也不再是宫女一板一眼的梳法,肩上背着行囊,眉眼间皆是踌躇。

路小漫回来的途中已经听说了,文若姗其实是皇上派到皇后身边之人,皇后妄图以毒药弑君,是文若姗机警换了汤药。甚至还有传言说,李才人与吴太医之所以留下遗书,也是得了她的提点。

端裕皇后自尽身亡,皇上没有再立皇后的打算,东宫的宫人们也被分去了其他地方。唯有文若姗,是皇上亲允离宫的宫人。

其实很早开始,路小漫就隐隐感觉到文若姗与安致君之间不一样的气氛。而文若姗离宫之际,却只来与安致君道别。

“走了小漫,老夫也要离宫了,你陪老夫说说话吧。”

路小漫知道杜太医是要支开自己,也明白文若姗对安致君要说的话自己也许不方便听,于是一老一少行出了太医院,在石子儿铺成的小路上散起步来。

“你是不是想知道你师父和文若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如果师父不想说,我又如何问起呢?”

杜太医笑了笑,“可是你若是不知道,心里又忍不住不停地想。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不如就由老朽告诉你也无妨。”

原来文若姗出身京城富户,当年宫中选秀,她作为符合条件的适龄女子,被编入名册。而当时她与安致君早互有情意,只是安致君初入太医院还未崭露头角,但文家十分看重安致君打算这一年就将女儿嫁与他。可惜这一场选秀让婚事泡汤,文若姗本想相约安致君相携离京,甚至与文父商量好了如何向宫中谎称女儿病故,也准备了钱财疏通关系。但不知什么缘由,安致君没有答应。文若姗以为安致君放不下宫中名利,于是愤而入宫,她本就聪颖很快得到了当年还不是皇后的端妃赏识,成为了她的贴身宫女。

路小漫叹了一口气,“师父并非放不下名利。”

而是放不下亲情。

“是啊,你师父为人淡泊,他一定有难言之隐。也许这一次就是他们化解心结的好机会。”

两人漫步于回廊之间,路小漫的心涌起一抹希望,希望之后却又泛起酸涩。

作者有话要说:本宫倍感清冷,最近无人留言,本宫心戚戚啊……

☆、59

像是安致君这样的性子,若是想过要娶一个女子,便是一辈子的事情。可这么多年,他与文若姗相望却不能相守,心中的苦涩是路小漫难以想象的。

她希望尘埃落地之后,他们还能执手相携,可是又害怕……安致君离自己越来越远。

迎面有人缓行而来,杜太医正要拉过低头深思的路小漫,却已经晚了一步。

“啊……”

路小漫的鼻子撞进对方的胸膛,一双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

悠然的嗓音,略带戏谑。

路小漫抬起头来,看见了一张许久没见熟悉中却又有些陌生的脸。

一向慵懒的眉眼间掠起淡淡的疲倦,细致的双眼深刻了轮廓,泛起曾经少年时没有的无奈。

“晋王。”

轩辕流霜微微一笑,叹道:“知不知道前夜我跟随容将军的人马入宫,第一时间就是去南园。我怕你出事……陈总管却告诉我说,你和静川被二哥安排出宫了。我还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

轩辕流霜身旁的小江子插嘴道:“是啊,连我这个奴才也明白什么叫做披星戴月烽火连城了!”

路小漫一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轩辕流霜看向杜太医,有礼道:“听说杜太医这几日就要离宫了,脱离了宫中的繁琐之事,终于可以享半世清闲。在下羡慕。”

“老夫还有多少年岁,还是殿下前程似锦。殿下入宫,应当是去向容贵妃请安的吧。此番容贵妃受惊了,殿下只怕要多加宽慰。”

“正是。”

轩辕流霜微微颔首离去。

路小漫与杜太医继续前行,轩辕流霜行至回廊的尽头转过身来。

“殿下?殿下?”

“嗯?”他轻应了一声,目光仍旧随着她远去。

“娘娘还在等着您呢。”

如今已经是秋末冬初之景,站立于观景亭中,满眼是寂寥之象。

轩辕流霜行入寝殿,容贵妃靠窗而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这几日受惊了。”

“真正让本宫受惊的哪里是皇后?只是本宫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设下这般惊天大局,倘若一步行错,则皇位不保后宫血洗……”容贵妃的手指握紧,露出阴蛰的表情。

“母亲也要小心,切莫重蹈端裕皇后覆辙。”

“你什么意思!”容贵妃骤然回头,瞪向自己的儿子。

“按道理皇后故去,六宫不可无主。父皇就算没有打算另立皇后,至少也要有人代行皇后之责管理后宫。现在整个后宫之中,最有位分的就是母妃您。可父皇却没有将凤印交给您的意思。”

“因为他不想你有机会继承皇位!你还没去南园看看你的五弟吗?他竟然装疯卖傻这么多年,从本宫不断试探到半信半疑再到完全相信他就是个傻子!他的心机何其之深!”

“那是因为有人要害他,如果他再不装成傻子,就会真被人毒成傻子。”

“现在他救驾有功!明明你与左丞相也做了这许多事情,最后风光却被他占尽了!赵云衣知道等到自己的儿子长大皇位早就是别人的了,与其这般倒不如联合梁氏一族!右相之位空悬,呼声最高的便是大理寺卿梁亭召!有这样的舅舅做靠山,再加上赵阁老的势力,你在朝中很快就没有容身之地了!你必须尽早迎娶岳霖梢,取得左相的信任!”

“母妃是担心儿臣没有容身之地,还是害怕当年谋害梁贵妃嫁祸前皇后之事被查出来?”

“你在胡说什么?”容贵妃猛地站起身来。

轩辕流霜无所谓地一笑,“母妃放心,当年人证物证都已不存,五弟抓不到母妃你的尾巴。”

“你……”

容贵妃咬牙切齿,轩辕流霜却道:“儿臣政务繁忙,就此告辞。愿母妃玉体康健,万事顺心。”

轩辕流霜刚离开殿门,就见一只茶杯摔了出来跌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