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相逢

睐姐儿用手捂住脸,哎呀叫了一声:“表婶还说不取笑人家,这会儿就又取笑了。请使用访问本站。”熊三奶奶笑的开怀:“我这是正经话,哪里叫取笑了?”陈大太太搂住孙女对熊三奶奶道:“你也不是外人,也别夸她。这孩子,遇外人时候还好,一在这家里,就跟个猴儿似的没正形。”

熊三奶奶那夸人的话是一句接一句:“这才好,都规规矩矩不说话,那变成什么,庙里的泥塑?一家子在一起说说笑笑才是最好。”说着熊三奶奶又叹气:“我那两个闺女还好,偏那两个小子,从小跟他们祖父跟前开蒙,公公是个严肃性子,这两孩子也跟公公一样,也是不轻易说话。哪像表伯父家的这几个孙儿,在外严肃不爱说话,回到这家里又是另一种情形,我还和我那两小子说呢,让他们和表哥们多学着些创世劫甲。”

但凡做老人的,就没有不喜欢自己孙儿被夸的,陈大太太脸上已经笑成一朵菊花,但嘴里还在谦逊,说到热闹处,熊三奶奶话里也夸夸自己那位大侄儿,说熊家这辈也是十来个兄弟,就数这位极和气又聪慧,顶要紧的是,从小被人夸着长大的,也一点不傲气。下面的弟兄们都当他是个尖儿,都和他学呢。

睐姐儿只是在旁听着,甚少说话,熊三奶奶见状,也觉得自己说的露骨了些,毕竟日子还长,忙又笑着收科。不一时陈二奶奶跟曼娘进来,众人说些家常,陈二奶奶道:“后儿是我姐姐家那外甥结亲的喜日子,我姐姐本说要我提早一日过去帮忙,我想了想,那边堂嫂和我素来也好,想问问婆婆的意思。”

初家的事,都瞒着陈大太太,陈大太太也只以为陈二奶奶和初娘子,不过是因嫡庶之间才生分,也就笑着道:“说起来是你娘家人,去帮忙也是你的好意。我这里还有个山石子盆景,你拿上就是我的贺礼,给他们小夫妻摆新房上也好。”

陈二奶奶谢过陈大太太,丫鬟已经取出那盆景,陈二奶奶收了,熊三奶奶已经笑着说:“这日子真是过的快,我们来京的时候,大姨奶奶还在说和那边定亲,这会儿就已新媳妇要进门。要是后日撞门有了喜信,明年这时候就抱了孙子。”

陈大太太对熊三奶奶笑了:“可不是,我还记得我过门那年,去见七姑母呢,就跟昨日一样,可等睁开眼瞧瞧,面前已经是儿子孙子满眼,等振哥儿娶了媳妇,我就该做曾祖母,这日子,哪能不快?”

众人笑了,只有睐姐儿抿着唇笑,陈大太太奇怪地看孙女一眼:“你笑什么?”睐姐儿细声细气地说:“我在想,祖母做了曾祖母,那我不就做姑姑了?这么小的姑姑,还真不习惯。”

曼娘瞟女儿一眼:“少在这讨你祖母的好,你徐家的大表嫂,已经生了孩子,你早做了表姑姑,这算近的,要在这族内,比说做姑姑,姑婆都有得做。”

睐姐儿伸手搂住娘的脖子:“娘,我好容易讨一下祖母的好,您就别说出来呗。”曼娘撑不住也笑了,众人说几句家常,曼娘也就带了睐姐儿去瞧今儿的晚饭。等走出院子睐姐儿才问曼娘:“娘,方才说起初家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事,若当日初家耍无赖怎么办?”

曼娘瞧着女儿:“这时才想起问这个?”睐姐儿捏着衣角,睁大眼看着曼娘:“人家只是忘了。”曼娘浅浅一笑:“初家虽则声势不如我们,却也是有家有业的,况且二十一岁的举人,前程正是大好。初少爷让她妹妹和你多接触,为的最多的却是经由你去结识那些达官贵人的女儿,好在异日为他铺路。”

睐姐儿已经点头:“至于那什么才子佳人,在初少爷看来,不过是有最好没有也没多少稀奇的事。”曼娘点头:“说的是,他现在娶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助力的。睐姐儿,那日我让你去,不过也是因为初少爷的前程更要紧,所以不会耍无赖。”

睐姐儿若有所思,曼娘故意取笑女儿:“怎么,你不是一向说你最聪明了,这个道理还要我教?”睐姐儿靠到自己娘肩头:“人家是娘生的,再聪明也聪明不过娘去。娘您说是不是?”曼娘失声大笑:“年纪越大,越这样鬼灵精似的。女儿你要记住,遇到那种无赖,就必要打死。无赖是无家无业没有牵挂的,和初家情形不同。”

睐姐儿点头点的很猛,曼娘瞧着女儿,这样聪明又肯听进话的孩子,真是想想都喜欢。

初少爷的婚礼因了几边帮忙,办的也很热闹,陈二奶奶也见到久违的初小姐,初小姐应答还是和原来一样伶俐,不过偶尔会有一些些失神,陈二奶奶晓得她的心病所在,不过也不愿和她多说,只把这件事应付了也就完了。

天气渐冷,陈家历来有在冬日施棉衣的善举。今年曼娘就带了睐姐儿去,要让她亲自瞧瞧这善事要怎么做才好。刘吟梅早和曼娘说好,要跟曼娘去,该因她亲手抄录了一千份心经,要施舍了为自己亡母祈福。

这种事曼娘当然赞成,这日一大早三人就往慈恩寺行去,到的那里,早有人在陈家施棉衣的地方排好赖上妖孽系美男。秋霜已经掀起车帘对曼娘道:“奶奶,今儿旁边还搭了粥棚,也不晓得是谁的。”曼娘淡淡地道:“今年年成不大好,婆婆已经吩咐免了田庄的租子,那日还说今年也要施粥,只等这边施了棉衣就做这事。没想到有人抢先了。”

陈家马车停下,慈恩寺的知客僧人已迎出来,曼娘等人下车时那知客僧人就上前行礼:“阿弥陀佛,奶奶还请往这边来。”陈家是慈恩寺的大施主,却从不仗势欺人,曼娘还礼后带着睐姐儿和刘吟梅往里去。

睐姐儿已经往那边粥棚瞧见,见那粥已热气腾腾出锅,施粥的人正在分发,不由好奇问道:“大师,这是谁家这么早就来施粥?”知客僧又是阿弥陀佛一声才道:“当不起大小姐这声大师,今日是冯家来施粥,说今年是冯太太六十大寿,为她祈福,特别要施十日粥饭。原本冯大奶奶还说,从私房里拿出银子,赶做一百套棉衣施舍。贫僧说陈家年年都在弊寺施棉衣,这好事倒不如拿到别的寺庙作去。”

京城里姓冯的人家不少,但今年六十的冯太太只有一个,曼娘已经感到刘吟梅紧抓住自己的胳膊,伸手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才笑着问:“不知今日冯家来的,是哪位奶奶?”知客僧正欲回答,突然想起刘吟梅和冯家的恩怨,笑一笑道:“是冯大奶奶来了,刘小姐今日还要施舍经书,这年月,这么年轻就亲自抄录经书为亡母祈福的,已经少见了。”

刘吟梅怎能瞧不出知客僧的迟疑,眼帘垂下,很多事,的确该忘了,而不是记在心上。知客僧已把她们请进禅房,送上茶水点心也就跟陈家的管家去安排施棉衣的事。刘吟梅喝了杯茶才道:“这慈恩寺,母亲在世时候也曾带我来过数次,只是时光易逝,许多事情已是物在人非。”

睐姐儿已经叹气,用手托着小下巴:“刘姨,我记得曾祖母曾经说过,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孩子们都活的好好的。我想,您母亲,也是一样的。”刘吟梅悄悄擦去眼角的泪,对曼娘道:“姐姐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曼娘也为女儿骄傲,但还是故意道:“她不过是一张嘴最能哄人,这些道理,知道了不会往心里去。”刘吟梅也浅浅一笑,丫鬟已经进来:“冯家大奶奶和五奶奶听说奶奶来了,特地遣人来问候。”

曼娘让人进来,来的是个十七八很俏丽的丫鬟,见来人不是自己认得的,刘吟梅心里松了口气。这丫鬟伶牙俐齿,有问有答,对曼娘笑道:“我们五奶奶说,本是晚辈,合当亲自过来拜见的,可和大奶奶那边走不开。还请恕罪。”

曼娘笑着回了,赏了那丫鬟,也让个人跟了去致谢。回头见刘吟梅面色如常,并无怅然之感,拍拍她的手道:“知客僧方才说,这施舍的经书顶好在佛前供奉过再行施舍,还托你带了睐姐儿去呢。”

刘吟梅带了睐姐儿起身,睐姐儿早坐不住了,出了禅房就对刘吟梅道:“刘姨,这慈恩寺有个小山坡,上面种了梅花,我们去瞧瞧那梅花开了没?”慈恩寺的梅花远近闻名,常有人借礼佛之名前来赏梅的,当年就是在梅林,和冯毅见面。刘吟梅收起思绪瞧一眼睐姐儿:“怎么性子这么急,才十一月,梅花最早要腊月才开,这会儿去,你是去看光枝?”

睐姐儿哎呀一声:“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就在这寺里逛逛,这么多人跟着呢。”刘吟梅捏捏睐姐儿小鼻子,去了大雄宝殿也就往梅林去,这些景色都很熟悉,看的越多,刘吟梅的心绪越平静,大哥已和冯家小女定亲,等这个嫂子过门,会遇到很多以前的熟人,暗自神伤只会让人笑话。

睐姐儿不耐烦慢慢的走,不时去那路边摘那不知名的野花,还大惊小怪地说怎么这个时候还有野花开放。要不是这么多人跟着,刘吟梅怀疑睐姐儿一定会去爬树抓小鸟。这孩子,真是活泼的让人半点不觉得烦。

梅林已近在眼前,刘吟梅让丫鬟往里面瞧瞧是否有外人。丫鬟应是进去,刘吟梅站在梅林外面看向远方,身后已经传来脚步声,接着是一个陌生女子声音:“夫君,这边有人呢,我们还是往另一边去。”

刘吟梅侧过身子,那眼微微一扫,却看见身后数步,站着的是冯毅。

、257放

乍然相逢,冯毅是又惊又喜,刘家兄妹回京也有三四个月,冯毅想了许多办法,都不得见刘吟梅一面,上回去说小妹婚事,刘家那几个仅存的下人,更是如防贼一样防着他。请使用访问本站。晓得陈家冬日都在慈恩寺施棉衣,冯毅更是撺掇自己的娘把施粥地点定在慈恩寺,为的就是刘吟梅和曼娘交好,说不定刘吟梅会跟了曼娘前来,到时得见一面。

谁知刘吟梅来虽来了,却没有出面,冯毅只觉千种相思都落到空处,妻子建议前去梅林瞧瞧时,冯毅也不过勉强跟随,毕竟谁也不愿意往昔日的伤心地去。可此时梦里佳人就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还是那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从没忘却的笑容。

冯毅迈出一步,想对刘吟梅倾诉思念之情,可很快就想起身边还有妻子,那脚步生生停住。看见丈夫见到这个女子时的神色,冯五奶奶怎猜不出这人是谁,嘴里不由有些酸苦,嫁给他四年,自问从无一点对不起他,可他的心还是不在自己身上。

冯五奶奶唯一聊以□的,就是刘吟梅不会委身做小,更不会和丈夫有更深的牵扯,可即便如此,做为一个女人,冯五奶奶还是受不了。特别是丈夫那个魂梦牵绕的女子就在自己面前,唇边有浅浅笑容,相貌不是那样顶美,可却比自己从容。

睐姐儿的眼从他们三人身上转了转就笑着说:“表姐你也来了。这是刘家姨姨。”此时的冯五奶奶才看到睐姐儿,面上忙带上笑:“表妹还是这么爱玩,要表姨知道,又该说你贪玩了。”睐姐儿吐一下舌,笑眯眯地说:“表姐千万别给我娘说去,不然下回她不带我出来了。”说着睐姐儿突然啊了一声:“不对,我叫刘家姨姨是姨,可是刘姨的哥哥,定的却是表姐的小姑子,这样论起来的话,那我岂不成了自己的长辈。哎呀,真是烦恼。”

刘吟梅已经笑着道:“京城各家,彼此联姻甚多,有时就会如此。难得遇见,冯五奶奶还请和我们一起逛逛这梅林。”

刘吟梅开口相邀,正中冯五奶奶下怀,她笑着应了才对冯毅道:“夫君,刘小姐既和表妹邀我一起逛梅林,就烦劳你在外面等我们吧。”夫君,冯毅的眼生生从刘吟梅脸上移开,这个女子,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之后再见,不过是自己妹妹的小姑。当年,自己本可以拒绝爹娘退婚,爹娘如果不答应的话,甚至可以悄悄跟了刘吟梅去,那时,就不会失去她了。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她却用最完美的礼仪告诉自己,不过是个姻亲罢了。

冯毅点头,对妻子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艰难无比,接着就转身离开,走过好一段路才回头看去,方才刘吟梅站立的地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像那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一样。冯毅又想去大醉一场,但父亲的严词又在耳边,你已不是一个人,是有家有业的,该为自己的孩子考虑。冯毅闭目,泪从眼里崩落,如同他们的过往一样消失。

日子还早,这梅花别说开花,连个苞都没打,只有睐姐儿带着丫鬟在梅林中钻来钻去,寻找那早打的花苞。冯五奶奶和刘吟梅并肩而行,除了刘吟梅偶尔叮嘱睐姐儿一声,没有别的话。过了许久冯五奶奶终于忍不住了:“你不问我吗?”

刘吟梅回头瞧她,眼里一片平静:“没什么可问的,断了就是断了,忘了就是忘了。”只是如此吗?冯五奶奶的声音很低:“可他忘不了你,你知道吗?他在我们窗前也种了株梅花,日日照看,比照看我们的孩子还精心。”

是吗?刘吟梅的眼眨了眨就道:“男子爱花也是常见的。”冯五奶奶终于忍不住:“可我不愿意,刘小姐,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成亲?”刘吟梅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家父前些年都在流放,寻不到好的,家父未免会伤心我是因他被连累,既如此,倒不如不嫁。”

冯五奶奶眼中分明写着不信:“你不会是在等他?”刘吟梅失笑了:“冯五奶奶,天下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别说我等一个虚无缥缈的你过世后我嫁进冯家的希望,就算今儿他和我说,回去就休了你,娶我过门,我也不会嫁的。他已负心,我又何必强求?”

冯五奶奶想说不信,可从刘吟梅的眼中瞧出,刘吟梅说的是真的,冯五奶奶突然呜咽一声,对丈夫最后的指望也消失了。刘吟梅能感到她的伤心,见睐姐儿离的有些远了才道:“冯五奶奶,人这一辈子,总是要活的开心些,你有儿有女,出身又好,何必想着我和他昔日的事?我和他,是永远都不可能了。”

活得开心些,自己的娘也是这样说的,可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女子,即便自己待他,已经无微不至,他却依旧视若无睹。冯五奶奶用手蒙住脸:“当初我爹娘其实不愿意答应冯家求亲的,可我喜欢他,求着我娘应了。那时我娘就和我说,这天下夫妻,男子或者女子心中没有对方的都不少,可是只有嫁娶了他们的人才晓得内中滋味。你若心里没有他,嫁了也就嫁了,毕竟不过是双方互利的事。可你心里有他,嫁过去就晓得这种滋味不好。那时我以为我娘说的不对,毕竟我出身相貌都不比你差,嫁过去后好好待他,他迟早会发现我的好。可是四年了,不管我怎样待他,他都是这样。”

刘吟梅静静地听她说,若是早两年,听到冯五奶奶的话,刘吟梅心中或许会漫起得意,毕竟那个让冯毅不能忘的人是自己。可是现在刘吟梅心中却什么都没有,原来忘了一个人是不管他怎样都不会在意的。

看着刘吟梅那平静的神色,冯五奶奶惨然一笑:“其实你住柳树胡同的事我是知道的,那时我想,装作不知道,等事成了再把你接进来,他对我有愧疚,定会多看我几眼。可是,没有等到事成你就被陈家接走了。”

刘吟梅大惊,自然更明白事成两字是什么意思,昔日曼娘的话犹在耳边,刘吟梅看着冯五奶奶:“你为了他,竟不惜置我的名节不顾?”冯五奶奶看着刘吟梅:“我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的,别说是你的名节,就算是别的都可以。可是,可是,”

冯五奶奶连说两个可是都没说完,刘吟梅摇头:“太可怕了。”为了达到目的不惜毁灭,太可怕了。摇了摇头刘吟梅又道:“你嫁进冯家,真好。”冯五奶奶还在想为什么,刘吟梅已经叫冯家的丫鬟:“你过来服侍五奶奶,我还有事,和陈小姐先走。”

说着刘吟梅就叫睐姐儿过来,睐姐儿跑过来,刘吟梅对冯家的人点点头就带上睐姐儿回去。睐姐儿回头,见冯五奶奶满脸失魂落魄,似乎人都没了半个,不由叹了一声。刘吟梅已收拾好了心绪,捏捏睐姐儿鼻子:“叹什么气?”

睐姐儿的眼眨一下:“一定是表姐对你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你才会这样。刘姨,我娘说,感情这件事情,一旦真的喜欢上,就会让自己变的不像自己。嗯,我娘还说,她很幸运,和我爹之间彼此心中都有彼此。所以她希望我也能这样幸运。”

哪个当娘的会这样讲,刘吟梅先把自己的事放在一边:“徐姐姐真这样讲?”睐姐儿努力点头:“我爹爹也说,那些话本子上的也一样,归其原因,就是为了情,所以,不能轻易动心。”刘吟梅这会儿是真的笑了:“你爹娘真好。”

睐姐儿自然大力点头,两人已经进到禅房里,曼娘正在和秋霜说着什么,见睐姐儿进来就瞅她一眼:“我不看着你,你就乱跑,还往梅林去了。”睐姐儿啊了一声:“娘您怎么知道?”秋霜已经笑了:“大小姐这才叫明知故问。”

睐姐儿又和曼娘撒几句娇,刘吟梅也笑了,曼娘已经知道刘吟梅在梅林那遇到冯毅夫妻的事,见刘吟梅神色如常,那件事似乎并没发生一样,不由浅浅一笑,知道刘吟梅是真的放下了昔日的事。

只是刘吟梅如此,还不晓得自己弟弟那边是怎么想的,曼娘用手按下头,做姐姐的还真操心。禅房外已经响起徐明楠的声音:“我见自己姐姐,还要通报吗?”睐姐儿双眼闪光,就要奔出去喊小舅舅,看见自己娘的神色就急忙把腿收回来。

徐明楠已经走进禅房,正要喊姐姐就见刘吟梅站在那里,急忙把脚往回收,讪讪地道:“我不晓得还有外人。”曼娘故意道:“现在你晓得了,为什么别人要拦你。”徐明楠整个人已经退出禅房,身子半掩在那:“我晓得了,姐姐,你怎么罚我吧。”

刘吟梅开口道:“徐二十一爷也是见过的,偶尔冲撞一下,也没多少关系。”曼娘顺着笑道:“这回就瞧在刘姑娘份上,不罚你了。”徐明楠呵呵一笑也没进来,门外已经响起一个丫鬟的声音:“徐二十一爷,我们家五爷听的您来了,请您过去呢。”

徐明楠应了,又对屋里道:“姐姐,既有人寻我,我就先去了,改日再任由姐姐罚。”说完徐明楠迟疑一下才道:“刘姑娘,以前的事,我也有所耳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刘吟梅的眼微微垂下就道:“徐二十一的好心,我心领了,请去吧。”

外面再无声响,曼娘伸手握住刘吟梅的手:“我弟弟他为人有些鲁莽,说话直,有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第258章

刘吟梅低眉一笑,这么些年沉寂的生活,让她眉间添了几许沉静,再不复当年无忧的少女,也不是初见时惹人怜爱的无依孤女,而让人觉得,她就算再遇大变故,也会不惊慌失措,从容面对。这样的女子,才堪为一家之主母,可是她现在,只怕已是心如死灰。

曼娘的眼从刘吟梅眼上移开,再转回来时见刘吟梅望向外面,神情之从容,竟有看破一切之感。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慌,曼娘猛地伸手握住刘吟梅的手,声音都带上一些惊慌:“妹妹。”

随着声音刘吟梅回头,神色诧异:“姐姐,你怎么了?”曼娘用手按住胸,把心中那种恐慌慢慢压下去才摇头:“没有什么,我只是无来由地心慌。”刘吟梅不疑有他:“姐姐是不是惦记着亡母,又在寺庙之中,想为她做些好事才会这样心慌?”

曼娘摆一摆手同时点头,接着对一边无聊的睐姐儿说:“带你来为的是让你晓得,这施棉衣是怎么做的,你倒好,从头到尾只惦记着玩。”睐姐儿吐一下舌,来到曼娘身边拉住她的手:“娘,难得出来一趟,对了,敏表姐说…”

曼娘不等她说完就拍拍她的脸:“又说什么了,这慈恩寺我可来过好多回了。哪里没去过?”睐姐儿的腮帮子鼓起来,又没说话,刘吟梅牵住睐姐儿的另一只手,对曼娘温言道:“侄女还小呢,爱玩也是常事。”

知客僧已走进来,打个问讯方对刘吟梅道:“刘姑娘抄写的经书,已经供在佛前,等三日后再行施舍,似姑娘这般年纪轻轻就精通佛理的,委实不多。”刘吟梅和知客僧说了几句,曼娘这才明白方才的那种心慌从何而来,竟是怕刘吟梅看破红尘,就此出家。虽说佛门是清静之地,可十丈红尘也有许多让人留恋之物,这么年轻的少女若遁入空门,真让人有难以言说的情绪。

寺里送上斋饭,曼娘三人用完斋,秋霜已经来报施舍棉衣的事做完,曼娘也就带了她们离去。出门之时恰遇到冯五奶奶带了人从另一边转出,道路狭小,两群人竟似当面撞上一样。按说冯五奶奶是晚辈,该领着人避到一边让曼娘她们先行,可冯五奶奶瞧着刘吟梅,眼中竟似有千言万语,可又说不出来,更忘了示意身后人让开。

刘吟梅还是那样平静,睐姐儿却抢先一步站在刘吟梅面前对冯五奶奶开口:“表姐是晓得我们要走了,特地来送我们的。”冯五奶奶心中五味杂陈,竟连这么一句极普通的话都答不出来,还是她身边一个丫鬟笑着道:“我们奶奶有些不舒服,大奶奶就让她先回去。”

曼娘轻轻地敲女儿肩膀一下才道:“我们人多,你们先行。”冯五奶奶这才醒悟过来,收回看向刘吟梅的眼,示意下人们避让到一边,对曼娘道:“表姨是长辈,自然表姨先请。”曼娘也不客气,对冯五奶奶微微点头就带了她们离开。

冯五奶奶看着刘吟梅的身影,手不自觉握紧,丫鬟明白她的心病,扶住她的胳膊悄声道:“奶奶若真觉得不好,十小姐素来与您交好,不如…”冯五奶奶的手在空中微微抽动几下才轻声道:“胡说八道什么,小姑嫁到刘家,公公当然是希望小姑嫁过去和睦妯娌,友爱众人,而不是惹是生非。”

丫鬟轻声应是,冯五奶奶带着人继续往前走,丫鬟说的话却一直盘旋在她心里,若能,那该多好。可惜冯五奶奶自己晓得,不能这样做,不然被公公知道,他当时能退了刘家的婚事该和自己家求亲,想来也不介意逼丈夫休妻。

无声的叹息逸出冯五奶奶的口,飘散在风中,人生在世,果然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回去路上,曼娘一直瞧着刘吟梅,刘吟梅不由奇怪问道:“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曼娘看着在那津津有味看向窗外的睐姐儿,这才凑到刘吟梅耳边道:“我们相处也久了,方才在寺中,我突然觉得,你似有出家之意。”

刘吟梅眼帘低垂,并没说话,睐姐儿的眼已经转过来,看向她们两个。过了一会儿刘吟梅才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姐姐,我有这个念头,并不是为了冯家的事。嫂嫂就要进门,虽说爹爹已为我思虑周到,可日子久了很多事都会变。再者我也不愿哥哥嫂嫂为我的事而不和睦,这些年在家乡时,我无事也常去旁边尼庵和人谈谈,这个念头已经久了,等大哥娶了媳妇,刘家有了主母,家里有人照顾,我也该听从我的心。”

睐姐儿已经伸手抱住刘吟梅的肩:“刘姨,不要这样。”刘吟梅把睐姐儿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好孩子,你的意思姨明白,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姨姨还想告诉你,有些事有些人,离开了就离开了,他若和你没有缘分,你怎样伤心哭泣怎样心存侥幸,认为他会回头,都没用的。你现在还小,或者不懂,等再过些年,明白了。”

睐姐儿的心突然有一种莫名的,从没有过的情绪出现,她的泪不知不觉流出:“我懂,姨姨,我真的懂。”刘吟梅摸摸她的脸:“好孩子,姨姨只愿你这一生都顺遂,但若真遇到什么事,也要明白自己该做什么拳术者。而不是似姨姨一样,虽被人拉回,那差点走错的一步,却成了怎么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这话睐姐儿是真的不懂了,曼娘却知道刘吟梅所指何事,不由在心底轻轻一叹才道:“浪子回头还金不换,更何况你遇到的,不过是极常见的事。”刘吟梅点头:“我知道,可有些事,别人能原谅,我自己不能原谅。”

睐姐儿的大眼转了转才哎呀一声:“刘姨你说错了,如果没有当初的事,你怎会遇到我娘?这就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人生在世,都当如此,而不是耿耿于怀于这错了那不对,而要往前瞧,瞧见好的。”

刘吟梅的头不由微微一侧,睐姐儿已经掰着小指头道:“花开是喜,可花落也不是忧愁,没有花落护根,哪有花开之日?若只瞧见花开喜悦而只为花落忧愁的话,那就是不明白世间事的奇妙,就跟…”

正侃侃而谈的睐姐儿皱眉看向自己的娘:“就跟什么来着?”曼娘点女儿脑门一下:“还当你真讲的出大道理来,原来不过也是只晓得一半。花开花落,推及开来,则如宇宙万物,同样死而复生生而复死,故此才有否极泰来一说。人生也是如此,于最低时不忘记本心,不放弃希望,哪能因低落时的初心动摇对自己格外伤心失望?这样的话,未免就自苛太过。”

睐姐儿在旁点头,刘吟梅浅浅一笑:“姐姐和睐姐儿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此时马车已经到了,秋霜来掀起帘子请众人下车,曼娘反握住刘吟梅的手:“你这会儿也别急着和我说,回去好好想想,先来我这喝杯茶,我再让车送你回去。”

刘吟梅欣然从命,在曼娘屋里待了会儿也就告辞回家。睐姐儿出去送她,冬雪已经道:“熊家表奶奶今儿来了,还有那位大表少爷,这些日子,也常往书房跑,说是和先生请教学问,可去了又爱和谨哥儿他们说话,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一样呢。”

冬雪说的婉转,曼娘沉吟一下才附在冬雪耳边把熊家有意结亲的事说了,然后才道:“这件事婆婆那边虽没应下,可熊家瞧着也是势在必得。本是老亲,孩子又好,有这样念头也正常,可最要紧的是睐姐儿喜欢。不然怎样的人我也不会把女儿嫁去。”

冬雪咦了一声:“难怪呢,我这可得交代下面人去,门户千万得看紧了,那些小恩小惠小赏赐千万别接,千万别搞出什么后院相会的事来。”说着冬雪就要出去,曼娘叫住她:“你也别这么慌张,这件事,现在只有你晓得,睐姐儿也是个有分寸的,我就是头疼她的婚事,真是许什么样的人家,我都觉得不够好。”

冬雪了然点头,已经能听到睐姐儿的笑声,两人也就收口,睐姐儿笑着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点心:“回来路上碰见三表婶了,她说这是她自己做的点心,本来打算亲自给娘您送过来,正好遇到我,就抓了个差。”

说着睐姐儿就把食盒放在那,小嘴可没停过:“我谢过三婶了,还说等会儿就去拿一盒子藕粉桂花糖糕送过去,三表婶家的表妹可喜欢吃这个了。”

熊家的诚意不是看不见,可结亲这事,要紧的是女儿喜欢,曼娘看着女儿,不由又沉入思绪。睐姐儿在那叽里咕噜地说着,得不到娘的回应,咦了一声:“娘,您今儿怎么了?”曼娘回神过来:“没什么,我瞧这里有桂花糕呢,你拿去给你妹妹,她平常爱吃。”

里屋的帘子掀起,绯姐儿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往曼娘身上扑,半路上就被睐姐儿接住,绯姐儿推开姐姐的手往曼娘那边扑过去,口里还有残存的涩意:“娘,我醒了两回都没瞧见你。”曼娘捏捏女儿的小胖脸:“冬天白日短,你还睡个不够。”

绯姐儿正要说话,瞧见旁边的姐姐就往曼娘怀里偎紧一些:“娘和姐姐不在,好无聊,只有睡觉。”这话说的人心都化了,睐姐儿把妹妹接过,拿着桂花糕喂她:“算你有良心,来,给你吃点心。”

女儿越大,忧愁越长,竟不知道这忧愁,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曼娘低下头,不让女儿们瞧见眼里的忧愁

、第259章

晚间陈铭远回来,见曼娘坐在窗下,似乎在想什么,这种情形已经很久没看到了。陈铭远自己在那换衣衫,声音还特别大,可妻子依旧不回头,这太奇怪了。陈铭远皱一下眉,系着带子上前道:“你这怎么了,怎么我回来这半天都没看到?”

曼娘这才抬头看丈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陈铭远坐到妻子身边:“我回来半天了,都自己换好衣衫了,你都不知道武帝。今天是不是去寺庙里发什么事了?我瞧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曼娘摇头,把这些日子以来,熊家的话说出,又把自己忧愁说出:“睐姐儿要结亲,我和她说过,是要先尽着她喜欢。可事到临头我才晓得,我竟不知道这事怎么开口。”说着曼娘瞧向丈夫:“就是你把她宠坏了,我倒不好意思问。”

陈铭远用手摸着下巴:“要不,我去问问。”曼娘白丈夫一眼:“去,哪有做爹的问这样事的?”陈铭远拍下妻子的肩:“这不就是了,你们是亲母女,哪有不能问的?”见曼娘不说话,陈铭远又笑着道:“我晓得你是谨慎,为的是怕去问了,万一事不成,女儿尴尬。这你放心,我家女儿不是外面那些扭扭捏捏说一句话就不好意思的姑娘。我家女儿…”

陈铭远还要继续往下说,曼娘已经笑了:“得,你家女儿就是千般万般好的,我明白,这事再缓缓吧,熊家表侄参加会试要真中了,说不定又看上旁家的姑娘。”陈铭远的眉挑起:“京城还有比我家女儿更好的姑娘吗?”

曼娘这回是真笑出声:“这话也亏得你是在家里说,要是在外面说,还不知道会被多少人笑。谁家不是自己的女儿最好,别人家的女儿就算再好都要退了一箭之地?”陈铭远点头:“对啊,我家女儿自然最好,谁人会笑话?”

笑声传出屋外,睐姐儿动一动自己已经站的有些酸的脚,往后退了好几步,再退就该退出院子了。丫鬟忙扶了她一把,小心地说“小姐,爷和奶奶也是疼您。”睐姐儿瞟她一眼:“我知道。”丫鬟已经笑着说:“其实熊家表少爷很好,人长的俊不说,为人还特别和气,三少爷还说,先生说表少爷的学问也好。”

睐姐儿的眉已经皱起,丫鬟忙闭口不说,睐姐儿看着紧闭的窗户,没想到会听到这件事,熊家表哥不是不好,而是自己总觉得欠了点什么,好像是那样书本子上的人走下来,不那么有烟火气,不过爹娘总归是会来问自己的,这会儿也不必自己说出来。想到此睐姐儿就对丫鬟道:“今日听到的事不许说出来,若说出来,我…”

丫鬟已经道:“小姐,这话我明白,赵婶子说了,服侍主人,最要紧的是嘴稳人聪明。”睐姐儿的眉轻轻一挑,示意丫鬟跟自己离开。

她们来去都很轻巧,屋里的人并没听到,话题已经转到徐明楠婚事身上,陈铭远吹一吹杯中的茶:“今儿遇到岳父,他还说在发愁小舅的婚事,也曾问过他几家的女儿,小舅都不肯答应。”要在别家,父母看中了,也就遣媒人去说和,哪有先问儿女的道理,但徐启夫妇疼徐明楠,娶媳妇过日子说来说去是他的事,在这事上他不喜欢,那就是娶个天仙回来,日子也过的不好,为此并没逼他。

不过做爹娘的心依旧是焦急的,听丈夫这么说曼娘不由微皱眉:“我和母亲说过,说我觉着刘家妹妹不错,母亲也说刘家妹妹确实不错,况且他们两个都曾受过情伤。让我再细问问,她那边也隐约问问小弟。可我今儿觉着,刘家妹妹有些想出家。”

出家?陈铭远沉吟一下突然笑出来:“我们两个果真老了,谈这些都谈了很久,还记得…”曼娘看一眼丈夫:“还记得什么?那些风花雪月吗?再过些年,你就该胡子飘飘,还是一把白胡子飘飘,和我看孙子了。”

陈铭远用手摸一下胡子,着实想像不出来自己一把白胡子的情形,看着妻子依旧温柔的笑眼,陈铭远握住她的手:“到那时,你也是满头白发,我和你一起看孙子。”似乎曾遥不可及的白头偕老,现在变的触手可及,时光在不经意中已把两人的面容改变,曼娘看向丈夫,昔日的翩翩少年郎,已是今日沉稳的中年男子。

那熟悉的眉眼虽然依旧,但已添上岁月的痕迹,曼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上丈夫的脸,陈铭远握住她的手,两人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两人又觉得,这样相对就是最好,再也没有别的话要说。

睐姐儿回房之后,虽还和平常一样让人服侍洗脸梳头,可不是碰破了茶杯就是把簪子掉地上,屋里的丫鬟都很奇怪,只有那个跟着睐姐儿去的丫鬟明白内情,但不敢说出来,更不敢相问,让同伴们照常服侍。

等睐姐儿躺好,丫鬟们也就预备退下,才听到睐姐儿在床上嘀咕了一声:“为什么要嫁人?有些人还未必这么好。”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有个年纪稍大些的已经笑着说:“珍儿姐姐和柳条姐姐不都已经出嫁了吗?我那日瞧见她们,都过的不错。”珍儿和柳条都已十八,今年七月的时候曼娘把她们放出去,珍儿嫁在府内,柳条外嫁给一个小掌柜,两边日子都过的不错。

睐姐儿本就是自言自语,并没想让她们回答的心,摆手示意她们下去,丫鬟们都退下。睐姐儿看着依次被灭的灯,知道爹娘疼自己,可是嫁人这种事,好像还离自己很远,怎么就突然猝不及防来到眼前?睐姐儿叹了一声,为什么要嫁人?爹娘的日子过的很好,有商有量的。但睐姐儿晓得天下夫妻并不都似爹娘一般,多的是怨偶,甚至有夫妻反目成仇的,剩下的大多平淡,有些面上客客气气的,私下却不说一句话。

敏表姐的爹娘不就如此,那位表伯父常年都在两个妾房里,很少踏足上房,夫妻不像是夫妻,更像是很熟悉的陌生人,那两个妾也从没生养,后来才晓得她们刚到表伯父身边的时候,也曾怀过身子,但都养不住,有一个是在花园里踩了青苔摔的,另一个是下人没有把地上的水擦掉,结了薄冰,那姨娘没瞧见,一脚踩上,起来孩子就掉了。

后来她们就再没有过孩子了,这些都是敏表姐悄悄和自己讲的,说做男子的难免花心,只要生下嫡出子女,那任由男子去纳妾也不怕,只要这些妾生不出孩子就成。横竖那些下人的命都在自己手上捏着,难道丈夫会因为你让妾不生孩子就把你已有子女的正室休了不成?

那时的睐姐儿只觉得开了眼界,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后来才慢慢晓得,很多府邸都是如此,表面一团和气,内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这让妾生不出孩子的法子也多,横竖妾不过是花钱买来的玩意罢了,折腾坏了身子,再换一个就是。

睐姐儿用被子蒙住头,长叹了一声,被子被掀开,曼娘声音响起的时候手也摸到她额上:“没发烧啊。怎么会突然问这些。”睐姐儿坐起身,屋里没点灯,但睐姐儿知道此时娘脸上定是浓浓的关切。

睐姐儿不由偎依到娘怀里:“娘,养女儿养到这么大,为什么要嫁到别人家去,然后还要遇到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曼娘的眉微微一皱,只怕今儿和陈铭远的话她听到了,拍拍女儿的脸轻声说:“今儿傍晚时候,我和你爹的话你都听到了?”

睐姐儿微微一僵,接着就点头。曼娘把女儿的脸抬起来:“女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爹娘总会给你挑一个你十分满意的,而不是为了旁的什么,给你随便挑一个。”睐姐儿在娘怀里点头,曼娘把女儿搂在怀里,如同她还是个小孩子时候一样:“娘晓得,很多人家不过是表面和和睦睦,客客气气的,但内里有不少事情。那些家风不好的、立身不正的,”

接着曼娘低下头:“最要紧的是,你要喜欢,否则我都不会把你嫁出去。”睐姐儿嗯了一声,接着直起身:“娘,敏表姐和我说,生了嫡出子女,丈夫要纳妾,就不能让妾生孩子了,可是男子纳妾,不都是为的广生儿女吗?”

曼娘轻叹一声:“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那不过是男子的托词罢了。这个世间,又有几个女子愿意心无芥蒂地抚养异出子女?女儿还好,不过是长大了费一份嫁妆,可儿子呢?那要管的就多,庶出子,不管是争气还是不争气,嫡母都难办。”

原来如此,睐姐儿哦了一声,曼娘低头看女儿,隐约能看到女儿小脸上还写着淡淡困惑:“你祖母,对你二伯父已很不错,可是你不知道,这是你二伯母费了无数心血才得来的。”睐姐儿迟疑一下才问:“我听说,大伯父就是因为二伯父的亲娘,才没了的,二伯父的亲娘,也是因为这个才没的。娘,是不是真的。”

曼娘把女儿放好在枕头上,自己也躺在她身边:“所以你祖母为这事,很苦。睐姐儿,女戒让女子不要嫉妒,可嫉妒这种事,哪是日日言语说明,就能让嫉妒从心消失,再说人相处都是彼此的,正妻可以不嫉妒,她占尽名分,下人都听她的。但妾室呢?这世上,又有几个女子是心甘情愿屈身为妾的?”

、260说缘

睐姐儿眼里的困惑越发深了:“但是娘,错的明明是男子,为何偏要女的来受着?”曼娘摸上女儿的脸:“所以娘要告诉你的就是,我们家的女子,不能那样委曲求全,也不能那样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变成那样不择手段的女人。而是要和自己的丈夫好好过日子。”

睐姐儿伸手搂住娘的脖子,如同小时候一样凑在曼娘耳边:“娘说的,是不是要像你和爹爹一样?”曼娘的脸上掠过少女样羞涩的笑容,当年遇到陈铭远的时候,自己才多大,和睐姐儿差不多大,而一转眼,自己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会想给她挑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子让她嫁出去,时光真是如水一样。

曼娘的手轻轻拍着女儿,就跟幼时一样哄她睡觉。睐姐儿很快就睡着,女儿的睡容定是十分宁静的。虽然没有灯光,但曼娘也能想象得到,唇边漾出笑容,这傻孩子,自己的心尖尖,怎么能随便给人呢?

曼娘把女儿放下,掀开被子轻轻下床走出屋。屋外陈铭远已经等了许久,看见曼娘出来迎上前握住她的手,悄声问:“睡了?”曼娘点头,轻声地说:“天这么冷,你不晓得在屋里等?瞧这手冰的。”

陈铭远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很冰,想把手从妻子手里抽出,曼娘白他一眼,用双手包住他的手给他暖着:“你啊,也要晓得心疼自己。”妻子的手娇小温暖,两只手都包不下陈铭远的一只手,可陈铭远觉得这温暖已经透到了心底,两人相视一笑,彼此都已明白对方要说什么。此生有了他在身边,世上最大幸运莫过于此。

过年难免要彼此送送年礼,熊家今年送来的年礼比往年要厚上三成,熊三奶奶带了年礼亲自过来送。陈大太太客气几句,也就让人接了进去,熊三奶奶笑着说了几句家常话,这才对陈大太太道:“方才在门口瞧见侄女,这两日越发沉静了,真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的姑娘。我婆婆又写来信,想问问上回说的那件事,有几分可成?”

原先熊家想要结亲,只是说要陈家女就可,但谁都知道,话虽这样说,但两家结亲,总要彼此合衬才成,熊家说的是客气话,但陈家不能把客气话当真,真选一个年纪合适的旁支女儿嫁了,也要彼此先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