睐姐儿皱皱小鼻子:“爹爹一到这,就不疼我了。”陈铭远眼里笑容满溢:“怎么要去和你祖母告我的状?”赵妈妈已经走进来:“三爷,轿子已经备好了。”睐姐儿的眼眨了眨,想问但没有问出来,谨哥儿已经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走过来:“赵婆婆,我不坐轿子,我是男人,要走路,不,要骑马,像舅舅一样。”

曼娘抱起慎哥儿,牵了谨哥儿:“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还骑马呢,快些跟我一块坐轿,你爹爹也坐轿,真骑马,还不被吹的两管鼻涕,以后长大了难道要当鼻涕将军?”谨哥儿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曼娘带着孩子们上了轿,轿夫这才上船抬起轿子下船。

一路能听到不少声音,谨哥儿好奇地掀开帘子往外瞧,津海是拱卫京城的重镇,离京城又近,繁华处自不是龙岩乃至泉州能比的。谨哥儿看的手舞足蹈,还想拉姐姐一起看,可是觉得姐姐怎么这么安静,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姐姐,你瞧,这些和龙岩不一样。”

睐既儿闷闷地嗯了声,曼娘低头把女儿也揽过来:“你是怕人家笑你?”睐姐儿不说话,谨哥儿转过头来,实在不相信自己眼里什么都不怕的姐姐,竟然还会怕别人笑话。曼娘把谨哥儿也拉过来:“记住,京城是你们爹爹的家,当然也是你们的家,回自己的家,谁要笑话都是不许的。”

谨哥儿似懂非懂点头,睐姐儿若有所思,突然笑着说:“我知道了,就是金嬷嬷说的那样,做自己的,管别人那么多做什么?”曼娘摸摸女儿的头,慎哥儿已经把脸抬起来:“娘,到了吗?我好困。”说着又打哈欠,睐姐儿点一下弟弟的脑门:“就知道睡,你哥哥像你这么大,都开始学写字了。”

慎哥儿嘀咕一句,我还小吗,就继续伏在曼娘怀里打盹。看着又和原来一样的睐姐儿,曼娘摇头一笑,轿子已经到了驿站门口,有人过来掀起轿帘,扶曼娘母子下轿,从此,又是锦衣玉食环绕,再不是偏僻县城里那家子小官了。

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傍晚,京城今早刚刚下了一场雪,在车上远远看去,只觉得整个京城都被白色笼罩,如同琼楼玉宇。睐姐儿姐弟们都生长在南方,看见这样的景顿时觉得十分稀奇,顾不得冷就把帘子掀起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陈家派去接曼娘母子的还是刘婆子,刘婆子笑着道:“姐儿喜欢赏雪景的话,家里有个亭子,在假山上,周围种的全是梅花,再过两日梅花开了,白雪红梅,说不出的好看。”真的?睐姐儿的眼顿时瞪大:“娘,真有这么个亭子吗?你都没告诉过我。”

曼娘无奈摇头:“当然有,记得你不到一岁的时候,刚学会走路,成日要奶娘抱着你出去玩,有一日下大雪,还非要往亭子上爬,吓的丫鬟们急忙拦阻,你不听,还大哭。”原来还有这样的事,睐姐儿的脸顿时红起来,谨哥儿嘻嘻地笑。

一路谈笑马车已经进了京城,京城乃是天下第一繁华所在,此时又雪后初停,街上熙熙攘攘,铺面一间接一间,近似看不到头。睐姐儿姐弟只觉得眼都看不过来了,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天子脚下,竟这样不同凡响。

曼娘转头就见刘婆子在擦泪,不由奇怪地看向她。刘婆子把眼里的泪擦了才哽咽着道:“这家里的孩子,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可服侍的人不去说它,毕竟那宅子小,没那么多人。可是哥儿姐儿们进了京,也跟…”

说着刘婆子就又擦一把泪,曼娘了然:“这有什么,孩子们总该吃些苦头才是。”刘婆子把眼泪擦掉:“是,奶奶您说的有理,可是我这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还不晓得太太看见了,那是更加难受。”

曼娘知道劝也无益,只是轻轻地拍下刘婆子,刘婆子忙躬身表示不敢。车已经驶过大街,拐进陈家住的胡同,远远能望见宅子门前有人等候,睐姐儿姐弟已经不再趴在窗口,乖乖坐好。

车已经停下,能听到陈铭远和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陈四爷来接陈铭远,接着车厢整个被抬起来,睐姐儿又想开口问,但想起什么,就把嘴蒙住,曼娘状似随意地问:“怎么这会儿不走角门了?”

刘婆子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您远道归来,自然是要走正门进去才是。”原来是这样,睐姐儿在旁边点点头,对曼娘笑一笑。车厢已经被放下,掀起车帘的却是陈铭远,伸手接过慎哥儿:“来,我们先去见你们曾祖父和祖父,然后再去后面见你们祖母。”

曼娘扶了刘婆子的手下车,这是陈家的大厅,平日曼娘也难得来此,今日归家,自然先要来厅里拜见。陈大老爷已经走出厅,虽然十分想念儿子,可在众人面前也要摆出一副沉静模样。

陈铭远见状忙带着曼娘和孩子们跪下行礼:“不孝儿离家数年,让堂上悬念,着实不孝,今日归来,还请父亲见谅。”陈铭远这一跪,院子里顿时跪下一片,陈大老爷急走几步扶起儿子:“好,好,你此次回来,精神很好,我就放心了。”

说着看向曼娘:“辛苦你了。”曼娘这才起身:“分内之事,不敢称辛苦。”睐姐儿见看到自己,急忙乖乖叫声祖父。谨慎哥俩也跟着叫祖父,陈大老爷点头:“不错,教的很好。”这才对陈铭远道:“你祖父还在厅里等着,带着孩子们去见过了,然后就去见你母亲,她这些年,着实想你。”

陈铭远应是,带了曼娘和孩子们进厅见九阿公,阔别数年,陈阿公已过七旬,昔日鬓边的发不过是带点银霜,现在已经白成一片。陈铭远心里不由有些难受,上前行礼问安,九阿公依例问过,让陈铭远先去拜见陈大太太,然后再来和自己说话。

睐姐儿的手还是被曼娘牵在手里,可眼忍不住往四周看,虽然已经知道这宅子很大,可没想到会这么大,连从厅走到二门似乎都有好远,至于那些服侍的人就更多了,多的好像在龙岩时候去的那几户人家加起来的下人都没有这么多。

不过睐姐儿很乖地没有问,只是照了曼娘教的,规规矩矩走路,绝不发出一点声音。在二门处等着的是韩氏,数年没见,她更显精明能干,碍于陈铭远也在,韩氏并没像原先一样刻意招呼,只是和曼娘互相问候,曼娘又让睐姐儿他们叫过婶婶,韩氏也就带着曼娘往里面走:“原本五婶子也该过来相迎,可婆婆觉得,她还没正式见过三哥,这才在婆婆那边等候。”

曼娘对谁来相迎这种事情不大在意,自然只是笑笑,穿楼过阁,睐姐儿觉得走过了一个院子又走完一个院子,怎么还没到?谨慎哥俩儿没有睐姐儿那么重的好奇心,只是在默默走路。

到陈大太太院子门口,又迎出一群人,这回是陈二奶奶,数年没见,虽依旧谨小慎微,但眉间那丝淡淡的愁苦已经不见。连上诚哥儿,她已生了三个儿子,再加上陈大老爷给陈二爷寻了个职位,虽是闲职,却也有了俸禄,说不上要全靠家里养,和原来已不一样。

又是一番招呼叫人,陈二奶奶赞了几声曼娘养孩子养的好,三个孩子,个个看起来都聪明伶俐乖巧无比。这才又往里面走,丫鬟们已经在那报:“三爷三奶奶和哥儿姐儿来了。”檐下鸟笼里的鸟也跟着在那叫,一时好生热闹。

跟随的人太多,只有陈二奶奶和韩氏簇拥着陈铭远一家进屋,进的屋还不等睐姐儿细看,就看见前面有人簇拥着一个妇人过来,衣饰富贵双眼含泪,睐姐儿晓得这定是自己祖母,果然见自己爹娘已经跪下,赶紧拉着弟弟们跪在地上行礼。

陈大太太见自己盼了许多年的儿子就在自己面前,那泪已经哗哗流下,上前拉着儿子的手:“我的远儿,这么些年吃苦了。”说着就哭出声,陈铭远晓得这是怎么都免不了的,赶紧安慰自己的娘:“娘,您也别急着心疼我,你孙儿们还跪在那呢,你也要心疼心疼他们的膝盖。”

这一句让陈大太太破涕为笑:“果然还是你最乖。”说着把曼娘扶起:“看见远儿我就知道,你把他照顾的很好。”曼娘恭敬地道:“不能在父母面前孝敬,是我做儿媳的不是。”陈大太太哎呀一声:“说这些做什么,一家子以后再不分开。”

说着陈大太太看向睐姐儿,睐姐儿已经乖巧地叫祖母,陈大太太笑着问:“可还记得祖母?”睐姐儿努力思索,接着摇头:“不记得了。”陈大太太笑了:“果然是你爹的孩子,这脾气和你爹小时候就是一样的。”屋子里的人顿时笑了,谨慎哥俩也跟着叫祖母,陈大太太更加开怀,这才有个年轻少妇上前:“婆婆,三哥三嫂初回,还请先坐下说话吧。”

、122孩子们

陈大太太这才哎呀一声:“亏你提醒,我这是太欢喜了,来来,你们都彼此过来见见。”这个年轻少妇就该是五奶奶赵氏,曼娘往她脸上瞧去,见她生的俏丽,满面笑容,衣饰都是时兴的。

陈大太太坐下,陈铭远一家子这才又重新行礼问安,赵氏和曼娘夫妻又彼此见过,陈大太太见了儿子一家,真是又欢喜又心酸,拍着陈铭远的手:“哎,这一晃眼孩子们都这么大了,睐姐儿离开的时候,才只有那么一点点高。”睐姐儿被提到,脸上露出笑容,陈大太太把孙女一个搂过来:“果然还是女儿家好,祖母可想你了。”

娘说的果然对,祖母是很疼自己的,睐姐儿从进宅子大门到现在的那点拘束慢慢消失,正要和陈大太太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靴子声响,接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进来,也不行礼也不叫人,正准备往陈大太太怀里扑的时候看见陈大太太搂着睐姐儿,眉不由皱起来:“你是谁?”

韩氏忙过来拉住这小男孩:“越来越没礼,这是你三伯家的姐姐,娘不是和你说过吗?你三伯家今儿到,要你好好在屋里等着,怎么这会儿全忘了。”三伯家的孩子啊,小男孩的嘴嘟起,陈大太太已经笑着招呼:“谌哥儿,那是你三伯三伯母,他们去福建的时候,你还小呢。”

三伯三伯母?谌哥儿的眉微微皱起,看向坐在陈大太太旁边的陈铭远夫妇,穿的不那么富贵,特别是三伯母腕上,并不像自己娘和家里的伯母婶娘一样,带了四五个镯子,而只戴了一只白玉镯子。难道说三伯三伯母很穷?可祖母待他们,又不似待二伯一家有些疏离,而是十分亲热,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见儿子站在那一动不动,韩氏心里有些急躁,这时门帘掀起,陈二爷的长子振哥儿走进来,手里牵了华哥儿,身后跟着凌哥儿,奶娘抱了另外三个小的进来。振哥儿一行人规规矩矩先上前给陈大太太行礼,又在陈大太太指示下拜见陈铭远一家,和睐姐儿姐弟都认了。

见二儿子凌哥儿还这么乖巧肯行礼见人,韩氏的心这才放下一些些,但对长子今日的表现十分不满,哪有当了这么多人,偏他不行礼叫人,想到这,韩氏就瞪了谌哥儿奶娘一眼。奶娘心里叫苦,谁不晓得这小祖宗被一家子疼到天上去,服侍的人谁敢逆了他?

见过了侄儿们,陈铭远也就又陪陈大太太说了几句话,外面去了。陈大太太这才说:“现在屋里都是我们娘们孩子们,也就别那么拘束了。睐姐儿,我听说你会做针线了,都做了些什么?”睐姐儿见祖母果然是十分喜欢自己的,笑嘻嘻地道:“会做袜子手帕,还会做荷包,就是花绣的不大好。啊,祖母,我还给您做了个荷包呢,放在箱子里,等我去寻。”

说着睐姐儿就要匆匆起身出去,陈大太太拉住她:“乖,还记得给祖母做荷包,等收拾了东西再给祖母拿来。”说着陈大太太往孙女脸上亲了又亲。谌哥儿在陈家,从来都是被当成中心,这时屋里的人都在问谨慎哥俩,不由有些不高兴起来,双手去搂陈大太太的脖子:“祖母,我写了两页大字了,先生还说,我再过些日子,可以学着做文章了。”

陈大太太未及表扬,就听到睐姐儿说:“阿弟都会对对子了,前儿还读论语呢。”曼娘见韩氏面色有些许不好,晓得自己一家初回来,是会打破长久以来陈家宅子里的平衡的,别的不说,方才瞧赵氏和韩氏之间,虽然面上和气,却也是较着劲的,这样争斗曼娘历来不喜欢,更不愿意儿女们也卷进去。

笑着摸摸女儿的头:“你啊,一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也该让别人说话。”睐姐儿悄悄吐下舌。陈大太太笑眯眯地搂住孙女:“这样才好,小姑娘家,活泼些才好。”曼娘摇头:“婆婆,您是不晓得,您这孙女,是太活泼了。”

谌哥儿见没人离自己,越发不高兴,可又不敢哭出来,只得喊振哥儿:“大哥,我们出去玩雪好不好?”振哥儿虽比谌哥儿年纪大,可他的爹陈二爷是庶出,从小就被娘教导,要克制自己,规矩懂事,有时也会被谌哥儿欺负一下,陈二奶奶就说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此时听到谌哥儿叫自己,本打算拒绝,可瞧着谌哥儿明显不高兴,还是点头。

总算还有人肯理自己,谌哥儿只对陈大太太说了声,祖母我去玩雪,就跳下去拉着振哥儿的手跑了。

玩雪?一定很好玩,睐姐儿灵活的大眼在那转,曼娘晓得女儿也想去,谨哥儿已经走到陈大太太跟前:“祖母,我也想去玩雪。”远道而来的孙子这么乖巧地问,陈大太太立即连睐姐儿都放开:“去吧去吧,就是小心别冻着。”

睐姐儿还记得给陈大太太行礼道谢,然后牵着弟弟的手,等一出了门就飞快地跑,丫鬟婆子们急忙跟上,这些小祖宗,可没有一个是能出事的。

陈大太太又吩咐奶娘把年纪小些的孩子们抱到里屋,由他们几弟兄在那玩,这才对曼娘道:“坐过来我这边,快告诉我这些年你们在龙岩过的怎么样,虽然说有信,可我又不是不晓得你们性子,定是报喜不报忧的。”

说着陈大太太又要流泪,曼娘忙劝道:“并不是报喜不报忧,确实过的很好。虽说地气比这边热,雨水也多,可是也有别的好处,从没吃过的新鲜东西不少,只可惜没法带来。”赵氏笑着说:“虽没见过三嫂,可一直听说三嫂是宠辱不惊,今儿瞧来,果真如此。”

要她上赶着说好话,韩氏对这个处处要和自己争一头的小婶子历来不满,眼落到曼娘手腕上,京里风俗,镯子不戴一支,顶少都要戴三支,为免金玉互相撞击,中间用藤圈隔开,韩氏手腕上就带了四支金玉手镯。

曼娘腕上单只戴了一支白玉镯,那玉通体润泽,也不见她脸上有什么畏缩之色,好似并不是跟随陈铭远被贬数年归来,而是在外任官数年。韩氏不知为什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赵氏虽在那和曼娘说话,那眼却往韩氏面上瞧去,真是得了婆婆的几年疼,就以为自己是正经的长嫂了,处处装腔作势,现在正经长嫂回来了,倒要瞧你怎么做?心里想着,赵氏待曼娘就越发亲热。

曼娘面上笑容依旧,不管是陈二奶奶还是赵氏韩氏,待她们都是一样的,道辛苦问孩子,端的是滴水不漏。这更让赵氏心里赞一句,若曼娘是那种没多少能力的,只怕还会被韩氏压一头,可曼娘此时表现,那戏到时候就更好看了。

说完了那些家常话,未免要转到服侍的人上,那些在龙岩够用的人手,回到京城明显是不够的。特别睐姐儿已经八岁,陈大太太伸手计算:“睐姐儿也该配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那四个小丫头可要好好挑了,三奶奶,你就从家里那些老人家里给你侄女好好挑上四个。至于大丫头,珍儿,”

随着陈大太太的一声唤,一个丫鬟走出,陈大太太指着珍儿:“这丫头今年十三,在我身边也六七年了,就服侍睐姐儿去。”十三岁的丫鬟,服侍睐姐儿六七年嫁出去,那些小丫头恰好能接手服侍,这也是惯例,曼娘自然收了。

陈大太太疼宠睐姐儿,韩氏也要讨好:“既这么着,那四个小丫头,就劳烦三嫂和我一起挑。睐姐儿的性情,自然是你这当娘的最熟。”曼娘还没说话就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接着一个丫鬟面色苍白地跑进来:“不好了,二少爷和三少爷打起来了。”

二少爷三少爷,那不是谌哥儿和谨哥儿?儿子素来规矩,怎么会打起来,韩氏已经站起身对丫鬟道:“你给我说清楚,怎么会打起来,是不是你们服侍的不好?”那丫鬟本就被吓到,此时韩氏又厉声喝问,不由跪在地上:“奴婢并没说谎,本来好好地在打雪仗,可不晓得二少爷说了大少爷什么,然后大小姐说了一句,二少爷就推三少爷,然后就打起来了。”

得,这下四个孩子都牵扯进来了,曼娘忙道:“睐姐儿调皮,我还是出去瞧瞧。”说完曼娘就匆匆走出,陈二奶奶心里清楚,只怕是谌哥儿又欺负振哥儿,说不定还想欺负谨哥儿,才吵起来,也跟在曼娘后面走出。

韩氏恨不得把这丫鬟一脚踢开,这句句都说着自己儿子的不是,可这么多人,旁边还有个幸灾乐祸的赵氏,也只有对陈大太太道:“孩子家,今儿又初见,淘气是难免的。”陈大太太嗯了一声就道:“谌哥儿也不小了,今儿和自己弟兄打起来也不怕,若是出外做客和别人家的孩子打起来,那才叫丢脸。”

韩氏只得应是,匆匆走出去,临到门前不由觉得一阵心酸,果然三嫂回来了,婆婆一颗心就放到她儿女身上去了,但这事也要先处置了。韩氏追上曼娘她们,匆匆来到园子里孩子们玩雪的地方。

果然那丫鬟说的没错,丫鬟婆子们虽然围了一堆在那劝解,可是谌哥儿在那嚷:“不许来拉,我要给他好好吃个教训。”那些丫鬟婆子们又怕现时就惹怒了这个小祖宗,只敢劝不敢拉。振哥儿在旁劝架,但身小力薄,那里拉的开。睐姐儿站在旁边,也不劝架,只是气的嘟着嘴,看见曼娘过来,睐姐儿就嚷出来:“娘,二弟欺负大哥,我说不对,二弟就要打阿弟。”

、123混乱

  得,和丫鬟说的是一样的,韩氏的脚步踉跄一下,陈二奶奶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气,但还是骂自己儿子:“你是做哥哥的,怎么不看好弟弟们?”曼娘也不呼喝下人们,直接过去把谨哥儿拎起来。

谨哥儿虽然胖,但身手还是很灵活,正在压着谌哥儿打,被人拎起来正要嚷,看见是自己的娘就吓得赶紧站好,低头不语,一副自己做错,仍凭娘处置的样子。谌哥儿被丫鬟扶起,气的肚皮都要涨破,看见自己娘在旁边就扑过去哇地一声哭出来:“娘,他们竟然敢打我,我要去告诉祖母,罚他们。”

振哥儿已经给曼娘行礼:“三婶子,全是侄儿不对,不该照顾不好弟弟们。三弟也是为了侄儿,婶娘要罚,还请先罚侄儿。”振哥儿生的本就单薄,脸上身上还挂了残存的雪,偏偏又这样规矩地说明还要求受罚,这么一对比,韩氏的脸顿时变成猪肝色。

睐姐儿已经嘟起嘴:“要罚,就该罚二弟你,哪有做弟弟的欺负哥哥还骂阿弟的?”女儿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曼娘喝住她:“住口,你以为你没有错吗?你是做姐姐的,弟弟们打起来你不但不帮着劝解,还在旁边吹风点火?”娘这是真怒了,睐姐儿也晓得打架不对,急忙低头不语,一副乖乖等着处罚的模样。

韩氏恨不得把儿子一把推开,但见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伸手过去抱着儿子,也没像平日一样安慰。谌哥儿见娘不护着自己哭的越发大声,把娘推开就说:“我去找祖母,让祖母罚他们。”睐姐儿听了这话,抬头又要说话,被曼娘瞪了眼就急忙低头,谨哥儿的嘴嘟起,明显不服。

曼娘瞧一下面前剩下的这三个孩子,对陈二奶奶道:“二嫂,振哥儿衣衫都湿了,先带他回去换衣衫吧。”陈二奶奶低头瞧瞧,儿子身上的雪已经化了不少,半个肩膀都湿了,忙牵着儿子走了。

睐姐儿很小声地说:“娘,阿弟的肩膀也湿了,他刚才被二哥往衣服里塞雪。”韩氏听的身子晃了晃,自己儿子调皮韩氏是晓得的,但也觉得男孩子难免调皮,等长大了就好了。现在被睐姐儿直接说出来,韩氏一时竟忘了该怎么说。

谨哥儿也抬头:“娘,我被塞雪,就反过去塞到二哥衣服里面,结果二哥不许,他推我,就打起来了。”谨哥儿的声音越来越低,本以为是玩耍,谁知道二哥竟这样脾气,睐姐儿还要帮腔,曼娘已经喝住:“好了,你们姐弟这调皮也够了,先下去换衣衫。”

睐姐儿姐弟乖乖住嘴,曼娘一手牵一个这才对韩氏道:“四婶子还请先去瞧瞧谌哥儿怎样。”韩氏急忙道:“是,这小孩子家在一起玩耍,难免会争吵起来。”曼娘没有说话,只是淡淡一笑,就带了睐姐儿姐弟回去。

韩氏不由叹气,看着旁边这些丫鬟婆子,怒道:“你们还在这候着做什么?吵起来时,你们就该各自把他们抱开,哪有仍凭他们在那打,你们不会拉开,只会去报信?”丫鬟婆子们低头不敢说话,韩氏只觉得心口有些疼,呵斥完就带上人离开,还要去陈大太太那说。

韩氏带着人一直走出院子很久才算平息下来:“去,你去问问那些人,到底是不是谌哥儿闹的,谌哥儿虽淘气,但还没到动手打人的地步。”丫鬟领命而去,园子里的人正在边收拾边议论,不外就是这家里以后只怕热闹了。

谌哥儿霸道惯了,以前是有陈大太太的疼,别人也只有让一步,可是睐姐儿是这家里唯一的女孩,现在瞧着也是不肯吃亏的,只怕大太太疼她,比疼谌哥儿还多些。原先韩氏管着家,可现在曼娘回来了,不管是名分还是能力,她都要比韩氏强。

还有人说:“你们不晓得吗,三奶奶脾气和四奶奶可是一点也不一样,待人宽厚,治家…”话没说完就听到丫鬟喝道:“有你们这样的吗?背地里嚼主人舌头,吴嫂子,四奶奶让我来问问,方才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这是要找垫背的了,管园子的吴嫂子眼珠一转就道:“翠红姑娘,你也是知道二少爷脾气的,他玩耍时候不喜欢别人跟着,不如,你去问问奶妈妈们?”这些管事的婆子,一个个都奸猾似鬼,翠红的脸都气红了:“好,你们不肯说是吧?横竖出了这样的事,到时难免一顿罚。”

吴嫂子还是半点不动:“这话我们明白,可是少爷小姐们的事,我们是做下人的,哪好管?奶妈妈们和我们可不一样,她们是可以管的。”翠红心里也明白,这件事十之八|九是自家那位二少爷挑起的,可二少爷也是不肯吃亏的性子,以往都是让大少爷背黑锅,可是今儿牵扯进睐姐儿他们,再加上睐姐儿说的那些话,这黑锅谁也背不来,只有让二少爷受罚。

事情不顺利,翠红也只有回去,韩氏这会儿已经到了陈大太太那里,谌哥儿还在抽抽嗒嗒地哭,搂着陈大太太脖子在那撒娇,要陈大太太罚睐姐儿。陈大太太拍着谌哥儿:“和哥哥姐姐弟弟们玩耍,难免会碰到了,原先你和你大哥在一块玩,你大哥也难免碰到你,祖母不都罚你大哥了。可是现在是你不对,祖母也要罚你。”

听到自己要被罚,谌哥儿更加感到委屈,搂住陈大太太脖子不肯放:“祖母不疼我了。”陈大太太见韩氏进来,把谌哥儿交给她:“方才进来时候,那身上泥水满身的,我要让他去换衣衫,他不肯。我用件斗篷包了他,你带他下去换衣衫。”

韩氏应是上前接过儿子,谌哥儿见祖母不像平日一样,死死搂住陈大太太脖子不肯放:“祖母就是不疼我了。”儿子这样闹,韩氏的汗都要下来了,耐心地哄着儿子:“祖母不是不疼你,是要赏罚分明。”

谌哥儿怎听的明白,赵氏已经掀起里屋的帘子走出来:“哎,里面几个孩子真是乖,特别是慎哥儿,那么小的孩子,就会念诗了。婆婆您进去瞧瞧。”陈大太太被吵的头疼,听了赵氏的话也就起身,见陈大太太往里屋去,谌哥儿还要闹,韩氏把儿子扯过来,伸手就要往他脸上打去,娘从来没有如此过,谌哥儿吓的一闭眼,这一闭眼就让韩氏心疼,索性抱起儿子,急匆匆往外走,谌哥儿搂住自己娘的脖子:“娘,连你也不疼我了?”

韩氏抱着儿子走出很远才对儿子说:“娘什么时候不疼你了,只是你要听话。”谌哥儿还在哭:“可我一直都很听话。”韩氏还待再劝就看见刘婆子带了人抱了东西匆匆走出,看见韩氏母子,刘婆子急忙停下行礼。

韩氏看见刘婆子带着的都是些皮毛衣料,晓得那是给曼娘那边送去的,面上有件雪白的貂皮,记得这是去年陈太妃给陈大太太的,貂皮易得,难得是这件貂皮全身雪白不沾一丝杂毛。

韩氏见了这件貂皮,还托人寻了,但寻来的都没这件一样毫无杂毛。见韩氏看着那件貂皮,刘婆子忙道:“太太吩咐把这些送去给三奶奶,好给大小姐和两位少爷做衣衫呢,不然光穿棉袄,怎么受得住寒。”韩氏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听得福建地气暖,三嫂备的冬衣少也平常。”

刘婆子带着人继续走,谌哥儿有些难受地说:“娘,你抱的太紧,疼。”韩氏把儿子微微放开一些:“谌哥儿,你要听话,要努力读书,要像你三伯,别像你爹。”谌哥儿眉头皱紧,但感觉到自己娘和原来不一样,乖乖闭嘴不说。

刘婆子带了人来到曼娘住的院子,赵妈妈迎出来,刘婆子笑着道:“怎么不见你在三奶奶跟前伺候?”赵妈妈下巴往屋里一抬:“三奶奶在那教子呢,三奶奶的规矩,教子的时候谁都不许在旁边劝,连三爷也不许劝。说三爷太宠他们几个,见他们受罚就心疼。”刘婆子笑着说:“难怪大小姐和三少爷七少爷都这么规矩,原来是三奶奶教子有方。”

赵妈妈把她让到厢房里坐下,端来茶:“要说疼孩子,三奶奶比谁都疼的慌,可是这教起来,也是比谁都狠。钱嫂子还在那抹眼泪呢,其实看久了也就惯了。不过这才敢回来头一日,就和做哥哥的打架,这顿打,只怕免不了。”

刘婆子听出赵妈妈话里的意思,笑着道:“你也不用忧心,二少爷,多得太太的疼,又为四奶奶现管着家里的事,二奶奶是那么个软和性子,于是人人都捧着他,娇惯了是有的,但二少爷怎么说也是有人教的,不是那样全无教养的野孩子。这件事往小了说,不过是孩子们玩闹时候难免的,往大了说,哎,瞧我这话说的,这样小孩子家的事,哪还能往大了说。”

赵妈妈点头:“我也明白,可是我们奶奶毕竟离开已经六年,别的不说,今儿我进门时候仔细瞧了,有些管事的我都不认得。”一朝天子一朝臣,换在这样人家,一些管事的总是会被换掉也是难免的,刘婆子总要细细地和赵妈妈说了,有些老人是去了什么地方,有些还在家呢,只是不管事了,这家里现管事的都是些什么人。

两人正说的热闹,钱妈妈掀起帘子走进来,泪还在眼里打转:“多乖的孩子,三奶奶还罚他们抄书,二少爷的脾气,谁不知道。”赵妈妈塞杯茶给她:“你先喝杯茶,既罚了,刘嫂子,你也好去交太太的差,免得让太太等。”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家子在一起,人多口杂,真是没事都能生出事来啊。

、124盘算

刘婆子不由嗤一声笑出来:“赵嫂子,你还是和原来一样利落,我可不成了,这些年精神越来越短了,若不是太太身边的老人儿越来越少,我啊,早就求回家荣养了。”钱妈妈接了赵妈妈塞过来的茶喝了口才道:“刘嫂子你啊,在别人面前倒罢了,在我们面前说这话,谁不晓得太太身边可是缺不得你?”

刘婆子面上也微微有些得色,起身走出去,见跟来的人还在那和冬雪她们说话,微一点头走到屋前,春雨已经挑起帘子:“奶奶,刘婶子来了。”屋里烧的暖暖的,家具什物都干干净净,帐幔这些都是新的,主人家一回来,似乎连这屋子都透着一股喜气。

曼娘已把外面的棉袄脱了,只穿着小袄和裙子坐在桌边写着什么,见刘婆子进来也没搁笔:“刘妈妈你先坐,秋霜倒茶来,我把这几个字写完就好。”刘婆子没敢坐下去,只是笑着问:“奶奶这是要记账?”

曼娘已把那字写完,指指规规矩矩坐在火盆跟前写字的睐姐儿姐弟:“他俩淘气,别说骂,连打两下都是怕的,索性就定下章程,每回做错了罚他们写大字。错的越多,写的大字也就越多。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他们有错,也是我平日教导无方,就陪着他们写。”

这样的法子,刘婆子还没见过,想赞叹几声竟不晓得该怎么赞叹,还是愣了下才道:“太太吩咐我给奶奶这边送几张好皮子,瞧奶奶可要做些什么。”说着跟在刘婆子身后的丫鬟们把手上的皮子放下,曼娘是有过见识的,只一打眼就晓得这些都是好东西,看见那张貂皮就道:“别的倒罢了,这张貂皮是稀罕的,婆婆未免太疼睐姐儿了。”

刘婆子笑了:“奶奶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瞧出这貂皮只够大小姐一人穿。去年太太得了这貂皮,说要大人,顶多只够做暖手筒,剩下的做个昭君套就没了。男孩子用呢,又怕他们淘气,白糟蹋了,就留给大小姐,正好能做一件小皮袄。”

曼娘摇头:“婆婆这就不晓得,睐姐儿比男孩子还淘气呢。”睐姐儿已经写完拿着写好的字走到曼娘身边,听了这话就皱起小鼻子:“娘,我才没有男孩子淘气呢,宋大哥他们爬树摘果子,我可不会。”曼娘点女儿额头一下:“还是没有罚到你心坎上。你是姐姐,哪能光知道欺负弟弟?弟弟们真要吵起来,你也该讲出道理来,而不是只知道打架。那样市井泼皮样的,哪是读书人所能的?”

睐姐儿的眼眨了眨:“就像娘给我讲的道理,可是娘,金嬷嬷说,有些人是不会听道理的,这时候就只有…。”睐姐儿没往下说,曼娘用手扶一下额头,对刘婆子无奈地道:“听听,这不是比男孩子还淘气?”刘婆子倒没想到睐姐儿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道理,真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这样的话不是做下人的能接的,含糊混过,也就把这些皮子记下数目,都用做什么用途,让人送到针线房去,跟着送过去的,还有曼娘一家子的尺寸大小,要针线房这些日子都放下别的事情,专门为曼娘一家子赶工。

这边事了,刘婆子也就回去禀告陈大太太,进屋时听的陈大太太的笑声,赵氏抱了自己儿子,一岁大的娃娃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在那逗的陈大太太开心不已,旁边椅子上还排排坐了另外几个孩子,手里都拿着点心在吃。

见刘婆子进来,赵氏晓得她要和陈大太太说话,忙和奶娘抱了这些孩子们到隔壁屋去。刘婆子把方才在曼娘屋里所见都合盘托出,陈大太太细细听了才道:“果然你三奶奶还是和原来一样,不,不止一样,还更大方妥帖了。这么一比起来,别人可全不如她。”

虽然说的是别人,但刘婆子晓得直接指的是韩氏,不由轻声道:“四奶奶平日,忙于家务疏于照顾也是有的。”陈大太太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刘婆子腰更加弯了:“太太,我…”

陈大太太手抬起来:“你要说什么我知道,不过男孩子,长于妇人之手也不是什么好话。只是你四爷这些年,宦途颇顺,疏忽了儿子也是有的。”陈铭远被贬,原先被哥哥光芒笼罩的陈四爷就露出来,况且陈家也需要一个撑门立户的人。陈四爷沉迷宦途,孩子们的教养自然就交给韩氏,谌哥儿到今日这样脾气,不是一个人纵容出来的。

刘婆子见陈大太太自己揭破,恭敬道:“二少爷还小,明年才过七岁生日呢,这个年纪,慢慢教还是能教好。要说宠,谁小时候也没三爷那么得宠,可三爷还不是长成进退有度、知书达理的人。”陈大太太抿着嘴唇不说话,陈铭远虽然十分得到陈太妃的疼爱,可自小出入宫廷,面对的都是比他身份高贵的人,不学着进退有度都不能。

而谌哥儿就没这样经历,为今之计,也只有好好地让人寻一个先生来,毕竟现在家里这个先生,不过就是能教教孩子写字就罢了。陈大太太打定主意,也不说出来,只是道:“今儿的事,怎么都要罚,就学你三奶奶的,你去传我的话,让谌哥儿把兄友弟恭四个字,抄一百遍。至于振哥儿,今儿也算他受委屈了,让人去安抚了。”

刘婆子应是退下,陈大太太叹了声,果然贪轻松自在是不成的,瞧瞧这才几年,就闹成这样了。

韩氏听了罚的内容,虽然微有些不满可也要听了,让人磨墨铺纸伺候谌哥儿写字。谌哥儿听得祖母这样罚自己,眼里顿时包了两包泪,嚷着不写:“我又没错,为何要罚我,本来就该我扔他们,他们怎么能来扔我?”

韩氏算是知道婆婆为何要这样罚了,刚要劝儿子身边丫鬟翠玉就道:“奶奶,今儿这事,虽说二少爷的确不该,可是照我瞧,大小姐和三少爷的错更多,哪有玩耍时候就打人的理?三奶奶此时还先罚了,明明就是想瞧我们的笑话。”这话说进韩氏的心里,但也要呵斥翠玉:“该罚就罚了,你啰嗦这么多做什么,赶紧服侍谌儿写字,我去瞧瞧晚饭预备好了没有。”

谌哥儿见有人撑腰还要和娘诉苦,见丫鬟被娘呵斥,只得握着笔写字,但写的心不甘情不愿。此时天色已擦黑,翠红掌上灯,韩氏也就带了她往厨房去瞧晚饭预备好没有,今日的晚饭和平日不同,要欢迎陈铭远一家归来,那菜色都是陈大太太亲自拟定,是陈铭远爱吃的。

厨房也比往常更加精心,这让韩氏越发觉得糟心起来,一切似乎在陈铭远全家归来之后都变的不一样,丈夫的被器重,儿子的受宠,自己的被看重,似乎都要离自己远去。见韩氏面色越来越不好,翠红忙扶住她:“奶奶您这些日子定是累了,既要忙着过年,还要忙着把三爷一家的屋子给打扫出来,实在是辛苦。要我说,三奶奶想着奶奶您平日的辛苦,也不该拉下脸说二少爷。”

韩氏的眼泪顿时都要掉下来了,连丫鬟都能瞧出自己平日的辛苦,可曼娘怎么就不能体谅自己的辛苦,待自己和待别人一模一样,不偏分毫。韩氏不由叹一声:“这也没法,三嫂她毕竟才是这家里的长嫂。”翠红的唇一翘:“奶奶,您怎么说这样丧气话,三奶奶要掌家就由她掌去,她手里可是没什么人。”

这话提醒了韩氏,按说女子出阁后,随身带来的丫鬟使女往往配了这家的小厮管家们,自然就成了得用的人。可曼娘和陈铭远出外六年,原本的丫鬟虽各自配人,但留在院里的并不多,曼娘手上能用的也只有那么几个。纵曼娘再能干,没有人可用又能做些什么事?

韩氏却还要撇清一下:“胡说,这家里的人,还不是谁掌家听谁的,快别说这些话,天都黑了,把酒席送到外面,今日晚饭就摆在婆婆房里。”翠红当然明白自己的话对韩氏起到了什么作用。毕竟掌不掌家,对奶奶们的影响其实并不那么大,但对这些身边人来说,跟一个手里有权的主人和手里没权的主人,那可就是天差地别的事。

晚饭摆上,今儿算是一家子小宴,韩氏还是和原来一样,在陈大太太身边凑趣,夸睐姐儿的话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赵氏在另一桌照顾孩子们,不时也说上几句,像是从没有过别的盘算。

谌哥儿原本还想装肚子疼不来吃晚饭,被韩氏死活拽了来,此时也只有坐在小孩子们坐的那桌,看着睐姐儿坐在陈大太太身边,自己的娘还在那不停地夸睐姐儿,嘴不知不觉地抿起,奶娘夹什么菜给他,他就吃什么,绝不像平日一样。

奶娘还觉得奇怪,怎么今日这个小祖宗吃饭这么好商量,再看那边吃的十分欢快的谨慎哥俩,奶娘自觉明白了,这小祖宗是害怕从此失宠吧?毕竟谁都喜欢乖巧懂事聪明的孩子。丫鬟端了一盘清蒸鱼过来,笑着道:“太太说了,三少爷和七少爷吃的欢,她也喜欢,特地把这送来。”

谨慎哥俩急忙学振哥儿模样站起来对陈大太太那边作了个揖,这才又坐下吃饭,本着好东西要大家分享,谨哥儿先给弟弟夹一筷子,又挨个从振哥儿到别的弟弟们各自夹了一筷子,这才埋头吃起来。

谌哥儿这回没有放进嘴里,而是低低嘟囔了一句,奶娘仔细听没听清楚,坐在旁边的振哥儿不由放下筷子眉微微皱起,谌哥儿声音虽然小,可振哥儿听出来了,没见过好东西的穷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站在韩氏的立场,这么多年一直管家什么的,突然一下来个人,什么都压过自己,心理失衡是很正常的。但心理失衡和到因此而给人下绊子,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125旧友

振哥儿很有心想像睐姐儿一样,那样大声地说谌哥儿不对,可还是垂下眼帘,娘说,有些事是必须忍的,总要等到自己长大以后,能顶门立户分家单过,才不需要忍。

一家子说说笑笑,面上瞧来十分融洽,一顿晚饭吃了足有大半个时辰,刚吃完饭慎哥儿就困了,趴到曼娘怀里就闭上眼。见孙子困了,陈大太太也不好留他们再说说话,让他们各自回去歇息。曼娘带着孩子们回屋,把他们各自安顿下来,这才觉得又困又乏,回来才小半日,就出了这么多事,以后,还不晓得有多少鸡飞狗跳呢。

陈铭远脚步飘飘地进屋,见妻子柱着下巴坐在那,夫妻同心,陈铭远上前搂住妻子的肩膀,想安慰她一下,但说出口的竟是这样一句:“其实,我也一样的。”

出外六年,很多事情已经和原来不一样,纵是父子弟兄这些至亲,似乎也有些隔阂。陈铭远搂住妻子的手变的有些用力,曼娘转过身,手搂住丈夫的腰:“我明白,阿远,能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怕。”在龙岩那样平静安宁简单的生活,更符合曼娘性情,可是陈铭远选择的,是另一条看起来十分崎岖的路,从一开始既已注定。

要得到多少赞扬就要在背后付出无数辛苦,这是曼娘从小就知道的事。陈铭远嗯了一声,把妻子搂的更紧,外面又飘起小雪花,京城的冬日比龙岩要冷许多,可只要心在一起,在什么地方又有多少区别?

陈铭远归家次日就被传召进宫,这样迅速,代表着皇帝对陈铭远的恩宠,或者该说,是太子对陈铭远的恩宠没变。

陈铭远进宫,曼娘刚用过早饭,韩氏就让人来请曼娘,说已从家里的家生子里,挑出十来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请曼娘去选人。

曼娘刚要起身,睐姐儿就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娘,难道非要这么多人服侍吗?以后我走到哪里,都要一大群人跟着?”曼娘见女儿这一脸不甘不愿的样子,摸摸她的头:“你难道忘了娘曾说过的话了?”

好吧,睐姐儿把拉着曼娘衣襟的手松开,曼娘见女儿小脸整个垮下,捏捏她的脸:“现在已经不是在龙岩了,很多事都不一样了,以后娘会慢慢教你。”睐姐儿点头,很快又说:“可是娘,您说过的,关上门了,还是和在龙岩时候一样。”

女儿果然心心念念不忘这句,曼娘点头,吩咐珍儿照顾好睐姐儿,也就带了人往韩氏那边去。

挑人这种事,曼娘从不多放在心上,这些七八岁的小丫头,挑进来总也要再教个数年,才能真的给女儿使。故此只捡那看着说话简便的挑了四个,又给自己这院里挑了两个做粗活的小丫鬟,也就完了这事。

曼娘挑的轻描淡写,韩氏心里不由称奇,不过也没多说什么,让婆子们把这几个人都列到曼娘他们那边,刚要说话丫鬟就走进来道:“世子夫人来了,还带了仙游县主,太太说请三奶奶出去呢。”

韩氏本打算迎出去,听了这话生生把脚步停下,对曼娘笑道:“秦家表嫂这些年也十分记挂三嫂,常和我们说起呢。”曼娘应酬两句也就走出去,韩氏的牙咬在那里,手紧紧握成拳,谌哥儿已经跑进来,满脸欢喜地问:“娘,是不是颜妹妹来了,我要出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