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自责

小圆暗忖,自己还想在移居海外前游遍临安呢,若这回不能把官人驳倒,以后恐怕就更难了,为了不留遗憾,也是为以后海外生活打基础,她决定据理力争一回,辨道:“任凭哪个大族,也不会要求每户人家都守一样的规矩;爹已逝,如今咱们是山民,就算以后重回城里住,你也是商人,我是商人妇,怎地能和三哥家相提并论。”

程慕天沉默了,良久,长叹一声,起身朝外走。

这样快就允了,可怎么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小圆跟了上去想问问他,却碍着道旁游人多,不好开口。

二人一前一后,无言无语行至桃花林深处,程慕天停下脚步,欲向娘子吐露些心事,急见辰哥站在一株桃树下,伸长了脖子朝上张望,他连忙几步上前,抱起他问道:“你怎么独自在此处,奶娘和哥哥呢?”辰哥答道:“姑父把我们送来的,叫我们在这里等爹爹和娘,他刚刚看见你们过来了才走的。奶娘没有来,姑父不让,他说爹和娘在吵架,若有外人在,爹会不好意思。”

这多事的甘十二,程慕天咬牙暗骂了几句,朝四周张望了一时,还是不同见午哥的踪影,继续问:“你哥哥跑哪里去了?”辰哥左顾右盼,冲小圆张开小胳膊:“娘,那边堂屋有糖卖,我要吃。”

小圆接过他,朝他的小屁股拍了一下,笑道:“你哥哥的‘本事’你没学到家,快讲,他到底在哪里?”辰哥低着头,小声道:“我答应过哥哥…”他话还未讲完,程慕天已是惊呼一声:“午哥,你给我下来,谁叫你爬上去的?”小圆抬头一看,原来午哥就在他们头顶的树杈上,他身量小,桃花又繁厚,方才她与程慕天竟都未发现。

程慕天擦拳磨掌,意欲亲自上树把午哥抓下来,小圆忙拦他道:“家里的那些树,他趁咱们不注意时,早不知爬过多少回了,你让他自己下来。”说话间午哥已顺着树干溜了下来,嘻嘻笑道:“爹,这树矮,不碍事。”程慕天气极,将手高高抬起,还未落到他身上,却又颓然放下,长长一叹,背着手独自朝前走了。

午哥惊讶问道:“娘,爹这是怎么了?怎地不打我?”小圆本也在琢磨程慕天为何不对劲,听了这话却被气笑起来,拍了他一掌,道:“不打你倒还不自在了,等回了家,我亲自来收拾你。”她还想再教训午哥几句,又怕程慕天走远了,忙抱一个牵一个,赶了上去。

又是一路无语,午哥鬼机灵,瞧出爹娘不对劲,便搜罗了个话题出来,道:“方才我坐在树上,瞧见祖母带着小叔叔,摘了金耳环要卖与一个娘子,好不丢脸,因此我没下去与她行礼。”程慕天果然被这话吸引了注意力,问道:“在哪里?”午哥想了想,指了堂屋的方向,道:“小叔叔闹着要吃糖,他们买去了。”程慕天转了个身,朝堂屋那边快步走去,小圆紧随其后,问道:“二郎,你是要去责备继母抛头露面么?可我也逛了园子,怎么办,不如我先去寻个屋子躲一躲?”

程慕天没有理她,一气冲到堂屋前,堵住刚从里头出来的钱夫人和仲郎,不住地打量,面色沉郁。

小圆看了看面前二人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钱夫人头上一顶仿生花做的花冠,耳朵上戴着金耳环;她大概为了行动轻便,身上穿了件背子,这本也没甚么,但那背子却是印金花纹的,领子袖口还绣着朵朵桃花;下面穿的是条印花罗百褶裙,绣的是山茶花;再看旁边的仲郎,穿得倒还算素净,但脖子上却挂着个金项圈,太阳一照,闪闪发光。

她倒抽一口气,忍不住提醒道:“娘,咱们还在孝中。”钱夫人正欲分辨,程慕天沉声打断:“回家。”

不守孝是大罪过,旁边已有游人好奇朝这边张望,钱夫人不敢再出声,乖乖地牵着仲郎,跟在了程慕天后头。

到得程府别院,守门的小厮是钱夫人换过的,并不认识程慕天,便走过来拦他。程慕天毫不犹豫,抬手给了他两巴掌,怒吼身后的小圆:“这里是咱们家的别院,你是当家主母,下人岂可由着别个来挑?”小圆晓得这是做给钱夫人看的,忙配合着唤程福,寻人牙子。

钱夫人恨得咬牙切齿,进了屋,拍着桌子大叫:“这里是我家,不是你们家,不要欺人太甚。”小圆亲手捧上茶来,笑道:“这个宅子的地契与房契上,写的是咱们二郎的名字。”钱夫人还有几个陪嫁宅子没舍得卖,马上道:“我搬去自家院子住,不受你们这个气。”

程慕天冷冷开口:“继母在孝中穿金戴银,是何道理,解释清楚了再讲别的话,若是解释不清楚,就随我去泉州见族长罢。”

钱夫人自认为理由充分,叫嚣道:“你带我去呀,就是到了族长面前,也是你们的不是。我穿金戴银,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因为你们霸占了仲郎的家产,我拿不出钱来给他治病,只好变卖自己的首饰。”

小圆忍不住插了一句:“卖首饰就得自己穿戴上?”钱夫人突然抹起了眼泪,哭道:“我不好意思当街叫卖呀,只好将要卖的物事全挂在身上,若是有人称赞哪个好看,我就问人家要不要买…”

小圆看了看一旁的仲郎,呆头呆脑,连哥嫂也不会叫,更别提行礼,她心下一软,正要开口,程慕天瞪了她一眼,继续斥责钱夫人:“仲郎如今这副模样,难道不是你自己害的?他先天不足,再怎么吃药也无用,你全然是在乱花养活他的钱。”

钱夫人想不出辩驳他的话,急道:“我是你长辈,你怎可如此与我讲话,没得规矩。”

程慕天指了指她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仲郎的项圈:“先去换了装,再来与我讲规矩。”

待得钱夫人带着仲郎进去换衣裳,他又向小圆道:“今儿赶不回去了,就在这里住,你先把下人都换过。”

小圆明白,碍着仲郎,他不可能把继母怎么样,只能安插自己的人手,严密盯着了。她朝厅里看了看,随便挑了个丫头,吩咐她去取下人们的花名册来,不料那丫头却道:“咱们都是辛夫人买的,不是程家的人,你们卖不得我们。”小圆笑了:“那敢情好,省却不少事。这里是程府别院,不是钱家别院,你们自哪里来的,上哪里去,不然我可要把你们送到官府去了。”

那丫头还要再辩,午哥抓了程慕天面前的茶盏盖子,狠狠砸到她额上,骂道:“死丫头,敢和我娘顶嘴。”程慕天嘴角啜着笑,责道:“没规矩,去唤咱们带的护院进来,所有下人一律送回钱家。午哥大声应答,拔腿跑出去,转眼带了五、六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进来,拎小鸡似的把屋里的丫头婆子全提溜了出去。”

钱夫人换了素净的衣裳出来时,程福正在向小圆禀报:“少夫人,别院的下人,全送掉了,粗使婆子也未留下。”她心中一惊,朝屋里一看,果然是空空荡荡,连个端茶的丫头也无,她几步走到小圆面前,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遣走婆母的下人。”小圆朝后靠了靠,躲过她的唾沫,道:“继母错了,我遣走的是别人家的人,并不是你的。”

事事不如意,已将钱夫人折磨得颇有些病态,她根本不作过多的考虑,由着自己性子,伸手就朝小圆脸上打去。程慕天岂会由着她打自家娘子,抬手一拦,把她推了个踉跄,赶她在还未闹起来之前,叫程福和小铜钱把她拖下去,关进了房里。

仲郎在一旁看了多时,突然冲到辰哥面前,将他捶了一拳。小圆惊讶道:“他倒不笨,晓得挑最小的出手。”午哥要替弟弟报仇,开始卷袖子,辰哥拉他道:“他是叔叔。”程慕天黑着脸道:“那我来。”小圆哭笑不得:“你怎地跟个孩子似的,仲郎比辰哥还小两个月,他那小拳头,打得疼人?”

程慕天将仲郎盯了又盯,道:“这孩子,不能再叫继母带了,不然长大了给儿子们添麻烦。”小圆要养程四娘,那是因为自小带过有感情,她对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叔子可没甚么好感,再说等到孩子们大了,他们就早出海去了,还怕他作甚么。程慕天见她不作声,还以为她是默许,道:“人牙子还没走,你去挑这里的丫头婆子时,顺路替仲郎挑个奶娘。”

小圆忙道:“有这个必要么,你儿子那般滑头,他不欺负别个已算好的,还怕人欺负他?”程慕天不知为何,铁了心要养仲郎,道:“我已是不孝,不能再教唯一的弟弟被带坏了。”他见小圆脸上现出怒色,又道:“程家的女儿你愿意养,儿子你反倒不愿意?真是该养的不养,不该养的非要养。”

小圆差点被他这话气哭起来,强忍着泪走到厢房,胡乱挑了几个长相凶蛮的丫头婆子,当着她们的面将卖身契贴身收好,好让她们晓得谁才是主人,等到她给仲郎选好奶娘,再也忍不住,奔到门外钻进车子里,一边抹泪一边催着车夫回山里。那车夫隔着车厢劝了几句,见里头没反应,只得进去问程慕天:“少爷,少夫人非要回山,这会儿启程,怕是要夜里赶山路,这…”

程慕天连忙赶到车上一看,小圆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红肿得似桃子,他晓得是自己话讲重了,道:“是我自己不孝,不该迁怒于你,仲郎接上山,我来照管,免得让你操劳。”小圆哽咽道:“在桃花山上时你就莫名其妙,这会儿又说自己不孝,有甚么话就直说,夫妻一场,我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

程慕天背过身去,闷了半晌,开口道:“我们家这许多钱,甚么官甚么差遣买不到,我却瘸了条腿是个废人,生生将官宦家变作了商人家,这不是不孝是甚么。你去逛圆子,你以为我愿意?可我如今只是个小商人,再不是甚么官宦家的少爷,若还要讲究甚么规矩,怕是别个都要笑话我。”小圆愣住了:“在桃花园子时,你许我接着逛,竟是心不甘情不愿?”程慕天叹道:“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我累得程家家道中落,没脸去怪你这个,再说你如何逛园了,并没犯甚么规矩。”小圆伏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腰,轻声道:“后头这句我爱听,前头的不许再讲,这不是你的错。还有,我是真愿意做商人妇的,不然哪里来的机会出门逛一逛,一辈子都憋在家里,好不叫人难过呢。我知道你嘴上斥责,心里其实也是可怜我的,不然也不会特特来买仿生桃花,是不是?”

程慕天紧紧抓住她的手,问道:“你真是这般想的?”小圆转到他面前,重重点了点头。程慕天的眼眶也红了起来,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肯放手。小圆极不愿意再开口,但还是问道:“你想把仲郎接回去养,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爹?”程慕天苦笑道:“继母如今行事这般没有顾忌,都敢不顾身份抬手打你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不能买个差遣当个官弹压住她。照这样下去,还不知仲郎会被她教成甚么样儿呢,若是我这唯一的弟弟不成材,我如何向爹交待。”

小圆安慰他道:“二郎,这世上不能当官的人多得是,你无须这般自责。”她想了想,又劝他道:“我当初要把四娘子接回来养时,你是怎么劝我的?你看继母不好,可仲郎却定是认为跟着亲娘才好呢,你生生将他们母子拆开,虽是好心,但难保仲郎将来不恨你。”

程慕天觉得她讲得在理,可又实在不放心仍把仲郎留在继母身边,琢磨来琢磨去,想不出甚么妥善的办法,好生为难。

第一百六十七章 春耕

当晚,小圆两口子带着孩子们宿在了别院,新雇的下人们都极会看眼色,见自己的卖身契是少夫人收着的,凡事都先来请求她,钱夫人的一举一动也及时来相报。小圆安慰程慕天道:“你瞧,这许多人帮你看着继母,还有甚么不放心?”程慕天缓缓摇头:“他们是新买来的,人品如何未可得知,再说我们离得远,现下在这里,他们依仗一二,待得我们走了,他们敢辩驳继母?”

小圆道:“既是你不放心新买的下人,那派个知根知底的来如何?午哥也大了,又在上学,用不着奶娘了,叫余大嫂来照管仲郎罢。”程慕天点头又摇头:“她是个老实人,教导孩子不错,但只怕弹压不住继母。”小圆扑哧笑出声来:“你既要管小兄弟,又要管继母,谁能比阿云更合适?”程慕天想了想,欢喜笑道:“不错,那妮子是敢朝我头上浇凉水的人,的确合适,叫她下山来,与余大嫂一起留下。”

第二日一早,小圆先使人回山里接阿云,又把余大嫂唤过来,问她可愿意留在别院照管仲郎。余大嫂虽然舍不得午哥,但她家就在城里,能就近做事,还是极愿意的,当即便答应了下来。小圆道:“不过换个地方,月钱还是我出。”余大嫂明白过来,这是叫她晓得要听哪个的话,便问道:“月钱是我上山领,还是少夫人送过来?”她虽老实,却是个聪明的,小圆笑道:“阿云年轻,叫她每月来领。”余大嫂心领神会,答道:“少夫人放心,这里若有甚么事,就叫阿云去知会你。”

交代完毕,小圆同程慕天在别院处瞧了瞧,见家什陈设,动用器皿,都有缺少,找到小铜钱一问,果然是钱夫人拿去变卖掉了。程慕天大怒,逼着钱夫人将帐本子交出来,亲自替小兄弟管帐。小圆见阿云已赶到别院,便给他出主意道:“二郎,反正养活仲郎的钱都是死钱,并无甚么铺子田产要经营,不如咱们把钱带回山里去,叫阿云每个月上来领。”程慕天点头道:“甚好,就是这样。”

他们忙忙碌碌,将别院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又把仲郎抱过来,欲教导他几句,不断那孩子却连话都讲不全,更是不听大人的言语,他们只得罢了,歇了一宿,第二日天不亮便启程回山。

他们到家没多久,山下就有消息传来。说钱夫人被阿云拘着,又变卖不得物事,手中无钱,比先前很老实了些。程慕天感慨道:“原来继母是怕抖狠,早知道如此,我该一开始就作恶人的。”小圆笑道:“现在也不迟,余大嫂很会带孩子,听说仲郎如今能讲好些话了。”

程慕天心下宽慰,又见天气晴明,遂携了小圆,走到田间地头看风景。山坡上成片成片通直的杉木林,对面山头种着许多竹子,入眼处青翠满目。山道旁的野花开得正盛,程慕天趁领路的田大媳妇不注意,摘下一朵簪到小圆鬓间。

此时三月间,天气转暖,反季菜蔬卖不起价,谷中路途又遥远,庄户们全都撤了回来,忙着犁地、除草、施肥、播种。小圆二人行至田边,他们正在种高粱,有的整地,有的堆肥,有的挖植沟;朝前再走一段,是一片菜地,几个媳妇子端着菜籽盆正在撒种。田大媳妇铺了块干净的布在田埂上,请他们来坐,讲解道:“最顶头种的是姜、葱、大蒜、小蒜诸般佐料;中间种的是茄子、葫芦、黄瓜诸般菜蔬;再往那边,种的都是豆子。”

小圆问道:“这些菜只能咱们自己吃,不好运出去卖钱罢?”田大媳妇点头道:“春天了,城郊的菜地也开始种菜,咱们费力运出去,卖不到好价钱,亏本哩。”小圆朝四周看了看,又问:“羊还不到出栏的时候,这时节又不好打猎,拿甚么赚钱呢?”程慕天笑话她道:“庄户们都等着你指示呢,你倒问起他们来。”田大媳妇见小圆尴尬,忙道:“待到清明,山上的毛竹便可收笋,多少能赚点。”

小圆仔细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一斤笋可卖两文钱,咱们那片竹林,收笋的几个月,每月能赚一吊钱。”田大媳妇摇头道:“少夫人,那是冬笋,春笋不如冬笋好吃,卖不到那么多钱。”小圆苦恼道:“就是每月一吊钱,也养活不了这许多人,现在连一吊钱都卖不到,可怎么办?”田大媳妇倒是想得开,道:“能吃饱饭便得。”小圆缓缓摇头,她虽不晓农事,却懂家务,一年到头的生活,哪只有吃饭这样简单呢,油盐酱醋、穿衣治病,样样都需要钱。

程慕天道:“过年那阵子去庄户家,见他们过得还好,原本只是因为那会子卖羊卖菜蔬,赚到了钱。”小圆叹道:“如今庄上百来户人家,把买种羊买菜籽的本钱除去,按着人头均摊,哪怕我不要这个收益,他们也不够分的。”程慕天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甚么叫你不要这个收益,不要收益你买这庄子是作甚么的?咱们的铺子早已全没了,海上生意,还不知族里甚么时候才把海船划到临安来,若是庄上没得些出产,咱们就只能坐吃山空了。”小圆听得连连点头:“极是,我不要给儿子们攒钱的,必要想些主意出来。”

下山的路上,她拍着一株杉木问程慕天:“你这许多杉木,何不卖掉些?”程慕天摇头道:“一棵杉木,得长二十年才卖得出好价,就算急着卖钱,也得十几年,再说我…”他碍着田大媳妇在前头,没把后半截话讲出来,只朝小圆的肚子上扫了两眼。小圆笑着拍了他一下儿,嗔道:“就晓得给你那没影子的闺女攒嫁妆,下一个我偏还生个儿子。”

程慕天听她提儿子,想起午哥还在学堂,回到家便叫她送些课间吃食去。小圆命人把早已备好的零嘴儿拣了几盘子,不顾爬山劳累,亲自送了过去,放到桌上叫三个孩子来吃,又将一碟子“波斯枣”搁到袁夫子的讲桌上,笑道:“这是大食来的枣子,夫子尝尝。”袁夫子客气道:“春耕正是忙的时候,少夫人还亲自送吃食,实在过意不去。”

小圆羞惭道:“不怕夫子笑话,我于农事一窍不通,方才去田间看了一回,却无奈看不懂,正为没得赚钱的出产烦恼呢。”

袁夫子笑道:“我是读书人,遇事只知往书里去寻,不知这农事,书里寻不寻得到。”小圆喜道:“我怎地没想到这个,我家书房里就有几本农书的,且回去翻一翻。”她无意得了指点,欢喜奔进书房,寻出一摞农书来,捧去与程慕天同看。

程慕天瞧了瞧那一堆书,《齐民要术》、《陈*农书》、《种艺必用》、《事林广记》、《四时纂要》、《笋谱》、《洛阳花木记》、《全芳备祖》、《竹谱》、《洛阳牡丹记》、《牡丹谱》、《芍药谱》、《菊花谱》、《兰花谱》、《梅谱》…

他看得眼花缭乱,惊讶道:“你自哪里寻来的这些?”小圆笑道:“去年田大听说我们要进山居住,忙忙地去布置书房,文籍书店的人听说他是个庄户,就卖了他这一大堆。”程慕天也笑起来:“田大又不认识字,恐怕他自己都不晓得这买的是甚么。”他在书堆里翻了翻,挑了一本最新的《事林广记》念起来:“四时:春木、夏火、秋金、冬水。八节:立春正月节、春分二月节、立夏四月节、夏至五月节、立秋七月节、秋分八月节、立冬十月节、冬至十一月节。二十四节气:立春、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小暑、大暑、立秋、处暑、白露、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

小圆一把抽掉他手里的书:“我晓得你会认字,不必念书。”程慕天辨道:“做了许多年的生意,确是不懂农事,且让我从月令学起。”他也不夺回《事林广记》,改去翻《陈*农书》,扫了几眼目录,惊喜道:“娘子,这本有用,讲了如何种水稻,如何养牛和栽桑养蚕。”小圆接过去看了看,道:“送去给山那面的村子用倒还使得,他们那边有水田,且家家户户都养蚕。”

程慕天又遭挫折,颇不甘心,将书一股脑全搬回卧房,堆到桌上埋头苦读,称:“娘子你只管看好儿子们,赚钱之事有我。”小圆很高兴他能寻点子事做,好渐渐平复官宦变商家的失落,于是亲自到针线房拜师学艺,缝了个椅子垫儿给他坐。程慕天得了娘子爱心坐垫,愈发兴致高涨,整天整天扎在房里不出来,连饭都是端进去吃。

 第一百六十八章笋谱

转眼清明,高粱还未种完,又要收笋,人手便不够了。

田大向小圆建议道:“少夫人,山那边的村子今年遭灾,桑树害病,许多人想谋别的出路呢,不如雇几个来帮忙收笋。”小圆叹道:“看来养蚕风险比咱们种地风险更大。”又问:“你们可曾雇过,怎么算工钱?”田大答道:“雇过一回,从正月雇到九月,每月一石高粱,两季衣裳各一套,外加一双皮靴。”

小圆又问:“若是缺勤怠工,如何?”田大答道:“缺勤一天扣两斗;若是患病,按天数扣报酬;刀、竹筐甚么的丢了或坏了,得照价赔偿。”

小圆敲了敲桌子,道:“咱们仅雇一季,衣裳只发春天的;至于皮靴,我怜惜他们遭了灾,也与他们。”田大应道:“少夫人心好,必有好报。高粱还是照旧给?”小圆摇头道:“你使人编几个一样大小的竹筐,装满笋子称称重量,再来报与我。”田大不解其意,但还是答道:“咱们的竹筐都是一样大,以前就称过,一筐笋大略是十斤。”

小圆取了算盘来拨,道:“雇工每采一筐,按一文钱折算高粱给他,若是咱们庄上的庄户,则多给一文。”田大笑道:“照少夫人这般发工钱,他们定要争抢着多干活。”小圆含笑点头,命他下去招工。

田大隔日就领了几个庄稼汉回来,因山路来回不便,小圆便命人将茅草屋腾了一间出来让他们暂住,又叫了个半大的丫头专门负责做饭,每日与他们送到山上去。

自实行了新的工钱制度,收笋第一天的效率就提高了一倍,小圆心下欢喜,亲自到厨房向厨娘讨教一番,炒了个清清爽爽的小竹笋,端来慰劳苦读农书的程慕天。程慕天见了那盘竹笋,还未伸筷子就起身往外跑,急道:“已在收笋了,赶紧叫他们莫要朝外卖。”小圆舍不得看他焦急,先使人去通过田大暂停运笋竹筏,再才问缘由。

程慕天拉她坐下,取了本《笋谱》翻开给她看:

一、藏法:《食经》云:淡竹安盐中一宿,煮糠令冷,藏之,再出别煮糠,加盐藏之,五日可食。

二、生藏法:将陶器一口可受一石者,选肥笋覆之,密泥塞之,勿令风入,到无笋时揭器,则宛转器中,取其弱处剪之,勿令见风,入汤便瀹后方脱皮。一将笋截其尖锐,用盐汤煮之,停冷入瓶,用前冷盐汤同封瓶口,令密后沉于井底,至九月,井水暖,早取出,如生,五味治之而食。

三、干法:将大笋生去尖锐头中折之,多盐渍,停久曝干。用时,久浸易水而渍,作羹如新笋也。脯法:作熟脯,捶碎姜酢渍之,火焙燥后,盎中藏,无令风犯。会稽箭笋干法:多将小笋蒸后,以盐酢焙干。凡笋宜蒸味全,令越箭干为美啖也。

四、结笋干法:泰陇以来,出笋纤长,土人用土盐盐干结之,市于山东道,浸而为霍菜,甚美。

五、取麻法:南方作绩、作扇、作鞋,取篁竹、麻竹,当其正月,新竹上表,独是笋下已成竹,逐节断重,重起已,入汤煮。柔韧作绩,纤疏作鞋,随意可也。

原来是五种不同的储藏方法,小圆明白了,所谓物以稀为贵,如今春笋大量上市,自然卖不起价钱,但若将笋子保存起来,留到无笋的季节去卖,必能卖个高价,这同反季菜蔬,乃异曲同工之妙。没有现代农业知道也无妨,古人智慧超乎想象,她兴致勃勃地取了张纸,将那五条方法抄录下来,同程慕天凑到一处仔细讨论。程慕天指了“藏法”道:“竹笋放在盐水中泡一个晚上,再用凉开水泡一泡,拿出来把水挤干,然后加盐腌制,五天以后就可以吃,这法子不错。”

小圆拿笔杆敲了敲他的手背,道:“咱们五个月后卖的,不是五天后。”

程慕天缩了缩手,又指那“生藏法”,问道:“一个是用泥封装了笋的坛子,待壳子脱落再取出来;一个是将笋子和盐水一同密封后沉到井底,哪个好?”

小圆托腮想了想,道:“后一个不行,咱们这面山缺水,哪里来的井?前头一个倒值得一试。”程慕天便取了笔,在这条后头作了个记号,道:“‘结笋干法’和‘取麻法’便罢了,‘干法’中的头一个法子,倒可一试,你觉着如何?”他见小圆点头,拿笔又做了个记号。

商议完毕,他们怕按图索骥出问题,便未立即付诸行动,而是先叫了田大媳妇来问:“咱们想做盐腌笋干,是不是先将笋去壳,切作两截,再加盐腌些日子,然后取出来暴晒干,吃的时候就拿水泡?”田大媳妇笑道:“做笋干的法子我听说过,不必这般麻烦,将笋子剥了壳,放到盐水里煮熟,再晒干就是。”

小圆笑道:“这法子果然简单,且使人先做些来尝尝。”程慕天又将坛子密封笋子的法子来问她,这个她却是不知。他两口子商量一阵,唤来个厨娘,教了她方法,先封了一坛子做个试验。

程慕天埋头钻研这些天,虽还未见到成效,但也算小有收获,他心中欢喜,便同小圆两个商量,放孩子们一天假,带他们去城中逛一逛。官人主动邀约,小圆又惊又喜,自然是连连点头,亲自到学堂上与袁夫子讲了,领回午哥,问他想去哪里顽。

程慕天笑道:“不必问了,这时候官府正开煮新酒,咱们去瞧‘点呈’的热闹。”

小圆和午哥齐齐问道:“甚么叫‘点呈’?”程慕天故意卖关子:“去了便知晓。”

第二日,小圆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完毕,替两个孩子换上新衣,又使人请了程四娘来,一家子做了辆大车,往临安城里去。

官造酒库前,人头攒动,全伸长了脖子朝门口看,原来那里排了长长一队的官伎,各执花斗鼓儿,或捧着龙阮琴瑟,真是衣着映照,乐器并擎,娉婷妩媚,相得益彰。程慕天见人多,把小圆朝自己这边揽了揽,指了那穿红大有,戴特大髻的几个伎女,讲解道:“作那般打扮的,是行首,乃官伎中之佼佼者。”小圆仔细再看了看,果然伎女虽多,却只分了三类装束,除了那大红的行首,再就是珠翠饰头顶,穿销金衫儿、裙儿的和顶冠花,着衫子裆裤的,想必不同服色,等级地位各有不同。

那些官伎身旁,还有些服侍她们的姑嫂,也乔妆成市井中的绣体浪儿,为她们牵引着绣鞍勒骏骑。还有许多官员子弟,托着诸色果子蜜饯,亲自执杯频频劝酒,欲博那美人儿一笑。

小圆轻轻把程慕天撞了一下,问道:“你是否也来劝过酒?”程慕天恼道:“早晓得你胡闹,不带你来的。那些伎女本就是雇来卖酒的,自然有人花钱来吃。”还是那般不经逗,小圆撇了撇嘴,正欲哄他,却见眼前那支官伎队伍行进起来。只见她们,前有借请来的宅院诸司人家的虞候押番为之开路,后有手擎罗扇衣笈的浮浪闲客卫护,浩浩荡荡沿街而行,引动得成千上万的人密密排列街头观看。程慕天见小圆看得入神,笑道:“不过是为官府卖酒造势,咱们瞧个热闹而已。”原来是美酒形象代言人,小圆笑道:“看那些老爷少爷们的殷勤劲儿,想必生意不错,只不知她们卖的是些甚么酒。”

程慕天没有回答,自袖子里掏出一张单子,递给她自己瞧。小圆接过来一看,才晓得他为何不直接作答,原来上头的酒名儿实在太多,密密麻麻——玉练槌、思堂春、皇都春、中和堂、珍珠泉、有美堂、雪腴、太常、和酒、夹和、步司小槽、宣赐碧香、内库流香、殿司凤泉、供给酒、琼花露、蓬莱春、黄华堂、六客堂、江山第一、兰陵、龙游、庆远堂、清白堂、蓝桥风月、蔷薇露、齐云清露…

其中有几种酒,还用朱砂笔标出了记号,小圆问程慕天这是作甚,他却又卖起了关子,称日后便见分晓。

看完热闹,他们怕天黑前赶不回去,午饭也没吃,买了些糕饼点心便上车赶路,还未出得临安城,午哥指着帘子外叫道:“袁夫子和阿云。”小圆凑过去一看,果然是他们两个,正朝着一间酒楼而去,想必是才看完官伎卖酒,要去吃饭。午哥待要叫他们,小圆忙拦住他道:“小孩子没眼没耳,你当作没看见。”

她虽这样说孩子,自己却好奇难耐,回到家便去问阿彩,但阿彩口风极严,任她如何问也不吐一字,她又不好意思去探袁夫子,只得将这份好奇暂且压下,等阿云回来取月钱时再打听。过了几日,田大媳妇拿盐水煮的笋子晒好,端了一盘来与小圆看,又将这笋干现泡现炒,做了个笋干炒肉来。小圆同程慕天尝了尝,味道尚可,问过田大媳妇,得知这种笋干留到无笋时节去卖决计坏不了,二人大喜,当即唤来田大,命他另雇人去种高粱,挪了二十个媳妇子出来,剥笋做笋干。

接连几日,小圆牵着辰哥的手在晒场上晃悠,口中念念有词:“深加工,须得深加工。”一个媳妇子见她自言自语,还道她是嫌这笋干不好,便道:“临安人都好吃腌菜的,少夫人何不做个腌笋?”小圆忙问:“你可会做?”那媳妇子笑道:“会倒是会,只不知中不中吃,不如我先腌一坛子来少夫人尝尝呀?”小圆欢喜点头,问她所需材料,命人取了与她送到家里去。

过了些日子,那媳妇子的腌笋做好送了来,厨娘们都来瞧,小圆让她们一人拿了双筷子尝了尝,问这笋子味道如何。厨房管事娘子道:“我估摸着她只放了盐,若是再加些茴香和干姜等物,味道必定更好。”小圆道:“这些家中都有,你且做来。”厨房娘子依言腌了一坛子,众人再尝,果然味道更佳,且这个腌笋与鲜笋风味迥异,不必等到无笋时再卖,立时就能换钱。

小圆取来算盘,命阿彩捧了账本子报那些佐料的价格,噼哩啪啦拨了一时,喜道:“使得。”她一声令下,程福带了几个小厮,自城里拖回半车佐料,再从高粱地里挪出二十名媳妇子,加上家中厨娘,齐齐上阵腌竹笋。

一个月下来,田大来报账,若是直接卖鲜笋,收入是七百文,这个月卖了十几坛子腌笋,收入四百文,田大略有些沮丧,小圆安慰他道:“莫要只看眼前,咱们还有干笋,等到鲜笋下市,咱们赚的必是更多。”

田大犹豫了半晌,道:“倒不是不相信赚不到钱,只是庄户们都闹着要去收笋哩。”小圆一愣,明白过来,笑道:“做腌笋和干笋的媳妇子,叫她们稍安勿躁,我自有安排。至于种高粱的庄户,那是他们自己的口粮,若不给钱就不种,我可不管;雇来种地的雇工,按着原告的价钱给,但你得规定个期限,若是逾期,就要扣钱。”田大道:“使得,我尽量每家每户往各行当里各挑一行,那样想来就没甚么意见了。”小圆赞许点头,命他赶紧去安排。程慕天自里间转出来,笑问:“你能有甚么好安排?”小圆笑道:“三娘子能开作坊,我开不得?”

过了几日,两间新的茅草屋搭起,一间制干笋,一间做腌笋,同采笋一样计件付钱。那做干笋的媳妇子,本因为不能立时见到现钱,干劲儿不足,待到进了作坊做工,月月也能挣个盐钱,个个都恨不得不睡觉,日夜晒笋。

程慕天陪着小圆到作坊看了一回,见她眉间还是有愁意,不解问道:“你这作坊开得这般容易,为何还不高兴?”小圆唉声叹气道:“开得容易,那是因为赚得少,这一项挣得的钱,还是不够养活全庄人,更别提攒钱给咱们儿子。”程慕天神神秘秘一笑:“你可晓得我为何要带你去看‘点呈’?”

第一百六十九章 谁说我要酿酒

夫妻这许多年,小圆怎会猜不出自家官人的心思,但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坏笑道:“难道你想买个美伎来家?”程慕天狠狠瞪她一眼:“胡说八道。”小圆继续逗他,朝那些茅草屋努了努嘴:“咱们大宋,买得起粮的人家都爱自己酿个酒,庄户们去年多收了粮,亦酿了几坛子高粱酒,你要不要舀一碗来尝尝?”

程慕天不屑道:“乡下人酿的按村酒而已,入口即是酸味,送给我都不吃。”小圆心中暗笑,不就是想酿酒么,故作神秘,谁家不会酿几坛子,难不成他有秘方?

程慕天怕她又讲些不着边际的浑话,不敢再与她顽“猜猜看”,直接将她接回家,取了一本《北山酒经》出来,道:“我在这里头寻到几种方子,你且瞧瞧。”小圆将信将疑,有些漫不经心地接过书,随手翻了翻,不料才看了一页就大呼“宝书。”

原来这是本“酒经”,书中不仅载有造酒工序,各种酒曲制法,还有许多详尽酒方。她就势坐到书桌前,将几种造酒方法细细看来,白羊酒,须得羊肉三十斤拌在饭里;地黄酒,米一斗,生地黄一斤;菊花酒,九月的菊花晒干;葡萄酒,杏仁五两,葡萄二斤半;神仙酒,糯米一斗,神曲二十两;真人变髭发,糯米二斗,地黄二斗,母姜四斤,法曲二斤;冷泉酒法,糯米五斗,曲五两…

她一气看完,连连摇头:“白羊酒,成本太高;地黄酒和菊花酒家家都会酿;葡萄酒并无甚么人爱吃;余下几种方法太过复杂,咱们穷乡僻壤,只有一群山民,怕是做不了。”

程慕天奇道:“你看酒方作甚么,哪个说我要酿酒?城中虽许私人沽酒,却是不许私人酿酒,正店自不必说,就是那些‘打碗头’、‘下脚店’里卖的酒,都是从官造酒库购来的呢。”]

原来自家酿的酒只能自家吃,是不许对外出售的,那兴师动众看“点呈”,费心费力翻《北山酒经》,是要作甚么?难不成是想自酿几坛子以节省家中花销?小圆疑惑了。

程慕天见娘子猜不出他的主意,得意一笑,将一张自《北山酒经》上抄录下来的单子放到她面前。小圆低头一看,原来是张酒曲单——

罨曲:顿递祠祭曲、香泉曲、香桂曲、杏仁曲;

风曲:瑶泉曲、金波曲、滑台曲、豆花曲;

醒曲:玉友曲、白醪曲、小酒曲、真一曲、莲子曲。

程慕天站到她身后,指了单子逐一讲解:“顿递祠祭曲需小麦一石白面六十斤,蛇麻、花水共七升,白术二两半,川芎一两,白附子半两,瓜蒂一钱半,道人头十六斤,蛇麻八斤;香泉曲:白面一百斤,川芎七两,白附子半两,白术三两半,瓜蒂一钱;香桂曲:白面一百斤,木香一两,官桂一两,防风一两,道人头一两,白术一两,杏仁一两;杏仁曲:白面一百斤,杏仁十二两。”

小圆摇头道:“那些药材,咱们家药铺里都有,但临安小麦和白面价高,不合算。”

程慕天不置可否,接着将“风曲各项讲与她听:“瑶泉曲:白面六十斤,糯米粉四十斤,白术一两,防风半两,白附子半两,官桂二两,瓜蒂一钱,胡椒一两,桂花半两,丁香半两,人参一两,天南星一两,茯苓一两,香白芷一两,川芎一两,杏仁三斤;金波曲:糯米粉、白面共三百斤,木香三两,川芎六两,白术九两,白附子半斤,官桂七两,防风二两,黑附子二两,瓜蒂半两,杏仁二斤,水蓼一斤,道人头半斤,蛇麻一斤;滑台曲:白面一百斤,糯米粉一百斤,白术四两,官桂二两,胡椒二两,川芎二两,白芷二两,天南星一两,瓜蒂半两,杏仁二斤;豆花曲:白面五斗,赤豆七升,杏仁三两,川芎头三两,官桂二两,苍耳、辣蓼、勒母藤各一把。”

小圆听他讲了这一长串,着急起来:“怎地全要白面?咱们地里只种有高粱,就没有用高粱制的酒曲么?”

程慕天安慰她道:“莫急,这里还有醒曲。玉友曲:糯米一斗,辣蓼、勒母藤、苍耳各二斤,青蒿、桑叶各一斤,杏仁百粒;白醪曲:粳米三升,糯米一升,川芎一两,峡椒一两,曲母末一两,蓼叶一束,桑叶一把,苍耳叶一把;小酒曲:糯米一斗,肉桂、甘草、杏仁、川乌头、川芎与杏仁,各用一分;真一曲:上等白面一斗,生姜五两;莲子曲:糯米二斗,面三斗,生姜半斤。”

小圆取过书,对照着单子又看了一遍,道:“我看醒曲不错,用的材料除了药材就是米,咱们可将山那边的水田买几亩来,自己种糯米和粳米。”程慕天道:“你当别个都是傻子?临安得米易得面难,街上的酒曲铺子,卖的几乎全是醒曲,若咱们能做些成本低廉的罨曲和风曲来卖,那才赚钱哩。”小圆泄气道:“你也说了,要成本低廉,可咱们哪里去买成本低廉的白面?”

程慕天笑道:“这面山上无水田,正好种小麦,咱们再把水田买几亩,加上咱们的药铺,各样酒曲都做好,待到明年万事妥当,临安城各大酒曲铺子,都要上咱们家进货。”小圆听得欢喜起来,道:“水田无须庄户去种,直接在那个村子里雇人。”程慕天点头道:“我在庄上住了这些日子,总算是看明白了,光靠种田连肚子都填不饱,明年咱们种小麦,索性也雇人来,自己的庄户,全上作坊做酒曲。”

小圆笑了,这可不就是“深加工”,只是概念是她想的,方法却是个百分百的古人自一本百分百的古书上寻来的,真真是让人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计划虽已制订,但此时已过了播种时节,只能先买水田,要想开作坊,还得待到来年,但小圆却因这酒曲开了窍,在农闲季节组织庄户们将去了粒的高粱穗和竹枝都扎作扫帚,又将竹子劈作篾片,偏筐偏篮,卖到城中铺子里去。

这日阿云回来领月钱,见到满山的繁忙景象,奇道:“少夫人,咱们的庄户,怎地一年到头全在忙。”小圆笑道:“他们可和你们不一样,巴不得能忙呢,忙才有钱赚,才吃得饱饭。”阿云忙道:“我可没偷懒,同夫人三天一小吵,五天打一架,累死个人。”小圆惊道:“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同夫人打架?”

阿云委屈道:“我有甚么办法,她总是趁着余大嫂不留神,教唆仲郎又骂人又打人,我是怕她把仲郎教坏了。”小圆沉默半晌,叮嘱道:“切莫告诉你少爷。”

阿云点头道:“我省香。依我看,不如等到仲郎三岁,少夫人把他接回山里来上学。”小圆苦笑:“再说罢。”

田大媳妇端了一碟子椰枣上来,一本正经地向阿云道:“前儿袁夫子说想见识大食来的‘波斯枣’,我好容易寻了来,你给他端去?”阿云接过碟子一扭身:“去就去。”田大媳妇待得她离开,向小圆笑道:“过不了几日,少夫人怕是要办喜事。昨儿我给袁夫子送饭,他悄悄问我,说想替阿云赎身,不知少夫人许不许。”小圆欢喜道:“你也悄悄告诉他,我等着他来。”

田大媳妇笑着应了,转身欲走,小圆叫住她问道:“不是叫你男人买水田的,怎么还不见动静?”田大媳妇犹犹豫豫:“田大在家躺着呢,不叫我告诉少夫人。”小圆还以为他是病了,道:“郎中就在山上住着呢,且带一个去给他瞧病,总拖着怎么成。”田大媳妇却摇头:“他是与人打架伤了胳膊,不敢来见少夫人。”小圆皱眉道:“和谁打架?”田大媳妇低头道:“他去买水田,已和村长谈好了价钱,半路却杀出个杨老爷,非要出更高的价,二人不知怎地一言不合,两边的人就打了起来。”她见小圆沉着脸不说话,慌道:“那个杨老爷一开口就要包下全部的水田,田大是怕买不到田,开不成酒曲作坊。”

小圆问道:“那个杨老爷是何来路?”田大媳妇摇头说不知。程慕天自外头回来,听到她们的话,接道:“不必问了,已成咱们的邻居了。”小圆一愣,“怎么可能,咱们邻近的两个庄子,都是我三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