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过短短十几分钟,江心岛到了。

这个岛很袖珍,原先是荒岛,后来被人买下来,开了间茶馆,老板本是为情怀,没想到声名远播,生意极好。确实好氛围,红灯笼从渡口一路到正门,古色古香的三层木楼建筑,家俬摆设全是有些年头的上好旧家具,沾染了岁月的痕迹。这里一切电子设备都绝缘,照明都用蜡烛,煮茶用的是炭火,简直像生活在古代,真正的返璞归真。

南风瞪大眼,像是到了世外桃源,耳畔丝竹声声声入耳,灯影憧憧,她跟在陆江川身后,由穿月白色旗袍的服务生领着入座。

“这个地方,太令人讶异了!”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陆江川给她倒茶,上好的绿茶,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跟你一样惊讶。”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他倾倾嘴角:“相亲。亲没相成,倒是知道了个好地方。”

南风扑哧笑了:“你是不是经常相亲?”

他无奈地笑:“我妈妈闲在家里太无聊了,把给我安排相亲当做唯一的乐趣。”

“跟我好朋友的妈妈一样。”

“就是那个谢小姐?”

“是啊。”她喝一口茶,浑身暖洋洋的,放松下来,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就不想再动弹。

两人低声聊着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多。

南风看看时间,哪怕再贪恋这静谧安宁的时光,还是该离开了。

出了门,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天呐,真的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似棉絮般,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这是海城的初雪,竟下得这么大,真是个好兆头。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仰着头,让雪花落在脸颊上,又忍不住伸出手,却接那雪花,看它们在她掌心一点点融化。她太投入,浑然不觉有一道目光,炽热地笼在她脸上,舍不得移开分毫。

她侧头,兴冲冲地对陆江川说:“你知道吗,我最爱的就是下雪天了! 可惜海城下雪的日子太少了。”

他在国外留学,冬天的雪就跟海城春天的雨水一样多,见怪不怪,这一刻却还是被她兴奋的情绪感染,觉得这场夜雪,真美。

江边风大,才站了一会儿,就冷彻心扉。她的围巾与手套都落在了车上,这会被寒风一顿吹,忍不住瑟缩了下,忽然脖子一暖,侧目,陆江川的围巾已绕到了她脖子上,烟灰色的羊绒围巾,还带着他的温度与气息,南风下意识就要拒绝,却被他轻轻摁住肩膀。

“别动。”他的声音极轻柔,可两人离得这样近,还是重重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他将围巾绕了两圈,又理了理。

南风大气都不敢出,全身都僵硬了。

他笑了笑,拉开彼此的距离,“我们走吧。”

“哦。”她怔怔地应了声。

他们并肩朝渡口走,灯火将影子拉得长长的,雪花漫天飞舞,回旋在两人身上,似一场曼妙的梦境,刺得倚在茶馆二楼走廊上的男人俊容铁青,眸中怒意翻滚。

他将指尖燃到尽头的一芒星火掐灭,那力道像是在掐仇深似海的敌人的脖子。

离他三步之遥的顾恒止勾了勾嘴角,不怕死地火上浇油:“啊,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人,似乎就是上次跟小不点相亲的男人哦!没想到,竟然还在联系……喂,阿境,你干嘛去……”

傅希境的身影眨眼已消失在楼梯间。

嘿嘿,坐得住,才怪!顾恒止将烟掐灭,转身朝静室走去,边叹气边在心里把傅希境狠狠地骂了顿,今晚明明是他做东,现在倒好,留下他来应付那几个老头!

陆江川的车没有回城区,而是直接从码头开往了医院。

南风特别内疚,她心血来潮,说要去医院看赵芸,只为了去告诉她,下雪了。她再三重申,自己可以打车去,陆江川又哪里肯听。

见她一脸歉意,他笑笑说:“真的没关系,明天我排的早班,在医院睡好了,正好可以不用赶早。”

南风只得无奈地说谢谢。

“困不困?困的话就眯一会。”他问。

南风摇摇头,她只想快点见到妈妈。赵芸跟她一样,爱极了下雪天。大雪弥漫的寒冬,母女俩毫不畏冷,在院子里堆雪人比赛,然后等季东海下班回来评判谁的雪人堆得更可爱。母女俩都被季东海宠坏了,他无论判谁胜,最后吃亏的总是他。

想到这些,南风的心发软,嘴角微微荡开一丝笑意。

雪下得更大了,如棉絮般飘洒在路灯下,美不胜收。

深夜的公路上,车辆极少,陆江川的车后,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辆路虎,车内的男人,嘴唇紧抿,眸中清寒一片。

路虎一路跟着开进医院停车场,傅希境没有下车,看着陆江川与季南风并肩进了住院部。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

想要见到的那抹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车内烟灰缸里,已积满了无数支烟蒂。

时间已是凌晨两点。

傅希境掐灭最后一支烟,掏出手机,拨号。

顾恒止迷蒙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起床气:“傅情圣,最好有天大的事!”

“帮我个忙。”淡定的声音。

顾恒止咬牙切齿:“说!”

“查个人。”

“谁?”

“季南风。”

顾恒止的睡意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谁?”

“季南风。”傅希境难得好脾气地重复道。

“你确定我没听错???”

“你继续睡吧。”

“啪”一声,电话果断给挂了。

疲惫地靠向椅背,微微闭眼,傅希境想,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是他错过或者忽略了的。

他又望了眼住院部,而后发动引擎,车子滑进薄薄的雪地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Chapter 15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接到谢飞飞的电话时,南风还在办公室加班,一份年终报表数据被她做错了,挨了林小柔一顿骂,加班重做,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一点。

谢飞飞的声音在电话那端极低,微颤:“南风,来接我……”然后说了个地址,不等她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

她关掉电脑就往外跑,边走边拨谢飞飞的电话,可久久没有人接。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是一个酒吧外。

谢飞飞的车就停在路边,南风走过去敲窗,谢飞飞静静伏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也不应声。急得南风想是不是干脆砸掉玻璃时,车窗终于缓缓落下来,谢飞飞依旧保持那个姿势。

“飞飞,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喂……你说句话啊!”

“你别吓我好不好!”

南风伸手推她,急得快哭了。

谢飞飞终于抬起头。

“你……”

路灯下,她满脸的泪水,肆意无声地流淌,声势浩荡,几乎将她淹没。那张任何时候都明艳张扬的脸庞上,此刻神色是那样哀恸,蛰得季南风心口一窒。

她只见过谢飞飞两次眼泪,每次都是喝醉后,伴随着闹剧。那样的泪水,更多是发泄情绪。不像此刻,是如此无助、哀恸、绝望。

“南风,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谢飞飞喃喃。

明天是周扬的婚礼,今晚一帮老朋友起哄,要给周扬办个“最后的单身之夜”Party,谢飞飞很矛盾,既想参加,又不想。对他来说,是狂欢之夜,对她,却是伤心之夜。可她又想见他,因为这晚之后,他将属于别的女人,哪怕其实他从未有一天属于过她,可他一日没有结婚,她心里便还有一分自欺欺人的期待。

最后还是忍不住去了。

活动挺无趣,跟平时无异,吃饭K歌喝酒,周扬被灌了很多酒,谢飞飞心情不好,也喝了不少。才十点多,周扬的妈妈就打电话催他回去,一群人嚷着不放行,最后还是谢飞飞为他说情解围。从酒吧出来,电话叫了代理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了足足十五分钟,司机没来,电话也打不通。谢飞飞被寒风一吹,酒意散了许多,决定自己开车,送醉醺醺的周扬回家。她有私心,他最后的单身时光,她想拥有。

十几分钟的车程,很快,快得谢飞飞心生不舍、眷恋。车停在他家小区外,他闭眼靠在副驾上小憩,她偏头望着他,舍不得喊他醒来。她就那样看着他,足足五分钟,然后,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这张脸,她站在旁边看了十四年,却从未有一刻,离得如此之近。他的眉、眼、睫毛、鼻梁、嘴唇,每一个地方,都是如此令她着迷,她的手指微颤,心也是。车内寂静,她闻着他浅薄的呼吸,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指腹所及之处,是她在梦中渴望无数次的温度,终于,终于,透过皮肤,抵达她的心尖。

屏住呼吸,微微闭眼,泪,轰然落下。

“飞飞……”他惊讶的声音,震得她猛地睁开眼,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手指还停留在他脸上。

“你在做什么?”他讶异地望着她。

她慌乱地收回手,像是行窃被当场逮住一般难堪,她脱口而出:“哦哦,你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是吗?”他看了眼她满脸的泪痕,没有拆穿她,他下车,站在外面同她告别:“谢谢你送我,再见,飞飞。”

她微笑着挥手:“再见。”

可是,她心里清楚,或许这辈子,她都没有办法跟心里的那个他说声再见。

南风不理解的是,明明难过得要死,她为什么还要去参加他的婚礼!

“十七岁那年,我去参加大表姐的婚礼,婚礼是西式的,在一个教堂里举行。场地布置得很浪漫,表姐的婚纱好美,人也好美。我看着表姐挽着姑父的手慢慢走向新郎,两人交换戒指,亲吻。我竟然哭了。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场婚礼,比表姐那个更梦幻,我看到自己穿着好漂亮的婚纱,挽着我爸的手臂,红地毯的尽头,他正微笑凝视着我……那场景啊,真的好真实好真实。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场梦里那样的婚礼……”谢飞飞站在镜子前,用蜜粉掩饰因流泪与失眠而青肿的眼周,她从镜子里冲南风微微笑:“所以,南风,别劝我了。”

周扬的婚礼是西式,在郊外的大教堂举行。新娘不是她,往后或许她也会有一场婚礼,新郎也不可能是他,她梦中存在过的婚礼,永永远远只会是她午夜里南柯一梦。今天这场婚礼,她要去,必须去,因为新郎是他,她要去看一看,他是否如她梦中那般模样。

南风觉得,谢飞飞真是傻得无药可救,简直在自虐。

她放弃劝说,但有个要求:“我陪你去。”

谢飞飞挑眉:“怎么,你怕我大闹婚礼啊?”

南风白了她一眼,蛮横说:“不让我去,你也别想去!”

谢飞飞笑了,转身捏了捏她的脸:“好,姐姐带你去海吃一顿!酒席设在蓝晶呢!”

蓝晶是海城最豪华气派的酒店,向来是有钱有势之人办酒席的首选,而且还需要提前很久预约。周扬的婚期定下没多久,竟然可以预约到蓝晶,他的家世听谢飞飞提过,是普通职工家庭,看来,新娘的家世背景不可小觑。

谢飞飞穿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搭了件黑色短裙,脚上是一双黑色高跟羊皮靴,如果不是她的嘴唇擦了红艳艳的口红,简直像是去参加葬礼。

对她来说,这个日子,可不就是像祭奠,祭奠她十四年无望的爱情。

南风开的车,一路上谢飞飞很沉默,看起来很平静,可她知道,她心里一定激流暗涌。

“要不,咱们回去?”南风放慢车速,问道。

谢飞飞看都不看她,只说:“你下车,我自己开。”

南风叹口气,提速。

南风从没有想过,第一次见到周扬,竟然是在他的婚礼上。他算不上英俊帅气,但很高,身材挺拔,剪裁得体的名贵西装穿在他身上,令他有一种卓然的气质。

谢飞飞在南风耳边轻声说:“今天的他,跟我梦中的他,一模一样……也是这样的微笑……”

语调黯然心伤得令南风心碎,她伸手握住谢飞飞的手,发觉她的手指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仪式结束,亲友宾客驱车前往蓝晶酒店用餐。

酒席办得盛大,包下了最大的一个厅,有好几十桌,人声鼎沸,南风觉得闹得慌,对谢飞飞说:“我去下洗手间。”

走到门口,看到迎面走进来的人时,脚步微顿。

傅希境亦是一愣,她怎么也在这里?

这时,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抱住傅希境的手臂惊喜地喊道:“阿境哥哥,你终于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南风认得她,在教堂里见过,是伴娘。

傅希境蹙眉,将许芊茉的手指拨开,惹得她粉嘟嘟的嘴唇撅了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