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又问:“爹可是要帮钱家?”程大姐大大咧咧道:“爹就是看中她家是个绝户才娶地。正盘算如何将钱大伯两口子赶回泉州去呢。”
他们都忙乱。我才能偷闲过过安稳日子。小圆暗地舒了口气。看着季六娘也不那么讨厌起来。命人带她去下人房里吃茶。程大姐朝外瞧了瞧。见第四进院子地门是敞开地。问道:“钱十三娘不在这里住了?我还想等她脸上地伤好。把她也要回去地呢。她模样虽比季六娘好。但看着是个听话地。作个自己人想来比季六娘强。”小圆最恼钱十三娘。道:“在钱府住着呢。你去讨罢。钱大婶不是她亲娘。必肯给你。”
程大姐却不愿去,道:“向继母讨还罢了,我不愿给她娘家脸面,哪里买不到妾,还特特上门去讨。”小圆见她不肯,也不强劝,唤余大嫂把午哥抱来见大姑。
午哥的满月酒上,程大姐是作了尊长的,因此极爱这个侄子,从余大嫂手里把午哥抢过来搂在怀里不肯放。午哥已五个多月,虽还不会说话,却很是爱咿咿呀呀,喜得程大姐把他亲了又亲。孙氏端了人乳调的蛋黄过来喂孩子才放手,起身。
小圆陪着程大姐走到二门前,再三叮嘱她不要太苛刻季六娘,免得拂了继母的面子。待她送走程大姐回房,却发现屋里多了位俊俏地少年郎,她小小吃了一惊,正要避出去,程幕天从里屋走出来道:“是至亲,不用避讳。”
小圆见到他,吃惊就全化作了欢喜,想问问他是甚么时候回来的,又碍着眼前有位客,只得先使人上茶上点心,又问这是哪位族亲。程幕天一笑:“这是甘十二,进京赶考来了。”
原来是程三娘地未婚夫婿甘远,可怎么将他带到了这里?小圆正迷惑,程幕天道:“十二还未吃饭呢,且先给他做些吃食。”小圆知他有话要说,忙命人带甘十二去前头的小饭厅。
程幕天见他离去,方道:“方才我同甘十二去见了爹,爹说他是旧识地儿子,要留他在家住,可三娘在那里呢,怎么安排?”程老爷这般讲究规矩的人,却不顾程三娘地节,真是不看重这个女儿,小圆替她她伤感了一把,答道:“好办,把第四进大院的东厢隔出去,里头围墙砌死,只在外头开门,那样就同单门独户一般,不怕人说闲话。”
程幕天直道这办法好,马上叫人去请瓦匠。小圆见地上摆着几口系了麻绳的大箱子,问道:“你出了趟远门,可有替爹娘捎礼物?”程幕天冷脸道:“我是去做生意,又不是去游玩,有甚么礼物好捎带。”他说着说着,亲自拿剪刀剪了麻绳,掀开一口箱子,兴冲冲地朝她招手:“来瞧我给儿子带的玩意儿,就是你开玩具店都够了。”
小圆知他是恼了父亲继母要给他屋里塞妾,忍俊不禁,悄悄吩咐丫头们:“哪有给儿子带礼物却不给老子带的,惹人闲话,快去库房翻几样面生的摆设出来给前头送去,就说是少爷从泉州带来的。”
程幕天虽不知她讲了些甚么,下人们就全散了去,却也高兴屋里只剩了他夫妻俩,就凑到她耳旁悄声道:“不光儿子有,给你也带了。
”说完又掀开一口大箱子,献宝似的把里头的物件一样一样拿出来。小圆见他只字不提钱季二人,奇道:“你是从夹道回来的罢,怎么也不问问屋里有无多个妾?”程幕天举了个事物到她面前,笑道:“走夹道是怕甘十二碰见三娘,那两个小娘子,爹早就同我讲了,一个给了大姐,一个送还了钱家,是也是?”
小圆猜得出程老爷定是用夸耀的口气给儿子讲这桩事的,忍不住笑起来,指着他手里拿的东西问:“这是假髻?”程幕天把那东西往她头上一套:“这是‘懒梳妆’,你早上起来若懒得梳头,就把这个戴在头上,跟真髻一般。”小圆把“懒梳妆”取下来瞧了瞧,笑得直不起腰:“哪里就有那般懒,再说梳头又不用我自己动手,有丫头们呢。”
程幕天被她笑得脸发红,忙另取了个小瓷盒:“这是‘孙仙少女膏’,据称是用黄柏皮三寸,土瓜根三寸,大枣七个,一同研成的,那铺子的老板说,常用这个,容如少女呢。”
小圆见他讲得那般玄乎,接过来打开盖子闻了闻,问道:“味道倒是不错,只是如何使用?擦脸还是沐浴?”程幕天愣了愣,脸上愈发红起来:“这个却是忘了问。”
配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却忘了问是作甚么的,小圆笑得滚到榻上,把榻沿子捶了又捶。
程幕天好心给娘子带礼物,才献了两件就失了面子,他又羞又恼,上前把门一栓,扑到榻上:“还有一件,这个我却是晓得如何使用。”说着说着,又是扯衫子,又是扯裙子。
小圆被他闹到无法,正想依了他,突然外头甘十二一声喊:“嫂子,问你个事。”
程幕天一跃而起,跑到门边仔细看了看,见栓子栓的牢牢的,这才喘着气理衣裳,又催小圆整裙子。小圆被他揉弄得面似桃花,摸了摸散乱的头发,取过“懒梳妆”戴上。程幕天见自己的礼物这样快就派上了用场,扳回一局,笑得嘴咧到了耳后,亲自去开门,教训甘十二:“下回进来,要先通报。”
第九十章玩具店(上)
十二极是听话地低头认错,认完错却不待人请他就那一箱子孩子玩意儿,笑道:“我说程大哥搬那么些箱子回来作甚,原来是给儿子带的。小圆怕这话传到前头去,忙道:“不是,这是我要开个玩具店,带回来瞧样子的,等找到好匠人,就叫他们仿照着做出来。”
甘十二眼一亮,搓着手道:“大嫂要做这些,何须寻匠人,我来便是。”小圆笑道:“真是孩子脾性,你要科举,哪有空摆弄这个。”程幕天把她看了一眼:“他比你还大一岁呢。”说完又赶甘十二:“一路上你就敲敲凿凿,全然没个读书人的样子,还不赶紧回去看书。”甘十二站得稳稳当当:“我同大嫂有话讲。”
程幕天的几个姊妹都是怕他的,不想这个未来的妹夫在他面前毫无惧意,他拿拧脾气的人无法,只得往椅子上一坐,问:“有甚么事,当着我的面讲罢。”
甘十二不愿意,盯着屋顶一声不吭,直到把他气走才开口:“大嫂,非是我要瞒着大哥,只是这事若被他晓得,定要把我骂个狗血喷头。”小圆头一回见自家官人遇见敌手,也是好笑,问他有甚么事要悄悄说。
甘十二脸不红心不跳:“大嫂,我想见见三娘。”这孩子还真是大胆,小圆吃了一惊:“男女有别,你们又不‘相媳妇’,怎能私下相会。”甘十二苦着脸道:“大嫂,非是我不守规矩,只是不想娶个素未谋面的人回家,我先瞧上一瞧,心里有个底,万一她是个麻脸,掀盖头时我也好有个准备。”
小圆被他逗笑起来:“你好歹是个举人,半分举人的样子也无,算你讲得有几分理,我替你出个主意,每早去给我家老爷,你的世伯请安罢。”
这是叫甘十二趁着程三娘请安的时候去瞧呢,又能见到人,又十分地合规果然是个好主意,甘十二一揖到底,谢道:“若能如愿以偿,定替大嫂好生做几样玩意儿去店里撑场面。”
小圆哑然失笑,感情三娘要嫁的不是个举子,乃是个工匠。甘十二一走,她忙派人去叫来程三娘,告诉她:“甘十二从明日起也要去给爹请安,你提点神,把他瞧清楚。”
程三娘地脸涨得通红,低头把裙带子绞来绞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去瞧甚么。”小圆知她惯常心思不外露,也不理她,只挑了一盒子程幕天带回的油膏塞到她手里,把她赶了回去。
第二日小圆去给程老爷请安时,果然在堂上既瞧见了昂首挺胸的甘十二,也看到了娇羞垂首的程三娘,她一路笑着回房:“那两人一个太害羞,一个忒胆大,凑成一家子不知是何模样。”
甘十二请完安。见过未来地娘子。却不回去读书。又跑来寻小圆。非要把那箱子玩意搬回去照着做。小圆拗不过他。只得叫了两个小厮。把那口大箱子给他抬了过去。
她原以为他只是少年心性。摆弄两下就丢开手。不料过了几日。甘十二真给她原样搬回两箱。几个丫头都啧啧称奇。把两个箱子里地东西比照来比照去。竟分不出哪箱是原来地。哪箱是甘十二做地。
甘十二抹着汗邀功:“大嫂。我手艺如何?”小圆实在是不敢劳动一位举人去她店里打工。故意给他浇凉水:“会照着做算甚么本事。这些东西。我们家能卖。别人家也能卖。”甘十二仿佛知道自己会被责难。笑着从背后拿出两样物件来:“给午哥顽。”
小圆接过一看。一件是个陶制地不倒翁。一件却是个木头架子。上头安了个能旋转地木盘。木盘周围挂着涂了色地小猫小狗。小鸟小鱼。轻轻一推。那些飞禽走兽就转动起来。一旁地午哥看得眼都不眨。
甘十二见小圆面露满意之色。忙问:“大嫂。如何?”小圆将不倒翁推了推。笑道:“手艺倒是不错。只是若将你招进店里。你父翁必要亲至临安兴师问罪。更何况。我们家三娘还等着你中了进士来娶她呢。”
甘十二最喜别个夸他地手艺。乐呵道:“三娘我见过了。很是不错。不中进士我也娶她。”小圆笑着叫丫头拍他。道:“给我装傻呢。你不中进士。是我家三娘不嫁。不是你不娶。”
任她怎般劝说,拧性子的甘十二就是不听,成日往她这里跑,将识字用的木板,动物形状器改小了一半,做出许多小笛子小琴来。
面对他这样的热情,小圆两口子都拿他无法,只得悄悄知会程三娘,要她做好嫁一个手艺人地思想准备。小圆屋里的玩具眼看着越堆越高,赶紧叫来,叫他去选址开店。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圆琢磨,陈姨娘也是有个小娃娃的人,不如叫来一起开店顽。
陈姨娘得了信儿,抱着小闺女雨娘兴冲冲地来挑玩具,等到见了那一整箱一整箱的木头与陶瓷做出来地玩意,失望道:“我们雨娘是八个月大的女娃娃,哪里肯要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小圆脸上一红,她的午哥是个儿子,就只想到了男孩子顽的,女娃娃爱的东西,地确一样也无。好在她自己也是从女娃娃过来的,晓得她们爱些甚么,忙忙地叫来针线房地管事娘子祝嫂,拿了个布老虎给她瞧:“你们既然会做老虎,那牛羊猫狗定也会做,且多多做些来,做得好,额外有赏。”
祝嫂领命,带着阵线房的人日夜赶工,做了一批来。小圆瞧了瞧她们地成果,兔子,山羊,一个个倒是活灵活现,可惜都是写实派的,更适合当摆设。她知她们不懂“卡通”一词,只得亲自上阵,画了好几册子在她们看来是“四不像”地动物。祝嫂指着一个大圆脸,长胡须,耳朵上却系个蝴蝶结的“四不像”问小圆:“少夫人,这个是甚么?”小圆估摸着她听不懂英文,顺口编道:“大脸猫。”
祝嫂很是仔细,又指了个货真价实的大脸猫问她:“这又是甚么?”小圆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子才答:“大脸猫的姊妹。”她生怕祝嫂还要东问西问,忙道:“我也是随手画的,哪里来得及取名字,不如你们去编,编得好的也有赏。”
做这个有赏,取名字也有赏,下人们欢天喜地,在程家掀起了猜图编名儿的热浪,一时间涌现出许多顶着狗名儿的猫,和许多被安了猫名儿的狗。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了甘十二和阵线房娘子们的鼎力支持,小圆的玩具店很快就热热闹闹开张了,甘十二做的小乐器极受欢迎,那些软软绒绒的“四不像”也很是招人喜爱,不但娃娃们抢着要,连些童心未泯的小娘子也买回去摆在床头。
生意红火,大伙儿都欢喜,只除了钱夫人。按说她二十万贯的嫁妆,怎会嫉妒儿媳一个小铺子,原来钱家来临安的时日短,当初带来的陪嫁大多是死钱,虽匆忙置办了几个庄子,也是出产不佳,城中的铺子更是入不敷出,想来也是,她成日里担心自己老来无依,只顾着算计儿媳,分不出心思去照料,自然生意就不好。
这日她趁着程老爷高兴,走去向他抱怨:“媳妇的那个铺子,她改了嫁的生母有一股,你出了嫁的大姐也有一股,为何独独没有我的,我又不是不出本钱。”
其实不分股份给她,就是程老爷的主意,他见钱府过继一事还无定论,生怕钱夫人把钱都搬回了娘家,便宜了她堂弟。钱夫人听说不分股份给她,不是儿媳的意思,倒是程老爷的主意,气道:“且不说我爹娘不会过继,我也不会把钱搬回娘家去,就是儿媳,难道她没有娘家?”程老爷笑道:“她有儿子,难不成不把钱留给午哥,反倒去贴补娘家那些不怎么亲的哥哥们?”
钱夫人一怔,满腹的委屈涌上来,却又怕一开口戳中程老爷的痛处惹他恼,只得强忍了眼泪,坐了轿子回娘家。
辛夫人正在家为过继一事犯愁,忽见闺女抹着泪进来,急道:“祖宗,我这里的事还未闹清楚,你这又是在哪里受了委屈回来,可是你那儿媳给脸子你瞧了?”钱夫人哭倒在她怀里:“媳妇现在瞧着倒还过得去,但是我家老爷却因堂弟过继一事,处处防着我。”
辛夫人历经千辛万苦,斗败无数个妾,才保下这么个独闺女,见她落泪,心如刀绞,恨道:“要不是你爹被他们说得有些心动,早被我赶回去了,闺女,你且再忍耐几日,要是他们还纠缠,我就夜里拿绳子将他们捆起,随便丢到哪艘回泉州的船上去,再给船老大塞几个钱,等到了再放他们。”
钱夫人对自家娘亲的办事能力十分信赖,得了她的劝,安安心心地回家等消息。
第九十一章玩具店(下)
说辛夫人,一想起闺女回到婆家还要受苦,实在忍不两天就趁钱大哥一家四口熟睡之际,唤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家丁把他们一气捆了,嘴里塞上烂布,连夜送到了去泉州的船上。那船老大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勾当,收了钱,把人朝堆杂货的舱里一扔,自寻人吃酒开赌。
那杂货舱里又脏又乱又闷,偏四人嘴里都被塞了布,连苦都叫不出,好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晨,最靠近门边的钱十三娘瞥见有个船工路过,忙用头去撞门,一骨碌滚到了门外,船工颇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提将起来,准备重新扔进船舱,不想这一提,却发现手下拎的是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他流着口水捏了钱十三娘几把,不敢擅自享用,拔腿去向船老大报喜,说头夜送来的是个好货色。
船老大听说舱里有个美人,也是心动,但他收的钱不少,就有些犹豫,船工献计道:“不如蒙她一回,就说送她来的人,起的是要把她扔进海里去的心,咱们先把她吓住了,再慢慢商议,若她是自愿以身相许换一条命,就是她爹娘也说不得。”
船老大连声称妙,亲自去瞧钱十三娘,果然很有几分颜色,便连哄带骗把船工献的计策讲了一遍,再亲手把她嘴里的布抠了出来,循循善诱:“小娘子,我看你年不过十八,难道想这样年轻就把命送掉,不如从了我们弟兄。”
钱十三娘最大的心愿乃是做一个妾,沦为船工们的玩物可不是她所愿,她死难临头,脑子异常活络,编出一篇话来:“我哪里是甚么小娘子,乃是个小姨娘,大妇恶毒,趁着官人不在,将我同爹娘弟弟一起捆了这里来。”
船工们哄笑起来:“你不过一个妾,还带着爹娘和弟弟去夫家过活,好厚的脸皮,勿怪大妇不满。”
船老大把胡子拉~的下巴摸了摸,问道:“你家男人姓甚名谁?”钱十三娘毫不犹豫地答:“做海上生意的程家少爷,程幕天。”方才献策地船工又凑过来,向船老大道:“大哥,咱们行船,借用程家码头的时候不少,既是他家姨娘,不如送还回去,程少爷必会赏咱们一笔。”船老大笑道:“不错,我也正有此意,不过须得避开他家大妇,不然领不到赏不说,还要讨顿骂。”
船工们怕钱十三娘扯谎,就只带了她一个去寻程家大宅,把钱大伯三人依旧扔在船舱里。他们还要等着开船,一刻也舍不得耽误,一路飞奔,把个小脚的钱十三娘累得气喘吁吁。
到得程家门首,船工们不敢造次,船老大亲自上门房一问,原来程少爷上新开张的玩具店去了,只有程少夫人在家。船工们都称妙极,又把钱十三娘拖到玩具店门前,他们都是认得程幕天地,在门口东张西望了好些时,却不见他的人影,就急了起来,责骂钱十三娘道:“扯谎的小妇人,若你真是他家姨娘,怎地在门口站了这些时候,也不见程少爷来迎?”
钱十三娘生怕他们又把自己拖回船上。忙抬头拿眼一扫。随手指了一个华服公子:“就是他。”
船工们只想要赏钱。也不管那人是不是程少爷。上前就讨赏:“这位少爷。咱们把你家姨娘送了回来。哥几个讨些辛苦钱。”这要换作别个。定是将他们一顿好骂。或是送去衙门见官。告他们一个“美人局”。但当属他们运气佳。赶巧碰上地是何家老二何耀致。
这何老二连妻都未娶。更是没有孩子。怎会在玩具店前流连?原来他想娶地章家小娘子没有好陪嫁。姜夫人不与他聘礼。他左右无法。便趁着小圆地玩具店开张。上门来“借钱”。至于船工们为何在门首瞧不见程幕天——躲何老二去了。
何老二最是爱美人。不然也不会要娶个没好陪嫁地章家小娘子。他把钱十三娘看了几眼。觉得她地样貌比起章家小娘子来。还要美上几分。便爽快地自袖子里摸出几十个钱。丢给船老大。
船工们把船老大手里地几十个铁钱瞧了瞧。突然怒气冲天。揪住他就打:“打发叫花子呢?瞧你穿地一身绸缎。竟这般小气。”
何老二才从勾栏院出来。带地钱被相好地尽数搜了去。此刻身上再也摸不出钱来。他又禁不起打。挨了几下结结实实地拳头。死命扯着嗓子喊起来:“妹夫。救!”
程幕天躲在店里看得一清二楚,叫过程福教导了几句,又与他半吊钱去打发船工。
程福拎着钱走到外边,笑嘻嘻地看着何老二又吃了几拳才开口:“多谢各位好汉把咱们何二少的娘子送回来,这里有几文钱,不成敬意,兄弟们且拿去打几两酒吃。”
何老二被打得鼻青脸肿,头脑却还清醒:“不是娘子,不是娘子,只是个姨娘。”
程福打发走船工们,凑到他耳边道:“何二少娘子不是寻常人,乃是咱们夫人的本家,亲亲地a何老二微微惊讶:“钱夫人的侄女?”他知道钱家富足,且在泉州是望族,若这个真是钱夫人的侄女,与他倒也是门当户对,只是他连娶章家小娘子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这钱家…
程福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这位钱小娘子虽无甚么陪嫁,但也不消你费甚么聘礼,岂不是桩便宜事?”何老二不信:“钱家不比章家差,怎会不要聘礼?”
钱十三娘听他们的言语,是要聘自己作正头娘子,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此刻见他不相信,竟比程福还急,忙忙地上前抢道:“他讲得分毫不差,我不要你分文聘礼。”
不要钱地美貌媳妇,还有个好家世,何老二觉得自己捡了个大便宜,问程福借了一顶轿子,当即就把人抬回了家,准备央了姜夫人,隔日就摆酒。他们一人一轿还未进何府二门,就听得有小厮赶过来报:“二少爷,外头有一对男女加个小子,说是受人指点寻来的。”何老二心情正好,挥手道:“许是晓得二少爷我要成亲,来讨喜钱的,也罢,你就与他们几个。”
钱十三娘忙从轿子里探出头来道:“不会是我爹娘同弟弟罢?”何老二听说是未来的岳丈和小舅子,忙命人请进来,叫钱十三娘下轿一认,果然是钱大哥一家三口,他十分热情地留他们在家住几天,等吃完喜酒再回钱府。钱大伯想起辛夫人的手段,吓得浑身一哆嗦,又得知钱十三娘已瞬间将自个儿嫁了出去,唬得拉起钱大嫂同儿子,转身就跑,一路跑一路向钱大嫂讲:“嫁闺女亏本哩,趁得那便宜女婿还没开口要陪嫁,咱们赶紧寻条船回泉州去。”
钱十三娘十分清楚爹娘为何要逃,忍不住黯然落泪,何老二见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愈发觉得她娇艳无比,恨不得当晚就搂在怀里,忙忙地撇下轿子三两步跑进姜夫人正房向她报喜:“母亲,你讲得很对,章家小娘子无甚陪嫁还要索取聘礼,着实可恶,我这里有位妹妹家婆母钱夫人地本家侄女,分文聘礼都不要,还请母亲明日给我摆两桌酒,把房圆了。”
姜夫人听了他这话,还以为他是要纳妾,道:“你虽不是我亲生,但若真要正经纳个二房,少不得为你操劳操劳,只是钱家那样富,会把小娘子给你做妾?”
何老二解释道:“不是妾,是正房,因她没有陪嫁,所以也不要咱们的聘礼。”姜夫人听说没得陪嫁,勃然大怒,别说摆酒,只差拿笤帚来打人。何老二被她扔来地一只花瓶砸到脚,疼得直呲牙,赶紧躲了出来,他不晓得钱十三娘就是做妾也是肯的,还道钱家大户人家,怎么也要给个正房位置,就耸了耸肩,坐了向程福借地那顶轿子,仍回玩具店找程幕天借钱。
程幕天这回极爽快,叫程福去专门替人操办宴席的茶酒厨子店订了几桌酒,又把店里地各样玩具装了一箱子与他:“你妹妹的私房钱都拿来开了这个店,没有多的把你,就将这些玩具与你作贺礼罢。”
何老二见他肯帮忙办酒席,十分欢喜,接过箱子道:“很好,很好,往后用的着。”
程幕天打发走何老二,担心自己对待二舅子的态度不让娘子满意,忙回府寻小圆,将何老二要娶钱十三娘,自己只送了一箱子玩具的事讲与她听。
小圆听后抱着午哥笑:“送玩具与送‘连胜贵子’的莲花盘不是一个意思,你送地礼极好。”
程幕天听得娘子一声赞,比大暑天吃了冰西瓜还畅快,抱起儿子亲了又亲。
第二日,何府的帖子到,一张送去了第三进院子,一张却是送到了钱夫人手中。钱夫人看罢帖子才晓得有这么回事,喜笑颜开:“老天还是眷顾我,不曾想同儿媳亲上加亲,想来等我老了,他们两口子还是靠得住的。”她高兴完又开始发愁,那一夜,钱十三娘是在她房门口的树丫子上吊过一回的,又被辛夫人绑了一次,那心里头的恨,怕是只多不少。她向陪嫁丫头叹道:“十三娘怕是在儿媳面前讲我坏话地多。”
她越想越担心,便把自己的嫁妆钱拿出来许多,瞒着程老爷匆匆置办了几个箱笼,田产屋业来不及去买,就把现钱塞进箱子,沉甸甸地抬了去给侄女添妆。
第九十二章无钱是妾有钱是妻
小圆两口子在门口等钱夫人一道去何府吃喜酒,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出来,一问才知,她正忙着给侄女备嫁妆。程幕天还要等她,小圆却道:“咱们是男家亲戚,继母是女家亲戚,理应我们先去的。”这话讲得有理,程幕天就依了她,给钱夫人留了个话,两人先去了。
到了何府,程幕天去前头男人们的席面上吃酒,小圆独自朝里走,先到新房瞧了瞧,却见里头空空荡荡素素净净,连个喜庆色的帐子也无,更别提陪嫁的箱笼。她想着,虽说按规矩是头一天就得铺房,但钱夫人的嫁妆还未送到,现下寒碜些也属正常,便动身往中门去,准备先看新妇跨马鞍,不料才走到姜夫人堂前,就听见李五娘唤她:“四娘快些来,新人拜见尊长亲戚了。”
小圆惊讶道:“我还没见外头拦门呢,新妇是甚么时候进来的?”李五娘极是轻蔑地朝二房院子瞥了一眼:“你不晓得么,咱们这位便宜二嫂,昨儿就抬来了,说是做正室,却连花轿都不曾坐,更别提跨鞍坐虚帐。”她见小圆一脸讶然,笑了起来:“你也太老实,这算得了甚么,更荒唐的是,听说老夫人连定聘礼都不曾下,这没有三媒六聘,能算作是妻么?”
小圆有些不敢置信,问道:“钱十三娘就没有质?”柳七娘受过新人的礼出来,听见这话,笑得东倒西歪:“你婆母那个侄女,真是个傻子,还以为只要参拜过就是正妻呢。”小圆上前与她见礼,问她道:“大嫂,礼还未毕,你怎地就出来了?”柳七娘道:“一个妾罢了,值得我留多久,来受她的礼都是给她面子。”说完一刻也不肯多留,直朝后院去了。
李五娘进去受过新人参拜,出来向小圆道:“我说二哥的亲事怎地这般~草,原来老夫人在亲戚们面前都称,这不过是为收屋里人摆的几桌酒呢,众亲友都拿钱十三娘当个妾看,只她自己一人被蒙在鼓里,真是比你大嫂还傻。”
小圆已算不得是何家族亲,不好进堂受新人参拜,便等着他们礼毕,随着众人到新房看新夫妇交拜。她见着钱十三娘一身红衣,满脸地陶醉,想起她这妻不妻妾不妾的身份,不禁替她捏一把汗。
交拜礼毕,礼官来撒帐,钱十三娘顶了一头的金钱彩果,万分得意地向小圆道:“你不是连个妾都不把给我做,如今怎样,我反倒成你娘家二嫂了。”
李五娘好笑道:“若她把你收进房,你又哪里来的正房娘子做,你不知感激也就罢了,倒将些糊涂话来讲。”
姜夫人冷着脸斥道:“休要胡说。这里哪有正房娘子。只有耀致地一个妾。”钱十三娘分辩道:“我才刚参拜过长辈亲戚。怎么就不是正房娘子?”柳七娘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向着众人笑道:“我就说她是个傻地。自己地生母是个妾。就不晓得要三媒六聘地才能算作是正妻。”
这话虽是讽钱十三娘。但何老二与小圆都是庶出。就是李五娘地官人何老三。也是姨娘生地。于是房中好几人同时沉下脸来。小圆眼看着李五娘当场就要发脾气。怕她搅了婚礼。忙借着口渴要吃茶。把她拉了出来。劝道:“大嫂不是说我们。何必生这些无谓地气。”
李五娘再气也比不过小圆。见她反能沉沉稳稳来劝自己。就笑起来:“你说地是。她本就是个蠢人。咱们不和她一般见识。”说着也不再进去。拉了她到厅里去吃酒。
不多时众亲友也陆续落座。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这位钱娘子到底是妻还是妾?若是妻。怎地没有三媒六聘?若是妾。怎地却是行地妻礼?”小圆暗叹。娘家行事太不稳当。这些时日临安城饭后茶余地话题怕就是这个了。
姜夫人在席前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进我家门地这位钱十三娘。乃是…”她正想说“乃是妾室”。却被外头震耳欲聋地鞭炮声打断。礼官进来报信:“老夫人。钱家送陪嫁来了。”
姜夫人将信将走出来一看。门口果然摆了几子,钱夫人笑着走上来:“我来给侄女添妆。”姜程老爷继室,不敢怠慢,忙命人请进去坐席,又悄悄问丫头:“箱子里装的是甚么?”丫头回道:“全是沉甸甸的现钱哩,没得一万,也有九千。”姜夫人听说顶多只有一万,立时住了脚步问方才报信的礼官:“你说那是陪嫁,怎地这样少?钱夫人地陪嫁可有二十万呢。”
礼官回道:“钱夫人之所以有那么些陪嫁,全是因为她家是绝户,临安有钱人嫁女,大多就是几千贯哩。”姜夫人自己当年的陪嫁也十分看得,且近些年没有出钱嫁过闺女,就大相信:“敢骗我,李五娘嫁过来也有十万贯呢?”礼官赔笑道:“小的不敢,句句都是实话,三夫人娘家乃是住在凤凰山下的豪富,就是天家嫁宗室女,怕都不敢同她家比。”
姜夫人信了这话,添了几分欢喜:“既然万贯的陪嫁过得去,那就不是妾,是个妻。”陪嫁婆子问道:“既是妻,可要去补定帖婚书等物?”姜夫人嫌万贯与十万二十万比太少,就皱眉道:“补那些作甚么,太过麻烦,我去席上讲一声便是。”
她回到席上,把出来前未讲完的那句话换了个词补全,让吃酒席地亲友都晓得了,钱十三娘乃是何府新进的二夫人。
小圆虽恼钱十三娘,但也有几分担心她若做了妾,会惹来婆母对自己的责难,此刻听嫡母说她是妻,便松了口气,也不理会他们究竟有无换定帖,只安心吃自己的酒。
钱夫人来临安后头一回遇上让自己舒心的事,吃完酒就上娘家去报喜,辛夫人将她扶到榻上躺下,亲手端来醒酒汤,笑道:“咱们也收到请帖了,因想着这陪嫁让你来送,才能让她记着你地好,所以就没去吃酒。说起来这十三娘也真是个有运气的,我本是想把她捆回泉州去,却让她逮住机会逃出来当上了少夫人。”
钱夫人问道:“那她爹娘呢?”辛夫人恨道:“那还用说,定是收了何家地聘礼,却不想办陪嫁,躲回泉州去了。”钱夫人安慰她道:“娘,不必计较那些小钱,我现在同儿媳搭上了亲,往后可有依靠了。”辛夫人复又高兴起来:“说的是,你内侄女如今是她娘家二嫂,以后不必看她脸色过活,得拿出婆母地派头来。”
到底知女莫若母,钱夫人听了这话,掩不住满面的笑容,也不在娘家久留,回家就称吃醉了酒,要儿媳上来伺候。小圆也是吃上了头才回来地,哪里有力气去侍奉她,便推程幕天:“二郎,继母叫你去伺候呢。”程幕天早已睡得沉沉的,连话都懒得讲一句,小圆无法,只得拿冷水拍了拍脸,走到前头去服侍钱夫人洗脸喝醒酒汤。
她为了孝道强撑着立在钱夫人榻前,头昏沉,眼皮打架,自称吃醉了酒的钱夫人却精神奕奕,一时要吃茶,一时要吃果子,指使得她忙个不停。
以往这家里,只有丁姨娘一人是被钱夫人制服了的,这会儿她见小圆也遭殃,心里很是平衡了几分,赶着上来帮忙端茶递水,悄声道:“忍着些吧,她惯常是人前装贤惠,背了人便是这般恶毒模样。”
钱夫人乃是装醉,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便体贴丁姨娘道:“劳动你了,且回去歇着罢,这几日不用上来侍候了。”几日不侍候,就是几日见不到小四娘,丁姨娘本来就摸不到亲闺女的边,不想连见她一眼的机会都失去,便赖在榻边不肯走,苦苦哀求。
钱夫人唯一一个自泉州带来的陪嫁丫头见丁姨娘讲了自家主子的坏话还赖着不走,一心想为主子出气,便抓了个喝完醒酒汤的空碗,朝着丁姨娘砸去。丁姨娘下意识一侧头,那碗就直直朝着她侧后方的小圆飞去,小圆吃醉了酒的人反应慢,心里明白要躲,身子却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那碗撞上了额头,疼得她眼前一黑,知觉顿失。
几个下人惊叫起来:“少夫人晕倒了。”
第九十三章三十岁的老丫头(上)
阿云见小圆晕倒在地,袖子一挽要上去同那个丫头拼命,采莲死命拦住她:“打她有甚么用,赶紧到外头唤个小厮去给少爷报信,顺路请个郎中来家。”又吩咐阿彩:“去讲与老爷知晓。”她指挥着几个婆子把小圆抬回房中,叫小厨房煮参汤醒酒汤,又叫孙氏来掐人中。
闻讯赶回的程慕天一听说他捧在手心里的娘子被个丫头砸到晕倒,立时怒气冲天,问也不问,先奔到钱夫人院中,寻到那丫头尽力踢了几脚。他踢完丫头,正准备回房问娘子伤情,却被钱夫人叫住:“二郎,这丫头砸伤了主子,罪该万死,我也不敢再留她,你且带回去,要打要杀随你们的便。”
她耍了一招以退为进,程幕天却只朝字面上去听,二话没说就把人领了回去,交到了连他都怕三分的阿云手里。那丫头名唤小铜钱,虽然名儿里有个小字,岁数却不小,足足三十有二,她跟在钱夫人身边这么些年,只打过钱老太爷的妾,骂过小丫头,失手砸了正经主子还是头一遭,因此被吓得有些痴傻,抱着阿云的腿,姐姐妹妹一通乱喊。
阿云才十五岁,被个三十二岁的小铜钱唤了几声姐姐,就不知怎么去下手,唤来几个小丫头将她手脚捆起,嘴里拿布塞起,自己则去小圆房里讨主意。
小圆头上被砸出老大一个包,万幸她身体底子好,没待孙氏掐第二下人中就醒了过来,此刻正在程幕天关切的目光下喝郎中开的汤药。
阿云站在一旁等她服完药,接过碗去,扭捏问道:“少夫人,小铜钱那么大个人,却管我叫姐姐,我不知怎么罚她才好。”
程幕天怒道:“她是你哪门子姐姐,你敢往我头上浇凉水,却跟个砸晕了少夫人的贱婢发善心?要真不知怎么打,就送到柴房去,叫小厮们动手。”
小圆喝过醒酒汤有一会子,额上虽疼,头脑尚清醒,忙出口拦道:“小铜钱要砸地是丁姨娘,砸到我乃是误伤,你们要为这个打她,可是授了个大把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