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小助理说。

这一句话勾出了夏晰的愁肠百结,她无奈地笑了又笑。

明明从分手的那一天起,她就没想过要回头。

这个念头在夏晰的心中自始至终都很坚定,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她也不曾怀疑过。

可自从重逢后,陆冕轻易就打乱了她的阵脚,一步一步将她意志瓦解。

夏晰感到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他……”她的意识一阵飘忽,“他太了解我的弱点在哪里,我根本招架不住。”

事到如今,夏晰已经不能再欺骗自己,她是实实在在产生了动摇,要不然,就不会一时心软,让他趁虚而入。

在几经纠缠之后,她很恐慌地发现,这个男人对自己依然有致命的吸引,多么悲哀的一件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是不可以回头的。

“别想那么多,不如吃点东西吧。”看着夏晰脸上的表情反反复复,小助理起了身,去盛了碗甜汤过来,搁在她的面前。

“拍完戏,不用那么严格节食了,稍微吃一点没关系。”

小助理贴心地劝慰着,夏晰放下水杯,将那只热气腾腾的碗捧起来,却仍旧看着上面浮动的白雾出着神。

幽甜的香味钻入鼻腔,小助理是个细致的姑娘,在红豆汤底中放了糖桂花。

“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需要好好谈谈。”她蹲坐到沙发上,双手抱膝,一本正经地为夏晰提供着建议。

那“砰”的一声来得极其突然,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夏晰动作仓促地放下碗,一个箭步地冲进了洗手间。

“夏晰姐!”小助理心惊之下追到了门口,“你没事吧?”

夏晰在里面吐了个天昏地暗,喉咙剧烈灼烧,她这一天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到最后吐出的都是酸水。

-

“告诉陆先生,姐姐去医院了。”

收到这条短信,姜助理的思绪有数秒的断线,在一阵狐疑中,他按下了回拨。

接通后,只是几句话的功夫,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闯入了还在拍摄中的片场。

“发生什么事了吗?”陆冕并没有计较助理的打扰,向曹导请示后就跟着人走了出来,淡淡地问道。

自从夏晰不见之后,他就维持了这股对周遭事物漫不经心的冷漠,姜助理附上他的耳朵,压低声音复述着刚才的通话内容,他起初听得漠然,听着听着就转了过来:“你再说一遍。”

“夏小姐很有可能……”姜助理只说出了半截,陆冕忽然朝着更衣室大步奔过去。

姜助理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进门时,他已摘去了发套,戏装换成便服,把车钥匙拿在手中。

却不知为何又整个人顿在了那儿,以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发起了怔。

“陆先生。”姜助理疑惑地走到男人的面前。

他听见陆冕轻声问着自己:“这是真的吗?”

在一起的两个月里,确实没见她例假来过,不过夏晰的日子很久以前就不怎么规律,陆冕本来还想着要花点心思把她慢慢调养好。

这个念头随着她的不告而别化作了泡影,而突然之间有人告诉他,她好像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切像是有人故意在拿他寻开心一样。

“当然是真的,”姜助理比他要着急,“总之现在快去找她,快去呀。”

“在这儿。”小姜打开了地图,把医院的名字输进去搜索到地址,“很近很近,开车一会儿就到了。”

话刚说完,屏幕被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覆盖,他不得不暂时放下焦虑,先接了那个电话:“哪位?”

“请问是姜先生吗?”安静的更衣室中,电话跟开了免提没什么两样。

陆冕还在旁久久地怔神,他并没有心情去细听那些充斥着社交礼节的繁琐对话,只是偶尔有几个关键的字眼蹦出来,跳入他的耳朵,由不得他不慢慢转醒,转过了身。

姜助理脸上的表情也呆呆的,握着手机的手因不敢相信而发出微微的颤抖。

他最后甚至忘了最基本的道谢,连句“再见”都没有说,通话结束就直接挂了线,看向陆冕。

“我接到航空公司打来的电话。”姜助理的目光闪烁着不确信,“他们找到了那个行李箱。”

就是那个,几年前遗失在纪城机场,寻了整夜无果的行李箱。

怎么可能?

小姜当时也只是存着恻隐,抱着侥幸,坚持要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的。

“嗯,”陆冕点了点头,“我听到了。”

他的笑容徐徐绽开,却浸透了忧郁和悲戚,百感交集。

怎么可能?——他也在想。

被弄丢了这么久的东西,谁又能想到,它还有回来的一天。

就如丢失了的人,想要她回到自己的身边,也早已成了一种奢望。

陆冕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车钥匙。

“我先去医院。”他撂下一句话,便飞快地往门外跑去。

番外-空隙

夏晰做完了检查, 在等待结果。

“夏小姐。”有人在头顶轻声呼唤,她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等睡着了。

昨晚在小助理那里睡得并不好,断断续续地浅眠, 一时梦一时醒, 比失眠整夜来得疲惫, 医院是她强撑着来的。

“夏小姐只有一个人吗?”叫醒她的医生俯下了身,面露关切,“有没有家人, 或者朋友在?”

夏晰坐起来静了有几秒, 才转过了目光,往接待室的门外扫去一眼。

那里空无一人, 小助理不知去了哪儿——她走之前说要去替夏晰取报告。

夏晰把目光转了回来。

那份报告此刻被面前的医生拿在手里, 她的病历条就贴在背面, 夏晰看着,思绪也从初醒的混沌中回了笼。

她说:“有什么事, 你直接跟我说就好。”

也许是她太敏感,语毕,能感觉到那医生稍微犹豫了那么一秒。

“那好。”他还是点了头,在对面坐下。

报告单正对自己, 被铺平在茶几上,夏晰落下了眼帘, 都是些她没有概念的医学数据与图像。

“关于你的情况……”医生开了口却又停顿,似乎还在斟酌措辞, 她并不催促, 静静等着,直到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 到了门前。

夏晰抬起了头。

与陆冕对上视线的一刻,她下意识地慢慢站了起来。

……

陆冕在身边坐下了。

手被他握在了手中,十指交扣,重新坐下后,夏晰的眨眼频率比平常要快一点。

医生略带讶异的眼神笼在他们的身上,顿了一会儿,重新开了口。

如果要说一开始就早有预感,那未免过于逞强,夏晰还不到三十岁,即使在被建议转诊消化科的时候,也不会想象到多严重的后果。

“从胃镜显示来看,不是很乐观,不排除胃癌的可能性。”

“已经取了活样送检,一个星期后会有准确的结果。”

“总之一周后来复诊吧。”

这些话浅显易懂,余音在空寂的室内消散,夏晰什么也没问。

谢过了医生,她离开得很平静。

陆冕跟随在旁,沉默地一同走着,有了段距离之后,她才想起来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刚做过胃镜,她面色发白,看来有些虚弱。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我想一个人待几天。”夏晰轻轻地从陆冕的手中抽出了手。

仿佛刚才从医生那里得到的宣判,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发烧。

“晚点再见面好吗?”她加快步伐径直往前走去,“等结果出来了,我会告诉你的。”

陆冕跟上。

“我陪你等结果。”他说。

手再一次被他握住,夏晰停了停,侧目。

从这个视角,她读不到陆冕脸上的表情,稍稍定了神之后,她道:“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能处理好。”

“你也别太担心,其实应该不会像医生说的那样……”

夏晰的话没能说完,陆冕很少这样将她打断:“让我陪你。”

她半开的嘴唇无声翕动了两下。

听到他继而对自己道:“我可以答应你。”

“答应什么?”夏晰不解地问。

她脚步略有顿滞,陆冕便走在了前面,牵着她,一直朝大门的方向去。

“确认了你没事,我就放手。”他直视前方,说得很平常,“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那一刻,夏晰茫然的瞳孔微微放大。

陆冕在前走得不疾不徐,留对她的,始终只有一个背影。

“我知道,这段时间追着你不放,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他的声音中辨不清喜怒哀乐。

“我也知道,你是被我逼得实在没办法,才会跟我……”

他尝试了几次,没有说下去。

“陆冕……”夏晰皱起眉头,偏过了脑袋。

“以后不会了,我可以放你自由。”他很快换了一句话,继续说。

“不过,起码这种时候让我陪在……陪在你身边。”

陆冕波澜不惊的声调间不经意泄漏了一个颤音,整个人也呆了呆,随之伫足。

不过,他立刻调整过来,自我平复了一下,便牵着夏晰朝前走了。

而她惊讶在后看着。

在很长一段的时间里,夏晰都是这样,怔怔地将他凝视,凝视着。

-

她最终随他回了家。

第二次踏入这个地方——上一次,还要追溯到两个月前的那场大雨。

那场大雨,似乎还是昨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目:澄澈的灯光,温暖的长毛地毯,怎么也输不了的扑克牌……

夏晰站在厨房的冰箱前,又看到了上面贴满的纪念品与照片。

“过来一点。”陆冕摸了摸她的脑袋,打开那扇门,从里面拿出瓶豆奶。

不过一会儿,那瓶豆奶便回到了夏晰的手中,玻璃瓶上泛着层白雾,摸起来温热,拧开盖,蜂蜜的甜香漫出来。

一天没吃东西,暖暖的液体注入胃袋,让她感到舒服了不少。

“去玩吧。”看着她喝完,陆冕轻拍了她两下,回到流理台前,继续准备晚餐。

夏晰捧着还热的空瓶子,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他抬了头,一伸手把那只瓶子接过去,找了个地方放好。

“去吧。”陆冕放柔声音,又说一遍。

在他的注视下,夏晰退出了厨房。

陆冕处理食材的动作细致而专注,还是在剥完一小碟虾仁之后,才发现她并没有真的走。

不知什么时候折回来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脸出神地正看着什么发呆。他循着她目光望过去,不觉笑了一下。

陆冕从身后将人圈住时,夏晰没有特别大的反应,稍愣了愣之后,仍旧定定地看着她一直在看的东西。

那是冰箱上的一张照片,其实上次来时,她就被它吸引过一次。

“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这是在奥斯陆拍的。”陆冕将脸贴在了她的额角上。

“这个地方,是机场的离境大厅,每个坐飞机离开挪威的人,都会从这块地板上走过。”

他将照片的背景讲述给她听,夏晰“嗯”了一声,伸出手去,食指点在相纸上,小心地勾勒。

“很喜欢?”他轻声问道,想要吻一吻她的脸,“咕嘟咕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燃气灶上煮着的粥溢锅了。

陆冕松了手,走过去关火,再转头时,夏晰已经跑了出去,没了影子。

-

晚些时候,姜助理上了门。

姜助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路上,他怀着愉悦的心情而来,见了面,笑容溢满了脸:“陆先生。”

陆冕淡淡弯起唇,眼帘微一垂落,瞥见他手中提着的东西。

还真的是那只箱子。

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流离曲折,它变得这样旧,兜兜转转一圈,倒是还能神奇地回到这里。

而这个时候的陆冕,心中已无悲无喜,掀不起再高的波澜。

“谢谢。”他说,伸手接过,姜助理边递边问:“夏小姐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嗯。”陆冕点点头,看到对方好像更高兴了,他也跟着笑了一下。“谢谢你,小姜。”

送走了人,陆冕回了房间。

夏晰刚洗过澡,穿着他的睡衣,正安静地趴在窗台上,一头柔顺的长发落满了月光。

这画面很是熟悉,映在眼底,无端令人感到脆弱,陆冕在门外站了有半晌,才走过去将那个孱弱的肩膀搂住:“我们早点睡,好不好?”

夏晰顺从地转过身来,从医院回来到现在,她一直都很听话,像一个乖巧的小孩子。

就连坐在床上,一颗一颗解开纽扣的模样,都带着孩童般的天真,陆冕按住她的手,制止了这个危险的动作。

“不用这样。”他说,把那些扣子重新扣了回去。

他关了灯,拥着她躺下,亲了亲额头。

“睡吧,做个好梦。”

“我还睡不着。”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忽闪忽闪。

陆冕一时没有说话,周围的一切是那样的安宁,很久以后,他才说:“闭上眼睛。”

夏晰的睫毛抖了抖,她照做了。

她以为他们会接吻,而一片静谧之中,他却只是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