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沉默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快过年了,大家都很忙,只有安宁不忙。本来厨房里事情是很多的,要腌肉腌鱼,准备过年的东西,可冬天的水冰冷刺骨,杨大妈不舍得让她来厨房帮忙,只派给她一些缝补的活。魏小桔也不来了,听说周复兴走的那天,她也去送了,可只远远的站着,并没跟她师兄讲一句话。回去以后,就再也不到寨子里来了。
安宁很闲,闲得很寂寞。她找杨大妈去收罗了许多后山妇人们做绸缎衣裳剩下的布头,每日里拼拼凑凑,做着荷包、香囊这些小玩意,绣着最精致繁复的花纹,打发每一个白日和漫漫长夜。有时在昏黄的灯光做着针线,恍惚间,她想起在吴宫的那些日子,似乎也如今没什么不同,换了的,只是场景和流年。
这天,天空一直阴沉沉的,象用旧的老棉絮,皱着灰灰的脸。到了傍晚,终于飘起了小小的雪花。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安宁兴奋的站在院中,伸出两手接着一朵又一朵小小的雪花,日子似乎过得总算有些不一样了。
秦远回来的时候,看着安宁那么开心的追逐着一朵朵雪花,心头又涌现出一股奇异的感觉。
这女子的外貌真的不算太美,面具下的脸更令人惊心,可为什么,有时又总会让人觉得她美呢?就象在山谷下那晚的火堆旁,她笑得一脸灿烂,让人失神;阳光下她在院子里做鞋,她笑得恬静淡然,让人失神;冯金宝来拿鞋那天,她笑得毫无心机,让人失神;现在,她笑得纯真无邪,又让人失神。
起初,秦远觉得自己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这女子身上有他熟悉的宫廷味道,而且,她的眼睛生得有些象那个人而已。其实仔细看,这女子的眼睛与她的并不太象,只是笑起来的神采有几分相似而已。那么,自己的目光为什么还是会情不自禁总被她吸引呢?二哥既然早知道她的真容,又为什么会迷恋上她呢?
秦远在院门口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注意到安宁身上仍是穿着单薄的秋衣,他微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
安宁顿时停了下来。
秦远冷哼一声,“都多大了,还玩雪,若是病了,山上可没大夫伺候你!”
安宁立即转身回了房。
白云城的上空,此刻也飘起了雪花。
穷人家怕过冬,富人却是不怕的,因为他们有钱,住得起结实的房屋,烧得起旺旺的火炉,吃得起美味的酒肉,盖得起厚厚的棉被。可需要温暖的,不仅仅是这些,最重要的,是人的心。
此刻,刘府的主人正坐在火炉边,一面看着家中的账簿,一面拔拉着算盘珠子。他的眉头紧锁,似乎甚是不满,半晌,他才停下来,揉了揉酸胀的眼睛。
厚厚的门帘一挑,一个女人带着些寒风走了进来。
他有些不悦,“青琼,说了不让你来的,你怎么又来了?”
青琼微笑着将一个小炖盅放在书桌上,“少爷,我炖了碗人参鸡汤,你趁热喝吧。”
“你怎么又去弄这些?夜黑风大,外面好象是下雪了吧?要是你滑了跤,可如何是好?”刘良行道。
“雪下了好一会儿了,不过不太大。”青琼手搭着微微隆起小腹道,“不过几步路,我很当心的。”
刘良行把她拉近些,轻抚着她的小腹,柔声道,“今儿感觉怎么样?辛不辛苦?”
青琼脸上满是幸福,“他很乖,一点也不辛苦。”她把炖盅盖子揭开,递到刘良行的手上。
刘良行笑着接了,青琼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捏着肩膀道,“我进来时瞧你看那账册好象不是很高兴,怎么啦?情况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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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一章 寻梅
刘良行放下汤盅,叹了口气,“真没想到,我们刘家外强中干至此地步!这些天,程管事帮着把家里这些陈年老帐好好清了清,着实把人吓了一跳,幸好还有铺子维持着营生,否则,此刻恐怕连这所大宅子都保不住了。”
“有这么严重?那以前老爷是怎么生活的?瞧着好象还挺风光的。”青琼怔道,“会不会是算错了?要不要再算算?”
“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说!”刘良行连连摆手道,“你别看程管事年轻,他可在朱家账房历练多年,咱家这点基业在人家眼里可是九牛一毛,断不会出这种差错,否则表弟也不会派他来帮忙。”
“我记得了。”青琼点了点头。
刘良行又叹了口气,“爷爷当家那会子,每年赚的虽少些,但甚是稳健,置了不少田庄土地,家底还算殷实。到爹手上,赚的虽多,但花销委实太厉害了,不是出入酒楼花肆那些销金窝,就是购置金珠玉玩。这几年来,他又把什么都交给刘大勇管着,光这人参燕窝一项,就不知被那他坑了多少去。最让我担心的,是家里以前置的那些田庄土地的房契地契,竟有半数找不着了,若是仍在爹手上还好,若是也在刘大勇手里…”
“老爷不会这么不小心吧?”青琼惊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也放心给个外人?”
刘良行道,“我倒真希望还在爹的手里,就算爹给败了,也算是败在自家人手上。若是被刘大勇给私吞了,那可真是冤费先人的一番辛劳。”
“不至于吧,刘管家没那么大胆子吧?”青琼皱眉道,“咱们回家时,他不是哭着喊着要和老爷一块走的吗?他跟老爷这么多年,应该还有几分忠心吧?”
“他若是还有二分忠心,那我真替我爹高兴。”刘良行冷笑道,“刘大勇那人,阴狠损辣,又惯会逢迎作戏。爹当时走时,把家里的现银和首饰细软多半带走了,若是好生使用,爹那边下半辈子都是不愁的。我就怕刘大勇起了坏心,那可就难?!”
那日刘良行被逼离家后,一俟身子稍好,恢复了精神,马上联络城中那几十家与他家签了协议的丝绸同行,他应承将恢复他爷爷当家时的局面,绝不再欺行霸市、垄断削价,今后与同行们平等地在城中做生意,有几家被砸了铺子的,刘府负责赔偿,希望大家不计前嫌。那些商户一瞧,既有朱家出面作保,又得到刘家大少爷的亲笔签字,这才定下心来。
与此同时,朱景先派人通知了刘有德,明确告诉他,若不把当家主事的位置让给他儿子,朱家将不再向他出售一匹布,还将堵住刘府所有进货和销售渠道,刘有德气得暴跳如雷,他马上命人去把城中铺子的管事全部带来,他宁可放火烧了铺子,也不留给儿子。
没想到刘良行已经提早去了那些铺子,跟那些管事伙计们约定,只要他们愿意好好干,之前的事一笔带过,继往不咎。若是被刘有德毁了铺子,那大伙只能全讨饭去了。那些管事伙计一合计,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犯不着掺合,白白砸了自己饭碗。何况老爷就这么一位少爷,将来老爷两腿一蹬,铺子还不是少爷的?大伙儿倒比平时更积极些,严防有人来捣乱。
所以刘有德是一个管事也没找到,想去找城中的流氓地痞们,不知怎么搞的,连那些人也不见踪影。他这才意识到大势已去,便把家里金银细软搜刮一空,打算换个地方东山再起。刘良行也不阻拦,跟家中的仆妇小厮们说,若是愿意随他爹走就走,愿意留就留,绝不勉强。大部分的家人是刘有德当家后招来的,又见他带了那么多的金银,纷纷愿意跟老爷走,刘良行也不为难。只有十几个老家人和他以前那俩小厮刘喜刘庆留了下来。
走的那天,刘有德、刘大勇惺惺作态地本想大闹了一场,却不料城中的同行们得知他要走后额手相庆,还凑钱放了几挂鞭,跟送瘟神似的,惹得乡邻指指点点。弄得刘有德觉得甚没意思,也没闹起来,带着青瑶红姑,坐着轿子,灰溜溜地走了。刘良行暗中派人跟着,知道他爹回了附近刘家镇的老宅子。
刘有德走后,刘良行命人把家里重新收拾了,一些花哨无用的摆设全部卖掉折成现银流转,他和青琼仍是住回他们以前那小院,他治家严谨,家中开支也尽量节省。
朱景先知刘家得乱上一阵,派了几个懂账又会管事的家人来帮他料理。刘良行又寻人去请回家中以前那些个被他爹赶走的老管事,家里日子虽比过去简朴些,但上下和睦,刘良行也能专心做事。
“少爷,那你说,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去跟老爷说说,让他提防着点刘管家?”青琼道。
“没用的。”刘良行道,“爹不吃个大亏,是不会相信的。”
青琼迟疑了下才问道,“少爷,你恨老爷不?”
“若是说一点不恨,那就是假话了。”刘良行苦笑道,“现在可没心思想这些,收拾家里这烂摊子,朱家帮咱们赔了不少钱,虽是亲戚,也不能不还的。”他估摸着,等到明年开春,家里生意就能走上正轨了。虽然这次折腾,弄得家里元气大伤,但铺子还在,就有希望。三五年内,可能会比较吃紧,但今后,他相信会越来越好的。
雪花纷飞,落在行人的途中,更添了旅途的凄凉落寞。
周复兴在一间客栈的客房里,独自看着窗外纷纷扬扬如柳絮般飘飞的雪花。
留仙寨里也下雪了么?也不知她现在在干什么,是睡下了,还是在做着针线活?这么冷的天,她过得惯不惯呢?她在宫中娇养惯了,也不知经不经得起山里的风霜。可不要敖夜啊,万一又受了凉,谁给她煎药,谁给她守夜呢?她那么怕苦,总不肯好好吃药。周复兴是知道的,她那次病得稍好些,每次不是在碗里留点药不肯喝光,就是偷偷倒掉一点,所以他每回都会多熬一些,边上再放着蜜饯糖果,她才肯乖乖吃药。他的嘴角浮现起微微的笑意,走到桌前,抽出一张短笺,写了几个字,然后封起来,交给一个小伙计,又给他一些钱,托他送了出去。
雪花也落在香溪相思楼上。
朱靖羽展开那副荷花美人图,推开了窗户,“下雪?,明珠,你瞧见没,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你人在何方,过得如何。我孙子景先遇上了一个女子,似乎和你有些关联,她是你的后人么?你放心,只要有了音讯,不管她在哪里,我总会寻着她的。我还欠着一个承诺哩,若是找到她,我带她到这里来看你好不好?”一阵风恰从窗外吹进来,刮得那画拂动了一下。
“你是等得着急了么?”朱靖羽忽地心中一动,“也许我该再去趟姑苏,亲自走一趟。老唐那家伙,好象藏着什么话没跟我说,也许这次去,他会跟我说吧?都一把年纪了,难道真的要带着这份遗憾进棺材么?”
自第一场雪后,时不时就会下雪,山上积雪难化,更是阴冷。
安宁早已穿上了新棉衣,却仍是觉得冷。以前在宫中虽然清苦,取暖的炭也是最次等的,却还不至于断供,烟气虽重,屋子里架上几个大火盆,总是暖融融的。哪象现在,就一个小火炉,只有紧靠在旁边,才能感觉到一丝温热。尤其是晚上,更觉屋冷被薄,一旦在半夜里被冻醒,就再也难以入眠。她的手脚上已有好几处生出冻疮来,开始还以为是虫子咬的,后来问杨大妈,才知道那是冻疮。山里的条件就这样,杨大妈也没法子,只能让她自己注意,平时多搓搓,可那冻疮又红又肿,冷时搓起来疼,热时搓起来又痒,实在是难受。
这日下午,安宁做了会子针线,天实在是太冷了,说不定又要下雪。她忽然想出去走走,也许走动走动没那么冷了。她放下针线,一人往后山而去,经过周复兴的屋子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也不知他走到哪里了。
忽然风中传来一丝淡淡的花香,是梅花!安宁惊喜的四下张望,飘飘渺渺的香气,牵引着她越走越深。终于,在灰黑一片的山林间,她看到了那丛淡淡的嫩黄,不事张扬的在山谷里寂静开放。
熟悉的香味沁入心脾,安宁满心欢喜的闭上眼,仿佛又瞧见那个红衣女子在树下翩翩起舞。
白茫茫的大地晶莹纯洁,遒劲的树干上绽放着红红白白、黄黄绿绿的各色梅花,清冷的香气浓郁而骄傲,一如那女子,恍若九天仙子般美丽而不染纤尘。
那时的安宁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追随着她娘的舞步,在她身边咯咯娇笑着,笨拙的转着圈。
还有深情的箫声在一旁轻轻将她们围绕。
那时的安宁还不明白,为什么那吹xiao的人要远远隐在树后。可她仍是很高兴,因为那箫声里不是惯常的苍凉,而是空灵的温暖,她娘的脸上亦不再是苍白的胭脂,而有了幸福的红润。
只那一刻真心的欢颜实在是太过短暂。短暂得令安宁每次想起,都舍不得睁开眼睛,只怕一睁开眼,就再也遍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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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二章 短笺
蓦地,一点冰凉轻轻吻上了她的脸,安宁微微睁开眼,铅灰色的天空悄然飘起雪花,如无言的叹息,静静的萦绕在她身边。
仰望着天空,多年来千般隐忍万般委屈霎时涌上心头,晶莹的泪珠就这么不知不觉的滚落,安宁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喊起来,“娘!娘!你在哪里呀?爹去世了你知不知道?爹死的时候不肯瞑目,他是惦着你呀!爹!你在天上吗?你看得到我吗?娘呢?娘是不是也在天上?你告诉我,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走了?就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她哭得声嘶力竭,身子一软,无力地瘫坐在雪地上,“你们为什么不把我带走,为什么不把我带走!你们什么都不管,要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怎么办?怎么办!”
苍天无语,只有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似是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覆上大地,纷纷扬扬迷乱了视线,似乎茫茫天地间,只剩下安宁在独自哭泣。
良久良久,才听见一声长叹,“起来吧。”
安宁没有理会,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中。
身后却伸出一双手,把她扶了起来,掸去她身上的雪花,“天快黑了,回去吧。”
泪眼朦胧中,安宁转头看着他,神色凄楚的问道,“为什么?我要生在那种地方?”
秦远望着她,毋须言语,却能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是啊,为什么,我们要生在那种地方!”他的声音异样低沉,眼神受伤而无奈。
“你懂?”安宁望着他的眼睛,那深沉的黑里裹着的伤痛她看得到。
“我懂。”秦远温柔的搂着她,“所以我们只能逃得远远的,不再去想、去看、去听。”
“逃,有用么?”安宁轻轻倚在他胸前,汲取一点点的温暖与依靠。
“有用。起码,心不再那么痛。”秦远语带悲怆道,“忘了吧,无论是什么都忘了吧!”他拥着怀中的女子,又未尝不是一种慰籍。
默默无言地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安宁眼中的泪渐渐干了。
“饭菜都凉了,你等一会儿,我去热一下。”秦远说着,却皱了皱眉。
“还是我来吧,耽误你吃饭了。”安宁接过饭菜,很快就伺弄好了端上了桌。
这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彼此的动作却如出一辙,优雅而合乎礼仪。
“你的手怎么了?”秦远注意到她手上的冻疮。
“是冻疮。”安宁道,“杨大妈说等天暖和了,就会好的。”
“是冷的吧?”秦远恍然大悟,“这里可比不上宫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没有长冻疮么?”安宁问道。
“没有。”秦远道,“我们习武之人,体魄总要强健些。”
“哦。”安宁微微有些失望,她是不可能习武的。
“会很不舒服么?”秦远道。
“嗯。又痒又痛。”安宁皱眉瞧着自己的手。
“你晚上要是冷,就把炉子生着。你那一个要是不够,把我屋里的这个也拿去,反正我也不用。”秦远道。
“可以么?”安宁有些心动了,“我怕会太费柴炭。”
“没关系。”秦远笑道,“靠山吃山,这山上别的没有,柴炭倒是不缺的,你放心用吧,我明儿让人多送些来。只记得晚上窗户别关死,要留点缝散那烟气。”
“嗯。”安宁笑道,“这个杨大妈也教过我。”
这一晚,两个小炉子带来的暖意让她终于睡了个好觉。
自这日后,两人的关系和缓了许多,虽然话不多,却有一种特别的亲近之感在蔓延。安宁想,也许这就是同病相怜吧,她没问过秦远的身世,却隐隐猜到了一些。
“三当家的,信!”冯金宝递了上来,“是二当家的捎来的。”三当家的最近好象心情不错,脸上笑容也多了些。
“哦。”秦远接过信,拆开一瞧,无非是报个平安,问个安好。里面还封着一封短笺,上面提着“烦请转交小六”,他不动声色收了,也许这才是二哥寄信回来的目的吧?秦远一笑,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些莫名不快,把信纳入袖中,他回了小院。
“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安宁微笑着。
“哦,今日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来了。”秦远本待把信拿出,却有些犹豫,“二哥今天来信了。”
“是吗?”安宁道,“他可好啊?走到哪儿了?”
“寄信时还在路上,这会子应该快到了吧。”秦远道,“你挺关心他的。”语气却有些发酸。
“虽然你们刚开始认识我时是有目的的,”安宁耳朵微微一红,“但是也没害过我。”关心一下不应该么?
“你倒挺宽宏大量的。”秦远心中更是不悦。
安宁微怔,望着他不知所措,自己说错什么了?
秦远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怎么了?”杨大妈推门进来,“刚才怎么瞧见三当家的气冲冲的走了。”
“我也不知道。”安宁道,“他才来没说几句就走了。大妈,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杨大妈拿出个小包道,“快过年了,我剪了几朵窗花,给你贴窗户的。”
“真漂亮!”安宁由衷赞叹着,“过几日我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再贴上。”
“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杨大妈问道。
“也没说什么啊?”安宁皱眉想了想道,“就是提到二当家的来信了,他忽然就有些生气了。”
杨大妈扑哧笑了起来,抚着她的头轻轻哼唱,“桃花儿红,李花儿白,两朵花儿我都爱。可是姑娘呀,你怎可一同把两花儿戴?”顿了顿才问道,“你明白么?”
安宁茫然道,“什么意思?”
杨大妈道,“那你可知,为何你刚来这寨子里时,小吴、李大狗他们常来看你,可现在却都不来了?”
安宁皱了皱眉,“有吗?”
“你这孩子,有时聪明起来是真聪明,可有时候却又糊涂得很。”杨大妈伸指一戳她的额头,“大妈可是直肠子,实说给你听吧。小吴、李大狗他们起初可都有些看上你了,所以三天两头找机会来看你。可等你病着那会,大伙全看出来了,二当家的也喜欢你哩,要不是为了你,他怎会三更半夜地上山去寻药?又成天守着你,给你把脉,让你吃药,还特地嘱咐人去给你买了糖果回来,若是没点心意,用得着这么费心么?你掉下山谷那天,你是没瞧见他那脸色,当时都恨不得能把小桔给吃了。你若真有个好歹,他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小桔的。”
安宁耳朵又红了,“大妈…”
“别说你不懂啊!”杨大妈嗔道,忽又叹了口气,“可怎么跟你掉下去的又是三当家呢?听兄弟们说,若是依三当家的身手,他自个儿是怎么也不可能掉下去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救你,所以才跟你一块儿掉下去。若是他有个好歹,怎么说也算是为你拼的命哩。”杨大妈摇了摇头道,“近日瞧他那神色,八成也是看上你了。”
“啊?”安宁瞪大了眼睛,“可他对我没什么啊?还常常不理不睬的。”
杨大妈笑道,“那是他故意的。大妈比你多吃几十年的米饭,这点子眼力劲还是有的。三当家的面热心冷,在寨子里这几年,除了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都不怎么搭理人的,只有对你,是有些特别的。”
安宁回忆起这连日来的一幕一幕,有些明白了,“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我炖鸡汤那次,他们都对我生气。”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现在想明白了?”杨大妈笑道,“二当家的和三当家的都不错,可这一头戴不了两花儿,不论他们怎么对你好,你都只能选一个,若是都不喜欢,那就趁早跟人说清楚,这种事可拖不得。”
安宁忽叹了口气。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杨大妈慈爱的望着她。
安宁想了半天,才嗫嚅道,“那我该对什么人好呢?”
杨大妈更乐了,“这个我可不能替你作主,得你自己中意的。”
安宁脖子都红了,小声道,“大妈,我不懂。”
杨大妈想了想道,“那你就挑那个你瞧了特别开心的,或者对他的感觉跟对别人不一样的,应该就是了。”
安宁喃喃道,“是这样么?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杨大妈道,“对,一定要好好想想,想好了认定了,可就不能后悔了。”
这一日,安宁都在想,很认真的想,可她还是想不太清楚。
她对周复兴有着朦朦胧胧的好感,可又觉得秦远跟她似乎是一类人,更能明白她。到最后,她又想起了魏小桔,于是在想,不管自己选了谁,是不是都会让另外一个人难过呢?
安宁做出了决定。
秦远拆开了短笺,上面只有八个字:月出皎兮,归心似箭。
“二哥,你莫怪我。”他把短笺靠近了烛火,很快便燃起一团小小的火焰,短暂的明亮后是乌黑的灰烬,风一吹,再无踪影。
秦远喃喃道,“她不适合你。宫里的事,外人是不会明白的。”这话更似在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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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六十三章 除夕
很快,要过年了。
腊月二十三,灶君爷爷上了天,家家户户扫房子。
这是安宁在宫外过的第一个年,听杨大妈讲那些民俗民规,比宫里一板一眼的祭祀礼仪可有趣多了,处处透着新鲜。听说过小年要打扫,她一早就起来,包上块头巾,拿着扫帚抹布就里里外外忙碌着。秦远没空帮忙,出门时只笑着嘱咐她别太累着,烧了热水擦洗,免得冻手。
还好她和秦远都素爱整洁,屋子里还算干净,整个院子打扫下来也不算太吃力,忙活了半日也就弄好了。安宁四处翻拣,最后瞧见桌角边的香炉还沾着些灰,她抱到院中,拿起抹布上上下下擦拭着,连炉底都没放过,不经意间,看到了炉底盖的缝隙,她心思一动,很快就发现了香炉的秘密。
安宁忽地叹了口气,千算万算,不如天算。红姑肯定想不到,这些首饰居然到了安宁手里。难道真的是因为红姑没有兑现当日对她娘的诺言么?可自己现在也算平安啊,安宁想了想,红姑毕竟照料了她一场,这么多年也算是尽心尽力了,等自己下了山,抽个空把这些首饰还是送给她吧。她把香炉收好,跟打好的包袱摆在一起。
没两日,寨子里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了,花花绿绿的窗花也贴遍了,莲年有鱼、喜上眉梢、八仙报喜、五蝠临门…四处都装点得喜气洋洋。
杨大妈现在成了全寨除秦远外最忙的人。领养厨房的一班人煎炒烹炸、蒸煮炖烧,每日从早忙到黑,连家都回不了,这些天都住在安宁这儿。饶是这么忙,谁都想不到,杨大妈领着几员女将,居然还在厨房后院猪圈旁的小山洞里悄没声息掏鼓出一个酒窖来。当杨大妈头一回领着安宁进去时,她也吓了一跳,这小山洞表面看着极浅,可猫着腰进去,打开一道暗门,里面可着实宽敞,有间耳房大小。
杨大妈得意的道,大当家的早就偷偷嘱咐她建个酒窖,免得寨子里的酒总是存不住,没几天被些馋嘴猴们偷吃了。于是她就留了心,上次有只鸡躲进来下蛋,被她无意中发现这里,原本没这么平整方正,她领着些娘们,偷挖了好些天,才整出来。若是没人指点,即使进来了,多半以为是什么野兽栖身的山洞,极难发现里面还别有洞天。
安宁点头赞道,若是将来遇上什么祸事,藏人都是没问题的。杨大妈忙呸了一地,这快过年了,可不兴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安宁忙点了点头。
转眼就是除夕。
这日一早起来,安宁就去厨房帮忙弄年夜饭了。新年几天,全寨除了轮班警戒之外,大伙儿全部放假,厨房准备了许多酒菜吃食,分发给诸房,大伙儿都有火炉,吃时热热即可。
晚饭后,有家眷的全回后山了。杨大妈本要带安宁回去,可安宁不肯去打扰他们一家团圆。自己拎了一小瓶甜酒,拿着些食盒回房去。各房里猜酒划拳、推杯换盏,欢声喧哗,热闹非凡。安宁驻足听了一会儿,脸上也露出笑意。
寒夜如墨,幸喜今日寨中四处灯火通明,映得院子有些淡淡微光。
安宁回屋点亮了灯,搬到张凳子摆在院中,拿个盘子摆上几样吃食,倒了两杯水酒,又从自己百宝香袋里掏出那个随身不离的香囊摆在凳上,拿出香炉,燃了三柱香,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默默祝祷道,“爹、娘,今日是除夕,女儿在此给您二老行礼啦。希望您二老保佑女儿平平安安,诸事顺遂。爹,若是娘亲仍在世上,您一定要保佑孩儿早日与娘亲团聚!”
收拾了东西,回到屋子,晕黄的灯光里,映得孤身只影益发寂寥。
“没关系的。”安宁轻轻自言自语着,“你可以的,早就是一个人,已经习惯了。”她努力给自己个微笑,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食物,借以填充心中的空白。
更深漏断,也不知是几时,院门响了。
是风吧?安宁自顾自地微笑着。下一刻,门却被推开了。
“你,你怎么回来了?”安宁怔着。
秦远微笑起来,“我不能回来么?”他身上一股浓烈的酒气,眼神却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