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三,下了一整天的雨。

下班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如冰粒子一般砸下来,天阴得像世界末日。南风站在屋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撑着伞走进了雨中。她站在路边打车,来往的出租车都有人,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溅起一地的水洼。很快,她的衣服与包包,就被雨水溅湿了一片。

长长的喇叭声响起的同时,一辆车停在她身边,南风想走开,已来不及了。车窗降下,傅希境侧目望过来:“上车。”

南风说:“不用了,我等人。”

她的谎言太蹩脚,傅希境脸一沉:“你死心吧,这种鬼天气,这里是打不到出租车的。”

“真不用了。”说着她往前走,她的雨伞太秀气,在暴雨中几乎快被压弯,大衣与包包已湿了一大片。

傅希境气极,她真把他当瘟神了是吗?宁肯被暴雨淋,也不愿意跟他共处一室。他打开车门,冲进雨中,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命令道:“上车!”

“傅总,请放开我!”南风低吼,这可是在公司门口,他可以无所顾忌,她还要混下去呢!

他不理,夺过她的雨伞,撑在两人头顶,雨伞实在太小,他一把揽过她,紧紧搂在怀里,快步朝车边走。

他的衣服被雨淋湿,头发上还滴着水,两个人靠得太近,那雨水溅落到她脸上,凉凉的。她放弃了反抗,在心底叹口气,随他上了车。

他抽了几张纸递给她,而后才擦拭自己的脸与头发。他将外套脱掉,把暖气调高,问她:“去哪儿?“

“丽莎餐厅。”

他微怔,看了她一眼,然后发动引擎。

南风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挡风玻璃外白茫茫一片,雨水如注。

车内一室的沉默。

这是自莲城那晚之后,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

那晚,她从他公寓跑出去,在江边发了很久的呆,乱糟糟的心思被寒风吹醒。离开时才猛然发觉,包落在了他的公寓里。钱包手机统统在包里。那一刻,她真想一头扎进寒冷的江水里。在这个并不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夜晚,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公寓。

他打开门,见是她,眼眸一亮,她却冷冷地扼杀了他燃起的小火苗,她站在门外,说:“我是来拿包的。”

那簇火苗瞬间黯淡,他转身,将她的包拿出来,他穿上了外套,手中还抓着车钥匙。

“我送你去酒店。”

她站在原地,拒绝得很坚决:“不用。”

他蹙眉:“听话。”

“你不担心酒后驾车,我还怕麻烦。”

“你开去,回来我找代理司机。”

“不要搞得这么麻烦。”她别了别头,低声里几乎带着祈求:“傅希境,我很累。你让我松口气,好不好?”

怒气在那一刻被挑起,是她在他的世界里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她打乱了他的生活,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她却说他让她很累?

“季南风,我说过,我们没完!”说完,他转身进屋,狠狠甩上门。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电话,说出差结束,就把电话给挂了。她反正已经习惯他的喜怒无常,退了房,独自回了海城。后来再在公司见面,彼此都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她清楚他的性格,说得出做得到,他不会放过她,可这样无望的纠缠,真的令她痛苦无比。

因为太清楚他们之间没有结果,愈靠近,愈心伤。相见不如不见。

“丽莎”是海城最有名的泰国餐厅,口味正宗地道,虽然消费高,但依旧人气爆棚。南风以前跟着汪吉谈业务,来过一次,一直对这里的菜念念不忘,但哪舍得来吃。

车子刚抵达餐厅外,隔着雨雾,远远看见谢飞飞在前面泊车,南风对傅希境说:“我就在这里下吧。”

傅希境却将车直接开过去,停在了谢飞飞的车后面,然后撑伞过来为她开车门。

南风望了眼正站在门廊下看样子是在等她的谢飞飞,哀叹一声,下车。

果然,谢飞飞惊呼声比她的人先到:“南风!”

南风微微侧目对傅希境说:“傅总,谢谢你送我。慢走。”

傅希境望了眼正朝他们走过来的谢飞飞,像是没听到,撑着伞,与她并肩走到门廊下。

谢飞飞多火眼金睛啊,在朝他们挪过来时,已隔空迅速将傅希境上下打量了个遍,虽然雨伞遮了一半的面容,可那身段与气势可是遮挡不住的。等到傅希境收了伞,面孔露出来,谢飞飞在心底喝了声彩,好英俊的男人!但是,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这男人,太冷了,气势也太强。

“南风,不介绍一下?”谢飞飞朝南风眨眨眼。

南风无奈,淡淡地说:“我上司。”

无名无姓,也不介绍谢飞飞,完全没有诚意。傅希境不悦,但表面不动声色,朝谢飞飞伸出手:“你好,我是傅希境。”

谢飞飞伸出的手顿了顿,差点儿惊呼,你就是傅希境?建筑界与地产行业本就相通,她自然听说过傅希境,只是他这个人,极为低调,甚少有照片出现在财经报刊杂志。所以一直都只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后来得知南风在他手底下做事,八卦地打听过他,但南风总说,就那样呗,不就是个人。然后就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他对南风,绝对不止是上司对下属那种关系,你见过哪个上司为助理撑伞的?更何况还是他这种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人。

“你好,谢飞飞。”她还是有点愣愣的。

“飞飞,我们该进去了。”南风提醒道。

谢飞飞哦了声,对傅希境歉意地说:“真抱歉,今天是家宴,否则就请傅总一起了。”

傅希境颔首,说:“我也有约,再见。”

谢飞飞挽着南风往预订好的包厢走,走了很远,忍不住回头望,门口已没有傅希境的身影了。

“喂,你在搞办公室恋爱?跟你的上司?!”谢飞飞八卦的神经被挑起,兴奋极了。

南风瞥见正从洗手间出来的谢妈妈,忙追过去喊道:“干妈!”

罗素蓉侧目:“你们来啦。”

南风亲热地挽着罗素蓉的手臂,递上礼物:“干妈,祝您生日快乐!”

谢飞飞凑近她耳边轻飘飘地警告:“你逃不掉的,回头再严刑拷问!”

南风只当没听见,称赞起罗素蓉今天真漂亮。

席间,话题聊着又绕到了谢飞飞的终生大事上。

“过完年你就二十七岁了,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一个。”罗素蓉怨念地说道。

这种话谢飞飞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只当耳边风,刮刮就过,埋头专心对付美食。

“自己不找就算了,竟然还挑三拣四!我介绍那么多条件优秀的,就没一个看得上。南风,你说她是不是故意气我啊!”罗素蓉叹气。

南风笑了笑,给她加果汁,不接话。

谢飞飞翻了个白眼,目光投向对面的谢长明,他喝着汤,只当没看见女儿的求救讯号。

罗素蓉继续说道:“别的就不说了,就前面给你介绍的那个陆医生,我见过一次,他来美容院接他妈妈。人长得俊,又礼貌,职业也不错。从外在到内在,真是没话说。”

谢飞飞要想一会,才想起她指的是南风替她去相亲的那一位,撇撇嘴:“既然这么优秀,干嘛还要去相亲。哦,不会有什么隐患吧?”

罗素蓉要被她气死了,戳了戳她的脑袋:“瞎说什么呢!人家那是孝顺,听妈妈的话,哪像你!”

谢飞飞嘀咕:“原来还没断奶啊!”说着冲南风眨眨眼,隔空传言:这种太听妈妈话的男人不能交往,幸好没下文了。

罗素蓉真是对女儿彻底无语了。

南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不知道陆江川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

饭毕,谢飞飞按铃买单,却被服务生告知,傅先生已结账过了。

谢长明讶异地问:“哪个傅先生?”

服务生回答说:“傅希境先生,他是我们餐厅的SVIP。”

谢飞飞与南风对望一眼。

罗素蓉兴奋了:“飞飞,你朋友?”

谢飞飞白了她一眼:“你要失望了。”刚想把南风供出来,见她朝自己挤眉弄眼的,决定暂且放过她,否则以罗素蓉的八卦之心,她估计是招架不住的,话到嘴边改成了:“我跟他啊,下辈子都没可能!”

Chapter 14 愈靠近,愈心伤(下)

愈近年关,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海城的寒冬比北方还难过,阴冷干燥,难得见到太阳,江风刮过来,刺骨的凉寒。又不像北方有暖气,在空调房里待一天,皮肤干,眼睛涩,难受得很。

南风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行字,保存,打印,关闭文档。看了看时间,还有五分钟下班。

今晚,她与陆江川约了吃晚饭。

是他主动打电话过来的,开玩笑地说,不知道上次的约定还在不在有效期。

谢飞飞原本约了她看电影,她想了想,答应了陆江川,她总记挂着欠他一顿饭,而且知道他工作特别忙,自然就不好拒绝。

整理好桌面,与林小柔打了声招呼,便下班了。

陆江川的车已停在公司门口。

拉开车门,热乎乎的暖气扑面而来,南风系好安全带,歉意地说:“其实你真的不用特意来接我,我们在餐馆见就好。”

陆江川笑说:“顺路。”

其实离得很远,他今天难得休全天,从家里开车过来的,一南一西,绕了大半个城市。约定时间是六点,他五点就抵达了这里,他坐在车里,没有开音乐,也没有看杂志,什么都没有干,就静静地等待,也不觉得无聊。他头仰靠在椅背上,车内寂静,仿佛能听见自己心里的声音,那是欣喜与期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那种期待见到她的感觉,像是很多年前,情窦初开的自己,站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待心仪的女孩。

这种感觉,太久违,太美妙,他心头微颤,微微闭眼,忍不住笑自己,真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啊!

南风说的那家湘菜馆在一条小巷子里,是海城大力拆迁下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老街,街道两旁杂乱的小店铺林立,路边还有很多小吃摊。刚入夜的巷子,人流如织,杂乱喧嚣,充满了世俗温暖的生活气息,显得这阴冷的天气也没那么冷了。

陆江川把车停在小街外,两人步行进来。

烤红薯的香气隔得老远就传过来,南风吸吸鼻子,跑上前去:“大爷,红薯怎么卖?”

“四块五一斤,又香又甜嘞!”卖红薯的大爷乐呵呵地说道。

“你帮我选一个吧,我要糖分多一点的。”她对大爷说,回身问陆江川,“你吃不吃,很香的。”说着又忍不住深深呼吸,还满足地闭了闭眼,真像个小孩子。

陆江川微笑摇头:“不用。不过,”他瞧着炉子上的红薯都挺大一个的,“等一下你还能吃得下饭吗?”

南风说:“完全没问题!我胃口大。”

陆江川忍俊不禁,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说,公司聚会每次都吃西餐自助,没有一次吃饱过。

她真是个另类,他认识的女孩子,个个都喊着节食,一不小心放纵自己多吃了一点,就呼天喊地地嚷着要绝食减回来。不过她真的太瘦了,是应当多吃一点。

南风咬着红薯,含糊不清地说:“我最爱这条街,什么都有,充满了生活气息。最重要的是,好多好吃的。”

他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却是第一次来这条街,一是离家远,而且他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也许是学医的关系,他有轻微洁癖,从不吃路边摊,也不往这种拥挤不堪又杂乱的小街道逛。可此刻,陪她慢慢在人群里穿梭,他竟一点也没有突兀感,手臂下意识地伸出去,护在她身后,为她隔开擦肩而过的人与叮叮当当骑过来的自行车。

饭馆在街尾,连个招牌都没有,店面也不大,此刻已坐满了人。南风跟收银台后的老板娘打了声招呼,很熟的样子,然后领着陆江川朝阁楼走,她事先预订了位置,否则这个时候来,要等位的。

是南风点的菜,陆江川说自己不挑食,湘菜更是都喜欢。她便点了几道招牌菜,秘制鱼火锅每次她跟谢飞飞来吃饭必点的,寒冬里吃火锅,美!

菜上的很快,色香味俱全,陆江川食指大动,每一道都赞不绝口,两个人都吃撑了。

走出餐馆,风呼呼的刮过来,南风望望夜空,说:“似乎要下雪了。”

天气预报说,这两天会有雪。海城的冬天,很难得下一场雪的,南风无比期待。

时间尚早,走到车边,陆江川忽然提议:“礼尚往来,你请我吃饭,我请你喝茶吧。我知道一家很特别的茶馆。”

南风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他提着的一颗心,稳稳地落下来。

他没有把握她是否应邀,他感觉得出来,相处下来,她始终淡淡的,不冷,但也不热情,请他这顿饭,纯粹是答谢。礼貌地与他聊着不痛不痒的话题,他试图靠近一点点,她像是自动自发地在内心处设置了一道屏障,将他的入侵弹回去。

那茶馆真够独特的,在江心岛上,需要乘船抵达。

是那种极古朴的乌篷船,没有马达,全靠人力。他们到时码头上没有别的客人,只能包船,谈好价格,两人上船,船夫喊了声“出发喽”,小船晃晃悠悠地划往江中央。

离码头远了,灯光渐消,夜空中无星无月,唯有淡淡的天光照下来,映衬着寒凉的水光,船舱口挂着一盏灯笼,光线柔和,船桨轻柔地划过水面,夜,幽静极了。

南风与陆江川都没有讲话,不舍得打破这寂静。

她侧身倚在上船舷上,微微闭眼,听着水流声从耳边划过,她从未在夜晚游过江,只觉得这一刻,内心又轻盈又宁静,所有的疲惫感都消失殆尽。

陆江川深深凝视着她,只愿这程水路远一点,再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