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烛(下)
撄宁子召来身后陪立的儿子异熹,众师见那人已是不惑之年,稍稍理解他心中感叹。
墟葬忖度良久,撄宁子的变故他隐约推算出端倪,因而更为介意灵法师未到场一事,便道:“在下亲去延请了那位灵法师,请问山主,他还不曾到么?”撄宁子一愣,目光射向烛火最幽暗的角落,道:“夙夜大师不是早就到了?”
众人齐齐看去,原本空无一人的椅上,平空多出一个墨袍男子。幽隐的火光照不清他的脸,即便近在咫尺,竟没人能将他的容貌看个分明。紫颜极目望去,他的眉目稍一清晰,便化为混沌,湮没在重重光影之后。然而对方散发出的诡谲之气,却与白日树间救他时相同。傅传红揉了揉眼,小声说道:“咦,难道竟是个妖精?”皎镜大声笑道:“呵呵,果然是灵法师,我服了!”撄宁子明白众人的困惑,含笑说道:“夙夜大师法力惊人,既不愿让人看到他的真面,也请勿勉强。”正在此时,夙夜忽然开口道:“雕虫小技,班门弄斧,望各位不要见怪。”他的语声极富蛊惑,阳阿子眉头一皱,明明听出他的惑音之术,也解不得,兀自被这声音催眠得神思昏沉。
撄宁子打了个哈欠,不再有说话的念头。夙夜轻轻一笑,闻见一缕清香缓缓飘来,知是姽婳在强自支撑,向她点了点头,说道:“各位别为我扫了兴,继续说吧。”紫颜自始至终目不转睛凝视了他,引得夙夜微觉诧异,不知这少年如何把持住心神,不受他声音控制。众人蓦地清醒,略略知道是中了他的道,碍于面子换过话题。紫颜不经意地抬眼,黑影中的夙夜如墨蓝的巨翼蝴蝶,冷冷地折翅旁观众人的失落。是灵法师的话,事先是否就推断出撄宁子欲退隐的结局,因此意兴阑珊,姗姗来迟?他心中忽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仔细回想夙夜的神情,涣漫渺漭的脸上仿佛曾出现过一丝淡淡的嘲笑之意。那是什么样的笑容呢?像是洞穿了某种真相,却高傲得不屑于揭破。紫颜回望侃侃而谈的撄宁子,他的反常是这十年来慢慢演变的么?既不想操办十师会,之前何必送出请帖?紫颜默默地看着面带沧桑的撄宁子,这些岁月中延伸的皱纹,真是老人心甘情愿领受的变迁?一个在青壮年就想到修改未来的人,果真在知天命以后彻悟天道了?墟葬打破了诸师的沉寂,忽然说道:“不知夫人可安好?十年不见,我们是否要依例拜见献礼?”撄宁子的嘴角微一抽搐,很快朗声笑道:“她一如往常,大师既想见她,明日我叫他们打扫干净,一起去见了便是。”墟葬拱手道:“如此甚好。专有几位大师为夫人备了礼,如今后再无机缘相见,唯有此次能为夫人效力了。”紫颜越听越不对,姽婳凑过身来,悄声道:“我师父托我带了一份礼献给夫人,什么也没说,只称见到她就会明白。”紫颜点头,崎岷山庄内外大有古怪,无论是沿路遇袭,还是撄宁子的性格大变,以及神秘的夫人,山庄里有太多解不开的谜。纵然有穿透面相的利眼,也无法在一夜间全部把握罢。紫颜转头去看傅传红,以他画师的直觉,很可能也察觉到了不对。傅传红果然神色古怪,犹疑地凝望着撄宁子,犹如当日见到易容后的他和姽婳。紫颜猛然想起,墟葬长于阴阳五行之术,刚才骤然提出夫人之事,莫非大有深意?而丹眉、璧月诸师不言不语,想来也在暗中推敲。
于是,当晚宴的美酒佳肴陆续呈上时,觥筹交错下隐隐有潜流在穿梭激荡。众师如常地寒暄客套,撄宁子盛情款款地陪酒嬉笑,紫颜已能清晰目睹背后蟠曲的心事。夙夜点滴不沾,如一个作壁上观的魂魄游离于众师之外,即使是墟葬也放弃了与他交好,旁人更绝了搭理的念头,不敢沾惹他分毫。
紫颜不解,叫姽婳去问她身边的皎镜。怪神医年纪虽轻,十年前也曾代师赴会,晓得一些典故。皎镜嬉皮笑脸和姽婳扯皮了一阵,方才告诉她,夙夜上回并未出席,但每次现身的灵法师各有怪癖,若是惹毛了他们,纵然对方是十师身份,也铁定要被修理一顿。紫颜听了,反而如释重负,端起杯想去敬夙夜。孰料一起身,姽婳“哎呀”叫唤,跟着起身,原来两人的衣角被缝到了一处,令人哭笑不得。姽婳咬牙去看青鸾,她自如地移开目光,嘴角挽了一朵笑。皎镜在一旁笑得跳脚,姽婳没好气地道:“借你的小刀一用。”皎镜故意说道:“我的医刀只割人,不割衣裳。”紫颜微笑,取出易容用的薄刀,认清了针头线角,手起刀落转瞬解开了缝衣线。
青鸾有些诧异,瞥眼间瞧见他用刀割线的手法,叫道:“小子,你过来。”紫颜毕恭毕敬走近,青鸾笑道:“你的手法师从何人?”紫颜灵机一动,道:“我师父沉香子之女侧侧,一直仰慕大师。她天分极好,自学的织绣技法教了我一二,可惜无人指点,最近已裹足不前。”
青鸾道:“无妨,叫她来文绣坊便是。你呢,有没有想过丢弃易容一道,来学一学织绣?嗯,没想过不要紧,现下就想。我从不觉得男人不能学这行,你若有兴趣,我可以代师父收你,我们平辈相称。”姽婳哈哈大笑,夹了一口好菜大嚼。紫颜知她在笑什么,尴尬地对青鸾道:“如果青鸾大师能不吝赐教,在下当然想修习织绣一艺。只是拜师么…”青鸾道:“什么大师,我有那么老?罢了,你是易容师,前程似锦,不入我门也无妨。但你不学织绣委实可惜,这样罢,往后你每年夏天来文绣坊住两月,我抽空指点你如何?”紫颜想到之前墟葬的告诫,果然喊不得“大师”二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姽婳却已笑倒在桌上。好容易摆脱青鸾,紫颜持了一杯酒晃到夙夜跟前。墟葬余光看见他过去了,嘴角划出一道弧线,微微吐出四字:“初生牛犊。”皎镜摸摸光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赞道:“好,居然比我胆大。不行,我也要去跟他亲热亲热。”他刚想起身,被墟葬按住了手,冷冷地说道:“他能去,你不能。你今日不宜妄动。”皎镜恨恨地甩手,道:“知道啦,我熬过今日。一早上就叫我赶紧进山,怕我惹祸上身,我又不是小孩子…”墟葬安抚他的同时,眼角始终关注紫颜。紫颜一步步走近夙夜,那张脸依然看不真切,一凝视就绚成了混乱的图案,有时是少年的脸,稍一对视就成了老人;有时竟是狐狸、兔子或马,恍惚以为见了鬼。诸般色相比易容术更为离奇别致,引得紫颜越发好奇想接近。他深深感到,夙夜如意地操纵凡人对自己的注视,怡然自得地玩赏他人的惊诧,并且已把这种游戏作为了乐趣。就迷惑人心而言,灵法师与易容师何其相似。紫颜知道,他可以找到与夙夜对话的突破口,不可以让自己的内心有所畏惧,哪怕是面对法力高强的夙夜。“我想,你一定也懂易容术。”紫颜举起手中的杯,“能不能教教我,你的易容术是怎样的?”他感觉到夙夜灼灼目光的扫拂,却不知对方的眼落于何处。“你是易容师,就不该沾荤腥,最好只吃花和蜂蜜。”夙夜平静地说道,没有动用任何法术。
“哦?为什么?”“你师父看来是二流货色。”夙夜不紧不慢回答,“戒了荤腥,方可入天道,你光修心不修身,便是枉然。”紫颜凛然一惊。虽然对方辱及师父,但他从不是个拘泥礼法的人,听到夙夜的话不由怦然心动。
夙夜又道:“你想见我的易容术?”“是。”“好,我让你见识一下。”他话音刚毕,席上蓦地安静下来,紫颜不好意思地回头,原来众师及撄宁子早在留意他们的对话。夙夜遂起身向撄宁子欠了欠身,悠然说道:“听说赴会者皆要在山主面前献艺,夙夜就第一个献丑罢。”
闲舞(上)
作者有话要说:夙夜会单独列传的,只是那坑,就不知何年开挖了。“诸位想要我易容成谁呢?”巨大的蝴蝶在黑夜中展开了翅膀,夙夜翩然飘近众师,曝露在灯火之下。好了,如今总能捕捉他的面目所在,可他的容颜竟是流动的,瞬息间桑田沧海,令人挫败地明白见到的仅是他变幻出的皮相。撄宁子忍不住抚掌道:“迄今与会的灵法师中,当以阁下法力为最,奇哉,壮哉!”
夙夜淡淡地道:“山主言重。九伤、伏星、劳牙、兜香诸位灵法师皆是佼佼之辈,我不过懂得些微幻术罢了。”墟葬点头,插嘴道:“你就易容成紫颜好了。”夙夜一笑,定定地看了紫颜一眼,容颜骤变。宛如风起云涌,众师眼睁睁见他的身形也在变,与紫颜一般高矮胖瘦,眉梢眼角分毫不差。旁观者的惊叹抵不过紫颜内心的震撼,他忽然乏力地想,究竟他为什么要去修习易容?如果法术可以轻易地达到他想要的境界,他是否又走错了最初的路?人定胜天。他不无悲哀地觉得,惑人的法术才是真正可以欺骗上天的法宝。什么修改命运,改变未来,灵法师轻松地就能做到。一支箭,一把刀,他的易容术在危机临头时,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夙夜身上的墨袍自如地转换大小,仿佛特意为了区别,没有连衣著也化去。此时,衣饰夺目的紫颜在他身边黯然失色。姽婳看出了紫颜的失意,突然对所学没有了信心的少年脸色苍白,仿佛被身旁的蝴蝶噬尽了鲜血。初识他时的坚定与自信,被夙夜展露的法术消磨得了无痕迹,相反因极度怀疑而导致的错乱在心头滋长。不,这不是她熟知的少年。姽婳叹息着摸出一道色如玛瑙的香料,祈求紫颜能够忆起前尘往事的气息。采自辟邪树的安息香亭亭飞向紫颜。犹如醍醐灌顶,他当即清醒过来,想到心头的迷茫,恐怕有夙夜在暗暗推波助澜。众师对灵法师的警惕之心并非事出无因,的确,若无强大的心灵支撑,很容易就会被夙夜的法术迷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以。紫颜澄心静虑,收拾起遍体鳞伤,从哪里跌下就从哪里站起。他直直地盯住夙夜,当易容成了自己的模样,夙夜的脸也就有了固定的面容。他要借这个时机,好好地看个分明。
“姑娘当我是邪灵了么?”夙夜并不在意紫颜的凝视,懒散地瞥向姽婳。灵法师经常用她所烧的安息香驱散恶灵,姽婳这招令夙夜亦哭笑不得。墟葬忽然说道:“灵法师的易容术,应该不止于此。”夙夜道:“不错,雕虫小技,何限于此。”说话间,他恢复了原样,同样快得不容人分辨,那不可捉摸的容颜又回来了。凌空一抓,夙夜手执一纸白笺,微微笑道:“这回就易容成山主的样子吧。”不由分说地用手指拟成剪刀的形状,咔嚓剪起了白笺。手指如快刀,碎纸飞扬,手中现出一个人偶。所有人目不转睛地屏息看着,他又不知从哪里捞来了笔墨,为它勾勒了简单的眉眼口鼻。唇齿微动,以旁人无法察觉的咒语之声,催动人偶的灵力入注。而后,他轻吹一口气。人偶不见了,代之以撄宁子和蔼的笑容,惊得真正的撄宁子从椅上跳起。丹眉等人向来知道灵法师的手段,见状尚按耐得住惊讶,傅传红与姽婳、青鸾无不叹为观止,揉了眼想重新再看一遍。一直以来,对寻常人来说灵法师是异类的存在,机缘巧合下能见他们施展本事,无人不想多看几眼,让自己相信世上确有神仙。紫颜青了脸,夙夜随手一技,便是易容师梦寐以求的境界。剪纸成人,要易容何用?刚刚藉勇气恢复起的信心,又被这一击弄得支离破碎不堪收拾。他不无挫折地想,是否人无法永远坚强如斯?那些沉着果敢,处变不惊,要怎样才可修炼得来,无论面对何种突变,都得失无挂,潇洒自如?
他的路还很长。只是今夜兰烬灭落,伸手不见五指。夙夜像是洞悉紫颜内心的彷徨,嘿嘿笑着,故意让紫颜看清他奚落的笑容。他不是天生的善者,摧毁一个人的信念,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但在幻化紫颜容貌的时候,他于电光石火间渗入了某个过往,这让夙夜很想掂掂紫颜的分量,究竟是否值得陪他玩下去。若这少年足够有趣,不妨放过他,毕竟灵法师与易容师共存多年,非是没有交情。
其实紫颜钻进了牛角尖。夙夜暗自好笑,如果灵法师能搞定所有的事情,撄宁子何必请易容师赴会?以己之短,拼敌之长,自然落到下风。夙夜幽幽叹气,要不要告诉紫颜?有点心痒呵。
“敢问大师的灵力可以支持多久,让这人偶容貌不变?”很久没说话的紫颜,从容的声音再度传来。夙夜一怔,紫颜已经找到了答案,心下颇有好感,微笑道:“十二时辰。”
紫颜释然,夙夜的人偶并非恒久鲜活的东西,过足一天就要化成原形。如此说来,易容术倒要长久许多。“没法子支持更多辰光?”“我是人,不是神。”夙夜回答,“况且咒语对一个人偶,只有一次效用。”
紫颜听得悠然神往,若是能学点咒语,也不是坏事。这念头刚升起,夙夜冷冷地道:“我劝你一鳞半爪也不要学,灵法师不能娶妻,形同和尚。若是你学了一星半点,我少不得收你做徒弟。到时你家绝了后,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紫颜涔涔汗下,勉强答道:“娶妻这么久远的事…”夙夜笑得妖媚:“对于尚有可能之事,就不要说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罢。”
紫颜抬头看他。无法看透夙夜的真面目,但他的年岁应该大不到哪里去。灵法师的天地不是凡人能窥伺觊觎,他好心的相劝也不无道理——倘若紫颜一心想以法术求巧,在易容一道上便无法达到最高境地。撄宁子缓缓地鼓着掌,尴尬地对夙夜道:“不知大师能否将这假人撤下?”夙夜哈哈笑道:“是我不好,叫山主紧张了。”微念咒语,人偶软软地化作白笺。姽婳凑近了对紫颜道:“我记得你会看气?”紫颜一怔,想起初见姽婳,开玩笑说她身上无杀气,不觉一动,仔细回想夙夜咒语幻化的人偶。姽婳微笑道:“你留神看了,幻术变化出的人,并没有活人的气息。纵然它会走会动会说话,也不过是人偶。”紫颜道:“是否连你也嗅不到它的气味?”姽婳点头:“不过我猜以夙夜的本事,真要想在人偶身上沾染人味,也未尝是件难事。”撄宁子叫人撤了酒宴,换上茶点,众师沿了阁楼窗边坐了,当中空出一大块地方。十师中以阳阿子年岁最长,他见气氛略僵,招呼身后的弟子明月,向撄宁子一拜,道:“且容我和徒弟合奏一曲,给山主和诸位解个闷如何?”撄宁子呵呵笑道:“再好不过!每回听到大师的乐曲,我心便宁静非常。”
阳阿子从袖中摸出长笛,明月打开乐囊中的古瑟,如牵挽情人的手,乐器在抚摸下闪出釉亮的光泽。清音初起时,宛转如天与地的私语,纤纤拂弄心尖。披纱垂柳,迎风扶云,烟波细雨,红尘醉软。笛瑟合鸣,听者心境各不相同,孤寞,唏嘘,冷淡,怅惘,一个辗转,一波曲折,一段人生。
撄宁子叹息摇头,勾起无限往事,锁眉的愁意略略舒展了,旋即一个音跌落,又再度拧成了结。不如意事常八九,纵吃穿不愁又何用,富有也一样不快乐。他黯然神伤,陷入迷糊的沉思里去。
笛声甫一作响,傅传红便被诱得潸然泪下,仿佛投身于起伏的乐律中,忍不住用手蘸了茶水,在一旁的高几上描出苍茫山景。落落青山今何在?千红万绿不见人。姽婳受了音色感染,怔怔望他,忽觉这呆气的画痴流泪甚是动人。紫颜听到了杀伐之声,硝烟的战场,血腥的杀戮,沙哑的嘶喊。绝望的脸孔一张张闪过,他闭了眼,被狰狞的面容惊得张开双目,不想再凝听乐曲里的悲哀之音。他同时疑惑,两个儒雅斯文的乐师,为何能奏出如此铿锵战乐,将心狠狠裂成了两半,才听得懂个中无言的痛。
想到这里,禁不住杀气的他打了个寒战从乐曲中醒来,瞥向夙夜。不知不觉中,他已过度在意这个灵法师的存在。夙夜的墨袍随了乐曲缓缓飘动,是唱和或是陶醉,它就如一个活生生的人,兀自摇头晃脑宣泄自己的喜好。而夙夜漠然如山,任何波涛到了山崖前便粉身碎骨,不论悲喜,于他不过是烟云。若十师里他人皆至情至性,夙夜便是无情无性的一位,亲近不得,唯有深深地敬惧。

闲舞(下)
知道紫颜在看他,夙夜一抬眼,故意目光相撞。紫颜没有躲开,着了魔地盯了他看,心里想着,这是必过的一道坎。夙夜轻笑,紫颜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你觉出不对了么?”
紫颜一个激灵,夙夜无动于衷地移开目光,漶漫的面容上连五官亦不可辨。紫颜低下头,听见夙夜的传声继续说道:“你应该听出了杀气。”紫颜微微颔首,夙夜遥遥地一笑。“你再仔细听,阳阿子究竟想告诉我们什么。”紫颜心下动容,环顾场内,并没有特别的事发生。夙夜察觉到何样的可能?他忽然忆起自己的身份,看透人心的易容师呵,最擅长撕开人的假面,直插血肉深处。每道细纹每个眼神,仰止中的分寸,流转间的心思,紫颜从眉梢眼角凝视过去。而桌椅陈设,庭院布局,何尝不是他须收于眼底的本相?凡细微处都可能被动过手脚,有意无意地篡改掩饰,夙夜想说的就是这些了吧。那么,阳阿子想说的又是什么?萧萧杀气,是暗示,是警告?作为最年长的乐师,他或许看到了众师忽略掉的某样事实。紫颜想到了一种结局,浑身一颤,夙夜的声音如影随行,像从他心底反弹上来一般,说道:“借重你的易容术,今趟,可好好和他们斗一斗。”紫颜想对夙夜说,何不用你的法术?可心里又为夙夜的决定感到兴奋,终于有机会在众师面前大展拳脚。遇到傅传红以来,他见识了太多绝技,一心想再施技艺,以焕然一新的创想为人勾勒容颜。他仿佛站于宝山上,内心洋溢喜悦,被不断喷涌欲出的灵感冲击得手痒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