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慢慢地把火上烤的肉串翻了个面,心道:我看这位新夫人可不像你们想的那般好性儿,怕是恨着丁姨娘冲撞了她的喜事,要收进府里慢慢整治呢。她碍着旁边有位“孝子”,这样的想法不敢讲出口,只把两面金黄的羊肉串递了过去,笑道:“长辈的事,没有咱们小辈插嘴的份,且吃肉喝酒早些歇下,明日还要去前头请安呢。”程慕天对她这个态度极是满意,吃罢烤肉搂着她进里屋睡下,一夜温存不提。

第二日,两口子俱起了个大早,抱着儿子,捧着账本,去给程老爷钱夫人请安。

二人到得程老爷院中,钱夫人已端坐堂上,只见她头戴白角冠,颊间唇上点着红妆,销金大袖黄罗裙,底下隐约露着一双三寸大的金莲,端得是位美人。程慕天带着小圆问过安,又让奶娘抱上午哥来,钱夫人许是还没适应才做新妇就当祖母,赏过见面礼就再无话可说。

小圆见冷了场,便要奉上账本,忽见丁姨娘满面春风地出现在门口,忙站起身要行礼,却听得堂上的钱夫人慢吞吞讲了一句:“媳妇乃是嫡长子正妻,正经的冢妇,一个妾能受得起你的礼?”小圆谨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原则,见继母要趁机管教妾室,忙敛声静气重新坐好。程老爷干咳了两声,唤了声二郎:“铺子里有事呢,咱们且瞧瞧去。”说完带着程慕天一溜烟地出门去了。

看来这位继母很是有些手段,才一夜就将公爹制的服服帖帖,小圆一面暗笑,一面起身,欲学程老爷遁走,不料钱夫人却留她道:“我才进程家门,两眼一抹黑,媳妇不教教我?”

小圆忙称不敢,重新坐下。钱夫人命人给她端上热茶,却连个凳子也不与丁姨娘,还是那副慢吞吞地语调:“我进门晚,老爷有个把妾实属正常,你以前是如何过的我不管,往后须得同我一道尽心服侍老爷,做得好,有赏,若犯了错,罚起来也莫怪我。”

丁姨娘张了张口,还未出声,钱夫人指了她身上的衣裳又道:“所谓尊卑有别,咱们程家在临安也算有头有脸,这身大衣不是你能穿的,回去换了背子再来请安罢。”丁姨娘昨日递出了那杯茶,就拿钱夫人当个软柿子,哪里想到她绵里藏针的手法比起小圆来毫不逊色,就有些后悔重进程家门,垂头丧气地迈过门槛回房换衣裳。

钱夫人转头朝着小圆微微笑:“我屋里地妾不守规矩。让媳妇见笑了。”小圆忙起身垂首。将账本子奉上:“这是家中账目。娘先瞧着。若哪里不对。再唤媳妇来。”钱夫人摇头道:“你管得好好地。交与我作甚么。”小圆是真心诚意敬婆母。无奈钱夫人也不是客套。二人推了几轮太极。到底还是小圆做媳妇地落了下风。将账本子重新收起。

钱夫人叫人取了泉州地吃食来。慢慢问她些临安地风俗。二人都不是外头带刺地。一婆一媳竟相谈甚欢。让前来见新母亲地程三娘松了一口气。钱夫人见了程三娘倒不觉甚么。只盯着她身旁地四娘子看了看。问道:“瞧这样貌。是丁姨娘生地那位罢?”

小圆欠身答了个是字。走到小四娘身旁教她给钱夫人行礼。小四娘来时是由孙氏教过地。奶声奶气叫了声“娘”。引得钱夫人脸上稍稍露了些笑意。小圆趁机道:“家中长久无女主人。媳妇这才代行母职。如今娘在这里。还是叫她跟着你罢。”

钱夫人慢慢吹着茶汤。尝了尝咸淡。方才开口:“她不是有生母么。”小圆笑道:“她一个奴婢哪能教导主子。再说咱们大宋不都是这规矩么。子女不论嫡庶。都是要跟着嫡母地。”钱夫人放下茶盏子。脸上看不出喜怒。语调还是一如既往地慢:“既然如此。就在我院子里腾一间屋出来给她住罢。”

小圆得了这话。就将小四娘留下。只带了程三娘去帮她搬物件。

孙氏听说四娘子要跟着继母去过活。忙道:“夫人。四娘子既有了嫡母教导。我还是回你屋里罢。”小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只叫奶娘跟过去。其他人都留下。不然让人嚼舌头。说是我不放心继母。”

待得四娘子的物件都送过

拉了程三娘回房吃酒酿圆子,笑道:“多亏来了<身上担子少了许多。”程三娘手里的调羹一顿:“嫂嫂,你把帐交出去了?

”小圆道:“我看这位继母不是刻薄人,就算她管账,也亏待不了你。”程三娘听了这话,便知还是嫂子管家了,心下十分欢喜,两口将圆子吞下,从奶娘手里抱过午哥带他出门去耍。

小圆拿起账本翻了翻,命人给丁姨娘收拾她原先住地院子,服侍的人和月钱照旧,没过一会子,前头钱夫人就有话传来:“丁姨娘如今是签了死契的妾了,用不了那么些月钱,减半罢。”小圆十分听话,立时照办,钱夫人满意,丁姨娘不干了,匆匆上门,口称有惊天大秘密,要面见少夫人。

小圆叫人拦着不许她进门,道:“你如今有正房夫人,有事自找她去。”丁姨娘却道:“少夫人,你可知老爷的病?”小圆心中咯噔一下,突然想起程慕天地那些神神秘秘,按捺不住好奇,命人放了她进来,又将下人尽数遣退,只留了采莲服侍。

丁姨娘见这阵势,以为小圆略知一二,就放大了胆子道:“少夫人,你在夫人面前实在无须那般恭敬,她迟早要看你们的脸色过活呢。老爷的那话儿早就不中用了,我能生下四娘子都已是老天开眼,若我没料错,她现如今还是姑娘身呢。”

小圆大吃一惊,斥道:“休要胡说,老爷不过是得了消渴症而已。”丁姨娘嗤笑道:“少夫人不晓得么,消渴症到了一定时候,是会加重那种病的再说我是老爷屋里人,他行不行地,我能不晓得?”小圆深知她惯使暗绊子,虽对她的话信了七八分,但还是装了副不感兴趣地样子出来:“公爹这种事,与我何干?”

丁姨娘看了她面前的账本子一眼,“这样地事,传出去总不好听罢——少夫人,我那里缺钱使呢,亲生的闺女也不在身边。”采莲女孩儿家,在一旁害羞了多时,忽然听见这个话,心头直冒火,暗道当初要不是少夫人将你救下,你怕是早死在柴房里了,如今见了面,半句谢话听不到不说,竟还威胁起人来。她生怕小圆为难,先开口道:“丁姨,少夫人就算有心贴补你,也得有个说法才行,毕竟有婆母在上面呢。

小圆却是越想越奇,问道:“你这样地话怎地不去向夫人说,难道她就不怕传出去?”丁姨娘还是只看那账本子,道:“她手中又无钱,与她讲有何用?”小圆看着她极为头痛,不是没有法子来对付,只是她身为儿媳,去管公爹房里的乱七八糟,这叫甚么事?

采莲深知小圆有些话不好讲出口,她身为贴身丫头,自然要替主子分忧,便道:“丁姨,你这样地话讲出去谁会信,四娘子搁在那里呢,莫非你是想叫别个说她不是老爷亲生地?”

丫头机灵,主子果然就省事,小圆松了口气,配合道:“休要胡说,四娘子还做人呢?”

丁姨娘叫她们主仆一唱一和弄晕了头,起身道:“你们不信,我去和夫人说,叫她来向你们要钱。”

小圆看着她出了房门,浑身无力地靠到榻上感叹:“她以前不过是私底下做动作,现如今都敢当面讲了,这是变聪敏了,还是变愚蠢了?”采莲还在气她不知感恩,道:“自然是变蠢了,这回老爷若还要打她,我头一个递板子。”小圆笑道:“若咱们能递板子,我还为难甚么,趁着继母还无心旁顾,且躲着懒偷着乐几日罢。”

晚上她将丁姨娘到访的事讲与程慕天听,程慕天立时就要唤人拖她去柴房,小圆掐了他一把:“大张旗鼓作甚么,你瞒我那么些时候,现在不怕别个晓得了?爹现在有了正房夫人,这些小事无须咱们操心。”程慕天才不好意思与她讨论这样羞人的“小事”,蒙上被子就装睡,小圆坐到床头又发感叹:“怪不得爹竟是有些怕继母的样子,她又待我亲亲热热,还叫我管账,原来是没了念想。”她还有半截子话不敢讲,程老爷废人一个,还娶个老姑娘进门,害人呢。

程慕天哪里不晓得她在想甚么,伸手将她拖进被窝压在身下,怒道:“长辈的事,不消你论是非。”小圆搂了他的脖子:“要是旁人说咱们是为了继母地好陪嫁,这样的名声不好听呢。”程慕天一脸的怒气突然就变作了无奈:“没有儿子管老子地理,爹非要娶,我有甚么办法。”小圆见不得官人为难,忙又劝慰:“我也不过白说说罢了,继母定有法子管住丁姨娘,外头不会晓得爹的事。”

第七十九章苦[加更]

说丁姨娘将着那些话,到钱夫人面前又讲了一遍,开口要钱要闺女。她那里威胁得紧,却不想钱夫人根本不拿这个当回事,带着几个陪嫁到她院子里略略搜了搜,不知怎地就翻出条男人的裤子来,请来程老爷一问,却不是他的,丁姨娘当场就吓软了腿,程老爷信以为真,亲自上阵将她揍了个头破血流,又要唤人来把她打死,钱夫人拉他到一旁死命掐了一把:“屋里连个妾都不留,想叫别个都晓得你不行?”程老爷娶她本只为了财,此刻却觉得她极贤惠,就如同捡了个大便宜,走路都轻飘起来。

钱夫人拿了丁姨娘的错,反倒待她亲热起来,每日里无事也要把她叫过来伺候着。这日小圆收到钱家送来的三朝礼,忙拿到钱夫人跟前,把冠花、彩缎和鹅蛋一样一样取出来给她瞧。一旁的小四娘头一回见着圆圆的鹅蛋,伸着小手就讨,钱夫人把鹅蛋举到她面前,却晃来晃去地与她。捧着茶盘子的丁姨娘见闺女着急,忙丢了盘子也取了个鹅蛋,递到小四娘手中,不料小四娘却哇地一声哭起来,直往钱夫人怀里扑。

丁姨娘愣愣地看了看手中的鹅蛋,又看了看小四娘,“四娘,我是你生母。”小四娘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哭起来,钱夫人忙把鹅蛋塞到她手中,哄得她破涕为笑,响亮地叫了声“娘”。

小圆看着钱夫人这个苦命人自娱自乐,一时不晓得是去同情丁姨娘,还是去同情她。钱夫人逗弄了一阵孩子,心满意足地看着丁姨娘黯然退下,这才去寻了程老爷,同回娘家拜门。

钱府虽比不得程家宅子气派,却胜在华贵,那一屋子一屋子的贵重摆设,让程老爷见了心里堵得慌,幸好他转念想起钱家是绝户,这些将来都是他的,这才好过了些,打起精神陪着岳丈去吃酒。

钱夫人的母亲辛夫人乃是钱老太爷的正房娘子,接着闺女到房中,足有七八个妾来服侍,辛夫人待得她们摆好了茶水果子,无事也斥责了两句,这才赶了她们下去。钱夫人见房内只剩了她们嫡亲的母女俩,就把设计丁姨娘的事讲与辛夫人听。

钱老太爷这么些妾,却只有钱夫人一个闺女,全都是辛夫人的“功劳”,她使惯了大手段的人,根本不把这样地小事放在眼里,摆手道:“这样的小事情,吃茶嗑瓜子都不好意思拿来闲话。”

钱夫人把袖子慢慢撸起来给辛夫人瞧手臂上的守宫砂,“娘,你们给我寻地好人家。”辛夫人吃了一惊:“只道他那么些儿女,哪晓得竟是个不中用的。”她反复问过闺女,确认程老爷确是无法尽人事,站起身就要找钱老太爷进来谈和离地事体,钱夫人却拦她道:“娘,我三十好几才出嫁,本就是一桩笑话,再丢不起这人了;再说我这个年纪还未生养,就算他中用,怕也是膝下无子的多,好在他还有个儿子,我又有好嫁妆,往后就指望他罢。”

辛夫人悔恨难当。抱着闺女哭了一场。又替她出主意:“听闻程二郎是个有出息地。你靠着他怕是比亲儿还强些。但他屋里地娘子不是自己人。终归不让人放心。不如把你阿姨地孙女嫁与他。”

钱夫人轻轻摇头:“我看她算是个好地。何必拆散人家夫妻。表侄女又不是肯做妾地。”辛夫人将屋里地陈设指给她看。道:“我们给她地金银。她不要,是个有大主意地人呢。现下你们好着。自然相安无事。若哪天不留神得罪了。该当如何?”钱夫人叫她说地有些心动。又想着。亲娘总是不会害自己地。便低头不语只弄香囊。

辛夫人晓得她这就是同意了。忙叫了贴身婆子来写信。叫她地老姊妹把孙女送一个到临安来。

钱夫人地表侄女在路上。就有些后悔没有就着小圆地意思把帐接过来。回家便给程老爷吹枕边风。她到底没有经过人事。不晓得并不是所有在枕头旁边讲地话都叫枕边风地。程老爷没有将她得上手。再觉着她贤惠也不会拿她当自己人。被她唠叨了两句就不耐烦起来。自搬到书房睡了两夜。

钱夫人在程老爷那里没得逞,就趁小圆来请安,话里话外旁敲侧击讨要管家权。主动交权她不要,才回了趟娘家就变卦,其中必定有文章,小圆心中生疑,自然只装傻充愣,将账本子牢牢锁起。

采莲见她日日在婆母面前忍得辛苦,心疼道:“头天见她待少夫人亲亲热热,哪晓得才几天就为难你。”小圆取了手帕子来擦汗,笑道:“其中必是有缘故的,且看罢。”采莲奇道:“少夫人既晓得,怎不派人去打探?”小圆抱了午哥往榻上一躺,道:“无着无落的人才成日里想斗来斗去呢,我有胖儿子,官人又听话,家中大小事务都在我地箱子里,任谁来都不怕。”

她懒得跟一个很可能要做一辈子老姑娘的可怜人成日里耍太极,就带了儿子去娘家探望回临安过年的李五娘。李五娘房里一个抱着奶娃地妾,一个大着肚子的妾,衬得她地神情很是有几分憔悴,小圆愧道:“三哥不听我的话。”李五娘笑起来:“心意我领了。”她自己没儿子,见了午哥十分欢喜,抱在怀里不肯放下,又命人取了个珠帽来送他。

小圆接过帽子一看,小小地一顶,却通体都是小珍珠串成,正中间还镶着块红莹莹的宝石,忙推辞道:“他一个娃娃,哪儿能戴这样贵重的帽子。”李五娘看了妾怀里的孩子一眼,道:“午哥不能戴,难道还要给他不成。”那个妾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小圆生怕这样的话传到何耀弘耳里,更要不待见李五娘,只得将那华贵的帽子收下,另取了个小金锁送与那个妾的儿子。

李五娘看了看两个妾,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你继母已是进了门罢,如今是谁当家,可要我去替你撑腰?”小圆谢她道:“满月酒那天要不是三嫂,我真不知该如何熬过去,现下家里暂时还是我管着呢,万一哪天出岔子,少不得还要你出面,让我狐假虎威一回。”

李五娘抚了抚午哥的小脸,“你有儿子,不怕。”她说着说着想起自身,忍不住几点泪落到午哥的脸上,忙伸手去擦,不想却是越擦越多。小圆发狠道:“三嫂,等过完了年,我送你去泉州。”李五娘苦笑一声:“傻妹子,这种事情,他不情不愿的,我就是在泉州待上三年五载的又如何?”小圆本是要躲钱夫人才出来的,不想见了李五娘的遭遇更是堵得慌,想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将些好听的话讲来宽宽她的心。

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小圆一路替旁人叹息,却没料到有人也想让她不如意——才进家门就有丫头来报:“夫人三日后要办斗茶会,叫少夫人去下帖子呢。”

第八十章斗茶

听说钱夫人要斗茶,很是高兴她终于寻了点子事,不再只盯着自己,就问那丫头,夫人要请哪几位。

那丫头回道:“夫人说她那边有几位亲戚要来,其他的客人,让少夫人看着请。”

这阵势,是要泉州人与临安人斗茶?小圆哑然失笑,回房吩咐采莲:“既然夫人只请了亲戚,咱们也请亲戚罢,大姐,三嫂,再加上二婶和她大儿媳方十娘。”采莲犹豫道:“那边的夫人少夫人也请?”小圆道:“都是至亲,虽有不和,到底没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另两家都请,独独不请她们,像甚么样子。”

正说着,钱夫人那里又有话传来,说斗茶会的开销,从她嫁妆钱里出,不必动用公帐。丫头们俱赞叹,钱夫人于钱财一事真真是大方。钱家一向手里散漫,小圆以为她不介意用嫁妆钱是家风使然,便没怎在意,依了钱夫人,由得她去花钱。

三日后,几位亲戚齐聚程家,参加斗茶会,所谓斗茶,即是比试点茶技艺高下,程大姐见钱夫人还未到,先担忧起来:“斗茶就是从福建兴起的,她们久居泉州,想必精通此道,难不成今儿我们要被比下去?”

小圆还未来得及答话,钱夫人携着两位小娘子走进厅里来,笑道:“我一个堂兄的闺女,一个阿姨的孙女,齐齐来临安顽,都说闲坐无趣要斗茶,我这个又作地主又作长辈的,少不得将出几文嫁妆钱来,办个斗茶会,邀众位亲戚一同来乐乐。”

这话讲得极客气,小圆却觉着有些不对劲,还没想转过来,就听得程二婶开腔:“你们还是儿媳当家么,未免也太小气,办个斗茶会还要婆母自掏钱。”

小圆心中自嘲,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看来自己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反应竟迟钝起来。好在钱夫人讨要管家权在暗,推辞在明,她几步上前搀住继母,亲亲热热地笑:“二婶可是误会我了,夫人进门头一天,我就要将账本子奉上,是她信得过我,叫我继续管呢。”钱夫人面上一滞,这儿媳果然不贴心,幸亏听了母亲的话,叫了表侄女来,只可恨堂兄晓得了消息,也把个闺女送了来,倒让一桩轻松事变得有几分棘手。

程二婶三番两次在小圆面前都落了下风,就把心思转到钱夫人身上,心想她年纪不小,命中多半无子,寻机会将自家小儿过继一个与她,真真是顺理成章。她打定了这主意,就待钱夫人愈发亲切起来,自头上拔下两根翡翠簪子,送与她的两位侄女作见面礼。

小圆用胳膊肘悄悄撞了撞程大姐,同她也各从身上取下几样小配饰送上,又问那两位小娘子如何称呼。钱夫人堂兄地闺女与钱夫人有几分相像,极标志的一位小美人,走到小圆面前福了一福:“谢姐姐赏赐,我在家排行十三,姐妹们都唤我十三娘。”钱夫人的表侄女却不上前,只站在钱夫人身旁道:“谢少夫人地礼,我姓季,人称季六娘。”

一个叫“姐姐”。一个称“少夫人”。这是依地哪门子叫法?小圆心里一沉。面上笑容却愈盛。先向季六娘道:“都是至亲。叫少夫人多生分。若六娘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嫂嫂罢。”李五娘今日来地目地就是替小姑子在继母面前撑腰。便将不快写在了脸上:“我在泉州也待过几日。没见过管表兄媳妇叫姐姐地。”

屋里坐地这几位。都是家中妾室通房大群地。一见这阵仗。都晓得了这场斗茶会。不过是继母要给儿媳房里塞妾所竖地幌子。说不定还想更进一步。取而代之。一时间。众人心中都打起了小九九。程二婶一门心思要同钱夫人拉拢关系。自然想帮一把;方十娘是事不关己。只顾看热闹;程大姐夫家地生意与程慕天绑在一处。哪里容许旁人插手。打定主意。只要继母一开口。她就先将两位不要脸地拐弯亲戚打个稀烂。

小圆心里暗叹气。自己同这位继母。往后相处地日子还长着呢。现下就撕破脸面。往后倒霉地还是做儿媳地。想到此处。她开口打圆场:“想必是十三娘才来。还不大明白亲戚间地关系。一时叫错了口又值甚么。咱们还是快些斗茶是正经。不如就请十三娘先来?”

钱夫人却摇头。把季六娘推到前面:“十三娘还小。让六娘来。”

钱十三娘垂了眼帘。默默退到边上。小圆眼错不见看到她眼里地一丝怨恨。暗笑。这到底是谁和谁在斗?

季六娘想是深谙茶道,带着几分得意神色取出建州窑的茶盏,又拿出饼,道:“这是专为斗茶备地上好‘斗品’。”她入茶碾槽,细细碾成粉面,后将研细的茶末放入建盏,加沸水调成膏。调膏完毕才是点茶,她果真技艺高超,一手高高执壶,熟练点水,一手握茶筅拂动茶汤,时缓时急,毫不慌张。茶盏里渐渐浮上鲜白地茶汤来,钱夫人先赞道:“好茶。”

方才季六娘刚把茶饼拿出来时,就有人窃窃私语,此刻听得钱夫人赞好茶,全都忍不住,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钱夫人不明所以,道:“我们六娘这技艺,称个‘三昧手’都绰绰有余,莫非你们更有高人在?”

程大姐嘴上最是不留德:“村人呀村人,这样的茶,咱们早就不吃了,现下最时兴地是花茶。”

程二婶替季六娘辩解道:“许是花茶还未传到泉州去,我倒觉得古方煮茶最是有趣味,二郎房里正缺这样一位擅调茶汤的贤惠人。”

钱夫人暗道,我还未开口,就有人来分忧,倒是省了不少力气,便顺水推舟道:“我视二郎如亲生,自然是舍得地,只不晓得媳妇嫌不嫌弃。”

长者赐,本就不可辞,哪里还敢嫌弃?婆母果然比公爹更难对付,小圆没法接这一招,只得望向李五娘。李五娘自家几个妾,那是拿官人没办法,对付别人的婆母她还会有甚么顾忌,整了整衣裳就起身告辞:“市舶司来信了呢,我回去看看。”

钱夫人忙问:“你家竟同市舶司有来往?”小圆终于能够接过话来笑答:“我三哥在泉州市舶司当差呢”

程大姐不糊涂,紧接而上:“咱们程家的海运生意,全仗四娘的三哥照拂,她三哥最是个不耐烦妹夫纳妾的,小心惹恼了他,把咱家的海货全都抽税。”程大姐虽急于维护自家利益,却到底不晓得其中详细,钱夫人自己是个无子的,程家有再多的家产,也与她不相干,至于海运生意如何,更是不在她的谋算之内。

但钱夫人却有几分担心明目张胆给小圆房里塞妾,影响了程家海运,会惹恼程老爷,就思忖着如何把自个儿的话收回来。季六娘见她有些尴尬,忙道:“我表姑是说笑呢,我家在泉州也是有头有面的,岂会与人做妾。”钱十三娘在小圆身旁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她听见:“你本就是奔着正室来的,自然不与人做妾。”

小圆只当没听见,拉住李五娘道:“三嫂,不过一场误会,快些坐下,我叫人拿桂花和蜂蜜来泡茶。”

程二婶家也是靠着海运吃饭的,但她家那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不过白分几股,就不如大房家那般看重,她生怕钱夫人从此偃旗息鼓,忙讲出几句颇有深意的客气话:“大嫂,这两个孩子我见了都是极喜欢的,可要留着多住几日,我那里还有好些玩意呢,改日叫人拿来与她们顽。”

钱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却不知她为何一门心思帮着自己,便只浅浅一笑,不置可否。李五娘见钱夫人并不随意被人拉拢,扯了小圆的袖子到外头,悄声道:“你这个继母怕是比你嫡母还难对付程二郎又是出了名的孝子,你可得多留几个心眼子。”

小圆笑道:“只要二郎不负我,再来几个继母又何惧?”李五娘听了这般有底气的话,竟是有些恍神,被小圆连唤了几声才醒过来,一同重新进厅,吃那还未入口就已斗了个不休的茶。

下人们端上蜂蜜桂花茶,钱夫人尝了一口,果然比加了姜盐桂椒的茶汤好吃些,便问这茶是谁人所创。李五娘得意地将自家小姑子指了指:“临安府的娘子们时兴用甚么吃甚么,看看四娘便知。”一直没开口的方十娘也点头:“这个茶配上她铺子里的蛋糕,更是味美。”

小圆忙叫人去铺子里取各式蛋糕和新研制出来的脆饼干,钱夫人望着她微微一笑:“媳妇,泉州还没这样好吃的茶呢,不如你教一教六娘,让她把这法子带回去?”

留一个哪儿成,全留下才有趣呢,小圆爽快地应下来:“娘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正有此意,要留十三娘和六娘住几日呢。”

第八十一章底线触不得

斗茶会结束,钱十三娘和季六娘都留了下来,钱夫人便叫小圆给季六娘安排个住处,又道:“十三娘是我本家,就同我一处住罢。”明明是两个人,为何只提季六娘,小圆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家中仅剩的一进空院子,同他们的紧挨着,钱夫人这是要单给表侄女亲近二郎的机会呢。钱十三娘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反驳,一双眼可怜巴巴地瞧着钱夫人。小圆岂会浪费自己多留下一个钱十三娘的“苦心”,笑劝钱夫人:“娘,我晓得你同十三娘亲厚,要住到一处多讲讲贴心话,只是爹也住在这院子里呢,进出怕是诸多不便。”

钱十三娘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向钱夫人道:“姑姑,嫂子讲得对,我的名声要紧,还是同六娘住一处罢。”程老爷是个废人,钱夫人无甚好担心,但钱十三娘把自个儿的名声抬了出来,她也无话可反驳,只能由着她去。

小圆起身道:“还请两位妹子在夫人这里坐坐,待我替你们收拾完住处再来接。”钱夫人听了这话,以为她是要去收拾那进空院子,满意点头,赶紧放了她回去。她也太小看了这位儿媳,小圆一回房,便命人去请程三娘,拉着她的手道:“三娘,斗茶会上的事你可曾听说?”

若嫂子换成了钱家亲戚,程家便是继母一手遮天,哪里还有程三娘待的地方,因此她比小圆还焦急三分:“早听说了,这可怎生是好,嫂嫂可得赶紧想法子。”

小圆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两位妹妹要在家里住下,咱们那进空院子…”程三娘心里比谁都亮敞,不待她讲完便道:“她们又不长住,何必费事去收拾,再说马上要过年了,嫂嫂多的是事要忙,我隔壁小四娘住过的那间小院子空着呢,不如就给她们住,我定会好生照料她们。”说罢又补上一句:“嫂嫂请放心。”

小圆再三谢过她,亲自点了几个稳妥人跟着她去收拾院子,笑着感叹:“还是帮我的人多些呢。”采莲带着管事娘子们走进来,笑道:“所谓前因后果,少夫人平日里待人就宽厚,有难自然都来帮衬。”小圆在桌边坐下,摊开账本,对管事娘子们道:“今日叫你们来,是因着家里两位女客要小住几天,劳动大家都费神,因此各人多发半个月的月钱,你们管事的,多发一个月。”管事娘子们听说有多的钱拿,俱是喜笑颜开,秦嫂笑道:“必替少夫人把她们盯得紧紧地,不给她们半点空子。”

这些管事娘子的卖身契,都是在小圆手里握着,因此她极为放心,道:“人家是客人,要以礼相待,只是既住到咱们家,规矩还是得守,不然叫旁人看笑话,你们倒说说,咱们家有哪些规矩?”

秦嫂头一个开口:“园子里的出产都是要卖钱的,她们若想和丁姨娘当年那般,怕是不成。”阿竹如今管着各院的粗使下人,便道:“男女有别,我叫两个婆子把着内院里的几个门,出入只走夹道。”

小圆满意点头。到底是自小跟随地人。极是知晓她心意。余下地几个管事娘子也都明白过来。一致表态。家中各处用度。没有少夫人地牌子。一根针都不给。小圆此生最得意地除了官人与儿子。便是这家子忠心耿耿地奴仆。她笑着叫阿彩带了她们去账

房领钱。又命人请来孙氏。郑重施了一礼。道:“余大嫂忠厚。怕是防不了小人。午哥就拜托孙大娘了。”孙氏侧身避过。俯身回礼。亦是郑重:“蒙少夫人收留。自当竭尽全力。”

阿云见她们文绉地讲话。笑出声来。“我竟从未见过少夫人这般厉害模样。管事娘子们领了这样令。别说那两位女客。就是夫人。怕都要受几回气。”

小圆心里冷哼一声。我真心敬她是个继母。她却明目张胆触及我底线。须知棉花里藏地针。戳一下也是要疼地。

她布置完方方面面。已是晚饭时分。想着马上就是腊月二十五。躲懒不得。匆忙扒了两口饭。命人掌灯算账。分派事物。程慕天在外应酬了一整天。带着薄薄酒气回来。极想早些搂了娘子睡觉。却见她端坐桌前。一手捏笔。一手托腮。将那笔头啃得有滋有味。他带了几分醉意。胆子略大了些。就在八仙桌地另一边坐下。笑问:“娘子。笔头是咸是淡。可要加几颗盐?”

几个丫头捂嘴偷笑。连醒酒汤也不端。忙忙收拾了桌子退下。小圆爱极吃醉了酒地程二郎。想引他讲些甜言蜜语来听。不料程慕天并未深醉。胆儿还不够“大”。只敢搂了她往嘴上香。小圆由着他亲了几口。提醒他道:“往a了回来。路上可得小心些。别认错了人。亲到别人嘴

程慕天不爱听这样有些轻薄地话,把掉到桌上的笔重新塞进她手里,道:“我地名声,生生被你坏掉了。”小圆忍不住地笑:“你个大男人,还名声呢,我是担心后头院子里住着的那两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程慕天吃了一惊,忙指着门外道:“挨着的那进?”小圆很满意他这反应,笑道:“不是,同三娘子作邻居呢。”程慕天稍稍松了口气,还是惑:“谁家的小娘子,为何要住到咱们家来。”小圆将笔狠狠掷到地上,咬牙道:“是继母家的两位侄女,今日她当着诸多亲戚地面,说要把给你做妾呢。”

程慕天吓得直跳起来,几分酒意全醒:“你不会答应了罢?”小圆摇头,冷声道:“从今往后我要做几件扎人眼的事了,免得这位继母,动不动就想打我男人地主意。”程慕天嫌这话难听,皱眉道:“大姐,二婶,哪个没想过往咱们屋里塞妾,你怎都能忍下来,唯独继母不能忍?”

小圆眼中含泪:“大姐和二婶到底只是亲戚,不管哪个送人来,我都能明着暗着拒回去,可她是婆母呀,别说长者赐不可辞,她就是硬要给哪个一个妾室的名份,我又能怎样?若她只有这样地打算,那还算轻的,咱们大宋可是有‘出妇’这一条地。”

所谓“出妇”,因姑不悦子妇而出之,讲的是若婆母不满儿媳,完全可以不顾儿子的意愿,强行将儿媳休离。钱夫人虽说不是程慕天亲母,但大宋可并未规定继母与亲母的权力差别,程慕天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两下,“爹在那里呢。”

他的意思,小圆十分明白,是叫她放宽心,程老爷不会由着钱夫人乱来。她见程慕天还陷在“孝子”二字里爬不出来,有心要将他激醒,便转身取了两张帖子,丢到程慕天面前程慕天捡起来一瞧,一张是小圆目前的嫁妆清单,一张则是钱夫人的陪嫁单子,他也是聪明人,一看就明白,程老爷是爱财的,若钱夫人送个陪嫁更丰厚的儿媳来,保不准程老爷那里就变了风向。

他死死攥着单子,好叫手不要抖动,勉力笑道:“咱们有午哥呢,爹总要看在孙子份上。”小圆抹了把泪:“换个儿媳生的,也是他孙子。”

她的逻辑竟是严丝合缝,程慕天左想右想没有出路,突然搂过她大哭:“是我没用,连自个儿娘子都护不住。”小圆确是有意将事态讲得这般严重,好叫他不要嗔怪自己反击继母,但她没料到程慕天的反应竟如此之大,忙抚他的背道:“二郎你糊涂了,我还有个市舶司的三哥呢。”

程慕天立时住了泪,瞪着眼道:“你故意逗我?”

程二郎竟还是顽固不化,这回轮到小圆垂泪,捂着脸就往外走:“我这就抱了儿子回娘家去,免得在你家成日里受欺负。”

程慕天一见娘子哭了,慌得又是替她抹泪又是堵门,“我也是担心别个说你不孝敬继母,遭人诟病。”小圆嘴角微微一勾:“真只是为了我?”程慕天怕她再哭,除了点头还是点头,小圆笑着亲了他一口:“你娘子是那般蠢笨的人么,不过是想让继母不敢再往咱们屋里塞妾而已,只要她不碰我这根底线,就算打我骂我,罚我在碎瓷渣子上跪着,我都不讲个不字。”

程慕天的嘴角又**起来:“你这说风就是雨,打我还罢了,你这身子骨,能挨几下,若真到那份上,偷偷使人去叫我呀。”

小圆笑道:“叫你来有何用,你敢对继母讲个不字?”程慕天伸手擦去她泪痕:“我替你挨着。”

小圆听了这话,泪又淌了下来,这回却是感动的。程慕天忙不迭送替她擦泪,趁机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老实交代,你是不是都已布置好了,怕我说你,所以将那些伤人心的话来试探?”小圆颇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头扭他的宽腰带。程慕天把嘴凑到她耳边,“扯我的腰带,想作甚么?”

“啊呀,又不正经。”小圆就势朝他腰间轻捶两下。程慕天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倒在榻上:“敢试探你官人,看我如何罚你。”“奴家做错了事,甘愿受罚。”小圆一面说,一面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他腰带扯了下来,程慕天从未见过这般主动的娘子,又惊又喜,正想好生罚一罚不听话的她,突然外头响起敲门声:“少夫人,三娘子那院儿里,吵起来了。”

第八十二章人口粥

慕天正在紧要关头,生生被打断,极为恼火,朝门喊道:“甚么事?”报信人答道:“来咱们家作客的两位小娘子吵起来了。”程慕天就要起身,小圆揽住他的腰,向门外问道:“三娘子在做甚么?”门外答:“三娘子说,亲戚吵架,她不好管,随她们去罢。”

小圆抿着嘴笑:“三娘子讲得极有理,亲戚间拌个嘴,咱们不好理会得,且叫她们院子的小厨房把宵夜备着,两位小娘子若吵累了,端一碗吃食上去。”门外报信人应声而去,连程慕天都忍不住地笑:“就是这样。”小圆趁他松懈,翻身而上逃脱惩罚,笑问:“此番不怕是不孝顺了?”程慕天不满她挑战自己权威,重新将她按在身下:“孝顺继母也轮到她们头上去。”二人反复几个回合,最终还是官人占了上风,将娘子好生罚了罚。

第二日一早,小两口抱着午哥去请安,毫不意外地在堂上瞧见了昨晚吵架的那两位,二人问安毕,钱夫人先开口:“我这两个侄女,不让人省心,才住到一处就吵闹,媳妇还是将她们分开罢。”

原来昨晚的吵架大有深意,想来是季六娘先挑的头,目的就是那进空院子,程慕天不经意地皱眉头,突然觉得娘子的担忧不无道理。小圆在继母面前一如既往地恭顺:“是媳妇疏忽了,这就叫人把那进空院子收拾出来,让十三娘搬过去。”

怎地是十三娘不是季六娘,钱夫人恨得牙根直痒痒,偏论起亲疏远近,确是该钱十三娘住那进大院子,她半句反驳的话也讲不出来。

钱十三娘生怕姑母变卦,不待她想出迂回应对之策,先向前谢过小圆,立时就带了贴身丫头下去收拾衣物,把钱夫人又气了个仰倒。

昨日斗茶会的事,程老爷业已知晓,他本是责怪钱夫人不该不顾何耀弘的脸面,强行往程慕天房里塞妾,钱夫人却道:“不定二郎自己就想纳,只碍着媳妇不好开口呢,咱们何不试上一试,我那两个侄女家中都是有钱的,随便抬一个进来,咱们家不是又有进账?”程老爷被那“进账”二字挠的心痒痒,今日在堂上就只观火,抱着孙子逗弄来逗弄去。

小圆本也没指望这个公爹,但他依靠着自家三哥,此刻却连句场面话都不讲,心里就有些气升上来,命奶娘去接过午哥,道:“我三嫂过会子要来瞧外甥呢,且先把午哥抱回去。”

程老爷极是不舍,但小圆拿来挡箭的是他得罪不起的何耀弘媳妇,就只能将一双眼朝程慕天那边看,偏他地孝顺儿子此刻满脑子都在震惊要同一个陌生小娘子挨着院子住,无暇旁顾他的眼神,他左顾右盼了多时,见无人搭理,倒隐隐有些后悔得罪了儿媳来。

小圆抱了儿子就走。行至他们所住地第三进院子天井里。突然瞧见第三进与第四进相接地门口。钱十三娘地身影晃了一晃。这样快就出来勾引人了么。她轻轻把一旁地官人撞了撞。程慕天正为着第四进院子垂首苦闷。忽然被人一撞。没弄清状况就先发起脾气来:“我日日在外辛苦。回家还不得生。”官人为着不愿纳妾而发脾气。小圆开心还来不及。用儿子地襁褓遮住脸只顾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