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如同打了败仗溃逃的朝臣队伍缓慢地向奉天殿挪动着,人群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呻吟声和啜泣声,气氛非常的压抑黯然。

搀扶着走进奉天殿,各自排好班次,文官和勋贵们仍不屈不挠地互相恶狠狠对瞪,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依然没能让彼此的火药味减轻多少,反而愈发浓烈了。

冰冷对峙之时,殿外皇帝车辇徐徐走近,仪仗如云,法器祥瑞密布。

穿着明黄团龙袍的朱厚照进殿,在值日宦官的尖细嗓音下,百官跪拜山呼万岁。

朱厚照坐在金龙椅上,清了清嗓子,一边说着朝会开场白一边习惯性的朝殿中众臣环视而去。

“各位臣卿若有国事禀奏不妨…咦?噗嗤!哇哈哈哈哈…”朱厚照看了一眼群臣的惨状后很不给面子的捧腹大笑起来。

“你们在宫门外遇到响马盗了吗?怎地如此模样了,哈哈,笑死朕也…”

朱厚照的狂笑在金殿内荡起阵阵回音,原本伤痕累累的文官们脸色愈发难看了。

扑通!

受了伤的大臣们三三两两跪下,毫无征兆地嚎啕大哭起来。

“求陛下为臣等做主啊!”

“陛下明鉴,保国公朱晖恃强凌弱,跋扈张狂,承天门前煽动勋贵对臣等惨无人道的殴打,臣等皆国之重器,怎堪如此侮辱,求陛下重惩保国公,为臣等伸张正义!”

“啊呸!”保国公朱晖站出班,恶狠狠瞪着文官们,怒道:“黑的白的都是你们有理,你们这帮酸儒夯货,拍着良心说说,你们只挨打没还手吗?你们自己瞧瞧。勋贵们大多也受了伤,他们怎么不求陛下做主?”

文官们大怒,金殿之上又是一场唇枪舌剑之战,整个大殿如同乡镇赶集一般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行了行了,都静一静,肃静!”朱厚照大喝一声,争吵双方这才住口。

朱厚照憋着笑,揉着下巴道:“朕刚才听明白了。文官和勋贵打起来了,对吧?惩谁罚谁的事情先搁在一边,朕就想问问,你们为何事而争执?”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朱厚照显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打架的原因,文官和勋贵们看着朱厚照的目光都开始喷火了。

被揍被鼻青脸肿的杨廷和上前一步,沉声怒道:“陛下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

“噗嗤!”

朱厚照见杨廷和眼眶半边发黑,右脸高高肿起,挤得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只剩下两条细缝,忍不住再次喷笑出声。

杨廷和气得想撞柱子了:“请陛下庄重!”

“好好好,朕庄重。不好意思,刚才委实情不自禁…”朱厚照努力憋着笑,摆出庄重的模样,努力扭过目光试图不看杨廷和的脸。结果目光一转看到梁储老脸青肿跟一只特大号的包子似的,朱厚照再次情不自禁,当场喷笑出声。

“噗嗤…哇哈哈哈哈…”朱厚照不顾仪态狂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捧着肚子。气喘吁吁朝脸色不知被揍得铁青还是被气得铁青的杨廷和连连致歉。

“杨先生,朕…又让你失望了。不行,你得准朕再笑一会儿,太可乐了,梁先生你到底多遭人恨呐,怎么别人专朝你脸上招呼,实在太可恶了…”

朱厚照笑得肆无忌惮,文官们的脸色愈发难看,勋贵们却也跟着朱厚照一起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满的恶意,不仅幸灾乐祸,而且啧啧有声的低声评判,哪位大人的脸上那道伤口是谁揍的,当时力度如何刚猛,角度如何刁钻,惨叫声如何悦耳等等…

杨廷和听着殿内刺耳的笑声,老脸渐渐由青转绿。

“陛下,你笑够了没有?”杨廷和暴喝出声。

“笑…笑够了,够了。”朱厚照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毫无仪态地半瘫在龙椅上喘着粗气。

杨廷和怒道:“陛下,今日宫前恶斗,全因陛下而起,陛下全无愧意,反而大笑出声,臣敢问陛下,如此作为,你难道不觉得让群臣心寒吗?”

朱厚照敛起笑容,眼睛眯了眯:“宫前恶斗与朕何干,朕请杨先生指点。”

“若不是你昨日胡闹,连发二十多道封爵圣旨,勋贵们由嫉生恨,怎会跟文官混战一团?臣请问陛下,连发二十余道封爵圣旨是为何故?”

朱厚照似乎早有准备,闻言冷冷一哼:“朕想先请问杨先生,封爵圣旨若未经内阁和通政司,可会生效?”

“当然不行!君臣共治天下乃百年来的规矩,陛下怎可因一己之好恶而妄决国事!”

“既然无效,意思就是说,朕发出去的圣旨等于一张废纸?既是废纸,朕想怎么发便怎么发,难道说朕这个皇帝如今想发几张废纸还得看你们的脸色吗?”

杨廷和大怒:“陛下你根本是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皇帝圣旨何其尊贵,怎能说它是废纸?”

面无表情的朱厚照忽然重重一拍扶手,猛地站起身,狠狠瞪住杨廷和喝道:“既然圣旨尊贵,为何朕的圣旨出了宫门便无效?朕甚至连晋一位对社稷立有大功的臣子的爵位亦不可得,杨先生,殿中诸位朝臣们,你们一边说圣旨尊贵,一边又说圣旨无效,不觉得自相矛盾么?”

这番话令殿内徒然一静,落针可闻。

“朕登基三年了,当了三年皇帝,朕心中积累了很多疑问,你们每个人都说这天下是朕的,你们是一心帮朕治理江山的忠心臣子,但朕却一直在想,这天下到底是我的,还是你们的,朕只是一座皇宫的皇帝,还是坐拥五湖四海的皇帝,每当朕做出一个决定,想办一件事情,你们一窝蜂似的冲上来激烈反对,似乎连朕做出的是怎样的决定都没有过脑子,张口便是反对,结果你们高兴了,满足了,走出宫门百姓们个个都说你们是不畏强权的忠直臣子,而朕这个皇帝,躺在你们的脚底下,成了你们忠直名声的垫脚石…”

朱厚照说着说着眼眶泛了红,无比疲累地靠在龙椅上,泣道:“诸位朝臣,朕是你们的君主,不是你们的敌人啊…”

第五百七十六章晋爵国公

朱厚照这番话说出了登基三年来的心声。

大明的君臣不像君臣,他们的关系更像是一种事业上的合作伙伴,皇帝是董事长,但公司不是他一个人的,其他的大臣也占着股份,公司只能交给相当于职业经理人身份的内阁去经营,内阁保证每年能盈利,前提是董事长要乖乖的听话,所以作为董事长,不能胡乱对公司的经营下决策,当然,公司的冠名权和所有权都是董事长的,所有人都在为董事长打工,其余的权利董事长就不一定有了,如果董事长胡乱插手,胡乱下命令,可能会引起所有股东的激烈反弹。

大明朝堂说白了大抵便是这般内容。

当了三年皇帝,朱厚照渐渐明白自己的地位了,但他却很不甘心。

今日朝会说的不仅是秦堪晋爵这件事,话题摊开了说,朱厚照也在为自己做着抗争。

他不想像猪一样被圈养在深宫,他想出去转一转,亲自走走属于自己的每一寸国土,亲眼见见每个臣服于他的子民。

只是他不明白如今的君权为何变得如此弱势,臣权何时开始隐隐凌驾于君权之上,上古皆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放在如今的大明,谁才是“王”?谁才是“臣”?

君臣权力之争贯穿数百年,各有胜场各领一时风骚,然而这些问题摆在面前,却不是朱厚照一个人能解决的,他是皇帝,但他是个很弱小的皇帝。

金殿很安静,君臣久久沉默。

杨廷和长叹口气:“陛下,君臣共治是祖宗传下来的成法,今日站在殿中的朝臣没有任何人会凌驾于君权之上,老臣以为不论君还是臣,权力当有所制约,有了制约才不会放纵,江山社稷才不会失去控制,臣权亦是如此,正因为臣等别无私心,所以也愿意制约臣权,所以历代臣子才会默认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的存在,陛下,世上没有随心所欲的人,皇帝,也不行!”

抬头注视龙椅上索然神伤的朱厚照,杨廷和语气仍如当初春坊授课时一般坚定。

“所以陛下不应该滥用圣旨,圣旨等同于君权,君权可用,但不能滥用,昨日陛下无端封了二十多位公侯,显然是在滥用君权,陛下此举无异于自损皇威,臣等见之,无不心寒惶恐,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殿内二十多名大臣同时跪下,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灿灿的绢纸高举过头,异口同声道:“君赐之爵,臣等无法消受,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二十多双手各自托捧着圣旨,众人心中却各有不同滋味。

不论文官还是武将,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升官封爵,福荫子孙?明知皇帝是在胡闹,昨日宣旨的一刹那,仍有不少人心脏漏跳了两拍。

多希望这份圣旨是真的啊…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苦笑数声。

刚才只是发了一通久积心底的牢骚,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君臣之间的矛盾是永远无法解决,无法消除的,哪怕把殿上所有的大臣全都杀了,换一批听话的臣子来帮他治理江山,矛盾照样存在,而且只会越来越激烈。

既然解决不了,那么,便与他们周旋吧。

到底是少年性子,刚才还在失意神伤的朱厚照忽然换了一副笑脸,刚才的不快似乎烟消云散,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目光里,透露出心底深处的无可奈何。

“君赐之爵,无法消受,嗯?好理由。”朱厚照淡淡一笑。

杨廷和沉声道:“有过则改,陛下仍不失明君,老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昨日的荒唐事满朝文武只当没发生过,陛下觉得如何?”

向来脾气刚烈的杨大学士竟说出这句话,可算是卑微忍让之极了,现在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却不敢再训斥朱厚照一句重话,刚刚朱厚照发的那一通牢骚令他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心性正在渐渐成熟,昨日之事乍看荒唐,实则也是对君权势弱的一种抗议,若再训斥他,恐怕真会将他彻底激怒,那时满朝文武可就不好收场了。

朱厚照看也不看那二十多位跪在殿中央的大臣,却侧头看着杨廷和。

“朕若收回这些圣旨,那么秦堪封爵之事…”

杨廷和立马截断朱厚照的话头,断然道:“山阴侯或有寸功,但功不至封国公,此事断不可为!”

说完杨廷和垂首躬身,静静等待朱厚照大发雷霆。

满朝文武等了许久却没动静,忍不住往龙椅上看去,却见朱厚照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朕知道了,也罢,昨日朕发下二十三道圣旨,现在全数收回,至于给你们封的爵位…”

二十多人齐声道:“臣无寸功,无颜受爵。”

“甚好,退朝吧。”

朱厚照起身,当先离开了金殿,群臣山呼万岁。*

内阁三位大学士并肩走出殿门,三人眉头深锁,神情冷峻。

“介夫今日又驳了陛下欲给秦堪晋爵的提议,依陛下的脾气早就当场暴跳如雷了,刚才陛下为何毫无动静?”梁储拧着白眉问道。

李东阳扭头朝谨身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若有深意,却闭口不说一句话。

杨廷和苦笑道:“陛下的性子老夫越来越摸不透啦,搞出这么多事,其实陛下无非就是想给秦堪晋爵,可是秦堪这人行事正邪不分,身为国侯又领着锦衣卫,已然权势熏天,若再让他晋了国公,岂不是愈发无法无天了?老夫知道刘瑾被诛是此子幕后所为,在老夫心里秦堪算不得坏人,但我还是对他有些忌惮,还是我刚才在殿上说的那句话,权力必须要有所制约才不至于失去控制。”

梁储点头,笑道:“介夫说的却是谋国之言,一片公心呀,秦堪此人太复杂,好事也做过,坏事更是做过不少,老实说,此子确实令朝中上下许多同僚忌惮,可惜他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汤,竟令陛下不惜自损皇威,用这种撒泼耍赖的法子给他晋爵,此人对陛下影响太深,恐非好事…”

二人说着话,却见李东阳在一旁不言不语,梁储好奇问道:“西涯先生似乎对陛下晋秦堪之爵一事并无太大抵触?”

李东阳苦笑道:“抵触有用吗?你们以为陛下真的会善罢甘休?这已不是晋不晋爵那么简单了,陛下本是少年,素爱面子,以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总被咱们驳回,陛下对咱们大臣的怨气越来越深,秦堪晋爵一事恐已到了爆发的边缘,区区一个国公爵位,咱们何妨答应算了,否则老夫预料此事只会越闹越大…”

目光深深注视着梁储和杨廷和,李东阳叹道:“二位,陛下再年轻再胡闹,终究是咱们的君主,退一步有那么难吗?”

梁储和杨廷和沉默不语,心中却仿佛压了千斤重石。刚才朱厚照的表现太奇怪了,特别是退朝前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令二人心底本就不踏实,李东阳如此一说,却令二人愈发难以抉择。

晋爵之事,可大可小,其实细细想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因此而闹到君臣决裂,亦非朝臣之愿。

三位内阁大学士各怀心思,刚走到午门,李东阳忽然脚步一顿,捋着长须若有深意道:“陛下怕是要出招了…”

梁储和杨廷和一楞:“西涯先生此言何意?”

李东阳还没答话,却听见宫内一阵杂乱零碎的脚步声。

四五名身穿圆领绛色服饰的小宦官一手倒拎着拂尘,另一手高高托举着好几卷黄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经过三位大学士身边时纷纷扬声大喊。

“陛下有旨,封户部司库刘亦扬为淮山侯,封兵部主事宋辉为襄阳侯,封大理寺少卿黄朴为思国公——”

“陛下有旨,内城西直门守门小卒李二柱戍守城门十年劳苦功高,赐封西直侯——”

“…”

梁储和杨廷和目瞪口呆,只觉被当头一盆冷水淋下,从头凉到脚。

众多朝臣跟在三人身后,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还来?!!”梁储嘶声咆哮。

杨廷和气得跺脚瞋目大叫:“昏君!昏君!你难道非要和朝臣们对抗到底吗?”

三人吼完之后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是一副震撼表情。

这已不是胡闹,这是朱厚照的意志,当今皇帝的意志!

少年皇帝渐渐长大了,他有了他必须坚持的东西,这次他不打算妥协。

作为曾经的帝师,杨廷和仿佛今日才发现这位少年天子有着如此固执的一面。

三人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片刻,杨廷和重重一跺脚,指着前方撒丫子跑远的小宦官对身后大臣们道:“诸位赶紧拦下他们!我们三人去谨身殿面君!”

朝臣分作鸟兽散。

谨身殿前,三位内阁大学士垂头丧气跪在高高的门槛外齐声禀奏。

“臣等恭请陛下晋山阴侯之爵。”

PS:还有一更…

第五百七十七章晋爵之喜

“…山阴侯秦堪者,允文允武,文成武德,性义行良,是宜褒编,钦晋宁国公,世袭罔替,永锡天宠,钦哉。”

这是正式的晋爵圣旨,由司礼监拟笔盖印,内阁三位大学士照准,通政司核实,连宣旨的人都由宦官换成了正式的翰林待诏学士。

君臣一番针锋相对又拐弯抹角的争斗,双方,当然,主要是大臣这一方衡量了得失之后,秦堪终于被晋为合理合法的宁国公,其过程不可谓不崎岖。

侯爷晋升成了国公爷,整个秦府一片欢腾。

老管家二话不说搬起梯子如同攻城似的往大门外冲去,两名杂役扶着梯子,管家一步步踩上去,将原来的“剌造山阴侯府”的黑底金字牌匾摘了下来,模样就跟陈真踢日本人道场似的,分外欣喜,也分外欠抽,也不知这老家伙多看不顺眼原来秦府原来的这块牌匾,令新晋秦公爷隐隐有种想弄死他的冲动。

换下旧牌匾,老管家不知从哪儿请出早已造好的国公府牌匾,仍旧是黑底金字,静静地透出一股威严气息,老管家深情而专注地抚摩着它,叫人取过一块绒布,当着秦府上下的面郑重其事跪在牌匾前,仔细地擦拭起牌匾上的灰尘,神情庄严肃穆得如同入党宣誓一般。秦堪敢肯定,老家伙擦自己祖宗的牌位都没这么细心过。

“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换块匾么?至于搞得像祭祖似的吗?”秦堪实在受不了老管家那副深情款款恨不得把牌匾娶回家当老婆的样子,恶心极了。

“侯爷…哦,不对,老汉该死!”管家轻轻自扇一个嘴巴子,笑道:“国公爷,这牌匾可不能慢待呀,它是富贵人家的气运,国公爷气运昌隆,所以牌匾看起来璨璨生辉,光彩夺目,显示咱们国公府日后愈发富贵逼人,牌匾暂时挂在门楣上,老汉敢肯定,不出三年,咱们府里的牌匾又要换了,朝廷说不准会给国公爷封王呢…”

秦堪失笑摇头:“封王?越说越离谱了,你以为王爷是那么容易封的么?”

管家笑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吗,当今天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您的国公爵位不就来了?”

秦堪苦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多轻巧,自己这个国公爵位,朱厚照几乎拼了老命,差点跟大臣们彻底闹翻才帮自己争取来,其中艰辛外人怎知晓?

新牌匾在管家的指挥下缓缓升起,挂在秦府门楣正中。“剌造宁国公府”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牌匾挂上,秦府上下的气氛也赫然出现了变化,一种浓郁的威严气息扩散开来,府里下人们纷纷敬畏地看着牌匾,噤若寒蝉。

国公啊,这是仅次于王爷的爵位,数遍整个大明,爵位仍在传袭的国公只不过十余位,至于洪武开国和永乐靖难后封的国公早被两位雄才大略的帝王杀的杀,削的削,反正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不少,从此后大明历代皇帝封爵极吝,没想到当今天子一句话便新封了一位国公。

弘治先帝若九泉下有知…

还是别知了,朱厚照下辈子给他做多少次羹汤恐怕都无法消除老皇帝欲将这孽子杀之而后快的迫切心情…

站在门前欣赏了一会儿新牌匾,秦堪很快便觉得索然无趣。

“两位夫人呢?”

他的爵位升了,夫人家眷的品级自然也要升,随着晋爵圣旨一起来的,还有晋升两位夫人的圣旨,杜嫣由三品诰命升成了一品诰命,连金柳也升到了七品诰命,全家都升级了。

管家笑道:“夫人穿着新诰命朝服,怜月怜星刚刚还在大礼参拜,这会子怕是进了库房,大夫人说要找一件能搭配新朝服的首饰…”

秦堪脸有点绿…

刚升级就忙着找极品装备,这家里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秦公爷决定暂时避开那两个头脑发热的婆娘,进豹房谢恩去。

朱厚照的心情非常好。

“大快人心啊!”

非常做作地仰天大笑的豪迈样子,然后又迅速拉下脸,不知朝哪个方向狠狠比划了一下他学到的新技能,一根嫩白的中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令秦堪眼角直抽抽。

“今**没上朝,没见着那帮大臣的惨状,一个个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得不忍着痛摆出一副不失仪态的样子,笑得朕差点满地打滚儿…”朱厚照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不由再次哈哈大笑:“那帮勋贵着实帮朕出了口恶气,朕恨不得把他们的爵位轮着个儿的都升一下以示恩赏,要不说勋贵才是最跟皇帝贴心的人呢,关键时刻就是管用。”

“话说回来,那帮勋贵揍人可真狠,特别是保国公,不知跟李东阳有多深的仇,瞧把李东阳揍的没个人样儿了,…难道李东阳勾搭了保国公的小妾不成?”朱厚照说着又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一名小宦官给秦堪奉上清茗,恭敬地躬了躬身便待退下,朱厚照出手如闪电,忽然朝小宦官比出了中指…

小宦官吓了一跳,又不知此中指有何含义,吓得小脸苍白,扑通一声跪倒。

“陛…陛下,奴婢万死,不知此中指何意…”

“滚!”

小宦官逃命般飞遁而去。

秦堪看着朱厚照的中指,忍不住叹道:“陛下,这个…中指,不宜频繁。”

“练习练习,将来对付大臣…”朱厚照浑不在意。

真后悔教他这个下流的手势啊,天真活泼可爱的小皇帝现在活脱一收保护费的小痞子,秦堪真想现在跑到太庙前学着文官的样子悲呼一声“先帝”,又怕老朱家列祖列宗真的显灵,一道神雷先劈死他,那感觉一定不怎么美妙。

又一名小宦官诚惶诚恐端着各式点心进殿,朱厚照习惯性的一伸手…

秦堪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中指。

“陛下,别再露出来了,不礼貌!”

第五百七十八章意欲离京

秦堪很后悔教朱厚照这个下流的手势,肠子都悔青了。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以为朱厚照笑笑便忘,谁知这家伙竟开始练习了,一想到这根中指的含义被广而告之,而某一天朝堂金殿上朱厚照跟大臣吵嘴,吵不过随即恶狠狠地比出这个手势,不知下面会有多少大臣悲愤得击柱而死…

朱厚照仍保持着愉悦的心情,由此看出大明正德年的君权何其势弱,君权的一次小小胜利都能让这个少年皇帝乐很久,秦堪看在眼里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叹,反正他的心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高兴。

“委实是妙招…”朱厚照眯着眼不住地夸赞:“激怒勋贵去揍文官,秦堪你那脑袋是怎么长的?”

秦堪温文笑道:“借势而已,勋贵这个群体相对文官来说比较单纯,虽然败家子和恶霸比较多,但胜在脾气直爽刚烈,很少玩阴谋诡计,他们也学不会这些,所以一旦有人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报复是最直接而且最快速的…”

“怂恿朕将韩文封为保国公,恰好与朱晖的爵号重合,想必你就是为了激朱老爷子出手吧?”

秦堪叹道:“老爷子宝刀未老,承天门前一拳将韩文揍倒,那一拳惊才绝艳,已成了京师的传奇,陛下有此猛将,实在可喜可贺…”

朱厚照啧啧有声:“你这风凉话说的,若让朱老爷子和韩尚书知道是你出的主意,哪怕你已贵为国公,这两人怕是也要上门把你家国公府牌匾砸得稀烂。”

秦堪叹道:“那时就别怪臣出卖陛下了,这个黑锅臣可背不起…”

“行,朕和你一起背,朱老爷子若揍你,朕帮你揍回去。”

朱厚照与秦堪相视一笑,心里洋溢着淡淡的暖流。损友一起干坏事一起背黑锅的感觉很美妙,生在皇家无兄无弟的朱厚照一直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见朱厚照高兴的样子,秦堪欲言又止。

今日进宫不仅仅是谢恩,秦堪总觉得应该含蓄委婉地跟朱厚照说说宁王的事,哪怕不把这层纸捅破,至少也该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大明正德年间的造反似乎特别多,安化王反,白莲教反。霸州乱民反,现在宁王又要反,朱厚照年纪虽幼,但秦堪看得出他心里的苦,作为一个皇帝,治下那么多人造他的反,恐怕他也伤了心吧,被背叛的滋味一次又一次,能好受吗?

秦堪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决定暂时不提宁王。

藩王造反终究是个很忌讳的话题。况且造反的还是皇叔,这个话题更忌讳。因为同样的事情,朱厚照的先祖永乐皇帝也做过,也是皇叔造侄子的反,幸运的是,永乐皇帝成功了,于是造反便被美化成了“靖难”。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亲自拎着两只鸡,非要拉着秦堪一起去喂猛兽。张永不仅接任了刘瑾的位置,连刘瑾溜须拍马的本事也继承了,派人不知从哪个深山老林里捉了几只熊罴养在豹房。现在豹房虎豹狼熊等等野生动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一踏进去便随处听到虎啸豹嘶熊吼。

马永成被调到宫中最清贫的直殿监以后,内库总管换了八虎里面算得上老实本分的高凤,老高隔三岔五就跟秦堪倒苦水儿,说陛下花银子太厉害,内库太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云云…

秦堪真的很想提个建议,若把豹房改建成动物园向京师百姓开放,进去参观一次收二两银子门票,若想参观皇上收十两银子,前提是不准给皇上喂香蕉,一年之内内库绝对赚个盆满钵满。

想想这个建议朱厚照估计不会答应,秦堪便掐断了帮内库赚钱的心思…

豹房很大,里面太监宫女无数,但真正的主人只有一个朱厚照。

少年正是一生中最活泼最值得回忆的时期,可他却只能每天待在深宫里喂虎豹熊狼取乐,这样的日子每天重复着,他难道不腻吗?

朱厚照拎着两只活鸡兴冲冲地往关着熊罴的殿宇走着,秦堪与他并排而行,见他兴奋的样子,秦堪忽然心有所感。

“陛下,你实在应该出去走走的,你是整个大明江山的主人,你的足迹不能被锁在深宫,锁在京师这区区一个城池里…”

朱厚照脚步一滞,兴奋的脸蛋忽然一垮,无比泄气道:“朕难道不想出去吗?可是朕怎么出去?若朕敢稍微动一动离京出巡的念头,那些文官们会前赴后继一批又一批活活撞死在朕面前…”

秦堪笑道:“岂能因噎而废食?只要陛下有这个念头,办法总会想出来的,你这一生是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文官活,一个人活在世上,想吃什么,想喝什么,想玩什么,这些都是老天赋予我们的最基本的权利,平凡布衣百姓都能做到的寻常事,陛下贵为九五至尊为何却不能做?”

朱厚照大为感慨:“秦堪,你总是那么的与众不同,朕从小到大,父皇,文官和春坊的大学士们从来没跟朕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总是强行塞给我治世之学,帝王之道,孔孟经义,却很少有人问我自己想做点什么…”

无比神伤的轻叹口气,朱厚照黯然道:“以前只有刘瑾这么问过,可惜最后朕才发现这人狼子野心,秦堪,朕身边的贴心人可只有你了…”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朕若欲离京,你能帮朕找到机会吗?”朱厚照期待地问道。

秦堪眨眨眼,若有深意道:“有机会的,陛下,一定有机会的。”

朱厚照顿时眉开眼笑,他对秦堪的信任是盲目的,事实上秦堪也从未让他失望过,秦堪说有机会,那便一定有机会,现在他要做的便是静心等待秦堪找出离京的机会。

一想到可以巡视自己的江山,可以亲眼看看各地的风土人情,朱厚照兴奋得鼻尖开始渗出细细的汗珠,两只眼睛闪闪发亮。

手里拎着两只鸡,朱厚照走得愈发欢快了,飘逸得几乎踮着舞步般蹦跳前行,沿路遇到宦官宫女惶恐跪下行礼,朱厚照也非常大方地见人便说一声“赏”,内库总管高凤垮着嘴角唉声叹气跟在后面,几乎也快给朱厚照跪下了。

秦堪也笑了,既然朱厚照心情这么好,一定要说些更开心的事,让他高兴得彻底一点…

“陛下和那位酒肆的刘良女如今进展如何?”秦堪盯着他,目光里充满了祝福。

朱厚照轻快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脸着地,停住身子慢动作般缓缓转过身,脸上愉悦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转而换上一脸凄绝的哀怨。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就是见不得朕高兴,对不对?所以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不对?”朱厚照眼圈泛红。

秦堪惶恐不已:“陛下,臣绝无此意,实在是臣觉得日子过了这么久了,陛下和那位刘姑娘总该稍稍有点进展了吧?难道…”

小心地看着朱厚照即将崩溃的脸色,秦堪试探道:“陛下仍无寸进?”

朱厚照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然后…扭头便跑。

秦堪愕然呆立许久,总算隐隐明白,估摸朱厚照的情路非常坎坷,大抵崎岖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泪奔的场面。

怔怔看着朱厚照跑远,秦堪喃喃道:“纯情少年为情所困,泪奔渐远,多么感动的场景,可是总觉得差了点味道,如此情伤之时,为什么…还拎着两只鸡跑得那么快呢?”

宁王又往京师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