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若是不愿嫁给陆少爷,就不要嫁了吧。”
“谁说我不愿意了?”
“可他待你不好…”
“你这是在…同情我?”她笑,抬了眼,看到他的眼底去。
“我没有…”他连忙摇头。
“方博,你且记住了,这不是我陈碧棠嫁给他,是我要娶他!”她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来,一时,方博也呆住了。
“你现在就去账房另取三百万的银元来,送到…”送到哪里?她不知道,眼泪倏地落了下来,他不曾带他回过家…不曾…
“我知道陆先生住在哪里的,小姐,你且不要着急。陆少爷和我的一个朋友交往至深的。”
“怎么连你都知道他的住处…而我…”她一下取了桌上银质的梳妆盒,猛地砸碎了眼前巨大的镜子,碎落的镜片就像他们之间的爱情彻底的崩塌着、瓦解着。
“那好,你在每一箱银元上都放上一朵榴花。记住,要火红的那种。”红色的榴花,不能爱,那就燃烧吧,一起化作火红的灰烬也好…
“只是小姐,这是何苦,这会逼退陆少爷的…”
“让你去,你就去!而且你要对他说,这是我陈碧棠娶他下的聘礼…”
…
方博拿了她写的票据出了门,陈碧棠赤了脚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脚底踩过方才碎落的镜片,划了一地的血红,竟然和那盛开的榴花是一个颜色,她也不顾,将那淡紫色的纱帘子一下拉开,金色的光撒进来,她看着那光竟念了首诗:
“昨夜榴花初着雨,一朵轻盈娇欲语,
但愿天涯解花人,莫负柔情千万缕!”
…
陆覃之看着眼前摆放了一院子的红木箱子,有些愣怔。
方博将东西放下就走了。
陆覃之叫住了他:“这是做什么?之前说好的,已经送过了。你是不是送错了?”
方博本不想说什么,但看到陆覃之,他竟忽然想到陈碧棠个哭着唤自己“允帧”的一幕。蓦地有些气,“不,错不了的,陆少爷,这是聘礼,我家小姐给您的聘礼。还请您收好。谁家娶媳妇不得下个聘礼,这是给您的。”
他覃之冷着一张脸,背着手道:“我不要,你拿回去。”
“怎么?陆先生此刻才装起清高来,是不是有些迟了?之前的三百万两,陆先生可是欣然接受啊!”
他的脸有些苍白:“你…”
方博继续道:“陆先生何不打开看看?”
陆覃之猛地掀开就近的一只箱子…
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方银元里,竟有些像那人的笑脸。
“陆先生,石榴寓意多子,愿你与我家小姐多子多福。”
他抬手将那花碾碎,取了纸包了,抬了细长的眼,冷笑道:“榴花的有什么寓意,我陆覃之不知,烦劳转送小姐。覃之受之不起这些…”
方博骤然笑了:“你的确不配!”
他抬手打开又一只箱子,里面依旧是一朵火红的榴花,他将那花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番,蓦地苦笑着。石榴的寓意,他怎会不知?
千房同膜,千子如一。
只是…他不能…也的确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子行是后妈,你们不要哭瞎!!
最好不伤悲
方博有些不死心,大约是希望那样的女孩子能够幸福,蓦地又退回到院子里,恰好看到陆覃之将那榴花拿在手里仔细凝望着,咳了咳,陆覃之猛然回神,一用力,将那只手里的榴花也扯碎了…
方博皱着眉,从最后的一只箱子取了那日自己替他穿的衣服给他。
面无表情地将那衣服递到他的臂弯里:“陆先生,您即使是恨透我家小姐,也请你穿了这身衣服去参加婚礼。这是我们小姐亲自为您设计的衣服,因为做工时间催的紧,她还画了整整一夜。试衣服的时候您没去,是我替您试的,告辞!”
陆覃之,看着手里的衣服,微微凝眉。
信步走到房中。将那身衣服换上,刚刚好,妥帖的裁剪,裹着他的身体,挺拔修长。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蓦地想到在京师的那段日子,那时候身边还站了个画了浓眉的姑娘,只是那人…
七月的天,是他们结婚的日子,整个南京城的风都热的有些静止着,黑白的墙体晒得滚烫,她看着火热的阳光穿过层层的树丫落到行人的肩膀上,忽然觉得,这个季节最适合失恋一场。
碎了的榴花被方博带了回来,放在白漆的桌上,他本来是打算打消她和陆覃之结婚的,谁知陈碧棠抱着那花却是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竟笑出了眼泪来…
“方博,他懂榴花的意思,可是怎么办,他这么对我,我还是喜欢他,还是要嫁给他。不,他越是讨厌我,我越是要让他这一世都离不开我…”
陈碧棠将一切安排好,但陆覃之却是迟迟未到,她选择的是西式的婚礼,白色的纱制的衣服,黏在身上,早就裹出了一身的汗,粘腻着,极为不舒服,但她的心却是愈加的冰凉。
房间角落里的褐色大钟,不紧不慢地敲了十二下,她的心一下浸在了深渊里,浮不起来了。此时,已经过了中午,陆覃之他还会来吗?
客厅里她只邀请了自己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宋文甫一家。却是以要事相商的理由请了他们来。宋文甫一身裁剪适合的白色镶银扣燕尾服,坐在咖啡色的椅子里,清俊的眉眼里极为的清澈。
她还不出现,他低头再三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最近动乱,他呆不久的。
两家人多年的至交,相互寒暄了许久,忽然等着陈碧棠穿了一身白色的纱裙出现的时候,给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陈父骤然起身,神色间有些不自然。
颇为嫌弃的看了看她那一身的白纱裙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她走近,倏然跪在他脚边说道:“父亲!抱歉!”
再起身时,已经笑着说着:“今日其实是碧棠的婚礼,感谢各位叔伯亲朋抽空参加。”
宋文甫被她嘴角的笑容呆住,忽的起身,握紧了拳头。她的婚礼?和谁?她要和谁结婚?
陈父看了看坐在椅子里的宋文甫,愈加觉得般配。“碧棠,你…你要和文甫结婚,是天赐的良缘,怎么也不早些同为父说的?”
她蓦地打断他的话,抬了眼一字一句地说道:“父亲,我的夫婿不是宋文甫,是陆覃之!”
宋文甫脸色一时煞白,心像是掉进了冰窟一般,怎么也缓不过来,腿上一时间没了力气,退后一步,陷进那身后的椅子里。
“你…这个…不孝女!”陈父气,连着在地板上敲了许多下,浑身都有些颤抖,“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说着一下举了拐杖就要往她额头上砸。
她也不躲避,闭了眼,长睫微微颤抖,任由那梨花木的拐杖一下砸在额头上!陈父本以为她会避让,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下手快且狠,谁知她竟然一点也不曾躲避,耳边风声而过,她那瓷白的额头上一下流了一簇鲜红的血来,那血珠子沿着她的眉角滑落到脸颊上。
陈父稳了稳脚下的步子,后退一步,身体颤颤巍巍着,陈韦恪赶紧走近,扶住了他,“父亲息怒,碧棠定是有什么苦衷,您不要气坏了身体。”
宋文甫看着她额角不断涌出的血,一下清醒,猛地奔到她身边,作势要扶了她起来。她却一脸乞求的望着他,示意他不要靠近。隔着一步的距离,他的心里五味陈杂着。
陈碧棠痛得眼泪直转,却又一下跪在了陈父的脚边。埋着头,抬了手悄悄拭去了眼角滚落的泪珠子。“还请父亲消气!”
“你…你不要叫我父亲,我生不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父亲…”
“陈碧棠,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的婚礼吗?那我问你,你的夫婿呢?陆覃之,他现在…人在何处?”
“女儿不知…”她心里早已经对他的到来不抱任何的希望了。陆覃之却迟迟未到,她之前对他的羞辱,他定是记恨着呢。
“陈碧棠,你心里还把不把我当做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你简直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
“倘若父亲觉得女儿让您蒙羞了,您若是实在气不过,女儿只有退了姓氏,从此不姓陈了。”
“你倒是好的不学,竟然学了那姓陆的,退了族姓的一套手段来…好,很好非常好…果然是我生的乖女儿!”他这样说着,
“我本就是为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的事。哪怕是死!”
陈父撑着陈韦恪的手颤颤巍巍站起来,骤然抬了手里的拐杖,朝着她的背连着打了几下,每一下都极为地重,陈韦恪要来劝说,陈父怒道:“韦恪,你走开,她这个不孝女,今日我就是要将她打死!”
“碧棠,你休要最倔…快和父亲道个歉…”她偏了头,一脸的倔强
“我从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所以,我才不会道歉!”
陈文甫大骇,急步飞奔过来,一下抱了她在怀里,陈父却不停下手里的拐杖,一声声闷响,惊得宋夫人蓦地眼圈都红了。捏着手绢道:“陈老爷,请您手下留情,你打的可是我家文甫…”
陈父停下了手里的拐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道:“文甫,你让开!”
“伯父,请您不要打碧棠,文甫甘愿替她受罚。”
“你先放开她…”
“您说话算话…”
他点了点头。
谁知宋文甫一松手,陈父抬眼家里的几个随从拉走了她,又朝着陈碧棠的背打了许多下,“宋,请你们回吧,小女的事乃是家丑,陈某自会解决好。”
“放开我…碧棠…你们放开我…韦恪…你救救她…”宋文甫红着眼圈,死命地挣扎,但他到底是个文人,哪里敌得过四个随从的力气大,白色的燕尾服再也没有了起初的鲜亮。
陈碧棠背心溢出了血来,她却不在意,抬了手胡乱擦了额角落下的血珠,哑着嗓子朝他笑着说:“文甫…你…你先…回去吧,等我…父亲…气消了…就没事了…”
这时候,厚重的门忽然被推人开,背着光站了个人,阳光铺天盖地的挤进门来,在地上投影出他那宽阔挺拔的肩膀,而他那颀长的身子裹在银色的西装里面,陈碧棠看了眼那人:“看来都是我痛疯了,竟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只说完了这句话,她便一下痛晕了过去。她这是死了吗?要死了吗?为什么她还是会那么的想念他…
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脑子好累,或许可以结束了…父亲还气吗?文甫他回家没?还有陆覃之…他…来了没?
身子一轻,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飞走了,因为她好像听到了陆覃之的声音,可眼皮很沉,怎么也睁不开。
…
那人一步步走近,看着地上晕倒的姑娘,眉头有些紧。最后在陈父面前停下脚步,笑着唤了他一声:“岳父大人。”他的嘴角虽是笑着,但他声音是冷森的,周围的人蓦地觉得脊柱都有些寒意。
他也不待陈父的回答,径直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陈碧棠抱了起来,怀里的姑娘嘟囔了一句,他眼底的光一紧。一阵酸意浮了起来,倘若她没遇见他,该有多好…
陈父看着他的举动,一字一句地说道:“陆覃之,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女婿。”
“哦?岳父大人,难道你以为我今天来是获取您的认可的?我陆覃之从来不需要任何人的首肯。”
“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岳父大人,我不过是看在碧棠的面子上这样唤你一声…倘若您不是她的父亲,我腰间的枪早就对准你的眉心了。”他眯着眼,眼底滑过很明显的厌恶。
“你站住,你要把棠儿带到哪里去?”
“自然是去我家。岳父大人,碧棠今日受的伤我都会记着,所以,你最好不要再来惹我。还有,你和洋鬼子见面,最好不要在招眼的场合,诚如您说的,我们这群人,都很疯狂。告辞。”
他说完,抱着陈碧棠一步一步出了北极阁的这间小楼,墨色的皮靴敲过木质的地板,一声声都很阴森,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他。外面阳光刺眼,而他是站在骄阳下的魔鬼…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的家
那拦着宋文甫的随从们,见自家小姐被人抱走了,也放开了他。他一下冲到门外,“陆覃之,你站住。”
他猛地顿住步子,转身问:“哦?宋少,何事?”
“陆覃之,你不能这样带走她!”
“理由。”
“因为她…”
陆覃之打断他的话,蓦地轻笑出声道:“是因为你喜欢她吧。”
“是,我的确喜欢她。”宋文甫也不否认,
“呵,不过抱歉,陈碧棠是我的妻子了。”
“真是笑话,陆覃之你来参加这场婚礼了吗?你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场闹剧。覃之,碧棠她傻,你莫要也傻,你明明不喜欢她,为何要同她结婚?”
他亦冷冷地笑道:“因为有趣。因为折磨她会很有趣…”
“你…”宋文甫一下取了枪,抵住了陆覃之的眉心,“你放下她…”
陆覃之冷着一双寒潭一样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向前一步步地走着,任那枪抵着,丝毫没有一丝惧意。宋文甫被他的气息压着连着退后了好几步。
他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枪抵得更加用力,怒问:“陆覃之,你当真不怕死吗?”
他依旧往前走了一步,猛地收了步子说:“我怕死。但可惜的是,你杀不了我。你若杀了我,陈碧棠醒来会恨死你,你的那些心思就真的无法见光了…”
“你…”
他猛地打断:“还有,你保护不了她。”
宋文甫眼里的光骤然暗了,是的,他今天没有保护好她。手里的枪缓缓滑落,陆覃之已经绕过他出了那个小花园。
陆覃之就这样抱着她回了自己家。他从来不曾带她来过的地方…
陈碧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却不是在自己的家里。有人替她换了件里衣,背上的伤口很疼,却似乎已经上过了药,有些冰凉。额头上的伤和血迹也处理过了,她的第一反应是陈韦恪。
她撑起背来,唤了声“哥哥”。
陆覃之在镂花的屏风后面写一封文书,忽的听到她的声音,大喜,丢了笔走近。却在看到她时,收起了一切的情绪,板着一张脸。冷冷地吐了两个字:“是我。”
“怎么…会是你?”
他笑,“怎么你还以为谁能救得了你?你那懦弱的哥哥吗?”
“这里是哪里?”
他吐了两个字:“我家。”
“你…你怎么会去的…”她声音越说越低,眼泪忽然涌了起来。
“陈碧棠,我拿了你的钱,自然要去娶你,这是交易。”
“你…”她一下颓然地坐着床边,没了声音,努力将眼泪逼退着,却还是有一滴落了下来。是呀,是交易啊。她怎么能有所期待呢?
陆覃之不愿看到她哭,心里一紧,更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径自转了身。
“陆覃之,你当真那么讨厌我吗?”
“当然,你们这些官宦家的小姐,我一个也不喜欢。”他知道自己撒了谎。身后的人似乎是泄了气,不再说话。
他继续往外走,那人却问:“可是,陆覃之,你还是带我回了你家,这算不算是进步?”
“你想多了,等你伤好了就回北极阁呆着去…”
她淡笑,“想不到,你们革命党人竟然也不信守诺言啊。”
他不出声。
“陆覃之,你不要忘了,我下了六百万的聘礼,你是被我娶回家的,还有,你这房间未免也太破了,我在东郊买了栋小楼作为我们的新家。所以,你赶紧搬家过去吧…”
她故意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气他,可是这也气到了她自己,指尖深深地扣进肉里,一阵生疼。但只有疼,她才能清醒。
他笑着道:“我没忘。而且,我此生都不会忘记这样一场特殊的婚礼是拜你陈碧棠所赐。”
“哈哈,那陆覃之,你可要好好谢谢我才是。”
他不再说话,出了房间。
她这才颓然地仰着头倒在那张床上,任眼泪滑落进枕头里。
…
陆覃之当真将家搬去了东郊。
只是,整个炎热的夏天,陆覃之只回来过两次。
陪伴她的只有园子里一颗梧桐树。随着气温的增加,愈加的青葱翠绿。她没有带一个佣人过来,平日里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打扫。却也连一个说话的人也不曾有过。
陆覃之即使是回来,也都是深夜,很少和她说话,解了领带就进浴室洗漱去了,待她极为冷淡。
可陈碧棠依旧每天等着他到深夜。所以他每次回来都看到她坐在沙发里等着他。他到子时回来,她就等到子时。
这日他回来的有些晚,已经过了丑时,她竟然还在沙发里等着他,却是困到不行。
屋子里的灯是定时关的,他也懒得开灯,墨黑进了客厅。他以为那姑娘已经去睡觉了,从她面前走过时,也没看到她翘着的腿,差点摔了一跤,却是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覃之,你回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