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你在轻轻地吹,吹得那满园的花儿醉。”
“风儿你要轻轻地吹,莫要吹落了我的红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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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晰睡着后,陆冕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屋子里没有开一盏灯,借着自窗外洒落的月光,他蹲在地板上,打开了小姜送来的箱子,从里面的夹层把东西翻找出来。
箱子经过了风化,外壳的皮质已经变得又旧又硬,连拉链都有零星锈点,陆冕摸到怀表的手略发颤抖。
幸运的是它藏在最里面,依然保存得完好,拿出来的瞬间,折射出亮眼的微光。
陆冕把它捧在手中来回端详,恍若隔世。
“叮咚叮咚叮咚……”发条拧动,清脆的弦音在如水的夜中响了起来,如此动听,也令人心碎。
他又重新拥有它了。
陆冕手握着这只失而复得的怀表,慢慢地贴紧了胸口。
但是他没有丝毫的快乐,努力笑起来时,也只能感觉到心脏极度绞痛。
此时此刻,比起短暂拥有,他更宁愿永远失去。
番外-空隙
夏晰回了趟宁市。
天气很好, 地板被阳光烤得暖洋洋,檀丽最近在学做干花,家中到处都是香香的,夏晰睡了午觉醒来, 听到客厅里“噼啪”、“噼啪”的脆响, 那是母亲在剥栗子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吗?”檀丽的声音也同样温柔, 当夏晰走出去,坐下帮了会儿忙之后,她问。
她的眼底总是含着笑, “突然回来, 也不提前说一声。”
“没什么事,”夏晰耐心地撕去栗子上那层毛绒绒的内皮, 语气很自然, “刚好有空, 就回来看看。”
“那就好。”檀丽只说一句,便不多问了, 话题短短揭过,她微笑着垂了头,继续剥栗子。
夏晰也接着忙活,脚踝有柔软的触感来回扫动, 她目光下沉,对上一双玻璃珠般黑溜溜的圆眼睛。
是养在家里的那只萨摩耶。
它吐着粉色的舌头, 对着她不断地摇尾巴,夏晰用手肘蹭蹭那顶蓬松的脑袋, 刚收走视线, 裤管就被叼住,拉扯了两下。
“怎么了, 布布?”驱赶也无济于事,她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东西,起了身,随着它往房间走去。
床上的手机无声亮着屏幕,夏晰诧异地拿到手中,布布才松了口,乖巧地在一旁坐下来。
再出房间的时候,它的脖子套上了项圈。
“我带它去散散步。”夏晰牵着绳子,布布已迫不及待地奔在了最前面,用自己的毛脑袋不住地拱门。
“去吧。”檀丽抬起头,用一种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看那只可爱的小家伙,又看了看她,“路上小心。”
夏晰下了楼。
停车场光线昏暗,不需她举目寻找,布布目标明确地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男人刚下车,猝不及防就被扑了个满怀。
成年的萨摩耶冲击力不小,陆冕接住它,退了几步才站稳,看清怀里可劲儿撒欢的面孔,愣了一下,抱紧。
“是你呀,”他漂亮的眸子闪烁着惊讶,以及挥散不去的惘惑,“……还认识我吗?”
夏晰走上了前,轻轻抚摸布布的头顶。
当初他们分手的时候,它还是只没点儿大的小奶狗,与陆冕也没见过几次,他应该没有想到,它还能记得自己吧。
他们一起去了别墅,带着布布。
重回旧居,狗狗的表现比人要诚实外放得多,一嗅到那久违的青草香气,它撒开丫子就从车上跑下,接连几个跳跃,消失在了墙角后。
“布布你不要跑太远。”夏晰不放心地跟过去,被叫到名字,它立刻像闪电般飞蹿回来,欢脱地围绕在她身边,各种转圈圈。
“慢点,慢点,”她拾起布布的绳子,有些吃力地被拖着到处跑,气喘吁吁间不觉受到了感染,忍不住笑了,“这么开心的吗?”
她陪着它在院子里玩闹起来,陆冕停好了车,远远走来,隔了段距离却站住,定在了那儿,看她们互相追逐。
不知道有多久,没再见过夏晰这么活泼的样子,久到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记忆都模糊了,陆冕还曾怀疑过是否一切都是自己妄想。
如今他静静看着,原来这样的夏晰,是真的存在过。
时光恍惚回到十年前,陆冕第一次步入这间院子,被她牵着手,欢笑着,轻盈地踏过草地,台阶……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记忆里那个永远无忧无虑,沉浸在所有人的爱中的小女孩。
这天的天气实在太好,阳光甚至有些刺眼,陆冕从口袋中找出墨镜,戴上。
夏晰正玩得投入,无意回了头,看到墨镜下的那张脸,湿泞一片。
她有转瞬的困惑,却在片刻之后,若无其事转过身去,继续与她心爱的小狗嬉戏打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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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理检测的结果是胃溃疡。
虚惊一场,医生说程度比较严重,今后要多注意调理,细细叮嘱了一大堆,开了好多药,提在手中沉甸甸的。
上天喜欢与人开玩笑,给了噩耗,又收回,它还是心软了。
纪城城南的空气很新鲜,夏晰走出医院,秋风迎面吹来,微凉伴随着清冽,她用力深呼吸几口,被陆冕用外套裹紧,抱住。
他开车把她送回了家。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车停在公寓楼下,陆冕陪着夏晰等来了电梯,把药袋递到她手中。
在夏晰的微怔之下,他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说了一句:“好好保重。”便放了手,转身离去。
她下意识伸出的手指,在他背后的半空中停留两秒,落下来。
“陆冕……”夏晰轻轻叫他的名字,那辆车却早已在车道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冕驾车离开时,没有看后视镜。
出了车库,他一路踩油门,要离这片有她的土地远一点,再远一点,以防止自己后悔得太快。
有电话打来的那一刻,他心中一度忐忑而侥幸,拿起手机看了,才吐出一口悠长的气。
是秦冶。
秦医生来纪城是参加学术讲座的,顺便看看他的病人。
这是秦医生一直以来的习惯,几年了,总是如此,陆冕头一次问了与自己的病情无关的问题:“你还在等叶医生吗?”
秦冶没有防备,呆怔后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讲座门票。
上面的主讲教授早就不是那个气质优雅的女医生,换成了另一个人。
“到了这个时候,等待不等待,已经不重要。”秦医生的温和一如既往,“我只想看到老师幸福。”
他声音清浅如微风,隐匿了无形的落寞,“也许放手会让她觉得轻松一点。”
陆冕看似神情淡淡地听着。
“是这样么?”他低声问道,把口袋里的怀表拿出来,捧在手中看了一眼。
“在我看来是这样。”秦冶说。
“好。”陆冕依旧应得淡漠,只在呼吸间带了些许酸楚,连医生都这么说,也许他的选择是对的。
而秦冶面带关切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陆先生,其实你停药的情况比我预想得好,以后应该不需要我了。”
陆冕送走了客人。
在沙发上独自静坐一刻,他起了身,打扫桌上的茶点,无论如何,今后的生活总归要继续。
厨房的水池窸窸窣窣,空荡荡的屋子里一时只剩下这唯一的声音。
他收拾完毕,从冰箱里为自己拿了瓶苏打水,靠在流理台上心不在焉地喝,发现不对劲,已是有一会儿之后的事了。
陆冕的视线缓慢游移到某处,带着不经意,电光石火间,忽然定了格。
他揉了好几遍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那扇被自己贴满了旅途留念的冰箱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少了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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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冕赶到夏晰的楼下时,她正拖着只行李箱从电梯里出来,不早不晚,一辆保姆车停在旁边。
差一点点,她就要上车离开,不知所向。
来接人离开的司机在挡风玻璃后微微张开了嘴,陆冕下了车,朝夏晰走过去。
看到他,她只略微愣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也转了方向,向着他走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靠近,隔着几步,不约而同地停下。
“那张照片,是你拿走的吗?”陆冕问这句话的心绪,如同一个懵懂青涩,怀揣着不安的少年。
夏晰眨一下眼,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回答:“不是我。”
“不是你?”陆冕没有听出对方尾音中隐约的浅浅笑意,他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解。
而在周围的空气一同安静了半晌之后,他没有再追问,好像轻易就接受了这个答案。
“不见了吗?”夏晰问道,似乎有心安慰人,“没关系。”
她的语气好轻松,也好轻快:“再去那边拍一张不就好了。”
陆冕本来已经转身,听到这一句,错愕地回了头。
昏黄的光线中,他看到一双干净透亮,如同初生的眼睛,将自己温柔地注视。
“你要一起去吗?”夏晰问他。
在那个瞬间,陆冕依稀又有了幻听。
“咔哒,咔哒……”某个地方,某个角落,似有什么东西在消融,瓦解。
他却连片刻都没有迟疑,本能脱口而出:“好。”
夏晰笑了,朝他伸出手。
他握住,提起她的行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回过神,就不假思索地陪着她一起乘上车走了。
风拂过车顶,呼啸的声音恍若穿梭了时空隧道,要回到过去的时光里旅行。
司机扶着方向盘,稍稍克制了一下上扬的嘴角,他降下遮光板,加快速度往远方开去。
道路仿佛没有尽头,夏晰倚住了陆冕的肩膀。
上了车已经很久,她的手依然被他紧紧握着,他好像一个抓住了气球就不敢松手的孩子。
车途中偶有颠簸,照片从衣兜的边缘探出一角,她悄悄地瞟一眼,不着痕迹地塞回去,藏好。
那张照片的拍摄地点位于挪威奥斯陆的机场。
在人来人往的离境候机厅中,那一块每个人都会踏过的地板上,用中文刻了一小段文字——
或许那里冬尽春衰
又是一个夏季,光阴又一载
我只坚信终有一天你会归来
守着我的许诺将你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