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加深沉, 核对完了工作, 小助理在告辞之前, 借用了洗手间。
等待她的时间里,夏晰坐在沙发上, 翻自己下半年的行程。
排得很满, 一向如此。
从前的夏晰并不觉得辛苦, 但奇怪的是最近, 她总会时不时想, 自己上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
要说累,似乎也谈不上有多累, 过去几年里,比现在强度高的工作不在少数。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这些,小助理从厕所里走了出来:“夏晰姐, 我走啦。”
“辛苦了。”夏晰回了神,起身送人。
把包递到小助理手中时, 对方却没立刻走,若有所思地转过头去,将客厅环顾了一圈。
夏晰随着她的视线一起去看:“怎么啦?”
这样的眼神, 总让人觉得,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事实上, 这所房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存在过的痕迹。
包括洗手间,陆冕会在洗漱后把他的东西收进柜子,在夏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他一直很注意这些。
“夏晰姐。”小助理收回的目光, 落在了她的身上。
夏晰微扬起眉毛,等待接下来的话。
对方看了她半天,张了张嘴,忽然腼腆地笑了。
“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为什么要在阳台上养根树枝。”
“……诶?”没等到夏晰错愕完,小助理已经擦着她的肩膀走过,走向那棵从宁市来的梧桐盆栽。
“到今天我才发现它原来是活的,长出新叶子了诶。”
夏晰站在原地,把小助理的话琢磨了几秒。
等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立刻就快步跟上去。
还真的长了叶子。夏晰与小助理一起在花盆前蹲了下来,用一种很意外的心情将它细细端详。
小小的一枚,颜色青青,还带一点嫩黄色,萌发在这株光秃秃的枝条上。
在过去的几周里,夏晰常看着陆冕给花盆里松土,鼓捣些白糖水之类的东西,这根树枝自始至终没什么动静。
她本来不抱希望的。
“好可爱。”小助理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摸叶片的尖尖,轻触一下,就缩回了手。
她的脸颊两边露出一对酒窝,“怎么有种春天回来了的感觉。”
可分明连夏天都快过去了。
夏晰在旁静静蹲着,也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
小助理离开后没多久,门铃准时响起。
陆冕并不是每天都来,但频率也基本差不了多少,最开始他来之前会发短信,到后来,换成了不来才发。
她开了门,站在柜边看他换鞋,陆冕抬头时触及到那缕目光,便从唇边浮出了笑容:“怎么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牵过她的手,用柔和的嗓音问。
也许是每次都在夜里来的缘故,万籁俱寂,他对她说话的音量总是很低。
夏晰摇摇头,深黑的瞳孔流转出微光来,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带他去看那枚叶子。
陆冕未走近时就注意到了树枝的变化,脚步一滞,再慢慢走过去。
“我以为它今年不会长出来了。”夏晰这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她拾起花盆边的小铲子,松了松树枝周围的土壤——学着他平时的方式。
他站在一旁,注视着她毛茸茸的头顶。
她在家会扎头发,随意拧起个丸子头,乱糟糟的,透着股长不大的稚气。
“还会长很多的。”陆冕对她说。
他伸出了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她在这时刚好放下铲子站了起来,恰恰错过。
“去洗澡了。”她回头对他一笑。
与夏晰共眠时,不需依赖药物,陆冕总能睡得极沉。
这夜他睡到一半时醒了。
借着月光,他看到怀里的人在揉眼睛,用一种迷糊而无辜的眼神瞧着自己。
“你抱得好紧。”她说。
吸了吸鼻子,她又说:“你身上很热。”
这带着浓重倦意的嗓音,听起来更像撒娇,而非抱怨。
陆冕分不清,认真地想了想。
问:“让你不舒服了吗?”
他想松松手放开她时,她的手抬了起来。
“没有。”夏晰摸了摸他的额角,上面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汗珠。
她翻转了手指,用手背拭去,用很轻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没有。”
“这样挺好。”她阖上眼皮,把脑袋靠回了他的颈窝。
夏晰的戏拍得很快,合同上约定三个月,实际只拍了两月出头就杀了青。
王导不愧商业片鬼才,效率惊人。
也可能是由于曹导的剧组在隔壁,他卯足了一股劲儿,才拍得这么快。因为从小道消息得知隔壁才刚刚拍完片头后,他高兴得把全剧组的工作人员,乃至群演,都一起请去了星级酒店,自掏腰包大摆杀青宴。
饭局尽兴,下半场还安排了KTV和桌游,散席后回到家,已是后半夜了。
“晚安。”夏晰在停车场与司机助理告了别,一转头,那个固定车位上,还停靠着那辆熟悉的车。
她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你一直等到现在吗?”陆冕走过来,一起进了电梯之后,夏晰问。
她有些愣怔,说:“我给你发过信息,告诉你今晚会很晚,不要来了。”
陆冕一时未答话,低头靠近她的头发,轻轻地嗅了两下。
接着才说:“喝了好多酒。”
夏晰又愣了一愣。
“没有很多。”她把男人推开,然而,一走进家门,自己就暴露了。
当着陆冕的面,她换上一大一小两只左脚的拖鞋,故作镇定地往前走去。
夏晰酒品不错,但不代表她有个好酒量,她醉后不容易出现明显的醉态,依旧行动自如,思路清晰,又总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发生窘态。
很可爱,也怪让人担心。
陆冕没有拆穿,穿了另外两只右脚,跟上。
“要卸妆吗?”他跟进洗手间里,从她的手中拿走了自己的须后水,拧紧瓶盖,再牵着她去摸卸妆油,“在这儿。”
在她埋头洗脸的时候,陆冕蹲下了身,握起她的小腿,把两个人的鞋换了回来。
这个过程夏晰很配合,乖乖地抬脚收脚,洗完脸还扭头看看他,扬了扬手,很是稀松平常的语气:“我没事,你先出去吧。”
“我们去喝点东西好不好?”他揽过她亲亲额头,柔声哄道。
冰箱里还有牛奶,至少可以缓解稍许次日的不适。
陆冕在厨房里洗了手,翻出一瓶确认了生产日期,想着该煮一煮再给她,那牛奶却在猝不及防间被一双手抢过。
不等他阻止,夏晰拆开了瓶身的吸管。
“夏宝。”陆冕皱一皱眉,她就抱着牛奶跑到了中岛台的另一头。
“我要喝冰的。”夏晰自顾自地拿吸管戳瓶盖,戳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她纳闷地低头看看手中折成两截的吸管。
那瓶盖是用来拧的,她把它当成了铝箔封口。
陆冕没忍住笑了一下,朝她伸出手:“给我,让我来。”
然而当他走过去,她就不住地往后躲,再往另一边躲。
“我就喝冰的。”夏晰固执地道,明明先前还乖乖的,这时莫名变得叛逆了起来,在厨房里跟他玩起了绕圈圈的游戏。
“我只是想帮你打开。”陆冕无奈地解释,他继续试图走向她,她还是保持警觉,一直在回避:“别过来,不要你管,我自己能开。”
但事实她就是不会,边躲他,边徒劳地在戳着那硬邦邦的金属瓶盖,怎么也不得其法,疑惑极了。
直到陆冕寻到了一个机会,把她堵在角落。
“我帮你,只是帮你,”他堵着不让她跑,动作小心地去捉那双不受控制的手,好脾气地告诉她,“夏宝,不是这样开的。”
夏晰的思绪应该不太清醒了,她极力反抗,想挣脱他的桎梏:“我知道,我懂,谁要你教了。”
又奇怪地乐在其中,挣扎之间不经意笑出了声来:“你放手,快放开我。”
“慢一点。”陆冕被她手握的吸管不小心戳了一下,没喊痛,嘴里更加温柔地叫她,“慢点,宝宝。”
那绵绵的语调让她短暂地空白了半秒,就是这个时候,他握住她的手,去拧那瓶盖,一圈,两圈……
“啵!”那瓶口应声而开,白色的牛奶在里面晃了两晃,洒几滴出来,溅在他们的手背上。
夏晰也由此安静了下来。
“喔。”她这么小小地呢喃了一声,终于恢复了沉稳,如梦初醒般看着面前的一切。
“夏宝真厉害。”陆冕笑着把功劳送给了她,重新拿来根新的吸管,戳进瓶子里,递到她的唇边。
他垂下了脑袋,与她碰碰额头,眸光发暗。
他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着她小口地啜饮。
夏晰对此仿佛视而不见。
她静静地,自顾自地喝完一整瓶牛奶,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低头瞥见衣领上也沾到了零星的奶沫时,才愣着抬手去擦了擦,还咕嘟了一句:“你看看,都怪你。”
她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因为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但陆冕微微笑了一下,真的点了头:“嗯,怪我,是该怪我。”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他抵着她的额头,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她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番外-空隙
这突然的道歉, 承诺, 夏晰乍听懵懂, 美丽的眸子怔怔抬了又落。
再缓慢地,一点一点涌动出不可言说的伤感来。
“对不起。”陆冕重复呢喃了一声, 双手捧起她的脸。
屋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
夜晚未免太短暂, 微曦自地平线透出端倪时分, 昏暗的房间中仍是一片旖旎。
陆冕久久地在夏晰的身体上流连, 他的吻落在她的眉梢, 眼角,极尽了炽烈, 把她亲得睁不开双眼。
他喃喃低语:“我是爱你的。”
他声音隐匿着痛苦,也将夏晰的心脏温柔地折磨,她攀住陆冕的肩膀, 告诉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他却一面这么说,一面吻得更急切, 她躲无可躲,唯有难耐地喘息:“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这个……”
话只说到这里,剩余都被陆冕的唇重重堵住。
天亮后这一切终于结束, 他要去剧组拍戏,临走前, 在厨房里煮了粥。
夏晰本陷入了昏睡,却在陆冕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醒了过来,她从被窝里伸出了脑袋, 一直看他。
察觉到那目光,陆冕系着领口的纽扣,转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再睡一会儿,我今晚早点回来陪你。”
如陆冕说的那样,他回来得很早,暮色初初降落,他就开着车到了小区门前,余晖烧透半边天,在倒视镜中似火海般灿烂,绵延不绝。
他驶入车库,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自动放行,保安从门卫室中走出来,在徐徐降下的车窗后讷讷点头。
“夏小姐近段时间不接受访客了,她说要出趟门。”
“陆先生?”说出的话久久未见回答,对方有些忐忑地叫了他一声。
陆冕这才回神,来面对这句他刚才听清却听不懂的话,很平常地淡笑一下:“她什么时候回来?”
保安的措辞让陆冕尚且留存了一丝希望,“出趟门”,这三个字里蕴含的可能性太多了。
他问完,对方也不好意思地笑笑,抓抓头:“这个没说,不如您自己打电话问问她?”
陆冕看看那保安,最终道了谢,把车倒了出去。
“夏小姐这部戏是提前拍完的,她公司那边没安排其他行程,别的暂时还查不到。”姜助理不安地前来汇报,一时也没了辙,他嗫嚅着观察面前这个男人的反应,“陆先生……”
陆冕表情漠然,没什么反应。
他始终都知道,那个女人的心是一颗焐不化的石头,梦做得太久太久,总是会有醒来的一天。
只是这个梦也太漫长了,陡然间清醒过来,盛夏已变作初秋,这个季节不该如此寒冷的。
姜助理还在想方设法地找其他的路:“要不要找人去查查夏小姐的航班……”
看到陆冕摇头,他没再往下说。
陆冕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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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晰姐。”小助理手中捧着一杯热水,走过来,递给坐在沙发上的人。
夏晰接过,说了“谢谢”。
她从家里出来得匆忙,只随手收拾了几样东西,先前每天都在片场拍戏,还不知道外面降了温,衣服穿得很单薄。
小助理进进出出,给她拿外套,倒热水,还要再去捣鼓些什么,被她拉住了:“别麻烦了,坐下吧。”
“你不想问我发生什么了吗?”夏晰问道。
从见上面到现在,这姑娘基本都在忙着照顾自己,来时的路上,夏晰本来还准备好了“家中地暖水管裂了”的说辞,到现在都没能派上用场。
她略感意外的眼光在小助理有些紧张的脸上扫过:“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
被一语说中,对方连着干咳了两声。
“你和陆先生以前的事,在这个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小助理眼皮上抬,盯住了天花板。
原来,她一早就知道。
夏晰在心中将这句话思忖了一番,总觉得不太是滋味:“有那么夸张?”
“我当时不是澄清过了吗?”她困惑地问道。
时间都过去了那么久,她以为过去未经证实的事总是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小助理没有回答,克制着浮到唇边的笑容,而答案已很明显,不过都是夏晰的自我安慰罢了。
夏晰看着她,良久,咬着唇叹了口气。
“我现在心里很乱,需要一点时间,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