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临近下朝时,萧宁才安抚道:“朕早已安排好,众位卿家莫要慌张。”语末,话锋一转,萧宁冷脸教训起大臣来。
可谓滔滔不绝,句句铿锵有力,骂得众位大臣满脸愧疚。
下朝后,罗律留了下来。待众臣离去后,萧宁才缓下神色,问道:“事情可办好了?”
罗律答道:“回陛下,一切办妥。弘安帝前日已从洛阳出发,不需三日,即可到达重州…”罗律忽掀眼皮,望了鸾椅上的萧宁一眼,顿了顿后,才继续道:“据暗子的消息,弘安帝行程里包含前往梅花林赏梅,方郎中会与弘安帝偶遇。”
萧宁闻言,却是一愣。
如今已是四月初,梅花早已凋谢了。
赏秃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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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重州。
重州之前是平王南宫白的封地,如今平王为帝,重州也跟着升了个等级,仅次于都城洛阳。弘安帝回重州,全城百姓也自是欣喜万分。
只不过,此次前行,本该是携后前往,但柳后自从生了公主后,身子却是愈发孱弱,走几步路也要气喘吁吁。若是连坐数日马车,命也恐会少了大半。为此,弘安帝唯好独自前往。
原先的平王府重新修葺,成了弘安帝在重州的行宫。
弘安帝一一召唤重州官员询问政绩,了解了些情况后,才让他们撤了下去。而后,弘安帝连着三日未踏出过行宫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行宫打扰。重州官员有些着急,趁有宫人出来买东西,便急急询问。宫人见官员毫无架子,也老实相告:“陛下这几日都将自己关在一间房子里,听说,那间房子以前是陛下的爱妾所住的。”
官员一听,当下就记起了当年那个陪同陛下出宴的姑娘。那姑娘的样貌他早已想不起,但却唯独记得当年的平王对那位姑娘的万千宠爱。后来,平王登基,那位姑娘却不知所踪了。
官员心中却叹道: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此乃真理。陛下怀念,念的也是得不到罢了。
不久后,官员离去,南宫白避开了周围的耳目,带了几个侍卫,悄悄出了行宫。
梅花寒冬时开得最为灿烂,一缕梅花香,教人心旷神怡。而如今梅花虽已凋零,枝头光秃秃一片,梅香不再,但心中依旧梅香萦绕。
南宫白让侍卫守在梅花林外后,便抬步迈入林中深处。
他颇有感慨。
数年前,梅花灿烂时,他身边曾有个胜若梅花的女子,穿着他亲自猎来的狐裘,依偎在他身侧,浅笑赏梅。那一抹低头的娇羞,直教他心神荡漾。
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笑笑萧宁,萧宁笑笑…
南宫白心中呢喃。
忽地,他有些恼怒,嘴中道了句:“萧宁不及笑笑。”风寒乍起,南宫白打了个寒颤,又重复道:“万分不及!”
此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南宫白摇摇头,继续向深处走去。蓦然,一道青色身影映入眼底。南宫白微愣,只见那道青色身影周围放了些元宝香烛,似在拜祭些什么。
南宫白当下眉头一皱,大步走了过去。
是一个坟冢。
坟冢上写着四个字——笑笑之墓。
南宫白忽而想起之前长平帝登基后跟他所说的话:笑笑已死于重州,若是弘安帝不信的话,尽可让人去重州梅林处寻一座坟冢。
当初,他只当作是气话,也未派人来查探。
如今一见,他猛然一惊。
他眉宇间陡然升起了股怒气,他瞪着身前的青衫男子,叱道:“你是何人?”什么笑笑已死于重州,都是胡话!胡话!
青衫男子很明显的一怔,扭头一瞧,还未来得及说话,面上便起了恭敬之色,只听他道:“啊,原是平王。哦,不不不,是陛下呀。草民叫做方进,陛下记得么?”
南宫白狐疑地打量了青衫男子几眼,很明显的,并不认识这个男子。
方进转身对南宫白作揖一拜,而后才开口说道:“当年陛下府中的笑笑姑娘身染重病,便是让草民去医治的。”
南宫白闻言,依稀有了些印象。
方进继续道:“草民与笑笑姑娘也算认识一场,正好今日正值先父祭日,剩余了些元宝香烛,草民便顺带来拜祭笑笑姑娘了。”
南宫白横眉冷道:“以后再也不许拜祭了。”
方进一愣,见他面色冷淡,唯好摸摸鼻子,应了一声“是”,而后弯身捡起地上的元宝香烛,“那草民先行告退了。”
南宫白不语,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坟冢,双目紧紧地落在“笑笑之墓”四字上。
方进转身,叹了声,低喃道:“唉,真可怜。若是笑笑姑娘没死的话,孩子也该有一岁了。”
微风轻起,南宫白只觉自己瞬间窒息,全身寒冷。他猛然捉住方进的左肘,眼睛鼓得跟铜铃一样,“你说什么?”
方进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春寒料峭,南宫白浑身哆嗦着,不知是心冷还是身冷。他放开了方进,唇上毫无血色。他的脑子里使劲地回想着长平帝在登基大典的那一日。
若是按照时间来算,那时该有三四个月了。她面色似乎有些苍白,一身厚重的衮服掩住了她的身子,完全看不出肚子的大小。那一夜,她与他对弈,末了,眼神含恨,他刚开始还以为是她怨他选择了如雪为后,却未料到竟是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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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白急急地回了行宫,在秋水阁里,他唤来了暗影。
他问道:“北国最近有什么动静?”
暗影如实将半年以来北国朝中发生的大事一一道来。
南宫白却是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这些朕都知道,不必说朝廷的,朕要知道的是皇宫。北国皇宫里可有什么大事?”
暗影一愣,仔仔细细地想了遍,硬是想不出北国皇宫里究竟有什么大事可以发生。北国女帝后宫只有皇夫一人,后宫争宠断然不会发生,如此一来,也更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暗影想了甚久,最后才硬憋了句出来:“回陛下,要是说大事,长平帝与皇夫之前不知因何事而冷战了大半个月,前些时候才和好了。”
南宫白面上若有所思。
暗影瞧了一眼弘安帝,又垂下了眼帘。
南宫白问道:“可知是什么事情?”
暗影这次很老实地回答:“回陛下,不知。”
南宫白心中疑心更重了。长平帝与皇夫感情之好,整个中原无人不知晓。冷战冷战…其中定然有蹊跷。
“陛下…”暗影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他迟疑了会,才张嘴说道:“前阵子,北国宫中有个传闻。”
“什么传闻?”
暗影说道:“有一夜,长平帝和皇夫歇息于紫鸾殿时,有宫人忽闻婴儿啼哭声,万分惊诧,而此时,长平帝面色冷淡,皇夫则是面色铁青。后来,宫中就有传闻,说那道婴儿啼哭声并非幻听,而是长平帝与外人所生的私生子,”顿了下,暗影恍然大悟,“如果是真的话,那么长平帝和皇夫前段时间的冷战就解释得通了。”
南宫白心中猛然一紧。
“立即派人潜入紫鸾殿,查探传闻是否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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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暗影离开后,南宫白走至窗边,沉思了起来。
当初,他派人查探,仅是查出笑笑被如雪毒打了一顿,并未知晓她腹中已然有了他的孩儿。他也曾质问过如雪,如雪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的嫉妒,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承诺以后绝不再犯。如雪当时神色颇为诚恳,双眼隐隐含有泪光,他虽是心疼笑笑,但也不舍如雪。
要怪也只能怪他同时喜欢上两个不能相容的女人。若是她们两个可以和平相处,他也无需烦恼了。只可惜,笑笑性子烈,如雪骨子里也不喜笑笑,他夹在中间,实在两难。
而如今,一个是敌国女帝,一个是自己的皇后。无论怎么说,他自是会站在自己人身边。身居高位,很多东西不能两全齐美,就算他再怎么喜欢笑笑,在国家面前,那份喜欢不值一提。
只是现在却不同了。
若是如今在北国皇宫里的婴儿是他的血脉,他定会夺回。
南国皇家血脉,又岂能流落到他国皇室?
他眺望远方,绿山连绵,好一派锦绣河山。
如今,雪国并入南国,只要他能拿下风国,不出三年,亦能拿下北国。到时,北国女帝也不复存在,有的也只是南国西宫皇后笑笑。
玲珑剔透柳涵风
玲珑剔透柳涵风 五月,夏至。
宫中的火炉,棉衣,斗篷已然见不着了,宫娥们也换上了薄薄的绸衣,手执纨扇,消热气。凰云宫里,云子衿正嘱咐着奴仆,将冰库里的冰块运来,安置在宫殿的各个角落里。
早朝过后,萧宁也难得抽出空闲的时间,陪着子衿在凰云宫用午膳。
冰块渐融,殿内凉意阵阵。
两人用膳毕,萧宁倚在子衿的身侧,神色慵懒,眼睛半眯,活脱脱像是一只不久前藩国贡献来的波斯猫。子衿噙着抹淡笑,手搭在萧宁的腰肢上。
周围的宫娥皆是低垂着眼眸,偶尔悄悄抬眸偷看一眼,心中不由感慨道:帝夫之间的浓厚情谊,实属教人羡慕。
窗外吹进一阵风,带着夏季的暑气。萧宁眉毛轻挑,“今年的夏季似乎提前了。”
子衿道:“想来云州城荷香山庄里的荷花也差不多开了。”
萧宁斜睨了子衿一眼,叹道:“唉,今年是多事之秋。南国对我们北国虎视耽耽,风国的事也未定下来。如今,即便是出现十个太阳,也不能去避暑了。”
子衿闻言,却是问道:“风国掌权的可是柳涵风?”
萧宁点头,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传闻中柳涵风生性风流,只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我记得子衿为相时,曾去海国谈海运之事,子衿可知柳涵风是个怎样的人?”
子衿沉默了好一会,似在努力回想,许久他才道:“沉默寡言。”
萧宁一愣,“沉默寡言?”
子衿点头,“当初海国太子接见我时,从头到尾,甚少说话。如今想起,那时他不过仅是说了句:好,此事便这样办。”
萧宁喃喃:“柳涵风…”
子衿忽而蹙眉,捏了捏她的腰肢,“你们总会有碰面之日,不过见归见,宁儿不能违背之前的承诺…”
萧宁再愣,心中很是不解。
柳涵风与他们之间的承诺有何干系?
子衿瞥了她一眼,悠悠地道:“柳涵风此人性格虽怪,但样貌可是惊为天人。你见过柳后,必然也能想到柳后之弟的模样。”
萧宁眼珠子转了转。
她初见柳如雪,却是被惊艳到了,想来柳涵风也差不到哪里去。柳如雪手段毒辣,不知柳涵风是否也跟其姐一样。只不过,这似乎跟她与子衿的承诺也没甚么干系。
蓦地,萧宁一怔。
她忽然屏退周围的宫娥,待到只剩他们二人时,萧宁才哧哧地笑了起来。她转过头,眼里带了丝丝笑意,明亮得让外头的阳光也自愧不如。
她亲吻着子衿的脸颊,轻声细语在唇齿中溢出,“在我心中,无人能及子衿。”
云子衿眼里也闪着笑意,他回吻萧宁。
两人在榻上唇齿相碰,好不缠绵,好不恩爱。
直至透不过气来时,两人方气喘吁吁地相拥,可谓伉俪情深。良久,子衿说道:“自古以来,帝王皆是无情,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似乎不曾有帝王做到。不过,我却相信宁儿定能遵守你我之间的诺言。”
萧宁眨眨眼,心中忽起了戏谑之心。“唔,若是我违背了诺言,子衿会如何?”
云子衿眯了眯眼。他会如何?若是宁儿不遵守诺言,他会如何?这一点,似乎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听出萧宁口中的漫不经心,云子衿便也随意答道:“若是宁儿纳了夫郎,我便亲手杀了他。”
萧宁瞪大了一双美目,眼里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我以为子衿会更加心狠呢。”
云子衿愣了愣,“怎么说?”
萧宁沉吟片刻,方道:“若是子衿哪一日对不住我,与貌美的宫娥颠鸾倒凤,我定会先让那宫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死之一字,太过轻松,”顿了下,她瞥了子衿一眼,“至于子衿你…”
云子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怎么样?也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宁摇头,“你若当真会与宫娥做那苟且之事,也定然是不爱我了。若是那时我还爱着你,我便直接赐你毒酒一杯。若是不爱你了,我便让子衿在我身边当内侍,让你再也不能尝试云雨巫山的滋味。”
云子衿面色铁青,他忽而扣住她的腰肢,瞪了她一眼。
“宁儿果真心狠。若是宁儿当真纳了夫郎,我便…”
萧宁挑眉,“你会对我如何?”
云子衿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会如何?他什么都不会做。只因他…不舍。
他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声。
云子衿抬眼,凑前了脸,然后大力地咬了萧宁的一口。他咬牙说道:“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萧宁吃痛地捂住了左脸,“哎呀,我不过是说笑而已。子衿何必当真?”
子衿哼了声,不语。
萧宁见子衿面色不悦,语气柔了下来。“子衿莫要生气了。”
子衿道:“我没有生你的气。”他不过是在生自己的气罢了。唉,算了罢了,不舍就不舍,夫妻间也不必计较太多。谁爱谁多一点,这些东西,不必多想。
他看了眼萧宁扁平的肚子,眼里忽明忽暗的。
萧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明白了子衿在想些什么。她脸颊染了层霞色,“我见绿萝抚养的孩子挺有趣的,今夜,我们再努力点便是了。”
子衿此时方笑颜逐开。
“我也喜欢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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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很多事情总是出人意料的,就如萧宁从未想过昨日刚和子衿提及柳涵风,今日就在朝堂上以猝不及防的姿态见到了他。
数个带刀的黑衣甲士气势凶猛地杀进了朝堂,所有文臣目瞪口呆,武将则是纷纷挺身而出。
萧宁在鸾椅上蹙下了眉头。
就在她准备呵斥一句“大胆”时,她忽然瞥见黑衣甲士们的身后站了个青衫男子。
萧宁怔住了。
那是一双宝蓝色的眼睛,宛若雨过天晴后的一抹天蓝,澄澈干净,像是玲珑剔透的水晶,灵动清莹,比之刚诞生的婴儿,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大胆”二字也吞进了肚里。她极快地打量了青衫男子一眼,心中也有了几分思量,她敛去神色,沉声说道:“全都住手。”
她遥遥望去,目光落在了青衫男子身上。
她道:“风王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群臣皆愣。所有人的目光唰唰的落在了青衫男子上。
竟是风王柳涵风!
柳涵风像是未料到有人能认出他,面上闪过惊讶之色,一双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萧宁被盯得浑身不自在。
整个朝廷一派静谧,黑衣甲士也放下手中的刀剑,静静地立于柳涵风的身后。群臣皆是屏住了呼吸,不知这闯进来的风王,究竟意欲何在。
萧宁心中有些不解。
如今南国对风国虎视眈眈,怎么这风王还有心情千里迢迢跑来她的北国,再全副武装闯进她的朝堂,打断她的早朝?而且,这个风王的眼里现在似乎含了几丝笑意…
她咳了一声,冷下了一张脸。
“风王,你…”
话还未说完,柳涵风忽而向前迈了一步。萧宁话语一咽,只见柳涵风单膝跪地,一头青丝垂落,身后的黑衣甲士也纷纷跪下。
“涵风仰慕陛下已久,愿奉上风国以求伴君侧。”
若是此刻萧宁没在朝堂上,她定然会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不过此时在朝堂上,却容不得她作出此番有辱国体的动作。
萧宁轻咳了一声,在身旁内侍的扶持下,踏下玉阶,急急地扶起了跪在地上的柳涵风。
“风王言重了。”
柳涵风顺势握住了萧宁的手,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陛下可是应承了涵风?”
萧宁自出生以来,还未曾被人逼过婚。如今耳中听到柳涵风急切的话语,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她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柳涵风的手,笑道:“此事还容朕再三考虑。”
柳涵风抿了抿唇,眼里是失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