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也帮着劝:“少爷。小铜钱是夫人跟前替你们尽孝道地人。不管放在谁家。小辈们都是要以礼相待地。”
程幕天踢翻一个凳子。气道:“此等恶婢。难道就没法治她了?”
采莲比起孙氏。劝起来更透彻:“少爷。已让人去健身馆请老爷了。想必不久便要到家。你和少夫人不好罚她。老爷罚起来可是名正言顺。”
小圆摸了摸额上地包。笑道:“我虽被砸了一下子。心里却是高兴地。危难之时才瞧清。我身边地人个个都比官人机灵。”
程幕天被娘子嘲讽手段不够高明。却丝毫不后悔踢了小铜钱几脚。便称去看看程老爷回来没。带了小铜钱朝前头去了。
小圆本是想打趣他。让他散开心里地气。却忘了他在人前是最不经逗地。忙叫阿云追上去跟他讲:“少夫人那是玩笑话。”
其实程幕天满心只有对娘子的疼惜,根本没把那话往心里去,倒是听了她补上的这句,脸上红了几分。他红着一张脸在钱夫人的院子里寻到程老爷时,程老爷正在冲钱夫人发脾气:“儿媳也是你的人能打得的?何家与咱们程家乃是世交,你伤了她,叫我如何向她逝去地父亲交代?何耀弘在泉州市舶司当差,要是让他晓得妹妹受伤,咱们家的海运怎么办?我原以为你是个明白人,哪里晓得内里竟是糊涂的,她的娘家,虽无你娘家有钱,可两个哥哥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且她还有儿子,这些,这些,哪点是你惹得起的?”
丁姨娘仗着与他有过夫妻之实,偷偷靠上来:“老爷,你不晓得,夫人一向这般跋扈呢,端庄贤惠只是做给你看地,她打少夫人还是轻的,连小四娘都不叫我摸一下呢。”
程老爷正是烦躁之际,哪里听得进她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伸手就把她甩到了一旁。钱夫人借着教训丁姨替自己辩护:“休要胡说,我疼媳妇还唯恐来不及,怎会去打她,小铜钱那一下子乃是误伤,况且人我已交给二郎带走了,我可无一点护短。”程老爷听说人已交由程幕天带走,稍稍卸了火气,看在那二十万陪嫁的份上又提点钱夫人:“你莫要惹着媳妇,不然到了老时,就得看她脸色过活。”
程幕天听见这话,眉头不自觉皱了皱,把小铜钱带到他们跟前,道:“是儿子鲁莽,小铜钱是替我尽孝道的人,我不能罚她。”说着就向钱夫人行礼赔罪:“娘,儿子一时冲动打了你跟前的人,请你责罚。”
钱夫人见他把自己地以退为进学得一丝不差,不知如何接话,只拿眼瞧程老爷,程老爷极是爱这样母慈子孝的场面,乐呵呵笑道:“家有家规,她打了少夫人,本就该罚,你打她几下算甚么。”说完又唤小厮,让他们把小铜钱拖到柴房去,狠狠敲几板子给少夫人出气。
钱夫人在这家中,就这么一个自己人,哪里舍得让他们拖进柴房,不顾仪态亲自上去拦,程老爷见她还执迷不悟,忙叫丁姨娘:“快上去拉开你夫人。”
这可是千年也不一定盼得来的机会,丁姨娘喜滋滋地挽起袖子冲将上去,趁着他们拉扯成一团,使劲在钱夫人胳膊上掐了几把。钱夫人自然晓谁下的黑手,但却不好与一个妾当面干架,又气又疼,还不好当着继子的面流得胸口发疼,突然瞧见小圆由两个丫头扶着走进=道:“媳妇,你自己来说,小铜钱到底是存心还是无意。”
小圆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嘴角却是带笑,在采莲地帮助下周全了礼数方才开口:“小铜钱是无心之举,媳妇强撑着要来,就是来劝爹爹息怒的。咱们家一向宽厚待人,小铜钱又是替我和二郎在娘跟前尽孝地,怎能因一点子过失就责罚她,没得让人嚼舌头,说咱们苛责下人。”
这番话让程老爷很是动容,当着子女下人地面对钱夫人道:“媳妇都让你打成这副样子,还记挂着咱们家地名声,以后多向她学着些。”这天下哪有婆母向儿媳学习的道理,钱夫人心里又添气,脸上却一丝也不敢**来,低头虚心受教,亲自把小圆送出院门,又让人把自己从娘家带来地好补品送过去。
程幕天见娘子脸色极差,又是要昏倒地样子,就顾不得甚么规矩,一把将她横抱在怀里,大步走回房。他把小圆小心翼翼放到榻上,摸了摸她额上的大包,心疼道:“叫丫头们传个话去就成,万一又昏过去可怎生是好。”小圆头上直冒虚汗,还不忘逗他:“怕礼数不全,被你责骂不孝顺呀。”程幕天被她这话堵住,急得面红耳赤,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这是愚孝。”想了想又问:“爹要把小铜钱拖到柴房去,正合我意呢,你拦作甚么?”
小圆仗着自己是伤员,当着下人们的面捏了他一把:“后院的事,我自忖还有那个能耐处理好,你就别操心了,只管打理生意便是,若无事,就去督促督促甘十二,叫他别一门心思琢磨玩意,科举的书也得多翻翻。”
程幕天又是心疼又是感激,极想同娘子讲几句贴心话,却苦于下人们在侧,便起身赶采莲去熬药,赶阿云去煮汤,乱七八糟派出一堆差事,把她们打发得干干净净,这才回身轻轻用嘴碰了碰小圆的额头,低喃:“苦了你了。”
程家少夫人被婆母的丫头砸伤的事,想瞒都瞒不住,亲戚们接到消息,有替她难过的,有幸灾乐祸地…接连几日,俱都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思,一个接一个往程家跑。
程大姐向来最是风风火火,头一个来探病人,带着自己人季六娘,先杀到钱夫人院中将她臭骂一通:“别以为我不知你揣的甚么心思,不就是想弄死二郎媳妇,再塞个不要脸的侄女给午哥当后娘么?”她自己骂完犹觉不解气,逼着季六娘也骂。季六娘哪里敢骂自己表姑,挪着脚直往角落里躲,程大姐并不追过去施展拳头家法,笑道:“你是个胆小的,活该被她卖作妾,你看钱十三娘敢在她门口上吊,就拼了个正房娘子做。”
季六娘一向以大家闺秀自居,没能做成正室是她今生憾事,此时被程大姐这一激,心头的火气窜得比她还高,走到钱夫人房门口,靠着门框不慌不忙地道:“你为了自个儿好过,先把个嫡亲地表侄女害成了妾,现在又想杀了儿媳再害哪个?”
钱夫人很是沉得住气,被她们轮番骂了多时仍旧不露面,程大姐自己骂得累了,这才凯旋至小圆房中,喜气洋洋向她展示自己调教季六娘的成果,又道:“咱们在继母门口骂到口干,可是替你出了口气了。”小圆苦笑连连,你们的气出得畅快,谁晓得她转头来是不是都算到我头上。
阿云却是头一回对程大姐心生佩服,捧了两盏子润喉的茶上来,一盏捧给她,一盏递给季六娘。季六娘哪里受过这样高的待遇,喜出望外,心道,原来骂表姑这样有好处,往后得多骂才是。
小圆很是苦恼地望着这二位,不知该谢她们好,还是将她们赶出去,突然想起大人唬小儿的招数,便抬头问阿云:“少爷说去铺子拿蛋糕,也该回来了,你瞧瞧去。”
这招果然灵验,程大姐极怕程幕天给她脸色瞧,跳起来拍落季六娘手中地杯,骂道:“你这茶吃得没完没了了,还不赶紧跟我回去。”她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院门口,阿云极是不舍地抱怨:“少夫人就晓得一味的忍,好容易来个替你报仇的,还把人赶了去。”
小圆靠在榻上,额头还隐隐作痛,懒得去教导她,便道:“你不是一心要嫁孙大郎么,还不去替他尽孝道。”她把阿云赶去孙氏那里,又叫余大嫂抱午哥来:“两个半天没见着儿子了,怪想的。”
午哥才几个月,还不懂娘亲受了伤,只笑着把小手往小圆脸上摸,小圆甜蜜地享受着儿子的“魔爪”,迎来了第二位探病地客人程三娘。
程三娘见着嫂子额上的包,还未开口先伏在榻边哭了起来,引得午哥也跟着哭,小圆忙让余大嫂把孩子带下去,安慰她道:“我这不是好好地么,不出几天又活蹦乱跳了。”程三娘来探病人,反倒让病人安慰,不好意思起来:“嫂嫂,我除了会做几针活计,别的都不懂,本想给你炖个汤端过来,又不知该放多少水。”
小圆被逗笑起来:“无妨,你嫂嫂我也只会拌小苦瓜,只不知甘十二嫌不嫌弃你不会厨下之事。”
说曹操,曹操到,甘十二从门外走进来笑道:“不嫌弃,不嫌弃,到时把大嫂家地好厨娘借两个去便是。”程三娘羞得敢抬头,瞅准了机会从他身旁快步躲了出去。
第九十四章三十岁的老丫头(中)
甘十二见程三娘逃走,极是惋惜地叹气:“打听了半日,得知她这会儿来探大嫂,我把才做了一半的玩意丢下就朝这里赶,好容易赶上了,她却又走了。
小圆笑骂:“你以为人人都似你那般厚脸皮么?也亏得你是我们老爷的世交之子,不然这样公然偷看未婚娘子容貌,早让一顿笤帚打了出去。”
甘十二摸着脑袋嘿嘿地笑,忽见门口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位娘子,前头一位葱白大袖,郁金香罗裙;后头一位半袖衣背子,腰间束着勒帛。他料想这必是一位夫人领着她家的妾,忙上前冲着穿大袖的娘子唱了个肥。
李五娘被吓了一跳,问小圆:“这孩子胆子真大,谁家的?”小圆笑道:“这是甘十二郎,我们老爷的故交之子,三娘子的未婚夫婿,他向来胆大包天,三嫂不必理他。”李五娘也笑起来,问甘十二道:“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行礼,万一我是个小辈,你可不就亏了?”
甘十二还未作答,穿背子的钱十三娘不满道:“论辈排序,我还在她前头,为何只与她行礼,不与我行礼?”小圆忙道:“十二,这是我娘家二嫂,快去与她见礼。”甘十二诧异地重新打量了钱十三娘一番,上前作了个揖,再回身向小圆告辞:“大嫂,既然你有客来,我先回去做活,隔日再来看你。”
钱十三娘犹自抱怨他为何不先给自己行礼,小圆忙先让丫头们去开角门,待得甘十二出去,方向她道:“二嫂,你怎作这副打扮,许是甘十二错认了。”钱十三娘也晓得自己这身衣裳不伦不类。指着李五娘继续抱怨:“我来月事不当心。让那身见客地衣裳染了红。去向她借衣裳。她却说我俩身量不合适。只拿了套螺姐地背子给我。”
螺姐乃是刚给何耀弘添了第二个儿子地妾。如今正在做月子。李五娘哼了一声:“要不是螺姐不用出门。背子都没得借你地。”她地身量明明同钱十三娘差不多。却偏偏把个妾穿地背子借她。摆明了就是要戏弄人。小圆心中暗笑。但更多地是奇怪。问钱十三娘道:“二嫂。我家夫人给你抬了那么些陪嫁过去。你就没拿些出来做两身新衣裳?”
钱十三娘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你歇着罢。我去瞧瞧我姑姑。”说完就像后头有人要剪她尾巴似地。急急忙忙朝前头去了。
李五娘拍了拍裙子。嗤道:“就晓得到处抢面子。丢人地事怎地不敢讲了?如今北边在打仗。物价飞涨。她那几千贯陪嫁钱。哪里够一大家子人花地。自然没有多地拿来做新衣裳。”
随着她拍裙子。空气中多出一缕花香。小圆惊奇问道:“三嫂你把花汁抹在了身上?”李五娘见房中只有几个丫头。就把裙子稍稍提了提。给她瞧仔细。道:“你嫡母得了钱十三娘地陪嫁。发善心给我也分了一贯。我就拿去换了这条裙子。听说是用郁金香草染地。因此有股子花香。”
夺儿媳地陪嫁是姜夫人地老手段。小圆并不奇怪:“那陪嫁可是我们家夫人送地。要是让她知道被我嫡母夺了去。可不会善罢甘休。”李五娘却摇头:“你这可是冤枉她了。钱十三娘地陪嫁。她只拿了一千贯而已。剩下地都被你二哥吞了。”
小圆奇道:“你才说她地陪嫁拿去养了一大家子人的,二哥屋里一个妾也无,哪里来的人要养?”
李五娘大笑:“你总不回娘家,不晓得详细,你二哥的人,都养在勾栏院里呢。”
小圆想起得花柳病死的赵郎中,叹息道:“钱十三娘的命,怕是比我那个叫采梅地丫头好不了多少。”
李五娘一丝同情也无:“她自讨的。”
二人闲话一阵,她突然又道:“都是被钱十三娘搅地,差点同她一样,连你的伤问也不问就走了。”小圆摸了摸额头:“没甚么大碍,那天是因吃多了酒才晕地。”
李五娘搬着她的脑袋仔细看了看,皱眉道:“这样大地一个包,这叫没大碍?伤人的丫头呢,打死没有?”
小圆在榻上挪了挪身子,道:“她不是有意,打她作甚么。”李五娘想了想,点头道:“是,打她伤脸面,直接卖了就是。”小圆笑道:“卖她作甚么,我怜她年过三十还未婚配,却是要作一桩好事,给她挑个人家。”李五娘不信,只道她是有意隐瞒了绝妙好计,藏私不教给她。
这可是冤枉了小圆,她是真想替小铜钱寻个好人家,待得头上的包刚消退,就趁晚饭时问程幕天:“二郎,你常在外做生意,想必在你手下做事的管事不少,可有三四十来岁,尚未婚配,或要娶继室的?”
程幕天还以为她要给几个陪嫁丫头挑夫婿,捏着筷子瞧了瞧一旁的采莲阿云她们,悄声问道:“年龄不对呀,她们犯了错了?”小圆好笑地拿筷子敲了敲他的手:“想哪里去了,我是要给小铜钱挑一个。”程幕天对她当着下人的面敲自己的手很是不满,听了这话更是气得慌:“你又要乱做好人。”小圆又敲了他手背几下:“叫你不要理会后院的事,你只管把合适的人选报给我,若是不报,我就把她许给程福做二房。”
她的筷子虽敲得轻轻的,却是大大跌了程幕天的面子,他想还手,又不好意思,瞪了她好一会儿,道:“没得教坏了午哥。”
进来取新鲜果子的余大嫂愣了愣:“少爷,午哥在隔壁呢,我来拿果子捣泥给他吃。”小圆见程幕天已游走在老羞成怒的边缘,忙忍着笑道:“少爷是想午哥了,你喂完果泥抱过来给他瞧瞧。”
余大嫂应,取了个岭南来的频婆果,去给午哥捣果泥。
程幕天闷头吃米酒,小圆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却被他拨出来,再夹,再拨,直到午哥咿咿呀呀地声音传来,余大嫂掀帘子,他才匆匆吞下小圆最后夹来地一颗肉丸,道:“不是怕了你,只是不想在儿子面前驳你面子。”
午哥连爹娘都还不会叫,会晓得面子为何物?小圆同几个丫头都抿着嘴笑。
第二日程幕天做完生意归家,带回一页纸,一声不吭丢到桌上,自去隔壁抱儿子。采莲拿来递给小圆,笑道:“是几个人名,职务年龄一应俱全。”小圆接过来一瞧,只见上头写着:张三,年四十,码头副管事;李四,年三十八,药铺副管事;王五,年四十三,田庄管事。
采莲凑在旁边一起瞧了瞧,问道:“只有三个?”小圆笑道:“到了她那个年龄,还有甚么好挑的,能寻出三个来已是不易。”阿云看过那张纸,忿忿不平:“我还以为少爷同我想地一样呢,却选的都是好身份。”
小圆将她脑袋敲了敲:“少爷准是想转过来了,你以为都同你一样糊涂呢?”采莲将灯挑亮了些,问道:“夫人要给小铜钱挑哪个?张三李四还是王五?”小圆听了她这一串子,笑起来:“这都是些甚么名字。”采莲却没笑,轻叹:“想必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有个姓和排行就不错了,哪里懂得去取名字。”
阿云见她嗟叹,笑道:“别个姓甚么叫甚么你叹哪门子气,若是嫌不好,叫少夫人给你挑个名字齐全的便是。”采莲红着脸就去拍她,小圆却连连点头:“是我糊涂,昨日就该让少爷多抄一份名单来的。”
采莲见她也说,愈发着羞起来,便借着去唤小铜钱,擦着墙边就出去了。
钱夫人昨日才听完钱十三娘诉苦,心里正堵得慌,忽听见外头采莲叫小铜钱,忙唤她到跟前教道:“必是少夫人伤好,有了力气拿你作筏子,你且忍耐些,等我日后逮了空子再与你报仇。”
小铜钱却道:“我失手砸了少夫人,她打我骂我都是该的,只恨那个丁姨,若不是她偏头躲了一下子,那碗怎会伤到少夫人?”钱夫人见她讲得十分有理,就把小圆先搁到了一旁,叫过丁姨娘来骂着。
小铜钱怕她骂人地声儿被人听见,轻轻掩了门出来,把一对黄澄澄的镯子塞进采莲手里,悄声央道:“姐姐,我伤了少夫人,理应受罚,只望姐姐们手下轻些,留我一条命。”
这一声姐姐叫采莲哭笑不得,怪不得当初阿云不好意思打她。她把镯子塞回小铜钱手里,笑道:“是喜事,你莫慌。”
莫非少夫人是只笑面虎?小铜钱一颗心七上八下,挪着小步子跟着采莲到得小圆房中,还未开口先跪了下去,把头磕得嘣嘣响,直称少夫人饶。
阿云上去捂住她的嘴,骂道:“好利地一张口,少夫人叫你来是好意,这要是让有心人听见,倒以为我们苛责你。”
小圆弹了弹手中的纸,极是和气地朝小铜钱招手:“我这里有三个人选,你莫要害羞,来瞧瞧喜欢哪个。”
宋人好文成风,即使偏安江南一隅,只要吃得饱饭的人家,都识得几个字,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丫头更是不消说。小铜钱战战兢兢地爬上前接过纸一看,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少夫人,这是给我挑夫婿?”
采莲几个俱捂嘴偷笑:“还以为她不晓得意思呢。”
小铜钱不好意思道:“我还在钱家时,哪天没有媒婆拿着这样地单子上门来求娶我们小娘子,我早就看熟了。”说完又苦笑:“我像姐姐们这般年纪时,就是不当心听人提起这些事,还要害上好一阵子的羞。可年岁一年大过一年,晃眼三十出头,现如今只要能嫁出去就是好的,哪里还顾得了羞?”
主子不嫁,累得丫头也受苦,小圆几个陪嫁丫头听了她这话,心里都酸酸的。采莲揉了揉眼,道:“我们比你小呢,莫要喊姐姐了。”阿云道:“你也是个鲁莽的,拿着碗非要往我们少夫人头上砸,亏得我们少夫人菩萨心肠,不但不与你计较,还要给你挑夫婿。”
阿彩默默端了盏果子露到小圆手边,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小圆被她逗笑起来:“看我作甚么,叫她起来罢,本来也不是我叫她跪的。我好心要办场喜事,可不愿你们都哭丧个脸。”
采莲走过去拉了小铜钱起来,指了那张纸问她:“这三个都是我们少爷精挑细选地,全是副管事呢,你喜哪一个,只管告诉少夫人。”
小铜钱此时才真信了小圆是要给她寻人家,激动得流出泪来,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边笑边哭:“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少夫人真是活菩萨,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小圆命人扶她起来,笑道:“别光顾着谢我,赶紧挑一个,我再择个吉日,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小铜钱此时却扭捏起来,小声道:“全凭少夫人作主。”
阿云拿过单子,笑她道:“我看你是挑花眼了吧。”她走到小圆身旁,指着单子道:“少夫人,挑谁也别挑郎中,郎中都无一个好东西。”
小圆见小铜钱脸上明显滞了一滞,忙拍阿云道:“别因为采梅嫁了个不中用的,就以为天下郎中都是坏人。”采梅也道:“能在少爷手下做到副管事,必然是有德行地。”
小铜钱喜笑颜开,道:“少夫人,我就嫁那个李四,家里有个郎中,看病抓药极便宜。”
第九十五章三十岁的老丫头
小圆不是头一回嫁丫头,极是有经验,并不贸然去提寻了黄背子的媒人先去打听李四的家世。媒婆拿了赏钱,撑着伞跑得飞快,转眼就来回话:“少夫人,李四家虽不富裕,但却都是良人,不知贵府要嫁的这位姐姐,是死契还是活契?”
小圆听这话,便晓家不想娶贱民,找来小铜钱一问,她却是卖了身的。小铜钱熬到三十来岁,好容易寻了个好夫婿,却不想被一纸卖身契拦住了,急得她泪珠子在眼眶里直打转转。小圆安慰她道:“夫人定比我更盼着你有个好归宿,你去求她,必是肯还你的。”
小铜钱觉着少夫人讲得有理,就又高兴起来,回到钱夫人房里摆椅子掸灰,忙个不停。钱夫人笑她道:“媳妇看我面子,不但不罚你,反倒给你寻了个好人家,就把你乐成了这样。”小铜钱瞧着她是高兴的样子,就收了鸡毛掸子,挪到她旁边,将李家只想娶良人的事讲了。
钱夫人也不是笨人,一听就晓得这是在拐弯抹角找她讨卖身契,但她从泉州只带了这么一个贴身丫头过来,自然不想放手,便道:“咱们大宋不比前朝,良人与奴婢是可以通婚的,为何非要自由身不可?你放心,我多多的与你陪嫁,不怕李家不要你。”
话虽不假,可奴婢嫁到良人家,怎能得夫家尊重?小铜钱还要再求,可一想到为着她失手砸伤少夫人,钱夫人先被老爷责怪,后被程大姐辱骂,却自始自终隐忍,一味护着她,就不好意思再开口。
她寻到小圆,伤心道:“我没那个福气,少夫人回了李家罢。”小圆忙问她为何,得知钱夫人不肯放人,有心帮她一把,便趁着请安,劝钱夫人道:“娘,小铜钱嫁了人,照样可以服侍你,签个活契便是。她以奴婢之身去嫁良人,被人瞧不起,那也伤你的脸面。”
不管这话有理无理,钱夫人的丫头砸伤她在前,怎么也得给几分面子,便依她所言,还了小铜钱卖身契,另签了活契来。小铜钱做梦也没想过有这样一天,爬下先给小圆磕头,再才去谢钱夫人。
程家前后两个大丫头,都是以良人身份嫁出去的,下人们称颂不已,就是临安城的少爷夫人们,俱夸赞钱夫人婆媳待人宽厚。钱夫人甚么也没损失,白得了好名声,心下十分欢喜,拿出一千贯,给小铜钱厚厚办了份嫁妆,将她风光嫁了出去。
小圆嫁过婆母地丫头。又想起自家地来。取了张找程幕天要地单子。唤几个丫头来看:“我让少爷把十八岁至二十八岁地伙计同管事全记了来。家里也还有好些尚未婚配地小厮。你们瞧上谁了。尽管告诉我。”
阿云看也不看。嘟囓着嘴去寻孙氏;阿彩丢了句“我还小”。提起壶去浇花;采莲倒是就着小圆地手看了几眼。却一脸地茫然:“我不晓得他们哪个是哪个。”
小圆晚上跟程幕天提起这几个丫头。极为头疼:“我就是怕错点了鸳鸯谱。这才叫她们自己挑。却没想过。她们也是两眼一抹黑。”
程幕天见惯她替下人们操心。不以为然道:“‘相媳妇’时又不是不能看。急甚么。”
小圆还是担心:“相媳妇只能看样貌。哪里瞧得出人品。我可不想让她们一个二个都变成采梅。”程幕天懒得与她讨论丫头们。边把弄她地腰带边转移话题:“听说你嫁了小铜钱。继母待你很是亲热了些?”小圆扭腰躲开他地手。道:“小铜钱感念我。常私下替我说话呢。”
程幕天钳住她地手。将个同心结挂到她腰带上。笑道:“还以为你要同继母针锋相对呢。白替你操心了。”小圆把同心结摆弄了几下:“早说过地。只要她不给你纳妾。我甚么都不计较。咦。这个同心结谁竹地?”
她攥紧了拳头,时刻准备朝程幕天身上招呼,程幕天不等她动手,先制人,抱着她滚到床上,好好捏了她几把:“外头走街串巷卖汤水的妇人都晓得绣个同心结挂上,就属你手最笨,一针也不懂得绣,我只好替你买个现成的,免得被人嘲笑我,说我家娘子万事不会。”
小圆握着同心结,心里甜丝丝,直到第二日去给钱夫人请安,脸上都还挂着笑。小铜钱得她助嫁,同她很熟了几分,见她的手一刻不离同心结,赞道:“少夫人这个活计绣得精致。”钱夫人闻言也看了几眼,亦赞:“媳妇果然手巧,改日与我也绣一个。”小圆吓了一跳,忙道:“我哪里会弄这个,乃是丫头来顽的,娘若瞧得上,回头我叫她们送几个来。”
钱夫人听说是丫头地手艺,失了兴致,只问:“你那几个丫头不错,可有许人?”小圆愁道:“前头有个丫头嫁的不好,把她们吓怕了,现下都缩手缩脚不敢挑人呢。”钱夫人拿茶盏盖子拨了拨水里的花瓣,状似无意地问:“调教的那般伶俐也不容易,没想过给二郎留一个?”
小圆拨弄着腰间的同心结,极是不好意思地开口:“二郎瞧不上,爹倒是看中过一个,我又小气舍不得。”
钱夫人一口花茶差点呛在嗓子里,忙道:“你爹也不大愿意纳妾呢,就是丁姨娘屋里都去地少。”
小圆看了看眼眶深陷,颧骨高耸的丁姨娘,叹息了一声,起身告辞回房,继续替丫头们挑郎君。阿云实心眼,打定主意要等孙大郎回来,任谁也劝不动;阿彩年龄还小,暂时不用操心;采莲想嫁人,又患得患失。小圆把单子从头看到尾,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唤来采莲问:“要不你亲身去偷着瞧瞧?”采莲羞道:“瞧又能瞧出甚么,我不去。”小圆故意提了笔在单子上圈圈划划,吓唬她道:“那我闭上眼,圈中哪个就是哪个。”
采莲叹道:“我看了采梅,看了老爷,就想嫁个不纳妾的,可即便是种地地农夫,秋天多收了两斗粮,还想买个妾帮着做活呢,我思来想去,不如不嫁了,就陪着少夫人一辈子。”
小圆想吓唬她,反被她吓住了:“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一个,我存心叫你自己挑个称心如意地,才将你的亲事拖到了现在,没想到倒让你起了旁地心思,说来都是我的罪过。”
采莲忙道:“我也是一说,少夫人别往心里去,其实只是不知挑哪个好,才讲了胡话。”
小圆轻轻摇头,把单子塞进她手里:“你没错,就是换作我,也不肯仅凭寥寥数字就选定终生良人,这名单你且先留着,等有机会,我把人唤到家里来做活,让你瞧一瞧。”
她将这话放了出去,却找不出借口招人到家中来,突然想起甘十二,不如就说他要收徒弟,多挑几个来家试灵气,可还没等她去向甘十二开口,他的书童甘礼先找上了门来:“少夫人,我家少爷病了。”
小圆忙问甘十二生的甚么病,程幕天在里屋听见,也走出来准备唤人去请郎中。甘礼却抢了几步拦在门口,道:“已请郎中瞧过了,他也束手无策,这才来寻程少爷和少夫人。”
程幕天听说郎中都无法,骇道:“到底得的是甚么病?”甘礼回道:“是圆朝程幕天打了个眼色,拉他到一旁低声笑道:“现下才初春,蚊虫还未出洞,哪里来的~疾,倒是科举快开场了。”
程幕天又气又好笑:“不争气的东西,不翻书自然怕进考场,偏还想出装病这一招,唬谁呢?”小圆撞了他一下:“反正不是唬你的,是想借咱们的嘴,传到他老子耳朵里去,好免一顿责罚呢。
”程幕天坏笑道:“不能叫他如愿。”说着就叫甘礼带路,说要去瞧甘十二。
甘礼正是怕他不去,赶紧带路,将他引到甘十二“病榻”前。甘十二见得他来,那摆子打得愈密集,程幕天关切问了几句,在怀里掏啊掏,掏出枚药丸就朝甘十二嘴里塞:“十二,这是我家药铺秘传之物,专治~疾。”
甘十二乃是装病,自然不敢乱吞,忙扒住他的手问:“好大哥,我这人有个毛病,需晓药有哪几味,方才吞得下去。”程幕天犹豫了半晌,道:“这本是秘方,不好讲与你听,但你的病要紧,我就破例一次——这药丸,是抓了狗身上的苍蝇,去腿去翼,再裹了蜡制成的。”说完又唤甘礼:“差点忘了,去端冷米酒来,这药用冷米酒送服最有效。”
甘十二听说这药丸里有苍蝇,只差呕出头天的早饭来,哪里还敢吃,忙忙地伸胳膊踢腿:“程大哥,你家药丸果真有效,我还未服就好了。”程幕天也不同他纠缠,拿起桌上的书塞进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了就成,接着看书罢,待到科考,我亲自送你进场。”
第九十六章扑卖
十二科考在即,程幕天严令禁止娘子给他招徒弟。成全采莲的自由恋爱,此路不通,便时不时地招小厮来后院做活,或是差遣采莲去前院取东取西,可惜这丫头眼界颇高,一晃半月过去,她一个也没瞧上。
程幕天笑她是无事忙,提了个篮子丢过去:“甘十二明儿就要进考场,你这做大嫂的,不说替他备些笔墨吃食,尽为丫头操心。”小圆把篮子抛还给他,笑道:“莫要浪费了那些好墨,我看他是想带一堆木头进考场做玩意。”程幕天捧着篮子颠了颠,很是头疼:“成日跟我磨叽,说不愿进考场去坐牢,我正愁如何把他押去呢。”
小圆取了采莲的生辰八字,飘了个媚眼给他:“我看你才是无事忙,他那么大个人,需要你操心?我现下要去继母那里,打听打听钱家可有适龄的小厮或管事,恕为妻不奉陪。”
程幕天从未瞧见过娘子这般妩媚神态,不觉得痴了,丫头们在旁边偷笑出声,他才醒过来,想赶上去教往后不要丢那些不符规矩的眼神,又怕再也享不到此等乐趣,犹犹豫豫,踌踌躇躇,在礼教和闺房之乐间踱过来踱过去,直到把甘十二送进考场还没拿定主意。
程福见他心事重重,提议道:“少爷,金九少的采莲船就在西湖,不如去散散心?”程幕天想起他家的“桃花眼”,打了个寒战,忽然就觉得自家娘子的秋波实在是纯洁无比,他瞬间释怀,兴致陡涨,借过路边小摊地扇子敲了敲程福地脑袋,道:“你想去瞧金家的丫头,自便,我要去逛逛橘子市梨子市,买几个果子回去给午哥磨牙,再顺路叫阿竹去湖边接你。”
程福很怕阿竹的棒槌,闻言哪里还敢提,忙接过扇子自敲了几下,丢下几枚钱与摊主,乖乖地跟着程幕天往果市去。东菜、西水、南柴、北米,这果子市就靠着菜市场,青的杏、黄的梨,各样新鲜果子丰富十足。程幕天在果市里转了转,正不知买甚么才合适给刚长牙的午哥吃,就瞧见一个经纪,挑着一篮永嘉黄柑子打面前过,忙叫住他问:“这柑子几个钱?”
程福捡起个柑子抛了抛,笑道:“他这小本生意,怕是要博的。”经纪点头:“小人正是想博两文钱使,官人可要赌一赌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