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点点头,朝堂侧的书记官道:“记下,刘瑾承认杀了很多大臣。”
书记官楞了一下,这句话也算“承认”?迷茫地瞧向闵珪,闵珪狠狠朝他一瞪,书记官忽然福至心灵,急忙奋笔疾书。
这下他算明白了,所谓三司会审只不过走个过场,陛下已决定要他的命,刘瑾认不认罪他都死定了,更何况这些罪名满朝文武有目共睹,他认不认有区别吗?
刘瑾勃然大怒:“放屁!秦堪,青天白日下你竟公然污蔑杂家,杂家何时承认过杀了很多大臣?”
秦堪自动无视刘瑾的话,继续问道:“刘瑾,朝中三十余位大臣参你收贿索贿,在你私宅府里也搜出黄金一百余万两,白银两千四百余万两,你可认罪?”
这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件事,包括朱厚照在内,满朝文武亲眼所见从刘瑾家中搬出那一个个堆积如山的银箱子。
刘瑾无言以对,沉默一下忽然大声道:“今日你们欲置我于死地,认不认罪杂家都是死路一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杂家不认罪!”
秦堪笑道:“这个不需要你认罪,你别忘了,陛下和满朝文武在你府上亲眼瞧见不计其数的金银珍宝,这一条罪你跑不了。”
“第三条,五十余位大臣参你借皇庄之名,私自给自己圈地两万余顷,致令天下百万农户失地沦为流民,你可认罪?”
“秦堪你给杂家闭嘴!你说的这些罪名杂家一条都不认!”
“这个也不需要你认罪,刘瑾,你犯的每一条罪都很高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祸害天下,所以收集证据很容易,有了如山铁证,你认不认罪都不重要了。”
秦堪扭头朝书记官淡淡道:“记下,诸罪皆有铁证,刘瑾无可辩驳,顾左右而言他。”
刘瑾恨声道:“秦堪,什么罪名都由你红口白牙定下了,何必弄这什么三司会审贻笑天下!”
秦堪冷笑道:“刘公公,今日三司会审不是为了让你认罪,而是为了让堂外的大臣和百姓们知道你干了多少坏事,你可以认为今日是你的宣判大会。”
一条条的罪名问出来,刘瑾气焰张狂,一条都不认,他的态度也引起了堂内堂外所有人的极度愤怒。
正德朝最大的权奸要倒了,可这位权奸仍保持着极其高傲的姿态,像一只中了箭仍高举着头颅的天鹅,临死都不愿失了这份仅剩的骄傲。
会审共参刘瑾罪名共计三十大款,七十小款,随着秦堪一个个罪名抛出来,性质也越来越严重。
刘瑾浑身颤栗,两眼渐渐浮上惊恐。
他不在乎秦堪给他安怎样的罪名,他在乎的是朱厚照的态度,从这些一条比一条严重的罪名里,他似乎已看到陛下对他坚定的杀心。
“…第二十九条,刘瑾,从你府中搜出制式盔甲两千副,长枪千杆,鸟铳五百支,圆盾五百面,龙袍十八件,翼龙冠两顶,玉玺一方,玉带九条,穿宫牙牌五百面…这些物事大逆不道,你是否暗中谋划行刺陛下,图谋造反?”
刘瑾嘶声尖叫道:“秦堪,你陷害杂家做得好绝!杂家不认!陛下啊——您睁开眼看看老奴啊,老奴是被冤枉的啊——”
“第三十条,你位于河间府的祖坟严重逾制,规模已超帝王,父母墓碑的落款你自称‘九千岁’,河间府无数官民皆亲眼目睹,你可认罪?”
刘瑾精神一振,嘿嘿冷笑道:“秦堪,亏你有胆子敢问杂家这条罪,杂家祖坟逾制是怎么回事,你应该比杂家更清楚,所谓逾制完全系你所为,你若敢说不是,杂家手里也有证据…”
秦堪脸色一沉,一旁的丁顺眼中厉色一闪,手执一支方型令批上前,趁着刘瑾侃侃而谈忽然扬手狠狠朝他嘴上一抽,啪地一声巨响,刘瑾满嘴鲜血,大牙被敲掉了四颗,不敢置信地看着冷冷阴笑的丁顺。
趁堂内外众人愕然之时,丁顺又下重手朝刘瑾脸上抽了两记,刘瑾身躯一晃,软软倒地昏了过去。
秦堪哂然一笑,站起身淡淡道:“好了,三十款大罪已问完,书记官记下,刘瑾对所有罪名供认不讳,来人,将刘瑾押入内狱,退堂!”
惊堂木一拍,正德朝最大的权奸已被确定。
有理有据有节,刘瑾注定走上历史给他安排好的结局。
第五百一十七章最后生机
在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位主官的恭送下,秦堪缓缓走出刑部大堂。
大堂外,无数官员和百姓静静地看着他,不知是谁带头,所有人动作一致朝秦堪跪下。
“侯爷刑堂定罪国贼,为大明千万大臣百姓伸张冤屈,侯爷名垂青史,壮哉!”
秦堪脚步一顿,心中哭笑不得。
刚才审案的过程其实完全是硬扣帽子,尽管这些帽子大多数都确有其事,实则全无严谨,刘瑾一条都没认,是秦堪自己强势将这些罪名定下,若换了别人主审,恐怕今日刑部大堂会陷入僵局,毕竟刘瑾荼毒朝堂两年,没死之前余威仍在,敢对刘瑾用刑且强势定下刘瑾三十款大罪,七十款小罪者,举世唯秦侯爷有这种魄力了。
堂外这些饱受刘瑾压迫残害的官员和百姓对秦堪这一跪委实是真心实意,秦堪今日倒是无意中为自己挣到了极大的名望。
秦侯爷审案过程如何粗鲁蛮横已不重要,刘瑾如何死不认罪也不重要,这些罪名里面几款是真几款是假更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瑾已被秦侯爷强势坐实了这些罪名,它意味着一柄加颈的钢刀已架在刘瑾的脖子上,这个祸害天下两年的权阉终于得到了他该有的下场。
客气地请官员和百姓起身,秦堪举步走进官轿,在无数人感激的目光注视下,官轿晃晃悠悠回府,没过多久,丁顺很快跟上了秦堪的轿子。
轿帘内,传来秦堪淡淡的问话声。
“刘瑾后来没说什么了吧?”
“侯爷放心,属下保证刘瑾再也说不出什么了,会审已毕,供词已送入宫里,不出意外的话,很快陛下就会下旨处置刘瑾。刘瑾怎么个死法属下不知,不过可以肯定,刘瑾死定了。”
秦堪叹了口气:“很好,也不枉我向陛下求来旨意亲自主审刘瑾,若非我审他,这三十款大罪里面有几款若被刘瑾抖落出来,对我来说不大不小也是一桩麻烦,刘瑾倒了。多少大臣都指望着我和他一起倒下去,我怎能如他们的意?”
丁顺笑道:“侯爷说得是,刘瑾有几款罪名可不正是侯爷设计的,若这阉货铁了心要拉侯爷垫背,抖落点东西出来,朝中那些大臣绝不会放过侯爷的,刚才属下眼疾手快,几下把刘瑾抽昏了,怕的就是这个。”
秦堪赞许道:“虽说做大事不拘小节,毕竟我也落了话柄。丁顺,你做得不错。过了今日,我们才算是绝了后患。”
“刘瑾死了,侯爷的抱负亦可徐徐图之,再无阻碍了。”
秦堪叹道:“哪会这么简单,刘瑾死了,剩下的阻力亦不可小觑,大明的文官有时候讨厌起来比刘瑾更该杀。”
山阴侯主审。三司辅审,刘瑾三十款大罪,七十款小罪已被定下。供词入豹房,朱厚照坐在龙案前呆呆出神,那一款款触目惊心的罪名分外刺眼,朱厚照独自大哭了一场,哭完后咬了咬牙,提起朱笔在最后题了六个字“勿复奏,凌迟之”。
小宦官捧着阎王生死簿一般小心地将朱厚照的最后决定紧急送进刑部。
刘瑾即将被凌迟!
这个消息马上传遍京师,无数臣民拍手称快,喜极而泣。许多人家门口大放炮竹,人人开怀大笑,可这些开怀大笑的人却纷纷披麻戴孝,京师城内的气氛顿时变得非常诡异。
这些披麻戴孝的人不能不笑,他们许多都是被刘瑾害死的大臣家人,刘瑾倒台,他们足堪告慰英灵。
皇宫内一座偏僻脏乱的宫殿被充作临时内狱,宫殿四周厂卫人马林立,包括殿顶都布置着好几排机弩强弓,内外一派剑拔弩张景象。
这里关押着大明最大的权阉,刘瑾。
这位人犯可谓重犯中的重犯,包括秦堪在内,满朝文武对他的生死可谓关心至极,刘瑾不死,许多人寝不安宁,食不下咽。
一名拎着食盒的锦衣校尉走进殿内,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东西厂番子仔细验过他的腰牌,又用银针将食盒内的馒头窝头测了又测,确定无毒后才挥手放他进去。
校尉不满地咕哝了几声,虽说如今锦衣卫和东西厂三者之间关系异常融洽,正处于蜜里调油般的蜜月期,然而毕竟以前的恩怨还在,校尉和番子之间多少都有些瞧不顺眼。
进了这座几乎已算是废弃的宫殿,校尉将食盒打开,毫不客气地大声喝道:“刘瑾,吃饭了,赶紧吃吧,能吃一顿算一顿了…”
说完将两个馒头喂狗似的扔进了牢笼中,馒头掉落地上,沾满了尘土。
刘瑾对馒头正眼都没瞧一下,听到校尉的话却浑身震了一下,穿着潦倒破败的囚衣,艰难地扭过身来。
“这位…小哥,你刚才说,说…能吃一顿算一顿,此言何意?”不可一世的刘瑾如今说话也客气多了,可谓礼贤下士。
校尉冷笑道:“陛下已下旨,两日后西城菜市口将你凌迟,你说你在阳世还能吃几顿?”
刘瑾浑身剧烈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校尉,呆楞许久,尖声嚎啕大哭起来。
校尉鄙夷地瞟了他一眼,扭头便待离开。
“小哥…这位小哥,借一步说话,求你了…”刘瑾忽然叫住了他,哀哀求恳之态可笑亦可怜。
校尉脚步一顿:“何事?”
刘瑾满脸挂着泪水,惶然左右瞧了瞧,压低了声音哽咽道:“不瞒这位小哥,我在京师东城还有一座小宅子,宅子的后院埋了二百万两银子,这座宅子和埋的银子相信官府还没查出来,小哥行走禁宫,若肯找到内库总管马永成,叫他帮我向皇上传个话儿,宅子和二百万两银子全部奉送,如何?”
校尉一楞,接着忙不迭摇头:“你这阉奴发疯了?你的案子已是铁案,还想着翻案不成?此事绝不可为,你还是收十收十准备上路吧。”
“小哥,小哥留步!”刘瑾双手死死握着牢门,仿佛握住那一丝仅剩的生机,压低了声音凄厉低吼道:“小哥,二百万两银子啊!你知道堆起来有多少吗?小哥,你十辈子能挣这些银子吗?”
校尉停步,小心地瞧了瞧外面森严的守备,犹豫踯躅许久,咬牙问道:“…只需要找到马总管传一句话,你的宅子和银子都归我?”
刘瑾狂喜:“我说话算话,愿发毒誓,若我刘瑾不践今日之诺,管教我生生世世沦入畜道,被千万人骑踏!”
第五百一十八章功利动心
面对这个卑贱的平日里刘瑾连正眼都不愿瞧的普通校尉,今日却卑躬屈膝地哀求他帮忙,甚至不惜指天画地发毒誓。
贪欲作祟心动不已的校尉见赫赫大明内相居然在他面前如一条老狗般摇尾乞怜,校尉只觉得一股酣畅之气遍布全身,一种小人物忽然间驾凌世间巅峰的感觉油然而生,校尉不由哈哈笑了两声。
刘瑾站在牢门内,一如在朱厚照面前时一样垂首躬身,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可谓能屈能伸,不仅不介意校尉张狂的笑声,反而谄媚地陪着笑,哪怕身上仍时时传来受刑后钻心的疼痛,刘瑾的笑容依然那么的真诚卑微,仿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校尉手中一般。
财帛动人心,校尉动心了。
“你们太监发的誓我信不过…”虽已动心,校尉还是嘿嘿冷笑:“反正你是将死之人,死便死了,若回过头你把我卖了,我死得多冤。”
刘瑾正色道:“这位小哥,恕我说话难听,我以两百万两银子为代价,就是为了出卖一个锦衣卫校尉,换了是你,你肯出这个代价吗?”
校尉顿时从刚才志得意满的情绪出回过神来,想想也是,谁以两百万两银子为代价出卖他,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说到底,这两百万两是刘瑾的买命钱呐。
沉默着犹豫许久,殿外森严的厂卫人马来回巡梭,不时有人探进头来看一眼里面的状况,见刘瑾仍在牢中,手里装模作样拿着一个馒头,似乎正在用食的样子,探进来的头又很快缩回去。
终于,校尉一咬牙:“若只是要我去向马总管带句话,这个忙我帮了!你的银子埋在哪里?告诉我。”
刘瑾笑道:“这位小哥恕罪,不是我不相信你,就像民间做买卖一样。凡事讲究个一手钱一手货,等你给马总管传完话,请马总管留个印玺为证,我再把藏银之所告诉你,放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绝不会恩将仇报的,想必你也知道。厂卫从我宅里搜出黄金数百万两,白银数千万两,这么大一笔钱都没了,我还在乎区区二百万两吗?”
“你要我传什么话?”
刘瑾想了想,从白色的囚衣上撕下一块白布,横下心咬破右手食指,殷红的鲜血在白布上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看起来触目惊心,深受震撼。
“把这块白布交给马总管,请他在两日内寻个时机递给皇上。若他不敢递,你再帮我转告他一句话。你告诉他,杂家若真垮了,你马永成尚能活几日?岂不知‘唇亡齿寒’耶?”
校尉心跳得很快,尽管身份低微,可他却不是傻子,深知自己在做着一件怎样要命又逆天的事情,这件事若做成。可是逆转了朝局啊,若陛下心软饶了刘瑾,来日何愁刘瑾不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那时他凭着今日救命之恩,怎会没有一个好前程?至不济也可拿了两百万两银子远走高飞,做一世太平富家翁,总比在锦衣卫里苦熬出身,每月就那么仨瓜俩枣紧巴巴过日子强多了吧…
想到这里,校尉狠狠一咬牙:“好,这事我干了!你…还望刘公公千万莫忘了答应小人的承诺。”
情知刘瑾有可能活下去继续呼风唤雨,校尉的姿态也放低了不少。
刘瑾笑了:“杂家若能逃过此劫,小哥必随杂家飞黄腾达,将来封侯列公亦不在话下。”
校尉拎着食盒走出殿门,步履虽仍然沉稳,但心跳却急促了许多,从他答应刘瑾传话的那一刻起,他的脑袋已拴在裤腰带上。
富贵险中求,按部就班过完一生,到老最多只能做到总旗,祖坟若能偶尔冒一缕青烟的话,说不定也能当个百户,可若刘瑾这回不死,他的前程…真正是不可限量啊。
怀里揣着刘瑾的血书,努力压抑疯狂的心跳,校尉和平常一样若无其事地朝守在门口的同僚打了声招呼,笑呵呵地往宫外走去。
皇宫很大,关押刘瑾的宫殿只不过在外围,校尉拐过几个弯,正暗暗松了口气,冷不丁却听到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
“刚才在内狱里面,刘瑾和你说了什么?”
校尉大惊失色,猛地扭头,却见一名锦衣卫百户模样的人冷冷盯着他。
校尉急忙挤出笑脸施礼:“原来是钱百户,小的…”
“不要跟我废话,刚才刘瑾和你说了什么?”
“钱百户莫拿属下玩笑,属下一介校尉,刘瑾又是人人痛骂的阉贼,我和他哪有话可说…”
锵!
一柄雪亮的钢刀架在校尉的脖子上,由于力度分寸拿捏准,锋利的刀刃顿时在校尉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钱百户饶命!属下错了,饶命…”
钱百户的目光像一条盯住了猎物的毒蛇,冷笑道:“往常你进牢里给刘瑾送食,不出一柱香时辰便能出来,今日竟逗留了小半个时辰,刚才我独自凑近殿门听了一下,里面传来说话声,而你出了殿门后便步履急促,脸色异常,这些征兆我若还未发现其中有鬼,那就是我眼瞎了,我好奇的是,你跟那个马上要被凌迟的老阉贼有什么话可聊,能说说吗?”
“钱百户饶命,属下真的只是跟刘瑾随便拉了拉家常…”
“你不说实话没关系,我若搜了你身发现有什么不该有的物事…呵呵,一个通敌的罪名怕是少不了的,南镇抚司三刀六洞的刑罚,说不定你命硬能挺过去…”
校尉脸都白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做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飞黄腾达梦,这么快便梦醒了,此时若还不识相,恐怕自己的命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校尉当机立断朝钱百户跪下,并且马上从怀里掏出了刘瑾的血书。
“钱百户饶命,刚才刘瑾许我二百万两银子的好处,求我给内库总管马永成带一句话,并请马总管将这血书递给陛下,刘瑾只求一条活路,然而属下锦衣卫出身,怎会与秦侯爷的生死大敌勾结?适才出殿之后,属下正打算将血书交给北镇抚司,请秦侯爷定夺…”
钱百户眼皮跳了跳。
所谓请侯爷定夺之类的话,钱百户打死也不信的,校尉必然跟刘瑾达成了交易。若眼前这该死的家伙真把血书传到皇上手里,皇上念及多年情分,说不准还真会赦了刘瑾死罪,那时秦侯爷必然震怒,锦衣卫侦缉本事天下无双,查到这作死的校尉不打紧,今日值守内狱的大伙儿恐怕都会遭受池鱼之灾…
斜眼怒视跪在地上的校尉一眼,钱百户心中充满了愤怒,愚蠢的人啊,你以为你拿了这两百万两银子有命花么?刘瑾纵被陛下饶过一命,从此必然失势,他能保住你么?
钱百户一手仍将刀架在校尉脖子上,另一手展开血书,一个斗大的“冤”字触目惊心。
钱百户冷笑数声,眼中厉芒一闪,刀光掠过,校尉脖子上顿时血如喷泉般涌出来,浑身抽搐几下,命绝倒地。
钱百户看着手中的血书,喃喃道:“确实是个能让人飞黄腾达的好东西,不过你找错了方向…”
收起血书,看也不看地上死去的校尉一眼,钱百户急匆匆朝北镇抚司赶去。
北镇抚司第三进的后院主厢房。
这间屋子便是秦堪办公的地方,屋内的布置很素雅,几幅朱厚照赐下的前朝名人字画,几只摆设用的官窑瓷瓶,书案上显得有些凌乱,全是大明境内各地锦衣卫传来的各种情报和事件,经过汇总后放在秦堪桌上需要由他亲自批阅处置的情报,竟厚达数尺。
此刻秦堪神情冷凝,表情震怒,他的面前跪着那位刚杀了人的锦衣卫钱百户,书案上还端正放着刘瑾的血书,斗大的“冤”字令秦堪眼睛有些刺痛。
钱百户恭敬将事情说完,便一直保持躬腰垂首的姿势,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说,静静等待侯爷发话。
秦堪确实很生气,如此森严的防备居然还是让刘瑾找到了漏洞,包括锦衣卫在内,所有人似乎都觉得刘瑾已倒,所以麻痹大意了。
若非眼前这个姓钱的百户多留了个心眼,刘瑾恐怕真会逃出生天,那时麻烦可就大了…
不过这姓钱的家伙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锦衣卫里的自家兄弟说杀便杀,可见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秦堪淡淡扫他一眼,道:“这件事除了你和那个校尉,还有谁知道?”
钱百户恭敬道:“只有属下二人和刘瑾知道,那个校尉胆敢通敌,被属下识破后又欲图反抗,属下一时心急,便将他杀了,请侯爷恕罪。”
秦堪温和笑道:“你明明立了功,却说什么恕罪,倒是个会说话的伶俐人。”
“属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锦衣卫京师东城千户所麾下百户,钱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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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行刑伏诛(上)
“钱宁?”
秦堪仔细打量钱宁片刻,嘴角勾起轻笑,随即点头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本侯记住你了。”
说钱宁一表人才倒不是夸他,眼前这位钱百户年约二十许,生得剑眉星目,面白脸正,一双眼睛直视别人时竟有几分大义凛然的味道。
秦堪嘿嘿笑了两声,眼中却闪过一丝嫉色,这家伙生得比自己还英俊,实在是对秦侯爷在帅哥界地位的挑衅,说不清来由的,秦堪有种弄死他的想法,以保持自己帅哥界排名第一的江湖地位…
钱宁颇识进退,秦堪只一句“记住你了”,却令钱户大喜若狂,当即跪在秦堪面前狠狠磕了三个头,感激道:“钱宁愿为侯爷驱使,侯爷以后若有不便为之事,钱宁誓为侯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句话说得有水平,连秦堪都楞了半晌。
按说钱宁成功阻止了那个该死校尉通风报信的举动,将刘瑾的最后一丝生机扼杀在摇篮里,对秦堪而言这可是一件大功,本应该赏金升官,但秦堪见钱宁出手杀自家卫里弟兄太过狠辣,难免有杀人灭口独揽功劳之嫌,于是保留了态度,只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记住你了”,话里未必没有对钱宁毒辣手段不满的意思。
然而钱宁欣喜不已说出这句话,里面的意思也很丰富,以后愿为侯爷做那不便为之事,这“不便为之事”自然是心腹亲信才能干的事,目前锦衣卫里人人都清楚,侯爷身边真正的心腹亲信全是当初从南京跟随他到京师,一同在崇明岛并肩杀过倭寇的南京老弟兄,比如丁顺,李二,常凤等人。
上有所好,下必趋之。如今整个大明锦衣卫系统里。因秦堪的态度原因,卫中多以南京人或者江南人为傲,这两年来南北镇抚司里一些重要的职能部门也大半换上了秦堪曾经的南京老班底,客观的说,北方人在锦衣卫系统里委实出头不易。
钱宁说出这句话,大抵也是这个缘故,他希望秦侯爷能引其为心腹,有侯爷的威名在背后撑着。这世上哪有真正难办的事?然而给侯爷办事办好了,还怕不能像丁镇抚,李千户他们那样风光么?
秦堪稍稍一琢磨便知钱宁的想法,当下打了个哈哈,温言勉励了他几句后,打发钱宁回去,既无赏金也没升官。
看着钱宁千恩万谢离开的背影,秦堪拧着眉喃喃沉吟:“这几日清洗朝堂阉党,忘了马永成这家伙,差点酿成大祸。这马永成…”
思虑半晌,秦堪颓然叹了口气。若说清洗刘瑾党羽,第一批要抓的便是宫中除张永外的另外六虎,这六人早在刘瑾执掌司礼监便投靠过去,不过好在这些年只对刘瑾阿谀奉承,自己贪点钱财,并没做过太多坏事,可是这回刘瑾倒台。朱厚照本已极为伤心,若将他身边的东宫老人全当成刘瑾党羽拿下,不论有多少证据。恐怕朱厚照都会对秦堪生出嫌隙。
犹豫许久,秦堪终于决定暂时放过马永成。
没办法,秦堪不是刘瑾,他有权,但不会肆无忌惮,他对皇权和舆论始终保持着敬畏心,或许不够霸气,但无疑会活得很久。
内狱加强了对刘瑾的看管,这次由锦衣卫,东厂,西厂三方人马互相监督,秦侯爷已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与刘瑾接触,更不准交谈,违者杖杀。
刘瑾入狱第三天清晨。
看着破败木窗外投射进来的一缕阳光,刘瑾只觉得手脚冰凉,期待中的皇帝赦令还没到来,再过三个时辰,他将被押赴菜市口,当着京师臣民的面被刽子手千刀万剐。
“赦令,赦令啊…”刘瑾痴痴盯着窗外,老泪潸然而下:“陛下,老奴错了,饶了老奴吧…老奴不想再掌司礼监,只想回陕西老家度过晚年,陛下,赐老奴一个好下场吧…”
窗外的清晨,树枝上百鸟争鸣,一派生机。
窗内的脏乱牢狱内,一具苍老的身躯半趴在地上微微颤抖,在无比的恐惧中静静地任由生命一点一点走到尽头。
终于,殿外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默默祈祷的刘瑾。
刘瑾从铺满潮湿稻草的冰凉地上跳了起来,赤红着双眼呼吸急促地盯着殿门方向。
…陛下的赦令圣旨来了吗?陛下终于还是舍不得老奴了吗?
或者是…押他赴刑场的厂卫?
刘瑾仿佛在进行着生命中最煎熬的赌博,在恐惧中静静等待老天对他的宣判。
杂乱的脚步声走到牢门前站定,昏暗的牢门外,一道冷漠无情的粗犷声音大声道:“刘瑾,时辰已到,刑场吃完断头饭准备上路吧!”
刘瑾两眼圆睁,身子不由自主地一软,整个人横趴在牢门口,仿若疯子般张大了嘴,嘴里流出浑浊的口水,喉咙眼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嗬,嗬…”声。
外面等待押人的锦衣卫挥了挥手,厉声道:“给他戴上重枷,带人犯刘瑾赴菜市口!”
一名校尉掏出牢门钥匙,正打算把牢门打开,趴在地上的刘瑾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整个人蹦了起来,两只枯槁的手穿过牢门栅栏,死死抓住大锁,不让校尉开门。
“求…求求你们,再等一会儿,就等一小会儿…”刘瑾带着哭腔凄然求恳。
门外的锦衣卫百户怒喝:“大胆!刘瑾,你以为你还是司礼监掌印么?给我把手松开!”
刘瑾疯狂摇头,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抓着大锁的双手却愈发用力,仿佛这把锁已是他唯一的生机,松开,生机便流逝了。
百户大怒,抄起绣春刀的刀柄,狠狠砸着刘瑾的双手,刘瑾一边哭一边咬着牙,鼻孔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却仍死握着不肯松手,很快他的双手便被砸得皮开肉绽,鲜血顺着手腕缓缓流下。
“陛下赦令马上就到了,真的,你们要相信我,陛下舍不得杀我,求求你们再等一等,你们可怜可怜我这个老人吧…”刘瑾嚎啕大哭,接着忽然想什么似的,精神振奋道:“我还有银子!我有银子!我把银子都给你们,一百万两买一个时辰如何?只求你们再等等,我不想死,陛下不能让我死,陛下离不开我的,我死了陛下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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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行刑伏诛(中)
牢门的大锁被刘瑾死死攥在手心里,无论厂卫怎样用刀柄砸他的手,刘瑾死活不松开。
一直到这个时候,刘瑾仍坚信宫中马上会有赦令到来,他更坚信朱厚照不会杀他,因为他陪伴了陛下十年,这十年辛苦积攒下来的情分是他最大的资本,他一直觉得这份资本没有消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救他一命。
刀柄一下又一下狠狠砸着刘瑾的双手,刘瑾已无泪可流,额头疼得渗出豆大的冷汗,仍死死咬着牙不肯松手,疼得厉害了,刘瑾忽然嘶声凄厉大呼:“陛下救救老奴吧——”
一直用刀柄砸着刘瑾双手的锦衣百户见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耽误了行刑时辰,不止刑部监斩官会怪罪,恐怕被这阉奴残害压迫的满朝文武大人们和京师坊间百姓们吃了他的心都有,毕竟今日的菜市口可是万众瞩目呢。
百户索性横下心,这阉奴反正今日会死,何必这么小心?
于是百户眼中厉芒一闪,砸着刘瑾的刀柄灌注了十分力气,狠狠朝他的指骨关节砸去。
喀嚓一声脆响,刘瑾的指骨被生生砸断,四根手指无力地耷拉下来,再也握不紧牢门的大锁了,接着百户又是狠狠一记砸下去,刘瑾另一只手的三根手指也被砸断。
刘瑾顾不得喊痛,眼睁睁看着锦衣校尉们打开牢门大锁,然后蜂拥而入,将刘瑾摁在地上,刘瑾左右挣扎,仍被戴上重枷镣铐押出内狱。
殿外的天气很晴朗,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寒意,阳光在晨风中穿过云层,投射在刘瑾身上。
戴着重枷的刘瑾被押上囚车,站在移动的木笼子里,厂卫出动了千余人马分别押在囚车两侧,浩浩荡荡朝菜市口行去。
从皇宫到菜市口的这段路上。两旁的商铺茶肆酒楼破天荒地开了门,其中二楼临街的的窗口已被京师权贵和富户包下,大户人家甚至将家眷带了出来,站在临窗处指指点点。
远远的,开道的厂卫人马浩荡走来,还没看到刘瑾的囚车,街边的权贵和百姓们便骚动起来,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们用长枪拼命拦阻也挡不住疯狂朝街心挤来的人潮。直到囚车出现,街道两旁数以十万的百姓忽然寂静下来,无数道目光静静地看着囚车慢慢往前走,所有人仿佛失声一般沉默地看着囚车中潦倒落魄的昔日权阉。
沉默终归要爆发。
人群中不知是谁凄厉悲呼了一声:“狗贼,你必生生世世沦入畜道!”
这一声悲呼仿佛点燃了久抑的怒火,排山倒海般的怒骂声顿时响彻云霄,如同一滴水落入了油锅,京师城沸腾起来。
“阉贼,还我父亲命来!”
“当年我便说过你会不得好死,今日果然如愿。刘瑾,我等着你看你怎样被千刀万剐!陛下英明。吾皇万岁——”
“哈哈,阉贼,我已花十两银子买你十斤肉,必与家人分食之!”
“…”
“…”
沸腾的人群渐渐失控,不知是谁带的头,无数大小石块呼啸着砸向囚车,囚车中的刘瑾很快被砸得头破血流。刘瑾也不呼痛,站在囚车中任砸任骂,忽然如夜枭般桀桀怪笑起来。
“杂家被天下所误。尔等怨我何来!”
押囚车过市的厂卫千户和档头们见群情失控,不由也慌了,虽说刘瑾今日必死,然而陛下的旨意是要将他凌迟,若他在街市上被人活活砸死,这些押囚车的厂卫可就倒霉了,不大不小也要担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