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应了声。
群臣自刚刚柳涵风的求亲一语,就已是面带喜色,如今一听自家陛下的说法,猛然想起了后宫里唯一的男人——皇夫殿下。
陛下与殿下感情之深,他们早已知晓,也曾目睹过。若是陛下当真接受了风王,那…
虽说皇帝后宫三千,乃是常事。只不过北国皇帝终究是女人,皇夫殿下是男人。以殿下的性子,陛下若要纳郎,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事实上,萧宁在柳涵风求亲后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就已经转了千百回。
风国并入北国,这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如此一来,北国和南国就实力相当了。只不过,她却犹豫了。当初她登基为帝时,答应过子衿三千弱水只取一瓢。
是以她不敢答应。她不愿伤了子衿。
萧宁抬眼,看着柳涵风。
“风王千里迢迢赶来,定也累了。不如先在宫里歇息。至于那事,且容稍后再谈。”
柳涵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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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过后,萧宁便在众臣期冀的眼神下起身去了柳涵风所歇下的宫殿里。
刚进门,就瞧见了柳涵风正临着轩窗而立,下颚微仰,青丝迎风而起。远远望去,像是一颗湖边的垂柳。刚刚在人群中,萧宁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如今一见,萧宁方发觉这柳涵风身材太过瘦弱了,说他的腰如柳,也不为过。
萧宁进殿时,并未声张。
此时,柳涵风附近的宫娥注意到了萧宁,纷纷屈膝行礼,“陛下万福。”行礼声传至柳涵风耳侧,柳涵风方知晓了萧宁的到来,这才慌忙转身,微微躬身,喊了声:“陛下。”
萧宁含笑说道:“风王免礼。”
柳涵风的眼里也带了笑意,“陛下考虑得如何?”
萧宁心中一滞,她上下打量了柳涵风一眼。柳涵风满脸真诚,语气也甚是诚恳,但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仰慕之意。若是她没记错的话,她和柳涵风从未见过,如此一来,仰慕何处而来?
萧宁正了正色,说道:“风王可是担心南国?”
柳涵风点头。
萧宁微笑,“如此的话,风王不必担心。北国铁骑已然在边境驻守,若是南国胆敢侵犯风国,北国定然全力相助。所以,风王无需…”萧宁咳了声,“献身。”
柳涵风笑了起来,一双眉毛弯弯的。
“陛下,此言差矣。涵风之所以作此决定,最大的原因也非南国,而是涵风并非治国之才,风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打理起来,也着实麻烦。且皇姊可带雪国并入南国,为何涵风不能带风国并入北国?再者…”柳涵风抬眼,定定地看着萧宁,眼里多了几分羞涩之意,宝蓝色的眼睛湛蓝得像是窗外的蓝天,明亮澄澈得让萧宁心颤。“涵风在民间常听百姓说,北国女帝年方双十,治国有方,堪称一代明帝。涵风闻言,心中想起数年前在陛下及笄大典的惊鸿一瞥。那时,陛下一双明眸,让涵风铭记。涵风自那时便想,若是娶妻,当娶如陛下般的女子。如今难得有此机会,涵风可献国以解陛下之忧,亦可圆涵风献身之愿,两全齐美,何乐而不为?”
萧宁这次确确实实是目瞪口呆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及笄大典会让一国太子有如此深刻的印象。
只不过…
她左看右看,也着实看不出风王对她多深的情意。不像子衿,轻轻一瞥,便能瞧见满目的柔情。她心中轻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良久,她才说道:“风王,其实朕今年已不只二十了。”
柳涵风明显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一腔表白却换得如此结论。他眨眨眼,说道:“陛下可是担心皇夫殿下?”
萧宁蹙眉。
柳涵风继续说道:“这点陛下不必担忧,涵风虽贵为一国之王,但也甘心屈于殿下之下,涵风不求名分,只求能伴在陛下身侧。”
柳涵风的态度,让萧宁真是猝不及防。
若是她当真要了柳涵风的风国,也必然是要给个名分的,否则风国必定不服。只不过子衿那边…
萧宁忽然就想起了弘安帝南宫白。
当初的南宫白也曾处于这样的两难之地,一边是柳如雪,一边是笑笑。而如今,她的选择一边是子衿,一边是柳涵风。
此时此刻,她对南宫白的恨意已然全无。位居九五之尊,她方明白当权者的无奈,她心中有情,但国之责任却重于情,她不得不承担。
假若她应了柳涵风,可得一个风国,报仇之日则指日可待。假若她应了子衿,失去的却不只一个风国,而是岌岌可危的北国疆土。
为萧宁,她万分不愿。为长平帝,她不得不考虑柳涵风的话。
唉,两难之地。
两难抉择萧宁叹
两难抉择萧宁叹 却说萧宁正两面为难时,云子衿正在榻上悠悠地品着碧螺春。
云翳在子衿身侧喋喋不休。
“主上,今日风王带刀闯入朝堂,于所有朝臣面前与陛下真情表白,愿奉上风国,以求伴君侧。啧啧,这个风王倒也奇怪,好端端的王不当跑来北国与人共侍一妻。莫不是南国给了风国什么压力,导致风王神志不清了?”
云子衿不慌不忙地品着香茗,对于柳涵风的举动,他虽有讶异,但也未表现出来。良久,他方道:“风王眼光倒是不错。”
云翳面色古怪,“主上您不生气么?”
云子衿挑眉,“我为何要生气?”
云翳愣愣答道:“陛下若是答应了风王,主上您就得和其他男子共侍一妻了。”
云子衿淡笑:“陛下答应了么?”
云翳摇头,“没有。”
云子衿目光微柔,“我相信宁儿。”
云翳本想说些什么的,但最终还是咽下了。他也说道:“陛下定会答应的。”
是夜。
萧宁回了凰云宫。
殿里灯火通明,刚进大殿,宫娥们便纷纷行礼。萧宁瞧了她们一眼,只见她们神色有异,眉目间似含有股忧愁。萧宁心中念头一转,想起凰云宫里的宫娥皆是向着子衿的,今日柳涵风的到来和惊人之语,想来已是传遍整个后宫了。
她微微一笑,“大家都起来吧。皇夫歇了没?”今夜为柳涵风设宴,回到凰云宫已是过了戌时,也不知子衿有没有歇了。
这话音刚落,殿内忽传来一阵铮铮的琴音。
萧宁眼睫一扬,不等宫娥回答,就转身迈进了里殿。
果不其然,穿过珠帘后,便见到一袭白衣的子衿闭着双目,修长的十指在五弦琴上轻勾慢捻,悠悠琴音洒落在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里。
直至一曲毕,子衿才慢悠悠地睁眼,瞅了萧宁一眼,神色似笑非笑。
“晚宴可尽兴?”
萧宁眼观鼻鼻观心,立马绽开了个笑容,施施然走至子衿身前,“还好还好。没有子衿在,宴会都是一个样。”
明知萧宁此话奉承之意居多,但子衿依旧高兴地接受了。
“可见着了风王?”
萧宁心中咯噔一跳。子衿这话实在匪夷所思。宫中谁人不知她宴请的就是风王,如此一来,怎么可能见不着风王?
“…见着了。”
子衿道:“听宫人说,风王有一双蓝色的眼眸,堪比天蓝,且其貌比之其姐更甚一筹,堪称风华绝代。”
萧宁想了想,忽而笑道:“此话有些虚了,蓝眸是真的,容貌也不差,只是风华绝代四字倒是称不上。不过,风王谈吐得体,言辞新奇,算是个有趣的人。”
“哦?”云子衿挑眉,“我甚少听见宁儿对人会有此评价。”
萧宁眨眨眼,与子衿挤在同一榻上,伸手轻拨卧在子衿膝上的五弦琴,而后才道:“风华绝代,我觉得只能用在一人身上。”
子衿但笑不语。
萧宁搂住子衿的臂弯,“在我心中,只有子衿才能对得住风华绝代四字。”
子衿眼里涌出笑意,轻轻地捏了捏萧宁的脸颊。
“我便暂且信你一次。”
萧宁嘿嘿笑着,目光瞥了五弦琴一眼,忽然兴致大发,便移过五弦琴,置于自己膝上。她瞧着子衿,说道:“好久没碰过琴了。”
子衿浅笑,“宁儿可是要为我奏一曲?”
萧宁绕了绕手腕,动了动十指,方点头道:“嗯,我为子衿弹奏一曲…”她转了转眼珠子,俏皮地眨眨眼,“等我弹完了,子衿再猜。若是猜不中,子衿便应我一个要求。若是猜中了,我便应子衿一个要求。”
“什么都可以?”
萧宁郑重点头。“君无戏言。”
子衿也点头道:“好。”
顷刻,偌大的宫殿里,一阵幽幽的琴音伴随着如水的月色轻起,先是轻柔如水,宛若溪流在耳畔流淌,似流水叮咚,又似环佩叮当,悦耳之极。就在沉醉之际,琴音忽转,铺天盖地的浪潮汹涌而来,漫天的黑暗,宛若最深的夜色,让人窒息。
一曲琴音,忽轻忽重,时快时慢,十分融洽。
曲毕,萧宁收指,长长地呼了口气,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她扬眉,“子衿,可听出是何曲?”
云子衿沉吟片刻,瞅了她一眼,却是道:“宁儿内力恢复了?”
萧宁一愣,面带惊讶之色。
她所弹的曲子正是当年在翡翠山脉里遇到的神医离歌和白衣女子所传授的,可练就内力,恢复功力。当年她的功夫并不弱,她的师父是子衿请了一个世外高人所传授的,只是后来…
子衿过去曾毒害过自己,废去了自己的武功一事,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云子衿解释道:“听闻有种武功,可靠琴音蓄养内力,进而练就武功。刚刚宁儿的琴声里,起伏跌宕,琴功了得,细听却是能听出暗含内力运转。宁儿在南国时,可曾得高人相助?”
萧宁看了看子衿,子衿眼里满是柔意,她心中的刺也渐渐消去,过去如何,她管不了。她只要如今和将来。她点头,也不隐瞒,便细细地将遇到世外奇人的事一一告之子衿。
云子衿闻言,眼里似有波光浮动。
待萧宁言毕后,他方道:“如此,很好。”
萧宁放下五弦琴,倚在子衿身侧,“嗯,很好。”此时,氛围融洽,她心中一动,虽是说过去的便是过去了,但她还是想明白个究竟。她酝酿了一会,轻声道:“子衿,我及笄前的一年曾经身染重病,你可曾记得?”
子衿一愣,好久才说道:“记得。”
“我痊愈后,曾翻查过医书,我的武功和我的病并无多大关联。”萧宁侧过头,定定地看着子衿,唯恐错过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子衿可知我为何会武功全失?”
这话,实则萧宁已经暗指她武功全失和子衿有关。而子衿本是玲珑八面的人,又怎会听不出萧宁此刻的话中深意?
他眸色微深,宛若深沉的黑夜。
他一字一句缓缓地道:“宁儿当年身患寒症,却又练了至阴的武功,两者相吸,致使你身子虚弱。加之,那年你忽然身染重病,寒症又一起发作,当时之务,废去你武功是关键之措。”
子衿的神色未变,依旧清清淡淡的,只不过此时仿佛多了点冷意。
萧宁听罢,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她轻轻地“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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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翌日上朝时,有些心不在焉。看着一众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心中忽然起了些烦躁。她扬手一挥,很是不耐地让众臣子退朝了。
朝臣皆是有些怔忡。
自长平帝登基以来,从未发生过早退的事情。如今臣子们正说得尽兴,长平帝竟然满脸不耐地早退了?
实乃怪事。
不过怪归怪,也没有臣子胆敢阻止长平帝早退。于是,朝臣们唯好离开了大殿。
罗律却是留了下来,待所有人都离开了后,罗律转身便拐进了御书房。守门的侍卫见是太尉大人,便极快地去通报了,顷刻后,罗律出现在萧宁面前。
萧宁并不像以往那样,埋头坐于书案前苦批奏折,而是负手立于窗边,下颚微微仰着,双目半眯。
罗律心中忽然就升起了一股怜惜。
他总觉得此刻的萧宁肩上的胆子太重了,她本该巧笑嫣然毫无烦恼的,而不该背起一个国家的重任。只可惜如今他为臣,她为君,他什么都帮不上。
他低叹了一声,缓缓地唤道:“陛下。”
萧宁并未回头,她只是轻轻地说了句:“罗律,你来了。”
君臣间一阵静默,罗律忽觉自从她为帝后,他们间似乎话也越来越少了,即便有,说的也是朝中的事情。
一阵微风轻拂,罗律闻到了淡淡的香味。他神色有些黯然。这股淡香,他并不陌生,是皇夫殿下常用的香料。他记得萧宁是不喜欢这种香料的,可是如今…
罗律垂下了眼帘。兴许夫妻间的情趣吧。
突如其来的,从未嫉妒过云子衿的罗律忽然强烈地嫉妒了起来。
他抬眼定定地瞧着萧宁的背影。现在他是一国太尉,手握军权,云子衿却早已失去了权力,那凭什么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侧?
“陛下,我认为收下风王的大礼,未尝不可。”
罗律如此说。
萧宁回首,看着罗律。
罗律继续道:“陛下虽是和殿下情深,但情纵然深,也及不上国之重任。纳下风国,陛下一统中原便指日可待。”
萧宁沉默了好一会,“罗律你也认为朕该接受风王的大礼?”
罗律郑重地点头。
萧宁叹了声,却没有说些什么。此时,一宫娥进来,萧宁见是柳涵风那边的人,敛去了神色,问道:“风王有何事?”
宫娥屈了屈膝,方道:“陛下,风王殿下有请。”
萧宁神色不变,“待会朕就过去,且让风王稍等一会。”
宫娥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便施施离去。
罗律瞥了那宫娥一眼,又望了望四周,没见着平时常看到的身影,眉头微蹙,问道:“怎么没见绿萝?”
萧宁挑眉道:“绿萝前些日子偶然得到一个孩子,如今大概在照料着那个孩子。”
罗律一怔。
萧宁神情似笑非笑,“有个孩子能转移下她以前的悲苦,也是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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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萧宁去了柳涵风暂住的宫殿里。
还未迈进宫殿,就听见瓷杯落地的清脆声响,萧宁眉头一蹙,撩开纱帘一望,只见一宫娥神色惶恐地跪在柳涵风身前。
柳涵风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却猛然瞧见了萧宁。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萧宁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娥,又看了看神色温和的柳涵风。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此状况,大概也能了解七八分,她正了正色,便道:“北国招呼不周,还望风王包涵。来人,将这宫娥拉下去。”
柳涵风闻言,微愣,宝蓝色的眸子里忽然涌起了丝异色。他摆摆手,说道:“她也是不小心的,就此作罢吧。”
萧宁瞥了柳涵风一眼,见他神色诚恳,也不似揶揄嘲讽,便也应了他的意,作罢了。
宫娥退出去时,还连连磕头说道:“谢陛下,谢风王殿下。”
萧宁淡淡地扯起嘴角,“风王倒是善良,并不如传闻中所说的生性风流。”
柳涵风笑笑,“传闻终究是传闻。陛下不也不如传闻中所说的…”
他的蓝眸里起了丝笑意,他忽然说道:“在风国里关于陛下的传闻都是些好话,甚少有不好的传闻。只不过,有一传闻,我倒是十分迫切希望是假的。”
“什么?”萧宁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柳涵风。
柳涵风向前迈了几步,与萧宁拉近了距离。
“专情。”
柳涵风轻吐二字。
萧宁愣了愣,继而弯眉笑道:“这点恐是不能如风王所愿了。”
柳涵风定定地看着萧宁,沉默不语。
良久,他方转身坐在了一张梨木椅上。萧宁也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之间仅是隔了一尺。
最后,是柳涵风先开了口。
他缓缓地说道:“陛下,我并非是治国之才。风国在我手里只可能会得到一个分崩离析的结果。我并不愿将风国拱手让给南国,所以也唯有让给北国。而要让一国融入他国,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想来陛下也定懂得这点。陛下和皇夫殿下虽是情深,我也不愿硬生生地破坏了你们之间的情谊,但陛下你是云子衿的妻子之前,你就已是北国的帝王。”
萧宁垂眼,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