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息怒…”

“秦堪,你赶紧给朕想个法子,让那些家伙全都闭嘴。你这个国公朕封定了!必须要封!那些大臣再罗嗦,朕便给你下一道封王的圣旨,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到底是不是还姓朱!”

“陛下,名利于我如浮云…”

“你闭嘴!”朱厚照大怒,连眼珠子都充血变得赤红:“现在是晋不晋爵的事么?你还没弄清楚?现在是面子,面子啊!朕的面子,你的面子,全都搁在这件事里面,咱们若办不成这件事,朕从此不上朝!你也赶紧滚回家抱孩子去吧!”

秦堪心中一喜,马上道:“陛下息怒,被陛下的雷霆之怒一吓,臣忽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朱厚照急切道。

“不怎么善良的法子…”

“快说!”朱厚照几乎在咆哮了。

“臣请陛下附耳过来,此事只可窃窃私语,不可宣之于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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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诡异圣旨(上)

秦堪的主意通常很有用,极少失算,但通常也不怎么善良。

入朝堂多年仍不改本色,秦堪骨子里并无太多的是非观念,一切只为达到目的,他和朝堂千百大臣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绝不会像大臣那样恶心巴拉的把仁义道德时刻挂在嘴边上,于是他便成了大臣眼中的异类,终究不被容于朝堂。

秦堪不在乎,他有他的坚持,反过来说,就算他被所有大臣接受,他也不愿意跟这些真正的伪君子同流合污,或许有点精神洁癖,总觉得会弄脏自己。

真正脏的人是不会发现自己脏的。

京师内城杨廷和府上今日聚集了不少大臣,新任内阁大学士梁储,户部尚书韩文和礼部尚书张升赫然亦在其中,可谓重臣会聚一堂,相当于一次小朝会了。

坐在主位的杨廷和面无表情,捋着长须一言不发,梁储却站在堂中慷慨激昂地说着话,伴随着时刻挥舞着的手势,显得气势十足。

“绝不能任由陛下胡闹下去了!”梁储重重强调,这句话他已重复了无数遍。

梁储和杨廷和一样都出身于东宫,可谓是朱厚照东宫太子时期的老班底,曾任南京吏部尚书的梁储原本为人处世小心而低调,然则一朝擢升为内阁大学士,有些事情他想低调都不行,在其位而谋其政,入京之后他才发觉,当年那个东宫小太子仍然毫无长进,胡闹依旧。

“如今朝堂民间已风言四起,陛下那道糊涂的晋爵圣旨已成了我大明最大的笑话!诸位同僚,此乃我朝臣之耻辱!耻辱啊!”梁储几乎咆哮了。

礼部尚书张升叹了口气,苦笑道:“恕我直言。梁公从南京进京师不久,实不知陛下秉性,这样的笑话和耻辱,咱们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奈何陛下就是这般顽童性子,性之所至丝毫不顾后果,我等有什么办法?”

梁储阴沉着老脸道:“我大明自永乐以后封爵极吝,历代先皇更是有意无意地削减爵位,以防勋贵权重自大。孝宗皇帝何等英明,寻了由头甚至将皇后的弟弟寿宁侯的爵位降成了寿宁伯,诸公,勋贵太多对我大明并非好事,陛下却将爵位当成不要钱的烂白菜。想给谁便给谁,长此下去,我大明国公国侯多如牛毛,置我等治世之臣于何地!”

户部尚书韩文阴着脸道:“那个秦堪也是厚脸皮,明知陛下的圣旨未经内阁和通政司便属无效,他还藏着圣旨不肯封还,妄想晋封国公。实不知羞耻为何物。”

梁储重重道:“不能让他们得逞!明日朝会,我等聚集朝中同僚,请陛下收回成命,逼秦堪交还圣旨。若陛下不答应,我等不惜以死谏之!”

梁储环视众人,冷笑道:“当今天下,是君臣共治之天下。绝不是陛下一人想怎样就怎样,我等这些朝臣以死胁之。不信陛下会为区区一个秦堪而得罪天下人。”

在座诸人纷纷点头响应,唯杨廷和没有插言。

韩文好奇看了他一眼,道:“介夫兄为何不言不语?”

杨廷和回神,强自一笑:“诸公所言极是,我无异议。”

此刻杨廷和的心思已不在晋封国公这件事上了。

他是内阁大学士,虽说对厂卫的举动无权过问,但昨日还是听到了风声。

京师锦衣卫不知何故派了无数探子乔装奔赴江西南昌,这个消息令杨廷和忍不住心惊肉跳,南昌有什么?除了当地官府,还有一位身份非常敏感的王爷,——宁王。

按说锦衣卫就算冲着宁王去也不关杨廷和什么事,然而杨廷和却非常心虚。因为这些年来他私下收授宁王两敬常例贿赂不下十数万两银子,去年冬天的炭敬,他除了收下宁王的银子和各色珠宝外,还收下了来自南昌的一对绝色双胞胎姐妹,这对姐妹天生媚骨,可喜却还是未开苞的处子,半年来将杨廷和服侍得周周到到,令杨廷和几乎神魂颠倒。

然则昨日锦衣卫探子奔赴南昌,却仿佛给杨廷和当头淋了一盆凉水,令他彻底从纸醉金迷中清醒过来。

宁王…有问题!

这是杨廷和当即冒出来的想法,随后便感到一阵极度的羞恼和忧虑。

宁王送他重礼的同时,也在信中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对皇帝和朝廷的忠诚不二,并且指天发誓一定谨守藩王本分,老实待在南昌城里,绝不做半点逾制乱法之事。

花言巧语说多了,连杨廷和这样的忠直老臣也禁不住相信了,这才放心收下了宁王的重礼,以后但凡朝中有些不利于宁王的言论,杨廷和皆帮宁王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然而锦衣卫密探奔赴南昌,却令杨廷和敏感地察觉到宁王有问题,宁王若有问题,那么这些年他收授宁王如此多的贿赂,将来怎么摘得清?

这件事如同千斤巨石,沉沉地压在杨廷和的心头,以至于他现在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有了这件事压在心里,杨廷和哪有心思关心秦堪晋不晋爵的事?他甚至对秦堪有了一种深深的忌惮,毕竟他和宁王的事若被查出来,秦堪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看着激烈议论的众人,杨廷和捋了捋长须,忍不住道:“诸位同僚,如今京师市井传言不知各位可曾听说?”

提起这事,堂内众人皆沉默,脸色非常难看。

大家不是足不出户的宅男,自然对京师中的传言知之甚详。

传言有一种特性,那就是毫无立场,今天往东,明天往西,东西各有让人信服的理由。

前几日的传言说秦堪恋栈爵位,怂恿蛊惑当今皇上,为自己求爵,如今传言不知怎的却变了风向,转过头来说朝中大臣不容贤良,对即将晋升国公爵位的秦侯爷各种嫉妒各种阻挠。反正人嘴上下两张皮,眨眼间舆论的矛头便彻底转了方向。

这是令满朝大臣无可奈何的事,文官们最善用的武器便是舆论,然而他们的舆论却只限于士子书生这一类人群,再由士子书生们将舆论散播到市井百姓中去,从此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毫无顾忌地谴责别人。但秦堪却不一样,他手握锦衣卫,锦衣卫里面有无数的帮闲和校尉,这些校尉和帮闲整日混迹于市井坊间。只要他想制造舆论,声势不会比文官们小到哪里去。

“秦堪这竖子!”梁储怒吼出声:“国朝百年,奸佞不知凡几,唯以此子最甚!这样下去,他秦堪迟早是第二个刘瑾!”

梁储不能不愤怒。国朝百年,奸佞太多了,但和文官们一样懂得利用舆论的,唯秦堪一人,这些舆论很可怕,几句反复之间便将文官们的高大形象彻底败坏了,比刘瑾用刀子杀文官更令人无法接受。

杨廷和眉宇间一片忧虑:“朝堂市井传言不善。我等处境堪忧,虽是一片丹心,却有口难辩,如今关头若仍要发动同僚请皇上收回圣旨。我等的名声怕是愈发败坏了,诸位同僚,咱们是否三思而行?”

梁储重重一挥手:“不必三思了,忠直之臣怎能眼见奸佞擢升显爵?此非为臣之道也。至于名声,但能压下奸佞的风头。我们何惜名声!”

几位重臣的效率终究慢了一步。

众人酝酿逼迫朱厚照收回圣旨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杨廷和的老管家满面红光喘着粗气朝堂内众人作了一揖,道:“梁阁老,宫里有圣旨下来,此刻正等在贵府门前呢,您的家仆在门口等您回去接旨…”

众人大吃一惊,梁储的脸色有些难看:“又有圣旨?陛下发什么…”

说到一半生生顿住,梁储理智地掐断了冲口而出的一句谤君之言。

杨廷和目光一闪:“梁府家仆有没有说圣旨上什么内容?”

老管家恭敬道:“梁府家仆没说,只催梁阁老回府接旨。”

“这又是一道未经内阁和通政司的圣旨,老夫不接!”梁储脾气甚是火爆。

礼部尚书张升缓缓道:“梁公勿恼,不妨先回府听听圣旨上说些什么,再做计较不迟。”

堂内众人纷纷点头,他们对圣旨的内容也非常好奇。

梁储思量半晌,终于狠狠一拂袍袖,怒气冲冲地向众人告辞回府了。

堂内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不知怎地,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从心头油然而生。

“虽不知圣旨内容,但老夫感觉这道圣旨来者不善啊,多半跟秦堪晋爵之事有关…”张升捋着胡须神情凝重道。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早就察觉到朱厚照满满的恶意,只是忍在心里没说罢了。

只过了盏茶时分,杨府的老管家又急匆匆地奔进了前堂,额头冒着汗禀道:“礼部张尚书,您府上的家仆也在门口等您,说是…说是宫里也来了圣旨,等您回府接旨呢。”

张升吃了一惊:“我也有份?”

“…对。”

“这,这简直是胡闹!陛下究竟想干什么!他把圣旨当成安民告示到处乱贴么?”张升勃然大怒。

杨廷和颓然道:“张公还是赶紧回府吧,瞧瞧陛下到底想做什么吧,陛下年岁渐长,他想做的事情咱们越来越难捉摸了…”

张升气得胡须一翘,急匆匆地回府了。

堂内气氛越来越诡异,杨廷和与韩文面面相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

没过多久,杨府老管家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堂前。

韩文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次轮到老夫接旨了,对吧?”

老管家尴尬地一笑:“…对。”

“昏君!”韩文没管那么多,咆哮般怒吼了一句,然后匆匆告辞回府。

第五百七十三章诡异圣旨(下)

人都走了,杨府前堂内一片寂静。

刚才还慷慨激昂热火朝天的景象,此刻变得寂寥静谧,杨廷和独自坐在主位,看着空荡荡的堂内,扶着额头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

当今陛下突然发了一道又一道圣旨给他们这些重臣,不知因为何故,杨廷和觉得很头痛,这位皇上的性子越来越难捉摸了,都说帝心难测,那是因为帝心如天威,令臣子们敬畏,当今这位陛下也难测,但难测的是他随时可能爆发的胡闹性子,往往一出手便是难以收十的怪招,令朝臣们防不胜防。

今日这位陛下把圣旨当成廉价无比的小传单似的到处乱发,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此刻杨廷和头痛无比,只觉一股浓郁的昏君味道扑鼻而来,作为三朝老臣,他真觉得累了,不想当官了。

更让杨廷和揪心的是,锦衣卫探子纷纷奔赴南昌,他收受宁王贿赂一事若被查出来,将来等待他的绝对是身败名裂,堂堂大明内阁大学士竟被心怀不轨的藩王收买,这辈子他还有脸活下去么?

唉声叹气的杨廷和愁容满面,堂外老管家的身影再度出现。

素来温和的杨廷和爆发了:“这昏君到底意欲何为!人都走光了,难道还有圣旨发下来么?发给谁?”

老管家吓得退了一步,弱弱地抬手指了指杨廷和…

“我?”杨廷和脸色难看极了。

老管家点头:“…宣旨的宦官已至前院,等老爷接旨。”

杨廷和深呼吸,脸色铁青道:“走,去接旨!”

杨府前院的宦官态度很和气,对当朝内阁大学士兼当今帝师,他不敢不客气。笑着给杨廷和见礼后,宦官神色一整,恭恭敬敬地双手捧出了一卷黄绢,沉声道:“有圣旨,文渊阁大学士杨廷和接旨——”

杨廷和英气的浓眉一掀,想斥责圣旨的非法,不愿跪接圣旨,然而他确实对圣旨的内容感到好奇,深吸一口气后。杨廷和不情不愿地跪在宦官面前,瓮声瓮气道:“臣,杨廷和跪聆圣意。”

宦官徐徐展开黄绢,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杨廷和眼皮跳了跳。

这圣旨光听开头便有些严重了。大明的圣旨都是有着严格的格式的,普通的圣旨或人事任命,一般都不会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种非常正式的开头,除非是钦封官员衔号或爵位。

“诏曰:煌煌天朝,圣仁广运,应天承业。天覆地载…”

“…钦封杨廷和之爵,爵号越国公,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哉。”

钦你娘个锤子…

杨廷和差点冲口而出一句家乡脏话,肺都快气炸了。

左防右防,结果这小昏君竟给他出了这一招,荒唐到这等程度。何等的昏庸无道啊!

“老夫要进宫面圣!”杨廷和攥紧拳头嘶声吼道。

宦官皮笑肉不笑:“杨大学士,陛下说了。今日豹房关闭,不见任何朝臣,要面圣,等明日朝会吧,奴婢这就告辞了,手里还有五份圣旨都是封国公的,奴婢还得一家家去宣旨呢…”

杨廷和倒吸口凉气,身躯摇摇欲坠。

这是朱厚照的反击,他在报复!

他在用君权挑衅臣权!

“昏君!昏君!昏君!”

杨廷和仰天大骂三声昏君,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旁边的老管家急忙扶住他,杨廷和怔忪半晌,忽然泪流满面…

*

一日之内,京师朝堂被朱厚照一人搅和得风云变色。

同一天,朱厚照连续给朝中各重臣发了二十余道圣旨,不是封国公就是封国侯,宣旨的宦官络绎不绝在豹房内外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朝中各重臣的府邸则乌云密布,被封爵的大臣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反对秦堪晋封国公最激烈的人。

这下京师热闹了,原本民间市井传得谣言四起,说朝中许多大人嫉妒贤能,故千方百计阻挠秦堪晋爵,结果当今皇帝陛下一天之内同时封了二十多位国公和国侯,被封的二十多人顿时成了风暴中心,也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帝无权,大臣跋扈,旨令出不了宫门,无奈之下只好同时封二十多位国爵,以求自保,各种八卦各种谣言满天飞,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最后这二十多人竟生生被传成了欲篡权夺位,威逼幼君的大奸臣…

第二日,丑时三刻。

百官聚集承天门前等待宫门开启。

平日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气氛荡然无存,每个人脸色铁青,沉默无声地站在广场上,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宫门。

今日的广场有些不一样,不知谁派出来四名小宦官侍立广场一角,每见有官轿行来,小宦官便乐颠颠上前帮他掀开轿帘,一躬身一哈腰:“原来是新晋诚国公,奴婢给国公爷见礼了…”

“原来是抚远侯,侯爷万福金安…”

“奴婢参见越国公,国公爷上朝辛苦…”

一时间承天门前广场上国公多如狗,国侯满地走,被称作国公侯爷的各位大臣脸色泛紫,气得身躯瑟瑟哆嗦。

确定了,这四名宦官必是陛下派出来故意恶心人的。

百官神色不善,勋贵们的神情也好不到哪里去。

勋贵之所以占了一个“贵”字,自然是这类人比较稀少,他们的功勋都是祖辈或自己用命换来的,世上不仅物以稀为贵,爵位也是以稀为贵,昨日皇上大笔一挥,一连封了二十多个国公国侯,以后大明的国爵多如牛毛,走路上掉一花盆都可能砸中八个国公,这样的爵位掉价到什么地步了?

怒气,在人群中酝酿,翻腾…

直到最后,户部尚书韩文的官轿姗姗来迟,一名小宦官颠颠儿地迎上前掀起轿帘,谄笑着哈腰道:“哟,新晋保国公来了,奴婢给韩老公爷…”

啪!

一声清脆的肉击声,小宦官被人一巴掌扇到地上,再没了声响。

众人愕然看去,却见正牌保国公朱晖朱老公爷怒发冲冠,老脸通红,攥紧了拳头吼道:“滥封爵位倒也罢了,凭什么把我的爵位封给这个姓韩的老夯货!简直欺人太甚!老子才是正宗保国公!”

韩文被昨日的圣旨恶心了一整晚没睡,此刻肚里也憋着一团火,闻言眼睛一瞪,怒道:“姓朱的,你说谁老夯货?当本官稀罕这破爵位么?”

砰!

朱老公爷斗嘴皮子斗不过文官,他用一种很直截了当的做法,一拳狠狠砸在韩文的眼眶上,韩文二话不说,仰头便倒。

第五百七十四章宫前恶斗

承天门前出现了大明立国以来罕见的乱象。

朱老公爷揍向韩文的那一拳很重,老公爷统领十二团营,祖辈皆是武将,其父朱永更是靠着军功才晋封国公,可谓世代将门,这一拳揍下去当即便将户部尚书韩文揍得不省人事。

广场上围观的大臣们顿时沸腾了。

大明的文官与勋贵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文官清高,而且个个都觉得自己读了圣贤书之后有治世之才,也不知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勋贵的目光通常都有些鄙夷,在文官们心里,勋贵是大明的毒瘤,天下文官和百姓的辛勤劳作却养着这么一群不事生产到处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勋贵。

而勋贵们对文官也向来瞧不太起,尊贵的身份已令他们习惯了鼻孔朝天,这些文官再有本事,他们的出身仍是贫寒之家,比得上自己公侯的出身吗?

更何况今天是个多特殊的日子,当今陛下不知发什么疯,一日之内同时封了二十多位公侯,那他们这些原本尊贵无比的勋贵们算什么?掉价都掉成什么样了?

身份的含金量大跌,令勋贵们异常愤怒,这种愤怒不能冲着皇上去,他们可没有文官们那种舍得一身剐,皇帝拉下马的勇气,但是揍几个文官撒撒气的胆量还是有的。

随着朱老公爷含愤的一拳,直截了当地揍晕了韩文,围观的大臣们一脸怒意,但朱老公爷身旁的大大小小的勋贵却轰然叫好,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宣泄出来了。

“保国公,你太放肆了!”内阁大学士杨廷和看不下去了,浑身哆嗦指着朱晖道:“你朱家世受天宠。袭爵三代,竟敢在承天门前公然殴打朝廷重臣,成何体统!”

朱老爷子今天火气很旺,闻言呸了一声,恶狠狠道:“打的就是你们这些酸腐小人,不知在陛下耳边吹了什么风,一日之间竟封了二十多个公侯,当咱们勋贵是烂白菜么?姓杨的,听说你也被封了国公?什么公来着?越国公是吧?我大明历来文官不封爵。爵位皆是武将战场上以命搏命得来的,来来,姓杨的,你给老子说说,你从挂屁帘子活到现在。给大明社稷立过怎样的军功,但能说出一件来,朱某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给你磕头赔罪。”

旁人见了内阁大学士诚惶诚恐,但朱老爷子脾气上来却不把杨廷和放在眼里,大明的勋贵本就是身份最尊贵的一类人,每天开朝会时勋贵班都列在群臣最前方以彰显身份。更何况朱晖是勋贵中少有的掌兵权之人,和南京的魏国公徐家一样,朱家掌京师十二团营也已两代了,自然不用对内阁大学士唯唯诺诺。

勋贵们顿时冷笑着起哄:“朱老公爷说得正是。杨大学士,躲在书房里摇笔杆子写文章批奏疏可算不得军功。”

杨廷和气得脸色通红,一肚子的悲愤却不知向谁人诉说,明明是那小昏君惹出来的事。这帮勋贵不敢找皇帝的麻烦,却把气全撒在他们这些文官身上。还讲不讲道理了?

韩文已被几位热心文官抬走回家养伤去了,这一躺估计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承天门广场上,义愤填膺的文官们和满腹憋屈的勋贵们分成两派激烈对峙起来,还有一群既不是文官又没有爵位在身的武将们此刻也毫不犹豫地跟勋贵们站在一起。

这群武将用不着考虑站队问题,因为他们中间很多人都是勋贵们的麾下将领。

广场上火药味异常浓郁,沉默中仿佛只要一颗小小的火星便能点爆。

世上永远少不了缺心眼的人,有人站出来化身为火星了。

一名当天的值日监察御史站了出来,一脸正义地朝勋贵们指了指,怒叱道:“马上便是寅时一刻,宫门要开启了,尔等还不赶紧排班站好,不怕本官参你们失仪之罪吗?”

这句话深具浓郁的作死味道,他成功的吸引了所有勋贵们的目光,无数双愤怒的目光瞪向他。

御史被瞪得有些发毛,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宫门禁地,尔等意欲何为?”

沉默中,又是朱老公爷领头,从齿缝迸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揍他!”

轰!

勋贵们一涌而上,像一群绿头苍蝇叮上了一颗有缝的臭鸡蛋,倒霉的监察御史又惊又怒,在惊涛骇浪中犹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们胆敢污辱斯文…”

砰!

不知是谁抽冷子一拳砸来,御史二话不说便晕厥过去。

文官们看不下去了,纷纷怒吼着大骂不已。

勋贵们大多都是一些混不吝的主儿,横下心索性把事情闹大,于是刚揍晕了御史,赤红的目光又盯上那些大骂不休的文官,轰的一声,如同一群蝗虫过境,啃完了一棵庄稼又扑向另一棵庄稼…

承天门广场上惨叫声此起彼伏,大明朝堂有着聚众斗殴的优良传统,不论文官还是武将,都练有一身过硬的搏斗功夫和扛揍本领,这种本领是百余年无数次朝堂斗争中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更可贵的是文官们的战斗意志,实可谓悍不畏死,哪怕对手是力能扛鼎的武将,一旦对上手也毫不含糊。

广场上乱成一片,文官们被揍得嗷嗷惨叫,不少人门牙掉了,额头青了,眼眶黑了,脸也肿了,但仍然越战越勇,而且颇有团队合作精神,两三个文官组成一个小队专对付一个勋贵,一个抱腿一个缩臂,还有一个专门负责揍勋贵的脸。

好虎架不住狼多,虽说文官们身体素质不高,但胜在人数众多,两三百号文官对付不到一百名勋贵,一时间竟也不胜不败,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阵外观战谁最闲?内阁学士李东阳。

广场上鏖战正酣之时,李东阳站得远远的,不慌不忙捋须站定,既不劝架也不参战,纯粹的逍遥派。

老头儿历经四朝风雨犹自不倒,自然有他的本事,比如此时此刻,就绝对不是逞英雄散王霸的时候,有多远便该躲多远。

想法是好的,但显然善谋的西涯先生这回有些失算了,人躲开了麻烦,却躲不开麻烦主动找上他。

观战没多久,一身杀气的保国公朱老爷子喘着粗气靠近,一双赤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住李东阳。

李东阳心中一紧,表情有点僵,见朱老爷子神色不善,赶紧道:“老夫虽是文官,但这回陛下可没封我的爵,不关老夫的事…”

朱晖恶声道:“我知道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想揍你,毕竟今日机会难得…”

李东阳愕然:“这是为何?”

砰!

一只老拳狠狠揍上李东阳的眼眶,李东阳惨叫着蹬蹬退了两步。

朱晖狞笑:“你个老货好意思问我为何,养儿不教父之过也,你自己看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老夫的孙女国色天香,跟我国公府结了亲哪里屈待了他?那小混蛋竟还瞒着老夫孙女出入青楼狎妓买醉,被锦衣卫逮住后光着屁股游了半个京师,国公府的脸都让你家混蛋儿子丢光了,老子不揍你揍谁?老货,受死吧!”

又是一记老拳击出,善谋的李大学士也被拖进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一片混乱鏖战中,钟鼓司的钟声终于敲响。

寅时一刻,宫门开启,百官上朝。

躺满一地哎哎呀呀呻吟惨叫不已的文官勋贵们忍住疼痛站起身,十几位伤情太重的文官不得不被家仆抬下了火线,回家养伤去了。

其余的文官们忍着痛赶紧按品阶排班站好。国事为重,礼仪为重,再痛也得忍着。

在大汉将军和宦官们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平日仪表堂堂的文官勋贵们满脸青肿,嘴角流血,官袍褴褛,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蹒跚走进宫门,活脱一群刚被响马抢过的流民。

李东阳,杨廷和,梁储三位大学士走在文臣朝班的最前列,三人眼眶发黑脸颊青肿,梁储一只鼻孔还涓涓流着鼻血。

沉默走过午门,梁储忍不住悄声道:“西涯先生,老夫越想越觉得不大对劲…今日咱们挨这顿揍怕是陛下故意整我们吧?”

李东阳嘴角泛青,闻言冷笑一声,嘴角的伤口却痛得他双目暴睁倒吸一口凉气。

“古有二桃杀三士的典故,昨日陛下大肆封爵可不就是这么干的?偏偏那些愚蠢的勋贵们还都上了当,陛下这般年纪怎会想出如此恶毒的主意,多半背后有人撺掇…”

梁储双眼怒睁:“谁人撺掇?”

李东阳没好气地哼了哼,一旁的杨廷和咬牙切齿道:“除了秦堪,还能有谁?这个竖子好算计,不但让陛下把咱们恶心了一夜,还激怒勋贵让咱们挨了一顿揍,混帐东西!”

第五百七十五章金殿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