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他时,已是荷香正浓的夏季。他依旧锦衣白衫,玉冠玉扇,于阵阵荷香里温和一笑,让她几近失魂。

“绿萝,我有一事相求。”此般客气的话语,让她惨淡一笑。

“公子何须如此,公子救了我,我的命便是公子的。即便公子要我去死,我也再所不辞。”

他轻勾唇角,“三日后,公主微服出巡,你且装作被人追杀,跌落到公主身前,公主修为不浅,定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你便与公主说为报救命之恩,你愿为婢。公主刚开始定然不会应承,你用真性子与她相处一番,离别之时,她定会给你个信物。数月后,你便拿着这个信物入宫求见,她定会收你为婢。”

她不明他的意图,“宫中奴婢数不胜数,为何公子定要绿萝进宫?”

他道:“宫中险恶,萧和皇子处处针对公主,公主身边需要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她垂首,心中涩然。

“我明白了。”

只是无论如何,她已然在宫中呆了数年。公主与她想象中的大为不同,并非娇蛮任性,也非骄横霸道,更非无情残忍。公主微服出巡初闯江湖时,是一个勇敢果断的明媚少女。在宫里,则是一个端庄优雅的美丽公主。

日久生情,他并没和她生出情感,而她却与他的她生出了主仆之情和朋友之情。

世事总是造化弄人,这样的结尾,她果真从未猜中过。

帝心难测步步惊

帝心难测步步惊 冰天雪地里,忽起一道清脆响亮的啼哭声。绿萝的思绪猛然被拉回。她轻蹙眉头,此时啼哭声也嘎然而止。她四周环望,忽见一抹亮色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雪地上,踩着一深一浅的步子极为艰难地行走。

是一个宫娥。

绿萝定睛一看,那宫娥怀里似抱有一团东西。宫娥的手轻拍着那团东西,嘴里似在呢喃着什么。

绿萝瞧了几眼,也未发觉不妥,便收回了视线,欲跃下殿宇,去伺候陛下。

而就在此刻,又是一道清脆响亮的啼哭声响起。

绿萝收住脚步,闻声望去,在雪地上的宫娥开始手忙脚乱,面色也是极为慌张。只见她紧紧搂住怀里的那团东西,东张西望了一会,才加快了脚步。

绿萝心中起疑,稍微犹豫了会,施展轻功悄悄地跟在那宫娥身后。

刚刚那道啼哭声,无疑是婴孩所发出的。

只是,宫中怎么可能会有婴孩出现?

不久后,那宫娥拐进了一座宫殿里,绿萝抬眼一瞧,是青烟宫。北国皇宫里的冷宫。她想了想,还是悄悄地跟了进去。

冷宫依旧清冷,那宫娥也失去了踪影。她顿觉奇怪,而在此时,耳尖的她忽而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她心思一转,足尖轻点,跃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她躲在枝桠后,屏息望着四周。须臾,冷宫的门口进来了一个侍卫装扮的男子,动作谨慎,神色却有几分慌张。只见他哆嗦着走至殿旁的一处小屋,而后敲了五下的门,木门才打开了一条小缝。

绿萝眼尖一望,是方才那个宫娥。

宫娥和侍卫?

绿萝脑子里只能想到“私会”二字。

待侍卫进了小屋里,绿萝跃到小屋前,贴着窗子,竖起耳朵。

“三郎,方婆婆说不要。”

“…阿朱,你听我说。三日后,我有个出宫的机会,我将他放到城西的河边。”

“你要弃掉我们的孩儿?不行,我不同意。”

“阿朱,我也不想的。只是他一日留在宫中,我们就越危险。我们还有四年就能出宫了,到时候出了宫,你想要多少的孩子都行。”

“可是…”

“阿朱,我应允过你一生一世的…”

“三郎…”

一阵阵呻吟喘息之声传出,绿萝听得面红耳赤,但心底也明白了个大概。原是宫娥和侍卫私通,怀了孩子,担心东窗事发,便打算弃掉那婴孩。

绿萝瞥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后,便施展轻功悄悄离去了。

.

御书房里,萧宁手里握着一本奏折,神色怔忡。那本奏折是礼部传上来的,上面写的是关于南国公主满月的贺礼。

萧宁这才猛然记起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

南国柳后于年末诞下小公主,弘安帝大喜,下旨普天同庆。

那时,她早上忙着三省六部制的完善,晚上则是忙着与子衿冷战,脑子里想的不是朝廷就是子衿。听到消息时,她也无多加理会,仅当是件无关紧要的事。

如今朝中安好,与子衿的情意也日愈浓厚,她方觉得她的复仇之计可以开始实施了。

她提笔一挥,按下印章,随后合起了手里的奏折。

刚要拿起下一本奏折,目光里却瞥见绿萝施施然前来。她便顺口问道:“子衿他喝了药吗?”

绿萝盈盈一笑,“回陛下,殿下喝了,一滴不剩。”

萧宁听罢,眼里不由浮起了一层笑意。“子衿有说些什么吗?”

绿萝道:“殿下只言药味甘甜,若是陛下哪一日感染了风寒,亦可用此药医治。陛下,殿下可是时时刻刻都念着你呢。”

萧宁不由扬唇轻笑,心中柔情顿生。她瞥了眼堆成山的奏折,决定快些批完,早点回去陪子衿。

绿萝走至萧宁身边,重新倒了杯热茶,而后不经意地问道:“陛下,私通可否算是大罪?”

萧宁一怔,抬眼上下打量着绿萝,“绿萝和谁私通了?”

绿萝面色一红,“哎呀,陛下,我不就问问嘛!”

萧宁笑道:“你在宫中呆了数年,可曾见过犯了私通之罪后还有留在世上的?”

绿萝抿了抿唇,嘴里喃喃:“那确实算是大罪了。”

萧宁放下奏折,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热茶,碧螺春的清香顿时溢满了嘴中。她本是独爱君山银针,后来见子衿整日都在喝着碧螺春,便心痒痒地也让子衿给她沏了一壶。这一喝,她也爱上了碧螺春的味道。

其实碧螺春与君山银针相比,并无多大的不同,她并非是嗜茶的人,品茶,她并不擅长。她想,她大概是爱屋及乌罢了。

听着绿萝口中的呢喃,她忽然心情十分不错,便一边品茶一边顺口接道:“是呀。宫规深严,但凡私通者,为男斩首,为女杖毙。”

绿萝忽地想起刚刚在青烟宫里见到的场景,她道:“那若私通出个孩子来,孩子可算有罪?”

萧宁沉吟片刻,才道:“按理,爹娘之罪不该祸及孩子。不过若皇宫里当真出了私通之事,这也该由皇夫所管。子衿若是心软,这孩子便能存活。但若是子衿心狠,这孩子便会一同受罪。”

绿萝闻言,脸色变了变。依照殿下凡事求斩草除根的心思,那孩子定不能存活。

萧宁见绿萝神色不对,长眉微挑,笑道:“若此事发生在绿萝身上,朕定当保你。”

绿萝本想一笑置之,但思及那无辜的婴孩,她心中一动,便将方才在青烟宫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宁。末了,还替那婴孩求情。

萧宁听罢,神色凝重。她沉思了会,却道:“绿萝在朕身边已有六年了。朕还记得当初我们一起闯荡江湖时,你曾说过你有个尚未满月的弟弟。如今正值元月,想来绿萝定是念家了。”

绿萝微怔,不明萧宁的意思,但想起自己满门被灭的场景,心中难免感伤,她垂眸轻声道:“绿萝早已没了家,这皇宫便是绿萝的家。”

萧宁叹了声:“你以前也着实命苦。不过如今皇宫便是你的家,”她喝了一口碧螺春,“那宫娥和侍卫私通一事,朕便向皇夫讨来管了。此事不宜闹大,不过私通确实是大罪,朕便饶过他们的孩子。你今夜暗中解决掉他们。至于那孩子…”

萧宁对绿萝道:“便由你来抚养吧。”

绿萝眼里绽开欣喜的神色,“谢陛下。”

萧宁笑了笑,摆摆手,道:“你现在就去准备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绿萝再次谢恩。

待绿萝离开后,萧宁忽然敛去了笑意。她唤来一个内侍,让他召太尉罗律进宫。午时过后,罗律出现在御书房。

萧宁屏退了周围的宫人。她道:“南国重州曾是弘安帝的封地,而弘安帝上月得一女,按照南国国制,弘安帝数月内,必会回自己曾经的封地以感上天之恩。”

罗律神色有些复杂。他对弘安帝和长平帝之间的过往,也算是知道了七八分。

“…重州绿柳巷有一位郎中,姓方,是北国人,你且注意着弘安帝的动向,若弘安帝下重州,你便去制造个让那位方姓郎中与弘安帝碰面的机会。”

南宫白,你喜得一女,我便让你喜上加喜。

.

是夜。

萧宁本是想早些回凰云宫陪子衿的,却未料到奏折多如山,怎么批也批阅不完。直到卯时三刻,子衿笑眯眯地出现,手里提着的翡翠宫灯映得他比往日还要俊上三分,目中柔情似水。萧宁一望,心中涟漪荡漾,再也无心思批阅奏折了。

她踏下玉阶,手便十分自然地环上子衿的腰间。

“本来子衿再等等的话,我也差不多回到凰云宫了。”

子衿眼含笑意,“我若是不来,宁儿今晚都不会来了。”

萧宁嘀咕一声,“谁说的,我不去凰云宫还能去哪里?”

子衿悠悠地道:“自古以来,皇帝皆是后宫佳丽三千,宁儿贵为女帝,若是要在后宫纳个侍郎,也非难事。到时候,宁儿不来我的凰云宫,也自会有好去处了。”

萧宁一听,佯作恼怒地捏了子衿一把,然后嗔道:“子衿胡说什么,我们成婚之时,我不是答应过子衿三千弱水,只取子衿你这一瓢么?”

子衿握住萧宁的手,“嗯,是我在胡说,宁儿别生气了。我们回凰云宫。”

萧宁点了点头,宫人也立即呈上一件狐裘,子衿接过替萧宁披上后,再让宫人拿了个手炉过来。鸾辇早已在外头等候,萧宁忽然从狐裘里悄悄伸出被手炉烘热的手,轻轻地握上了子衿略显冰冷的手掌。

子衿一愣。

裹在雪白狐裘里的萧宁眨了眨眼睛,“我们走回去,好不好?”

子衿重重地捏了下萧宁的手心,而后十分严肃地说道:“不行。”

萧宁努努嘴,“我的身子受得了的。”

子衿摇头,“不行。你底子差,而我风寒刚好,两个人都不能吹太久的风。且御书房走至凰云宫,至少也需半个时辰。”

萧宁拍拍脑袋,“子衿风寒刚好,确实不能吹风。是我疏忽了。”

子衿一听,心中有几分暖意。

此时,萧宁话音忽而一转,她瞪着子衿,“子衿就会说我。既然知道外面风大,你还来穿得这么少来御书房。你看看,你的手都冷成什么样子了?”

萧宁将怀里的手炉塞进子衿的手中,继续道:“子衿就会顾着我,一点也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你生病了的话,我也会担心的!”

“宁儿,我…”

萧宁横了他一眼,“我什么我,你以为你有内功护体很厉害么?武功再好,不也一样会生病?你呀,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什么天气呀,竟然穿这么少来御书房,子衿以为自己是如来转世么?”

萧宁喋喋不休的,一旁的宫人听着了,不由暗自发笑。

子衿却是听得满目柔情,满心暖意。

他的宁儿总算会关心他了。

他笑得很是满足,“好好好,我的陛下,是我错了。以后我定会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让宁儿担心我。”

萧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唤人拿多件狐裘,披在了子衿身上,两人这才手牵手地出了宫殿。

却在此时,一个轰雷打响,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滂沱大雨,夹着刺骨的寒风和雨雪嗖嗖地向萧宁和云子衿吹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

萧宁叹了声,吩咐道:“鸾辇给撤了吧。”她望向子衿,“这雨看样子,也要下个一夜。紫鸾殿便在御书房附近,今夜我们在便在紫鸾殿歇吧。”

末了,萧宁眨眨眼,“子衿还可以顺便瞧瞧我有没有藏着个侍郎。若是见到了,那个侍郎便任由子衿处理。”

子衿展眉笑道:“若是没有见到,我便任由宁儿处理。”他的声音忽而带了些沙哑,似含着丝丝暧昧。“宁儿想要怎样便怎样。”

尽管在闺房内听多了子衿的调情话,但她每次听,总会忍不住羞红了张脸,她嗔了子衿一眼,“不正经。”

子衿哈哈一笑,“我们去紫鸾殿。”

.

紫鸾殿本是皇帝的寝殿,以往的皇帝皆是夜晚翻牌子,而后命人抬妃嫔来侍寝。唤作女帝,也是如此。不过,到了长平帝萧宁这,却是有些不同。皇夫势力极大,朝中也无人敢提起让长平帝纳侍郎的一事,为此长平帝后宫也便只有皇夫一人。为此,以往后宫的惯例到了长平帝这儿都通通作废。而皇夫却极爱凰云宫,是以长平帝也唯好以凰云宫为寝殿。

紫鸾殿和御书房仅是两道九曲回廊之隔,并不算远,雨雪也飘不进来。萧宁和子衿便在这九曲回廊里行着缓慢的步子,两旁的宫娥皆是提着八角红纱宫灯,照亮着前方的路。

子衿道:“这倒是如了你的意了。”

萧宁浅笑,“哪里。我本是想在走回凰云宫的路上,一赏月色的。现在黑漆漆的,又是狂风暴雨的,哪能赏月呢?”

两人此般说着,不一会便走到了紫鸾殿。还未踏进主殿,一道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响彻九霄,连这雨声也未能掩盖住,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十八个提宫灯的宫娥面面相觑,子衿也有些怔忡。

萧宁转眼一想,便知晓绿萝将那婴孩给带了回来。于是,她转身对周围的宫人道:“你们全都退下吧。”

宫人们慌忙应“是”,而后匆匆散去,脑子里皆是映着陛下那张有些冷的脸,心里毛骨悚然的。他们…该不会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吧…

萧宁拉着子衿的手,进了主殿里。

子衿替萧宁脱去狐裘,神色有些古怪。

萧宁径直去沏了壶碧螺春。过了好一会,才亲自端了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了子衿,她弯眉笑道:“子衿,你尝尝,看看我沏得如何?”

云子衿坐在美人榻上,他沉默不语,但也垂首品了一口碧螺春,茶叶上等,不过味道却是欠佳。他淡道:“还好。”

萧宁笑吟吟地坐在了子衿身边,凑了过去,也品了一口。她眨眨眼,笑道:“我觉得不错呀。”

子衿不语,却是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萧宁抬眸瞧了瞧子衿,“子衿没问题要问我?”

云子衿轻哼一声,“没有。”

萧宁搂住他的臂弯,“子衿莫不是怀疑我和别人偷偷生了个孩子下来吧?”

云子衿面色冷淡。

萧宁见状,以为他真的生气,整个人便趴在了子衿身上,用着撒娇的语气,说道:“好啦好啦。我不逗你玩了。我说便是了。”

于是,萧宁这才将绿萝的所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子衿。

“…绿萝跟在我身边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才留了那孩子一命。”

子衿听罢,眸色颇深,他慢吞吞地道:“这也无妨。只不过…”顿了下,子衿忽然收了话,轻抚着萧宁的乌发,他淡笑道:“罢了,宁儿你高兴就好。”

萧宁倏然有些心虚,总觉得自己在子衿面前的所有心思都难以藏住。她抿抿唇,双手搂住子衿的脖颈,而后双唇吻了上去。

“子衿,我们也早日生个孩子吧。”

子衿望了萧宁一眼,神色难测,而后横抱起她,往床上走去。

他俯身贴上萧宁的身子。

“好。”

海国内战中原乱

海国内战中原乱

却说时下中原三分,北、南、海三国鼎立。北国在长平帝萧宁的统治下蒸蒸日上,南国在弘安帝手中也是一派繁荣,反而本是鼎盛一时的海国却因雪派和风派的皇位之争大伤元气。海皇驾崩,海国一分为二,一为柳如雪为首的雪国,二为柳涵风为首的风国。

而柳如雪早已为南国之后,雪国也随柳如雪一并列入南国,南国疆域扩大,中原无国可抗衡。

而此时,萧宁面对朝臣的急躁和恐惧,虽是面上平静无波,但心中却也有几分添堵。海皇的驾崩突如其来,雪国并入南国疆域虽是预料之中,但来势之疾却是意料之外。

一臣子曰:“北国南国本是势均力敌,如今南国多了雪国,如虎添翼,放眼中原,无人能敌之。”

另一臣子曰:“以如今风国之力,不需半月,定会教南国全数吞并。”

又一臣子曰:“恳请陛下派兵援助风国。若是风国一倒,下一个定然是我们北国。”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萧宁居于朝堂之上,听得眉头不由皱起。

她的目光瞥向了罗律。

相对于众臣的热闹,唯有罗律一人静静地站着,唇轻抿着,见她目光望来,竟是悄悄地弯唇一笑,于此时的喧闹中,隔开一方冷静的天地。

萧宁紧皱的眉头舒缓了开来。

如今的形势,她自是有一番思量。

她登基为帝时,曾预想过此番形势。如今雪国为原海国之南,而风国则是在原海国之北。雪国毗邻南国,而风国毗邻北国。她早已派军驻守北国边境,若是南国此时欲吞并风国,北国亦然可立即援助风国,两国之力依旧可以说是相当。为此,她并不着急。

只不过如今大臣面上的恐惧却着实让她有些不快,敌人还未打过来,自己就先乱了手脚,泱泱大国,北国英雄辈出,即便南国兵临城下,亦不足为惧,北国岂是胆小鼠辈乎?

此时,北国朝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长平帝冷静得则像是一个蚂蚁下的热锅,无论蚂蚁如何焦躁,她硬是不动声色,任由蚂蚁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