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悠人的功夫,她练就了这么好几个月,已经算是炉火纯青了。可惜,面对的并非桃源镇上的平民百姓,而是鼎鼎大名的祈天阁阁主。

只见炎柳朝任恒略略示意,目光丝毫未曾落在苏眉儿的身上,对她方才所言似是仿若未闻:“若任家主允许,可否让我向先知问上一卦?”

苏眉儿听得咬牙切齿,这人公报私仇,分明是要瞧她出丑。即便是救命恩人,也未免有些得寸进尺。

任恒目光微沉,若有所思的看向一旁的苏先知,却并没有迅速答应。

任云此刻适时上前解围道:“爹,先知每日只能算一卦,今儿已经算过了。阁主的要求,今晚怕是无法应下了。”

苏眉儿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偷偷瞄向任三公子,眼神闪过一丝感激。

这番话显然是推托之言,平常人听了怕是要知难而退。炎柳身穿一袭墨黑滚边的锦袍,敛了笑意,登时气氛一阵凝重。

他抬眼一扫,不悦道:“子时一过便是明儿了,我这一点小要求,难道任家主还舍不得借出苏先知那么一会儿?”

任恒瞪向任云,后者只得退了回去。

任家主举起酒盏,笑道:“阁主言重了,苏先知乃是任府的贵客,云儿一时心急,不免出言不逊,冲撞了您。”

说罢,他转向苏眉儿,神色一凝:“既然阁主有求,那便劳烦苏先生替阁主算上一卦了。”

说是请求,语气里分明是命令。

苏眉儿晓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即使心里再不愿意,沉吟片刻,还是低声应了。

反正总归是逃不了的,何必硬气不从,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她自己?

在六夫人如倩的盈盈笑意,以及娇声的调笑下,晚宴的气氛又恢复了活络。舞娘婀娜多姿的娇态,源源不绝呈上的美酒,以及精致少见的点心,都让苏眉儿兴趣缺缺。

她耷拉着脑袋,盯着手里的茶盏,细细思索着之后的应对之策。

奈何自己一向生活在平常的地方,哪里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即便想破了头,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夜幕低垂,再热闹的晚宴,即便宾客仍是意犹未尽,终究是到了结束的时候。

苏眉儿抚额起身,正想要以尿遁的借口偷溜,躲的一时总是一时。

可惜这才抬脚,就被两名童子拦下。

只见两人一袭合身的青衫,约莫十一二岁,五官秀眉,雌雄难辨,看得她暗自赞叹。

好一对粉雕玉琢的男孩儿!

弯下腰,苏眉儿摆出一副最和蔼可亲的笑脸,想跟两人打招呼。却见他们稚气的面容板起严肃的脸,正儿八经地开口道:“苏先生,阁主有请。”

听罢,苏眉儿还在咧开的嘴角当下僵在那里,表情古怪至极。

还说在任府未曾见过这般可爱的男童,原来是炎柳身边的人…

她皱着脸,十分不情愿地跟在两人的后头,慢吞吞地挪着步子。

走至门前,任云迎面而来,唇边微微浅笑。

他稍稍一看,便知两名男童的身份,朝苏眉儿点头道:“在下有事跟苏先生商谈,可否宽限打扰一刻钟?”

男童眼里有些不乐意,却是阁里受过严格训练的人,知晓毕竟在任府之中,还是不要过分为好。反正只是片刻,人又跑不了,耽误一会又何妨?

待两人退开了数丈之外,任云上前两步,侧身挡住了他们看过来的视线,背对着男童默默地牵起了苏眉儿的手。

她一怔,有点不知所措地看了过去,嗫嚅道:“任三公子…”

捏捏苏眉儿的手心,任云安抚地笑道:“放心,在任府里,他们不敢乱来。苏先生晚宴没吃什么,在下已经吩咐天二到知味馆送些吃食来。”

她方才一直忐忑不安的心,被这三言两语迅速平复了下来,不由朝任三爷感激一笑。

确实,这里是任家,炎柳就算再厉害,也不敢公然得罪的,更何况是对任家的贵客不利?

尤其是任云对自己的关心,体贴地晓得她的担忧,又细心看出她刚才食不下咽,早早便备下了夜宵。

言下之意,亦是静候她的归来,让人如何能不安心?

任云很快便松了手,那边的男童亦是不耐地催促了一番,苏眉儿这便淡定地朝身边的人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往外走去。

只是刚刚好不容易积累的勇气,在望见房内软榻上的红衣男子时,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炎柳怕是之前草草沐浴,浑身一阵朦胧水汽,白皙的俊脸上浮起几分红晕。衬着左眼下的朱砂痣,更显妖媚惑人。

殷红的锦袍松松款款地披在身上,露出一小片精壮的胸膛。墨发用白玉簪挽起一束,随意披散在肩头,慵懒之至。

苏眉儿悄悄吞了吞唾沫,眼珠子到处乱瞟,就是不敢落在炎柳身上,免得被迷住了,胡言乱语。

上首的炎柳侧躺在软榻上,眯着眼,抬手一挥,小童躬身行礼便悄然退了出去。

他瞄了瞄僵在原地的苏眉儿,招手道:“过来——”

这跟叫小狗的模样差不多,她心里纳闷着,却又不敢不从,磨磨蹭蹭地靠近,离着几丈便顿住了脚步。

苏眉儿斟酌一番,索性说了实话:“那东西被人转送了外院的婢女,暂时还寻不回来,明儿我再去要…”

炎柳挑挑眉,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不知如何掠至她的身前,生生吓得她后退了两步,却被他抓住了手臂。

感觉到掌下的纤细,炎柳并未用力,却也让苏眉儿挣脱不得:“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这样一天天拖下去,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一种推脱!

苏眉儿有苦说不出,总不能讲她求财心切,这才把东西给了天一。

如今那戒指的价值显然比她想象中要厉害,真是欲哭无泪。

想来,她就该送去当铺估算个好价钱,晓得那价值,指不定还能活当后再赎回来。

如今这转送出去,如何能讨要过来?

她的眉头几乎皱得要打结了,小声请求道:“最迟明天,明天就去跟翠儿要回来!”

好说歹说不管用,明儿她搬出任家家主贵客的身份,让翠儿拿出来,总可以了吧…

“明儿就不必了,就如今罢。”炎柳的耐性有限,那戒指一日在外,一日不能心安。

与其这样,还不如即刻索要回来。

“这时候?”苏眉儿愣了,这都大半夜的,突然前去一个女婢的房间,似乎甚为不妥。

而且,炎柳三番四次来找她,不是偷摸着,就是找了借口,分明是不想任家的人知道。如今贸然前去,不就露馅了?

看出她的疑惑,炎柳也懒得解释,把苏眉儿夹在腋窝,足下一点,便悄然无声地掠去了十数丈之外。

她脸朝下,惊得面无血色,捂着嘴压下就要脱口而出的尖叫,心里腹诽着此人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哪有人跟抬米袋一样挂身上就跑的?

好歹,也提前知会一声罢…

这些话,苏眉儿自然是不敢当面跟炎柳说的。

打又打不赢,说也说不过他,还是不要多费唇舌了。

避开了几拨巡视的护院,两人到了外院,苏眉儿这才被放下。

双脚落了地,踏踏实实的感觉险些让她喜得落下泪来。晕乎乎地扶着树干,苏眉儿凭着印象往里走。

某人显然没有耐性,夹着她就直奔外院,应该是来寻翠儿居住的房间。

确实明里要不回来,还不如直接暗地里去搜。

大不了,她慷慨点,留下一点碎银当作补偿…

苏眉儿正心不在焉地斟酌着给多少银子合适,远远地听见一阵女子的低吟。

仔细一听,分明是翠儿的声音。

仿若难耐的痛苦,又似是在压抑之中,断断续续的呻吟自屋内传来。

琢磨着翠儿身子可能不舒服,即便性子不怎么样,见死不救的事总是不能做的。

苏眉儿抬脚就要往内走,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

她回头瞪向炎柳,双眼瞪得大大的,意思不言而喻:为什么拦着我?

他面色有点古怪,盯着苏眉儿,挑了挑眉:这会不能进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苏眉儿索性反过来抓住他的手,慢慢往后门挪。不管如何,找戒指才是正事!

猫着腰正要经过房间,她不经意地抬头往内望了一眼,登时红透了脸,立刻缩了回来。

不过短短一瞥,那床榻上白花花的两条赤 裸的人影纠缠在一起,床板不断发出的“吱呀”声响,翠儿低低的呻吟灌入耳中,让苏眉儿当下明白了。

难怪炎柳要拦着她,如果自己真的跑进去,那真是得长眼针了…

苏眉儿双手捂着脸颊,滚烫滚烫的,不自在地撇开脸,却忽然怔住了。

刚刚在榻上的男子,身形与天二根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而且任三公子派他去了知味馆,这会儿定然还在路上,那么那男子又会是谁?

想起翠儿是天二的未婚妻,这又跟别的男子不清不楚,苏眉儿的神情有点不解。她用掌心蒙上眼,又偷偷往内一瞧,想要看清那男子是谁,却被炎柳一抓,踉跄着就要摔倒,下一刻被他揽在了怀里。

炙热的气息喷洒在耳边,后背贴在热乎乎的胸膛上,还能感受到那有力的心跳。

方才屋内的那一幕犹在脑海之中,苏眉儿霎时跟炸了毛的猫那般,蓦地跳了起来,离开了炎柳的怀抱。

只是动作过猛,不留神踢到了墙角,在静寂的夜里发出一点突兀的微响。

屋内的声音骤然一停,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轻响,翠儿站在窗前,红着脸往外一探:“谁在外面?”

春宵一刻值千金

苏眉儿慌了,这大半夜的过来偷东西,若是被发现了,她还真是百口莫辩。

院内空旷,根本没有躲藏之处。

她弯下腰,试图缩小自己的身影,颇有些想要缩入龟壳的样子。

炎柳挑眉一笑,红影在眼前一晃,眨眼间便落在窗前。

苏眉儿心里“咯噔”一下,正暗道不好,却听见那边“扑通”微响,在窗前的翠儿已然直直地倒了下去。

“…怎么了?”里屋一道刻意压低的男声低低传来,没听到这边的应答,似乎犹豫着慢慢挪了过来。

不到片刻,又被炎柳轻而易举地放倒了。

苏眉儿看着没了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望见倒在地上的两人,她迟疑道:“…阁主没下重手罢?”

听着倒下的声响不小,估计没被敲晕,脑袋磕在地上也得昏了。

“放心,死不了。”炎柳撇撇嘴,似是十分不喜,右手伸了过来,在苏眉儿的衣衫上擦了擦。

她看着某人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纳闷了:自己这身衣服是柜里最好的一件了,敢情被他当作抹布来用?

炎柳不等她感慨完,提着苏眉儿的衣领,一跃而入。

屋内飘散着淡淡的麝香,暧昧的气息霎时令她又红了脸。

转头瞅见赤 条条的两人,苏眉儿脚步一停,还是好心好意地从床榻上抽出一条薄被,盖在他们身上。

这一瞧,不但看到了翠儿白皙的皮肤上的点点红痕,更是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苏眉儿吃了一惊,没想到跟翠儿有苟且之人,居然是曾见过数面的任府管家。

“愣是做什么,赶紧来找!”炎柳见她呆在原地,不耐地抓着苏眉儿便往里走。

她浑浑噩噩地挪着步子,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半晌,苏眉儿抬眼见炎柳翻箱倒柜,不得已伸手阻止道:“阁主,这样弄会被人发现的。”

“他们两人敢肆无忌惮地办事,自是有所防范,这附近绝不会有人经过。”他侧过头,蹙眉一问:“那东西放哪里了?”

“用手帕包着,素色的帕子。”见炎柳有恃无恐,也说得有理,苏眉儿也就不再阻拦。

反正,让管家和翠儿以为是有小贼进来盗窃,总比怀疑到他们身上要好。

只是瞅见柜子底下一抽屉的素色帕子,苏眉儿当下便焉了。

“哪一块?”炎柳单手一抓,几近相同的帕子落了一地。

她左看右看,也愣了:“一模一样,我也不知道…”

瞥见他眯起眼,显然要动怒,苏眉儿连忙退开一点,答道:“等一下,我跟翠儿要帕子,她从未提起里面的东西。”

炎柳霎时明了:“你的意思是说,那戒指还在天一或者天二手中?”

“我不…”苏眉儿把后面“知道”二字又吞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问:“那戒指对阁主很重要?”

“比我的性命还重要,”炎柳转向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说罢,他站起身,懒洋洋地伸了伸腰:“既然不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找。”

苏眉儿瞪大眼,不可置信:私闯外院也就罢了,还要去任云的院子…

“大张旗鼓地去院里,怕是要被任公子发现的。”

炎柳大刺刺地揽着她的细腰,挨近苏眉儿的耳边,轻轻一笑:“苏先生的私事,任三公子又如何会插手?”

苏眉儿还没想明白究竟用什么私事做借口回去,炎柳又把她夹在腋窝下,脚尖一点又飞出了窗外。

一回生两回熟,她也稍微习惯了,半阖着眸免得冷风刺疼了双眼。

不过转眼间的功夫,两人便落在了院外。

苏眉儿好不容易站稳了,炎柳伸手搂着她的肩膀,皂角的清香扑面而来。她怔忪间,便听到天一的声线响起:“苏先生,炎阁主。”

炎柳淡淡一笑,俯身对怀里人低声说道:“苏苏这么大了,还要别人等门?莫不是怕你走失了,还是担心被人拐跑了?”

温热的气息猛地涌入她的耳廓,苏眉儿不由闹了个大红脸,往外挪了挪,却被那手臂抓得更紧,脸颊几乎是贴在了炎柳赤 裸的胸膛,憋着气愣是一声不吭。

天一的眼底微微一闪,侧身恭谨地道:“阁主言重了,苏先生是府中的贵客,自是不能怠慢。夜宵已经备下了,苏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难得见天一如此恭敬,苏眉儿甚为不习惯。炎柳倒是自在,搂着她抬脚便走入院中,还不忘叮嘱道:“月色甚好,怎能缺了酒水?那个谁,给我们送几坛花雕过来。”

天一应声退下,不一会便送来了一大坛子的酒水。酒香扑鼻而来,苏眉儿便是这样闻着,就有些醺醺然。

炎柳似是主人般,大大方方地坐在苏眉儿房间的榻上,抱着酒眉宇间多了几分喜色。

见天一杵在门边,也不介意,朝呆愣的人招招手。

苏眉儿本想退后,只是这身子无意识地往前走,瞬间落入了炎柳的怀中。

他拍开酒坛的泥封,往苏眉儿嘴边一递,笑道:“来,苏苏,喝一口罢。正宗的花雕,平日却是不多见的。”

这一声“苏苏”激得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奈何苏眉儿的肩膀被炎柳制住,丝毫动弹不得。

她支吾着摇头道:“这、这…我不会喝,阁主自便罢。”

苏眉儿光是闻着就要晕乎乎的,若是喝了,估计一口就醉得找不到北。

炎柳背对着天一,话语越发温柔,只是这眼神却是沉了下去:“苏苏不喝,莫不是不喜我这样喂你?”

他倾身往前,薄唇一弯,呢喃道:“我就知道,苏苏还是喜欢我嘴里喝下的那一口…”

听罢,苏眉儿僵掉了,门外的天一亦微不可见的面色有些扭曲。

只见他朝内拱手行礼,道了一声“打扰了”,便体贴地关上门,离开了小院。

炎柳这才放开手,把酒坛往嘴里一倒,酒水顺着脖颈缓缓滴落,湿透了胸前的衣襟,红衣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更是勾勒出他的身形。

苏眉儿丝毫没有察觉到眼前的美色,只觉头疼至极。

方才被这位阁主胡闹了一番,想必明儿苏先知与祈天阁阁主交好的消息就要传遍整个任府。

到时候,她真的不知如何辩解清楚…

炎柳忽然一挥衣袖,明亮的烛火登时熄灭了,房内一片漆黑。静寂的夜里,除了院内的虫鸣,只余下两人的呼吸声。

苏眉儿紧绷着全身,不知这人又想做什么,实在叫苦不迭。

感觉到环住腰上的手臂,她往床榻内缩了缩,无奈道:“阁主…”

他低低一笑,贴近道:“苏苏,叫我的名字。”

“炎柳公子,”苏眉儿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又往内挪了挪。只是腰上的手臂无论如何都甩不掉,让她倍感尴尬:“你究竟想做什…”

一只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的双唇上,迅速地止住了苏眉儿接下来要问的话。

“嘘——春宵一刻值千金,苏苏何必如此煞风景?”炎柳上前环住她,左手飞快地一扫,厚实的纱帐慢慢落下,遮掩了床榻里的一片暧昧春色。

“呜呜…”苏眉儿有苦说不出,只能发出一道模糊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