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幕天何曾亲自买过果子,叫他们这一说才想起来,小商小贩卖果子,大多是要扑卖地,取一个或几个铜子作头钱,赌哪一面朝上,带字那面向上为“叉”,没字那面向上叫“快”。他看了看篮子里金灿灿的柑子,忖道,若是博上两个回去给午哥,既能哄儿子,还能当作故事讲与娘子听,岂不美哉,他想着想着,顽心大起,笑问:“几个头钱来博?”

经纪今日还未开张。听他要博。咧着嘴笑:“三个。”他在怀里摸来摸去。只掏出两枚来。程福看不下去。丢了一枚给他。凑齐了头钱。

程幕天把头钱握在手里。问:“三枚全是‘叉’或全是‘快’。是‘浑成’;‘叉’、‘快’都有是‘背间’。‘浑成’为赢。‘背间’为输。是也不是?”待得经纪点头。他将手晃了晃。轻轻掷了出去。他心情好。手气也佳。竟轻轻松松掷了个“浑成”出来。

经纪地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把篮子提到他脚下。又数出一枚头钱还给程福。程幕天还以为博赢一次只得一个柑子。没曾想得了一篮。忙叫程福多数几个钱给经纪:“他做生意也不容易。照着市价与他。”

经纪捧着钱千恩万谢。指点他们道:“果市那头在博奴婢。官人手气这般好。何不去试试?”

如今北边打仗。流民甚多。就是全价买个人。也花费不了几文钱。程幕天谢过经纪。却是不想去。程福暗想。特特买个妾回去。阿竹定是要使棒槌。但如果是凭运气博一个。想来她也无话可说。他心里发痒。便不停地磨程幕天。程幕天叫他缠到无法。只得随了他地愿。一同往经纪指地那边去。

二人走了没几步。就见前头围了一大圈人。程福小跑过去瞧了瞧。兴奋地朝程幕天招手:“少爷。就是此处。”程幕天站在外围一看。果然是在扑卖奴婢。却不是掷头钱。而是扔飞镖。那群被卖地男男女女旁边。竖了个大圆盘。上画六十四卦。每一卦上都贴了一只仅有黄豆粒大小地小兽。

程福在一旁解说:“少爷,打中老虎,可得一名男仆;打中狮子,得女仆。”程幕天又看了几眼,道:“那狮子比老虎小上许多呢。”程福嘿嘿一笑:“少爷,来扔镖的,打的都是同我一样的主意,毕竟好男风的还是少数。”

程幕天这才晓得这扑卖的不是甚么正经奴婢,眉头一皱就要拂袖离去,却见程福一脸惊诧地望着内圈:“少爷,那不是甘少爷么?咱

送他去了考场,怎地在此处扔飞镖?”

程幕天抬头一看,那个正捏着一枚堪比绣花针地小飞镖,全神贯注地朝圆盘上投的,可不就是甘十二。他一时气极,大喝一声:“甘十二。”

甘十二心一惊,手下一偏,那枚“绣花针”失了准头,直愣愣朝着圆盘旁地奴婢们而去,斜斜擦过一名女子的脸。卖主立时不干了,一手扯着划伤脸地奴婢,一手揪住甘十二,叫他赔钱。

甘十二一看,那奴婢的脸不过划破一层油皮,连血珠子都无一个,他直道卖主讹人,同他理论起来。程幕天急着想问甘十二为何没进考场,忙叫程福与卖主几个钱,赶紧把甘十二拉出来。

程福想要个妾久矣,如此良机岂会放过,奋力挤进人群,把一张会子悄悄塞给甘十二:“甘少爷,这名奴婢样貌不差,何不买下?”甘十二偷眼望了望圈外地程幕天,还当是他要买,便拿了会子,同卖主换来那名奴婢,亲自牵着她地手挤到程幕天面前,笑着同他打商量:“程大哥,你不把我没进考场地事讲出去,我就同大嫂说这个妾是我送你的。”

程幕天还未作声,程福先向他作揖道:“多谢甘少爷送美妾与我。”又笑:“我们夫人送少爷的妾,少夫人都敢赶出去,你要是真同少夫人那样讲,少不得连你一起赶。”

甘十二失了同程幕天交换的条件,泄气道:“我甘十二命绝于此。”

这不是自个儿亲弟弟,甚至连妹夫都还谈不上,程幕天对他,打不得骂不得,气道:“你爹为了你能上京考进士,特意花钱给你买了个举人,你怎地就不珍惜?”

甘十二笑道:“程大哥,这是我爹他糊涂,可不是我糊涂,他也不想想,我连举人都考不上,何谈进士?”

程幕天从未见过胆大到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父翁糊涂的,他被这番言论吓住,生怕再争辩下去,甘十二还要讲出甚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转了话题:“你就这样回我家,不怕我父亲晓得你没进考场?”

甘十二自程福脚边篮子里拣了个大柑子,一边剥皮一边回答:“我在考场边上订了客房了,过了这几天再回,还望程大哥替我遮掩几分,小弟来日定当报答。”

“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是求人的态度么?”程幕天忍不住地斥他。程福还要拿甘十二来当挡箭牌,忙替他讲话:“少爷,所谓人各有志,甘少爷替少夫人把玩具店打理得有声有色,这也是能耐。”

程幕天一言不发,拔腿朝来路走,甘十二要跟上,程福拦他道:“这便是准了,甘少爷放心。”甘十二笑着把他的肩一拍:“这奴婢是我送你地,你也放心。”

程幕天回到家中,把柑子交给小圆,隐去甘十二那节不提,只把自己掷头钱的事讲与她听。

大户人家地女眷,全是不能轻易出门的,别说小圆,就是那几个丫头,都听得津津有味,听完还缠着小圆,也要扑卖一番。

小圆见她们有兴致,就将柑子分了一半出来,任由她们去掷头钱博输赢,再令小丫头给程老爷丁姨娘程三娘送去几个,又装了一盘子,亲自送到钱夫人房中。

钱夫人掰了个柑子,尝了直说甜,她因着小铜钱出嫁的事,看儿媳很顺眼了些,就把剩下的一半递给她吃。小圆双手接过柑子,笑道:“丫头们闹着要学人家扑卖,将半篮子柑子分了去,就只得这几个送来给娘吃。”钱夫人也是没逛过集市的闺秀,连扑卖是甚么都不晓得,忙向她问详细。小圆索性唤来顽的正欢地丫头们,叫她们当着钱夫人的面演示一番。

钱夫人在闺中待了三十多年,全靠各式玩乐打发时日,一见还有这样有趣地游戏,就跃跃欲试起来,但她不好意思和丫头们同乐,便与小圆商量,要请亲戚们来家扑卖顽。

小圆极是乐意婆母有事情做,道:“娘这主意不错,但我们不能拿事物出来卖,不然让人说咱们是借着玩乐赚钱;不如大方些,将出茶水点心,再办一桌子酒席,只说邀亲戚们来家顽,至于她们要拿些甚么来卖,由她们去。”

钱夫人于钱财一事,是秉承钱家家风的,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也不叫小圆出钱,自拿了嫁妆钱来,交给她去办。

第九十七章赠妾是风雅的事

婆母要顽扑卖,儿媳自当精心筹划,隔日,小圆拟了刚吹干墨迹,就见小铜钱捧了一匣子会子来。她取出一看,一贯、二贯、三贯各两张,一共竟有六贯,不禁惊讶道:“一共也没几位亲戚,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小铜钱回道:“如今会子不值钱,夫人怕少夫人不够使。”

小圆取了算盘来拨,笑道:“夫人真真是大家闺秀,现下的市价,一贯会子能兑四百文,六贯就是两千四百文,亲戚们来顽上一整天,也不过是些茶水点心,两顿酒席,这么多钱叫我往哪里花?”

小铜钱想了想:“夫人还说了,如今物价高,叫少夫人别省着。”

小圆越听越乐,正巧瞧见小厨房的厨娘从院中路过,唤她来问:“这几天米价菜价如何?”

厨娘答道:“米价涨得飞快,本只要二十来文一升,如今得四五十文;至于菜价,我只晓得少爷同少夫人,每日吃肉吃菜,约莫得花五百文。”

小圆笑道:“瞧瞧,这还是在打仗,物价飞涨,每人每天吃下的也不过三百文上下,等亲戚们来家,点心可以从我铺子里去拿,家里只管两餐的酒席,一千五百文尽够了。”

采莲取了一张二贯的会子还给小铜钱,道:“要不是田大过年时把出栏的羊全卖了,连一千五百文都不用。”

小铜钱在钱夫人身边熏陶已久,不把这二贯会子放在眼里,推回去道:“我在钱家时,老太爷一个妾吃一顿饭,都得五百文呢,少夫人莫要太勤俭。”

程家已是奢侈,也没那般费钱,厨娘问:“那个妾吃金子呢?”小铜钱道:“吃鹅,只吃翅尖尖,吃野味,只吃几条腿,剩下的全扔,五百文仅是堪堪够用。”

这便不是奢侈了,是浪费,小圆忙告诫厨娘,不许和钱家一样行事,又叫采莲把方才写的几个帖子拿来念给小铜钱听。

小铜钱不敢劳动少夫人地大丫头。接过帖子来自己看:程二婶婆媳、程大姐、何府三妯、钱家辛夫人。她把帖子理好放回桌上。笑道:“少夫人面面俱到。我告诉夫人去。”

小圆微微点头。叫阿云送她出去。又让阿彩去唤四司六局地管事娘子们来领差事。采莲收起那匣子会子。取出账本来记账:“小铜钱这一去。又要在夫人面前把少夫人好生夸一番。”

小圆道:“她是个念恩地。就因着我给她寻了个好人家。时时处处不忘替我讲话。”讲完又叹气:“我替别个地丫头寻人家容易。自己地丫头却犯了难。不如这几个帖子你去送。瞧瞧她们家可有合适地人。”

采莲羞红了脸。赶紧把帖子拿出去。让小丫头交给门上地小厮。小圆本是逗她。见她着羞。忙道:“我玩笑呢。快些把我娘家地帖子拿回来。叫阿绣派两个粗使丫头直接送到后院去。他们人多手杂。要是送到门房。天晓得甚么时候才能到嫂子们手里。”

何家自姜夫人管账。发现少了十万贯。又不好寻李五娘讨。只得上下缩减开支。下人们地月钱少了近一半。自然干活就不卖力。这其中地道道采莲也明白。忙叫住小丫头。让她把何家地帖子单送到阿绣处。

没过会子那小丫头又跑了回来。喘着气回话:“少夫人。阿绣姐姐脱不开身。叫你随便寻两个人去送。”阿竹虽有些鲁莽,但做事一向勤快,此番推脱必有缘由,小圆一问,果然是有事。小丫头看起来是受了惊吓,身子还有些发抖:“少夫人,忒吓人,阿绣姐姐正拎着根胳膊粗的棒槌朝程福背上敲呢,还不许他出声,若不小心喊了一声儿,就要加一棒槌。”

程福成天起贼心,哪日里不挨上几下,只是阿绣怎地为了这样稀松平常的事耽误正经活?小圆心下起,命小丫头去何府送帖子,带了陪嫁丫头们往阿竹的住处去。

她们穿过夹道,才拐进下人们住的院子,就听得程福扯着嘶哑的喉咙大喊:“少夫人救命,姐姐们救命。”阿绣两口子都是管事,这间小院单独隔开,此时除了门口围观的一圈儿人,院中只有跪着地程福和操着棒槌的阿绣。小圆轻轻咳了两声,下人们慌忙散的一个不剩,阿绣丢了棒槌来行礼,惭愧道:“我男人不争气,害我耽误了正经事不说,还给少夫人脸上抹黑。

小圆扶了采莲的手走进去,责道:“管教男人倒没甚么,谈不上抹黑不抹黑,只是程福向来有贼心没贼胆,你打他两下也就罢了,怎能耽误正经事。”

程福大概是被泼了凉水,浑身透湿,在春日还不太暖的风中直打哆嗦:“少夫人英明,她平日只打三两儿足足打了几十下不止,还罚我跪了一整夜。”说竹挤出一脸的笑:“好娘子,我被打本就是活该,若还害你耽误了少夫人的正经活,岂不更添罪过?不如你先去忙,回头再打?”

几人都被逗笑起来,纷纷劝阿绣歇手,阿绣挥着棒槌一跳老高:“少夫人,你低估他了,他这回不但有贼心,还有了贼胆了,你瞧那边树后头是甚么。”

小圆手搭凉棚望了望:“瞧着是个人影。”阿云性急,看不分明就跑过去,从树后揪出个女人来,带到小圆面前。小圆一看,这女人年龄不大,却梳地是妇人发式,吃惊道:“程福你好大的胆子,居然养外宅,勿怪阿绣打你。”

程福急急分辨:“少夫人错怪我了,她是扑卖的奴婢,甘少爷博来送我的,因是个小寡妇,这才作了妇人装扮,天地良心,我连她的手都未曾碰一下。”

阿竹拎起棒槌又敲了他一下,气道:“扯谎也不选个圆的,甘少爷昨儿就进考场了,哪里又来个甘少爷去博奴婢?”

昨日程福是随着程幕天一道出门的,小圆想起那篮永嘉黄柑子,指着小寡妇问道:“这也是掷头钱赢来的?”因博奴婢与程幕天不相干,程福就放心大胆地回道:“不是,这是甘少爷投飞镖赢的。”

几个丫头都“哦”了一声:“原来扑卖除了掷头钱,还可以投飞镖。”小圆见她们轻易跑题,哭笑不得,转身把她们全轰了出去,再接着问程福:“甘少爷没进考场?”

她脸上一丝惊讶地表情也无,想必是深知甘十二秉性,程福赶紧加上一句夸赞:“少夫人神机妙算,甘少爷说要一心一意替少夫人打理玩具店,不作他想。”

小圆笑骂:“猴儿,这是要把他不进考场的罪过推到我身上么?”程福忙称不敢,见她脸上带笑,趁机就要起来。小圆瞥了他一眼:“跪好,阿绣不许你起身,就得一直跪着。”讲完又向阿绣道:“家务不整顿好,如何替我做事,且放你几日假,把屋里收拾清楚再上工。”

程福吓得摊作一团泥,喊道:“少夫人,这奴婢是甘少爷送我的,他马上就是咱们家东床,也是我半个主子,主子赏人,我哪里敢不要,不信你问少爷去。”

小圆本已走到了门口,闻言又回头:“这话讲得也有几分道理,阿竹且饶他半日,待我问明了少爷再处置。”她回到房中,却不愿为了此等小事把程幕天唤回来,便先打点扑卖会的诸般事体。点心有各式蛋糕和饼干,铺子里现成的,家中操办酒席的厨娘也随时能开工,只有新鲜果子缺几斤。采莲提笔记下短缺的事物,提议道:“不如咱们将些果子来扑卖,也不收钱,谁博中了就送与谁吃。”众人都夸这主意妙,阿云记挂着那个投飞镖,悄悄问小圆:“少夫人,若甘少爷真没进考场,不如叫他回来做几个飞镖咱们顽,不然光掷头钱,耍多了也腻。”

小圆看着采莲记完果子数目,道:“是要叫他回来,好好交代交代程福院子里地小寡妇是怎么回事。”

晚上程幕天回来,却是应酬上饮了些酒,醉醺醺地讲不全话,只道甘十二住在考场附近的客栈里。小圆服侍他喝过醒酒汤躺下,命人去考场四周搜寻,务必要把甘十二带回来。

考场周围的客栈早就住满了赶考的举子,寻人的小厮们本还以为大海捞针,不想甘十二生怕别个不晓得他是参加了考试地,特特在掌柜那里登了记,他们稍稍一打听就把他找了出来。

甘十二以为是自己逃考的事东窗事发,哪里肯回,小厮们宽他地心道:“甘少爷,我们少夫人只是想问问程福家小寡妇的来历。”原来是程福地事,甘十二的胆子又回来了,他正嫌客栈住着不舒服,干脆让甘礼收拾了行李物品,偷偷搬回程家住处,再沐浴更衣,收拾得精神抖擞来见小圆:“大嫂,那个妾是我送与程福地。”

小圆指了指旁边还提着棒槌的阿绣,道:“她听说你送程福奴婢,已然着恼,你还敢说是妾,只怕程福又要多挨上几下子。你这人,不考就老实躲着,为何要去博寡妇送程福?”

甘十二看了看那根粗棒槌,很讲义气地不提买妾是程福自掏的钱,理直气壮道:“你们可晓得,赠人于妾是件极风雅的事。”

第九十八章使棒槌也是风雅的事

凡习了几个字的文人,都好讲个风雅,他们相互间礼物赠来送去的,小圆也曾听说过。阿绣却是个粗人,把棒槌拎起来到甘十二眼前晃了一晃,笑道:“你可晓得,我使棒槌也是件极风雅的事。”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甘十二被棒槌扫过的风刮得站不稳,东倒西歪间突然瞥见程福在门口晃了下,忙奔过去把他揪进来,埋怨道:“既然你娘子不许你纳妾,为何还要买奴婢,害我也受牵连。”

众人这才晓得那个奴婢原来是程福自讨钱买下的,不过借了甘十二的名头而已,阿绣更添恼怒,朝程福的腿上狠敲了几下,疼得他拉着甘十二作挡箭牌,满屋子乱窜。程幕天被他们吵醒,带着酒气掀帘子出来一看,自己的贴身小厮正拽着客居的准妹夫挡棒槌,这还了得!他怒吼一声“程福”,把你追我赶的三人全都吓住了。

采莲要去接阿竹手里的棒槌,小圆拦她道:“让阿绣把甘十二也敲两下,就当是替三娘子提前管教了。”程幕天对这话极为不满,然而外人在跟前,再生气也要给娘子面子,除了黑着脸别无他法。阿绣胆子再大也敢打主子,收了家伙揪了程福的耳朵告辞,说要回去再好好收拾。

当事人走了,甘十二只当散了场,扯了扯揉皱的袍衫就要撤退。

“甘十二,赠妾于人真是风雅之事?要不让你程大哥也送你两个?”小圆问的是甘十二,眼睛却看着程幕天。

程幕天向来信奉的是,我不纳妾,但也不管别个纳不纳妾,但眼前这位却是未来的妹夫,就算他不待见那个妹子,也能在他们还未成亲之时就送几个妾过去拂自家的脸面,于是他的脸又黑上了几分。娘子在外人面前说不得,准妹夫却是小辈,说一说也无妨,他寻了张椅子坐下,接过小圆递来地浓茶,斥责甘十二道:“哪个教你赠妾是风雅之事的?好的不学,尽学坏的,还未成亲就想着这些,三娘子性子又柔弱,将来嫁去泉州,岂不是只有被休的份?”

甘十二不慌不忙在他对面坐下,也伸手要茶喝:“程大哥你是老实人,不晓得这其中的道道,把妾送别个,是风雅,收下别个送的妾,那是闹心。再说我也不回泉州,大嫂这里好玩具店,我就做玩意过活,岂不美哉,好过回家受父翁地唠叨。”

只要他不在成亲前纳妾,程幕天就认为万事大吉,哪里管他回不回泉州,挥手赶他回去,自搂了娘子就着酒劲作些个事体。

既然那个奴婢是程福自个儿买下的,那就是他的家务事,别人不好再管,大伙儿都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不料第二日一早,阿竹领着那个奴婢走到小圆房里来,道:“少夫人,我要见甘少爷。”

小圆正在忙扑卖会地事。屋里管事娘子一大堆。没空理会她地家务事。便随手指了个小丫头。让她带阿竹到甘十二地住处去。甘十二虽住着程家地房。但却是隔断成独门独户地。小丫头带着阿绣二人。围着程家大宅绕了整整半圈。才到得他门首。

他这院子连个守门地也无。阿竹正愁找不到人去通传。就见甘十二搂着一大堆新奇玩意。带着甘礼大步朝门口来。未等她开口。甘十二先瞧见了她们。热情打招呼:“我才做了新玩意。要拿去给午哥顽。你家是不是也有个小子。拣几样家去。”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阿绣对着笑嘻嘻地他没法骂出口。就把那个奴婢往前一推。道:“我也学个风雅。送个妾与你。”说完一刻也不多留。拉了带路地小丫头转身就走。霎时绕过围墙不见了踪影。

甘十二苦恼地看了看眼前地奴婢。第一回领悟到何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这是小丫头。他大可留下自己使唤;若是大丫头。就送去给程三娘表忠心;可惜面前站地是个小寡妇。动不得碰不得实在棘手。

甘礼见他还不走。心知他为难。忙凑过去耳语几句。甘十二听了他地主意拍手叫好。让他把小寡妇领进去安顿。自己则捧了那堆玩意照旧去寻午哥。他到得午哥房里。给他换上新地磨牙棒。抱着他走到正房问小圆:“大嫂。听说你们要办扑卖会。不如把我新做地玩意拿去卖?”

小圆埋头对着果子单。摇头道:“此回来地都是亲戚。不好拿些自家做地物件卖呢。”阿云端过一盏茶放到甘十二手边。央他做个投飞镖地圆盘来。甘十二满口答应。又教她们一种摇签法:“寻个签筒。里头搁一把竹签子。竹签子上刻一到九。博地人需连摇三根。如果这三根绣签上地数加起来大于十五。便是赢了。反之就是输。”

阿云转身就去寻签筒,但程家上下都无那东西,只得翻了个没用过的空雕花筷筒子来充数,又亲手削了一把竹签,拿小刀刻上数字。

甘十二都忙,逗弄了会子午哥,也回去帮衬扑卖会,做A小圆对完单子,命人把新鲜果子拿上来看,梨子、柑子、青杏、频婆果各一篮,她见只有四样,嫌太少,但采办称,此时未到夏天,买不到更多地品种,便只得罢了。

任青松亲自送了新品种的蛋糕来,外有奶油雕花,里头夹着蜜饯做地馅;还有奶油夹心饼、葱油咸脆饼。这几样点心,丫头们都是头一回见,眼巴巴地盯着食盒,待得小圆点头,抢着拿来尝,个个都说好吃。小圆挑了一块咸饼干尝了尝,味道果然好,忙叫人留几块给程幕天,又让余大嫂把软蛋糕拿一块去喂午哥。

阿云连吃了五块饼干,待要再拿,却没了,嘟囓着嘴道:“小任管事太小气,明晓得咱们厨房无人会做这个,还不多送几块来。”原来为了商业保密,小圆并未留会做蛋糕的厨娘在家,就是蛋糕铺子地那四位领头娘子,都安排了统一的隐蔽住处,因此家里人要吃蛋糕,还得远远地赶去铺子拿。

小圆听了阿云地牢骚,晚间同程幕天商量:“午哥小孩子,爱吃蛋糕,每日去铺子里拿太过麻烦,不如让采莲去跟着学几手。”程幕天听了不言语,只望着她笑。小圆以为他信不过采莲,忙道:“她是个嘴严的,心眼子又多,学了也不会让人偷师了去。”程幕天拣了块咸饼干嚼了嚼:“饼干味道不错,任青松也不错。”

小圆地心思全被看透,羞恼着去端他面前的饼干盘子,却被程幕天把手按住,扯进怀里去。两口子顽了会儿香嘴的游戏,程幕天咬着她的耳垂含混地问:“我看了你安排的扑卖会座次,怎地没有你生母?”小圆笑着躲他,道:“我知你的海船和铺子还藏在我姨娘那里,因此时时处处忘她,放心,我已偷偷给她去了信,让她把那海船和铺子拿几个来扑卖呢。”

程幕天使了点劲把她按住,笑道:“那点子东西,不过是我当初年少轻狂,其实能值甚么,你不说我都忘了。”小圆在他嘴上啄了一下:“晓得你是真想着我姨娘,只不过薛家一大家子人,过得并不宽裕,若她将私房拿来扑卖,少不得大房二房要讲闲话。”程幕天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若下了帖子,她来也不是,不来也不是,倒让她为难。”

小圆直夸他聪明,好好奖励了他一番,直到第二日去给钱夫人请安,还有些腰酸背疼。钱夫人见她面有倦色,还当她是操办扑卖会累着了,忙叫小铜钱取了瓶鹿血酒来与她,道:“媳妇,这是拿鹿头角间的血和成地酒,专补气血,你这几日劳累了,拿回去吃几盏补补身子。”

小圆脸上一红,忙命采莲收下,道:“娘,天气还有些寒,因此扑卖会上未准备凉饮,只备了乳奶和汤。”

钱夫人点头称是,又问具体是哪几样。小圆接过采莲递来的单子,回道:“乳奶有羊乳和牛乳;汤有蜜渍橙汤和蜜甘汤;另外还备了茶水,是蜂蜜子茶和松子茶。”

牛乳羊乳是临安人的最爱,蜜饯橙皮丁煮的蜜渍橙汤是惯常待客的汤水,蜂蜜子茶是年轻人爱喝的花茶,松子茶则是胡桃、松子同茶饼一起泡的古茶,想来是因为来客有程二婶,才作了此准备。

这几样茶汤钱夫人都看得明白,但蜜甘汤她却是头一回见,问道:“媳妇,蜜甘汤是何物?”

小圆笑道:“这是我闲着无聊,在《证类本草》上看来的,蜜甘其实就是甘草,取它的根暴晒十日,拿来煮汤,甚香。”

儿媳居然还看那样的杂书,钱夫人朝手边地诗词集望了一眼,没有作声。

小圆见婆母对待客的茶水饮料无甚异议,接着把掷头钱,投飞镖,摇签筒三种扑卖方式讲解给她听。

钱夫人一心要在扑卖会上买些好东西来的,听得极是认真,只差让小铜钱拿张纸来做笔记。

小圆在她房里坐了半日,终于将扑卖会的诸般事宜汇报完毕,带着那瓶子鹿血酒回房,同程幕天两个对酌。

第九十九章扑卖会

自家的扑卖会请了程二婶婆媳,最后来的却仅有程二来她只想过继幺儿给有钱的钱夫人,得罪了大儿一家,如今方十娘再不愿同婆母一道出门。何家三妯娌也只来了两个,柳七娘帮姜夫人管家忙得焦头烂额,又怕被人偷了钱财,因此留在家里算账,只有李五娘和钱十三娘结伴而来。辛夫人年纪大了,不愿出门,也没有亲来,只叫人给闺女送了一摞会子来撑场面。

李五娘自接到帖子那天起,就比小圆更忙活,把家中闲置的旧物清了好几箱子,待到扑卖会这天,头一个带着大车到程家来,卸货,搬货,还未开场就忙了个底朝天。

往常有甚么事,程大姐最积极,这回却是来的最迟,小圆迎到门口,笑问她怎么没把“自己人”带来。程大姐道:“昨日被我打了,脸上有伤,不肯来哩。”小圆慌忙摆手,叫她莫要大声,不然让钱夫人听见,又要有说法。程大姐不以为然,大摇大摆走进厅去,到两位长辈面前草草行了个礼,挨着程三娘坐下,问她道:“可有钱来耍?姐姐给你。”程三娘偷偷把袖子里的几样精致活计露给她瞧,笑道:“嫂嫂也说要给我钱,我没要,我是来瞧瞧这些针线有没有人看的上眼呢。”

说话间丫头们架起投飞镖的动物圆盘,摆好签筒,数好头钱,阿云煞有其事地拿一面小锣敲了敲,扑卖会正式开场。

厅中一共七人,只有李五娘和程三娘是带了货品来的,李五娘见无甚么人同她竞争,十分欢喜,指挥着几个小厮,将三口大箱子搬上来,一个场子里放了一个。众人都是头一回顽扑卖,纷纷围上去瞧,只见那几口箱子,一个装的是化妆用品,一个装的是成新的四季衣裳,还有一个装的是小儿的衣裳并玩意。

小圆有儿子的人,直径走到最后一口箱子跟前看,现这一箱子小衣裳小裤子,大多还是新的,想必是别个送来地礼,李五娘不愿留给妾生的儿子享用,便搬来扑卖。她暗叹一声,取了件竹了金丝的小衫,走到盛了头钱的盘子前,问李五娘道:“三嫂,这个博几个钱?”李五娘伸出五个指头来晃了晃,笑道:“怎好意思赚亲戚们的钱,图个热闹罢了,五个铁博一次,随你用几个头钱。”

小圆闻言取了三个头钱,掷了足足十一回,才凑出个“浑成”来,她唤过采莲取五十五个钱给她,大笑:“三嫂的这件金丝衫好贵。程二婶的幺儿也只有一点子,亦对这箱子小儿衣裳感兴趣,但她自己却不挑,只问钱夫人爱哪一种。钱夫人如何不晓得她是甚么心思,便站在化妆品箱子前不挪步,不住地唤丫头取飞镖来,投了一轮又一轮,几乎把那一箱子货全博了去。

程三娘把袖子里的针线活捏了又捏,不好意思自己去摆出来,程大姐虽疼爱这个妹妹,却看不惯她的扭捏姿态,一把夺过活计,唤来丫头,单独开了一场,除了飞镖因为寻不来第二个圆盘只能作罢,把签筒和头钱都摆了出来,又尽职尽责替她吆喝了几嗓子。

此时厅中气氛极为热烈,连手中有钱的丫头们都加了进来,只有钱十三娘孤零零一人站在边上。小圆是主人,少不得去问询两句,原来她既无物件来卖,又没大子儿来博,便只能眼巴巴地望着。程大姐急着替妹子卖活计,见钱十三娘磨磨叽叽,不耐烦道:“这样便宜地东西,平日里哪儿去买,还不赶紧着。”又招呼小圆:“四娘,莫同她费时间,你先来。”

小圆很是有几分怜惜钱十三娘嫁到了她那个不像样子地娘家。忍不住问她:“那日就算你慌不择人。也该指个穿戴正经地。我二哥一看就是常在烟柳地里打晃地人。你怎地瞧上了他?”钱十三娘是做了人家二嫂地人。不好意思讲她那日地真正目标其实是程幕天。红着脸只道这是她与何老二地“缘分”。

程大姐冷不丁伸过一个香囊来:“瞧这针脚。不比四娘生母绣地差。你既与何老二有缘分。何不博一个回去赠他?”钱十三娘窘迫地手足无措。小圆忙悄悄塞了张一贯地会子给她。把她推到签筒跟前。叫程大姐陪她去顽。

钱夫人见小圆所到之处。人人欢声笑语。再瞧瞧自己身边。只有一个难缠地程二婶。她心里十分地不平衡。犹豫半天。还是悄悄去向小圆讨主意。问她如何才能甩掉程二婶。

小圆笑道:“二婶要博小儿衣裳。娘何不就陪她耍去。那些衣裳虽说小四娘穿不了。但你孙子可是正好能穿。”钱夫人明白过来。笑着去挽程二婶。一同掷头钱。赢了半箱子小衣

问也不问她一句。吩咐丫头全送去给午哥。

这边钱夫人同程二婶暗自较量。那边钱十三娘拿着别个地钱博起来不心疼。转眼李五娘和程三娘地货品去了大半。许多人哀叹无甚可博。小圆想起那四篮子新鲜果子。忙命人摆了出来。让她们博着吃。

李五娘同程大姐忙了半日,正是口干舌燥,见有果子扑卖,丢了手里的活儿也来博。李五娘一举博得两个大梨子,丢给丫头去削皮切片,向程大姐笑道:“东西太少,下回得多搜罗些来。”程大姐却叫苦连天:“若不是为了妹子,我才不做这苦差事,比吵一场架还累。”

四篮子果子很快就被博完,众人正犯愁拿些甚么来博,忽然听得门口一声:“我这里有些事物要扑卖,众位娘子博不博?”待得那人转过屏风,程三娘惊叫一声,躲进丫头群里,众人便都晓得,这是甘十二来了。

小圆以为他是拿玩具来扑卖,嗔道:“你是来做生意,还是来显摆手艺?若是做生意,就去玩具店,若是显摆手艺,直接送咱们几件。”甘十二哈哈大笑,把身后的小寡妇拉到她面前,道:“大嫂,这个手艺,你敢要?”

钱夫人到底是他未来的丈母娘,责他道:“咱们正经扑卖会,莫要胡闹,赶紧把这女子**去。”甘十二朝她拱了拱手,将小寡妇带到场地中间,笑道:“夫人错怪我了,我可不是来砸场子的,而是凑个热闹,扑卖这个奴婢。”说着先把飞镖一指:“投中燕子赢。”再把签筒一指:“三根签子,少于十五赢。”最后把头钱一指:“掷出‘背间’赢。”

他样样都是和正经规则反着来,摆明了是要把小寡妇塞出去,众人乐不可支,纷纷向小圆道:“你家这个亲戚实在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