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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资助的考察队,雇佣俄罗斯籍的破冰船,去北极圈中搜寻神秘的东西……我们简直就是那支探险队的翻版。”恺撒缓缓地说,“我们走的这条路,之前有人走过,而那些人,没能回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施耐德起身,“明早收锚起航,沿着那个女孩说的航线走。”
“是,老板。”恺撒和阿巴斯不约而同地模仿了雷巴尔科的海员礼。
***
路明非在一张金色的大床上醒来,上方罩着金绿色的巨大床罩,仅这张床就像是蒙古王公贵族的帐篷。他深呼吸两下,“嗨”地一声发力,鲤鱼打挺就起了床。神完气足,他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
这是一间屋顶有壁画的大卧室,壁炉里烧着炭火,温暖如春。旁边的衣架上挂着为他准备的丝绸睡袍,他抓过来披上,沿着窗边溜达了几步,蹬腿伸胳膊,活动筋骨。
窗外的天空湛蓝,微云,云背后透着朦胧的金色阳光。远处展开的城市是阴霾的灰色,但不乏气势雄浑的教堂和鎏金的圆顶点缀。不远处的广场上有制服笔挺的军人来回巡逻,一侧是红色的宫墙,另一侧是斑斓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
纵然他路明非并非见多识广的人,也知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红场,旁边埋葬着列宁同志。莫斯科已经入秋,萧瑟微凉,路上的行人纷纷竖起了衣领。
此刻距离他们逃出日本已经过去了三天,零把他们的飞机坠毁在日本到台湾的航线中间了,飞机的残骸沉入路明非曾经探索过的大海沟,一辈子也捞不上来。这样对于加图索家而言,路明非的生死暂时是个未解之谜。
接替那架飞机的交通工具竟然是一艘潜艇!
看着那艘带着俄罗斯太平洋舰队标记的潜艇破水升起的时候,路明非和楚子航并肩站在救生艇上看傻了,零还是面无表情,直到潜艇上放下充气浮桥,那位身穿海军制服的英俊军官来到浮桥末端接他们,零才伸出手象征性地让军官扶了自己一把,权当是给他面子。
接着他们就被送到莫斯科来了,两辆20世纪60年代产的劳斯莱斯银影轿车在军港接上了他们,一路送到这里来。他们和零分坐两辆车,每当路明非想问点问题,司机却总是微笑着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告诉他,自己听不懂英文……
路明非溜达着来到走廊里,楚子航正在做伏地挺身,赤裸上身,肌肉隆起又回收,男人看着都觉得颇为悦目,路明非干脆就靠在旁边的门框上刷牙。
看了片刻也就无聊了,楚子航练完伏地挺身又练俄式俯卧撑,接着又是双手倒立,这家伙虽说依然没恢复记忆,不过自从苏茜死了,他更沉默了,也越来越像以前那个杀胚师兄了。
路明非晃悠着下楼,这栋建筑还真大,四处都挂着画儿,四处都看不到人。他和楚子航分享一间有两个卧室的大套间,而这样的大套间在这栋建筑里至少有四五个。
这难道是那种古建筑改造的酒店?路明非听说过这种豪华酒店,印度那边特别多,都是原来本地王公的豪宅,房费比超五星酒店还贵。
一楼也是空荡荡的,却并不冷清,各处都烧着壁炉,果盘里摆着新鲜的水果,散落在各处的艺术品被收拾得一尘不染,桌面上还有看了一半插着金书签的俄文书。
这座建筑里绝对隐藏着一支劲旅,它由强有力的管家、高效的保洁员和极具审美的花匠构成,他们坚定不移地维持着这栋建筑的内部风格,永远箭在弦上地等着为贵客们服务,却根本不会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路明非穿越了一道又一道的门,快要迷路在这个层层相套的屋子里时,前方出现了一道拱门,女孩趴在拱门下的书桌旁,书写着什么,桌上的孔雀石花瓶里,盛开着蓝色的绣球花。
从背影能看出那是零,不过衣饰和在学院的时候迥异,青灰色大衣、水貂皮帽子、棕色的高跟靴子,分明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可这身衣服让她显得身材修长,隐然就是女主人的架势。
路明非在桌边的圆凳上坐下,零知道他来了,但头也不抬,奋笔疾书。
“住这么豪华的地方不会被人盯上么?”路明非也看不懂她写的俄语,左顾右盼,“这是什么地方?”
“我家。”
“你家?”路明非吃惊不小,“你家那么有钱?”
从那艘潜艇浮出海面的一刻他就意识到这个俄罗斯妞儿是个有门道的主儿,但很多秘党成员都是有门道的人,能调动飞机来接你的人,未必要家里有飞机。
有门道的兄弟们也能借来一幢接近红场的宫殿暂住,不过零说得清清楚楚,这是她家,那么与之配套的那些老式豪华车、英俊司机班、保洁突击队,也都是服务于她的。
难怪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路明非就意识到屋里弥漫着细微的女孩气息,并没有满目的公主色,但从刺绣的花纹还有艺术品的收藏能看出一些端倪。
第93章 利维坦之歌(8)
“你没问过,”零说,“你不问我怎么告诉你?”
路明非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跟零同学那么多年,对这妞的身份背景都没有好奇过。这个带着女王般威仪的小姑娘,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偏偏路明非不太感冒。
他和零某种意义上是“生意伙伴”,零允许他抄自己的作业,他请零吃宵夜。对于那些心仪零的男生来说路明非真是太烦人了,他总是能邀请到零吃宵夜,而餐桌上他总在抱怨零吃得太多,他都要穷死了。
路明非也觉得零是窈窕淑女,没准颜值还在诺诺之上,不过他并不好逑。他跟零的那种熟悉好像是天生的,手心手背亲如一家,就是拍不响。
“我的姓氏是罗曼诺夫,罗曼诺夫王朝的罗曼诺夫。我的血统向上追溯能追溯到伊丽莎白·彼得罗芙娜,也就是伊丽莎白一世,她是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一世的女儿。”零的语气就像报户口似的,但她说出的每个名字都曾掌握这个古国的权杖,震动欧洲大陆,“当然我原来的姓氏并不是这个,你应该知道十月革命后沙皇尼古拉斯二世一家全都被处死了,那以后即便是罗曼诺夫家族的旁系后人也不敢宣称自己拥有沙皇血脉。但苏联解体之后,我们这些人被允许恢复罗曼诺夫这个姓氏,国家还会把部分宫殿归还给罗曼诺夫家族的后人,只要你妥善地保养。我得到了这间伊丽莎白宫,因为我有足够的财力证明,证明我可以修缮这座旧宫并且在我不在的时候把它展示给参观者,不过你不必担心,当我住进来的时候,伊丽莎白宫就会进入谢绝参观的状态。”
路明非目光呆滞嘴巴大张,有种下巴颌随时会掉下去砸脚面的感觉。
中国南方二三线城市长大的怂孩子也听过彼得大帝等人的名号,但那些人对他而言根本就是油画上的半身像,远在天边,跟他这种升斗小民是扯不上关系的。可他昨晚就睡在某位大帝或者公主睡过的床上,隔着上百年同床共枕,想想还有那么点香艳!
但他仍然未能明白零跟罗曼诺夫家族之间的血缘关系。其实零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他了,但听懂还是需要一些历史知识的。
历史上伊丽莎白一世是没有结过婚的,因此也不该有后代,但是一直有传闻说她曾和自己的宠臣拉祖莫夫斯基秘密结婚。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登基之后,对于这段秘辛非常不安,因为如果伊丽莎白一世和拉祖莫夫斯基有孩子的话,那么这孩子才是罗曼诺夫王朝的合法继承人。因此她派了自己的总理大臣去见拉祖莫夫斯基,并带去了一份语气谦卑的手谕,在手谕中她敬称拉祖莫夫斯基为“陛下”。在权力场上曾经登峰造极的拉祖莫夫斯基很清楚女沙皇的用意,从保险箱中取出自己和伊丽莎白一世的婚书,当着总理大臣的面烧掉。
这位曾在乡村教堂当歌手的乌克兰美男子以历经千帆的语气说,“我曾是陛下的歌手,蒙她的恩宠而已。现在,我已没有任何文件能证明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了。”
叶卡捷琳娜二世对此表示欣慰,也就放过了这位“前沙皇的秘密丈夫”和他的孩子们,也就是零的先祖。
“伯父伯母不在家啊?”震惊结束,路明非立刻流露出“初次登门我也是懂事孩子”的嘴脸。
“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过世了,这里就我一个人住。还有些管家厨师什么的,还有两只猫。”零说,“你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军事禁区,没有特别许可证的话,没人能进入那个区域。我还不知道那里到底为何成为禁区的,只有动用一些高层关系先去问问。”
路明非已经把那个坐标给了零——不知为何他觉得对零也没啥可隐瞒的——但零还是坚持他们先来莫斯科,原来是因为那地方已经被划为禁区了。难道说那里埋藏的秘密已经被俄罗斯政府发现了?那得动用什么级别的高层关系才能问到?
零把信写完了,用天蓝色的信封封好,淋上早已热好的火漆,从旁边拿起带自己名字的铜章一盖,然后摇了摇手边的小铃。
门开了,衣冠楚楚的管家疾步来到零身边,昨晚就是他开车去接的路明非一行人。他冲路明非微微点头,然后接过零手中的信。
“这封信你亲手交给国防部长先生,就说零·拉祖莫夫斯基·罗曼诺夫想请他共进晚餐。”零淡淡地说。
“是,皇女殿下!”管家鞠躬之后,昂首挺胸地退出书房。
***
落叶翻飞,劳斯莱斯银影沿着伏尔加河畔的公路行驶,街边的行人多数行色匆匆,但也有穿着大衣的老人站在河边,远远地凝望河上的黑天鹅群。
那个名叫苏联的巨无霸国家已经结束了二十几年,然而这座城市还是随处可见它的印记,比如那些城堡般的大型建筑、高耸的纪念碑、开阔的广场,还有炮兵阵列一般的喷泉。但偶尔也会出现罗曼诺夫王朝的身影,比如五彩斑斓的教堂和圣乔治屠龙的大理石雕塑。
这是一座怀旧的城市。
零亲自驾车,还是直筒的水貂皮帽子和青灰色的毛呢风衣,要不是她坐直了也没比方向盘上缘高多少,还真有点像个小贵妇。路明非换了一身粗毛呢的猎装,戴着一顶鸭舌帽,坐在副驾驶座上。楚子航被留在家里了,被两位管家和十二位女仆伺候着,吃他共有十三道菜的晚餐。
“不会太招摇么?”路明非缩头缩脑的,还试着压低帽檐好把脸挡住。
他太懂EVA全球联网搜索的套路了,你只要在某个摄像头面前闪过,哪怕是一台连着WIFI的相机而且它并不在拍摄,你都有可能被拍下来然后进入庞大的人脸识别库。EVA会根据瞳距、骨相这些整容都很难修改的特征来识别你。
人类迄今为止生产过几千亿个摄像头,尤其在大城市里,这些摄像头就像无数的眼睛,构成了一张无处不在的网络。莫斯科可不比莽莽苍苍的蒙古大草原,在这里开着一辆劳斯莱斯古董车,路人都多对您摁几下快门。
“这里可是俄罗斯,曾经被克格勃管理的国家。虽说没有辉夜姬保护你,但EVA的触手在这里也不太好用。”零淡淡地说,“但是学院在这里有分部,谨慎一点没错。俄罗斯分部非常精锐,他们的风格很传统,不太依靠网络。”
路明非心里咯噔一下,零所谓的“风格很传统”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那样,穿着灰黑色风衣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忽然把你拖进某间废弃的工厂,威胁要把烧红的烙铁塞进你的嘴里,如果你不说出密码的话……总觉得这种事发生在这样的城市里就超正常的。
汽车远离了莫斯科市中心,沿途的树木越来越密集,时间还是初秋,大部分树木还是深绿色,但挺拔的白桦已经开始变黄,黄绿交杂的原野,看上去如梵高的画作,粗犷、奔放又苍凉。
“要见国防部长,我们难道不该去克里姆林宫?”路明非有些诧异。
“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见面,他住在郊外。”零说,“见到他你就明白了。”
车开出莫斯科之后又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进入了丘陵地带,道路越来越狭窄,路边再也见不到住宅,倒是偶尔有一名士兵守着路障。但根本不需要他们递上通行证什么的,远远地看到他们的车牌号,路障就打开了。
前方一片黄透了的白桦林,没剥皮的白桦木围成一个院落,院落中回荡着清脆的劈柴声。
零把劳斯劳斯停在院子外,推门而入,路明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萧瑟的落叶中,一位穿着军绿色背心、肩膀宽阔如熊的老人正挥舞大斧,把大块的木头劈得粉碎。
路明非看得心惊胆战,单说力量,有龙血加持他当然不会认输,但他自觉没法把柴砍得那么有气势,老家伙每一斧落下,都喷薄着威严和暴力,就像重炮手平静地把一个又一个地堡炸得粉碎。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劈柴的老家伙就是他们此行要拜访的人,虽然他看起来根本就是个退伍老兵,但这种威严只属于那种曾经身居高位的人,他们挥手间,成百上千人的命运被决定,他们一怒间,则是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化为虚无。
零却对老家伙的威风根本无感,她站在老家伙背后,看他劈了几块柴,却还没觉察到访客的到来,就响亮地吹了声口哨。老家伙停下手中的斧头,转过身来,看见零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张开怀抱,“嗨!”
“免了,我不想粘上你身上的汗。”零满脸嫌弃地拒绝。
老家伙还是大张着臂膀,“嗨!”
实在无法拒绝这充斥着老爷们阳刚气息的邀请,零只得上前一步跟他拥抱。娇小的女孩在这巨熊般的老人怀里,几乎都看不到了。
“嗨!”老人第三次发出这个豪爽的音节,把零高高地举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扛着她走向林中的木屋。
路明非一瞬间有些莫名其妙地感动,就像是看到了童话故事里那些魁梧的野蛮人,或者熊怪树怪什么的,扛着精灵般的女孩在荒原上跋涉,那么地温暖,那么地可依靠。
然而就在这时,他觉察到背后传来的隐约寒意。他本能地按住衣袖,袖子里藏着他的短弧刀,似乎不经意地回身一瞥,山坡上某处,堆积得很深的落叶表面似乎多出了些痕迹。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堆落叶中藏着一名狙击手。
应该不止一名狙击手那么简单吧,这个看起来像是俄罗斯乡间民居的木屋,其实是被严密地监视着的,一旦平静被打破,这个平静的峡谷就会变成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不动声色地跟着老人走进木屋,临关门前,他对着山坡上的落叶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猜那名狙击手一定还在用瞄准镜观察着他,他不介意让对手知道自己已经看到他了。
这个山谷里的每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老人知道,零当然也知道,知道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暴风眼中的平静,有人在这里设下了筵席,就会有人来赴宴。
“瓦图京陆军大将,曾经是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的国防部副部长,现在是个被监视居住的老人。”零摘下皮手套丢在一旁,看了一眼炉火上炖的东西,“又是罐焖牛肉么?”
看那熟门熟路的架势,这座木屋比伊丽莎白宫更像她家。
“还有土豆泥炖蘑菇和红菜汤,餐后我给你们准备了果酱红茶!”瓦图京老爷子忽然抓起一件平底锅,使劲地拍打着锅底,“动起来!动起来!我们需要人手削土豆和磨胡椒!在敌人的冲锋号吹响之前,我要让我的士兵吃上早餐!”
第94章 利维坦之歌(9)
很老派的腔调,甚至有点装模作样,有点像中国那些退休的老干部,总以为自己还跟世界的风云变化有关。
但瓦图京就像一个亲自吹响了冲锋号的将军,路明非根本不敢拖延,立刻上手削土豆,以他在短弧刀上的修为,削土豆这种活儿对他再合适不过了。零则挽起袖子坐在桌边开始磨胡椒,路明非注意到她很容易地就找了磨胡椒的工具,她果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瓦图京又在火炉里加上了几块炭,原本就很温暖的木屋里,温度高到让人微微冒汗,锅上的肉汤正在沸腾,老唱机放着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温馨得像是回到家的感觉。
瓦图京和路明非并肩而立,浓眉大眼盯着炖肉的锅子,好像那是他的作战地图。
“中国人?日本人?”瓦图京忽然用不太熟练的英语低声问。
“中国人中国人!”路明非点头哈腰,但又觉得这看起来就算不是日本人也是个二鬼子,于是赶紧挺直了腰板。
“你是来买飞机的么?”
路明非一时间懵了,不知如何回答。
“我认识的中国人都是来买飞机的。”瓦图京耸耸肩,“你们很喜欢我们的飞机。”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这位前国防部副部长已经被隔离了很久,中国问俄罗斯大批量采购战斗机都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你看起来还不错。”瓦图京老爷子暗地里冲路明非竖起大拇指。
路明非继续发懵,怎么就不错了?难道老爷子是赞美他削土豆的手法娴熟?
“这是她第一次带男生来这里,我得帮她多留点心。”老爷子说话还是鬼鬼祟祟的,“年轻女孩子,很容易被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欺骗,你看起来不是那种人。”
我擦你一个战斗民族的男人,直接点会死啊,你这骂人不带脏字儿的,看不出修辞能力不错嘛,您普希金么?路明非心里久不工作的吐槽机重新开始运转,但脸上还是可亲的笑容。
“干杯!”瓦图京举起放在旁边的伏特加,吐出两个蹩脚的中国字,豪迈地一饮而尽。
“你跟皇女殿下怎么认识的?”瓦图京老爷子放下酒杯接着问。
“同学,我俩是同学。”
“你是个运气很好的小伙子,要好好巴结她,在俄罗斯没有她办不到的事。”瓦图京用胳膊肘戳了戳路明非,“男人成功的要诀之一就是使劲巴结有本事的女人!”
路明非正尴尬得不知怎么接,就被瓦图京那豪爽的大笑打断了。瓦图京搂着他的肩膀,好像巨熊搂着一只耷拉着眉毛的土狼。
晚餐很快就做好了,他们围坐在松木长桌边用餐,浓郁的红菜汤让人浑身温暖,罐焖牛肉的肉汁稠厚,还散发着新鲜茴香和香芹的味道。
这是一场地道的家宴,就像是留学海外的孙女来探望爷爷,还带着同学,爷爷神采飞扬地讲他年轻时多么厉害的故事,孙女嫌弃不想听,于是闷头喝汤,同学却不得不陪着笑脸听,不时还用新学的俄语赞几句“赫拉笑”。
但路明非还挺开心的,沉浸在这种家宴的气氛中,满心平安喜乐,甚至还抽空想念了叔叔和婶婶。
根据瓦图京的讲述,零其实是他的“生意伙伴”。苏联解体之后,他从之前军队的同僚那里募集了一笔不小的钱,利用当年军队的关系杀入了商场,很快就成为俄罗斯屈指可数的财阀。他把飞机卖到中国,把石油卖到欧洲,把钻石卖到世界各地,一度是叱咤风云的大佬。而罗曼诺夫家族原本的生意在欧洲,想要进入俄罗斯市场所以跟瓦图京合作,瓦图京欣然接受了这位盟友,却没料到罗曼诺夫家族派来的是个比行李箱高不了多少的小女孩。
一度外人觉得零是他的养女或者私生女,他也并不否认,好让他们之间的合作更加秘密。在几年的时间里,罗曼诺夫家族的钱疯狂地涌入俄罗斯,凭借瓦图京的人脉收购公司和土地,也把瓦图京捧成俄罗斯最大的金融寡头。
但好景不长,政府的管制如暴风雪般到来,金融寡头们纷纷落马,有些人得以逃往海外,而瓦图京则被没收了所有资产,被监视居住到今天。而罗曼诺夫家族却因为一直藏在瓦图京的背后没有出面,而得以幸存,迄今仍然是俄罗斯隐形的金融业领袖。
虽然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瓦图京似乎也不太在意,他讲的最多的还是苏联时代的事,似乎金融寡头的生涯对他而言不过是玩票,他始终都是苏联红军的一员。
伏特加酒加了一杯又一杯,罐焖牛肉冷了又加热,瓦图京第三次讲到古巴导弹危机的时候,零忽然出声,打断了瓦图京的神采飞扬,“这次来我是想问你关于‘δ计划’的事。”
屋子里的温馨美满仿佛被一刀砍断,瓦图京停止了滔滔不绝的讲述,高举的酒杯停在空中。
路明非一时间懵掉了,他本还以为零带着自己是来问瓦图京大将搞几张去军事禁区的通行证的,“δ计划”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这个词一出口,就仿佛有寒风灌进了木屋,温度直线下降。
但零以手势示意他闭嘴。
酒杯慢慢地落回桌面上,瓦图京陆军大将缓缓地转头,看着零,“你上一次问我这个问题,是十年以前。我没有回答,我以为你从此不会再问。可今天你带着这个男孩来,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帮他问的么?”
此刻他应该被恭恭敬敬地称为“瓦图京陆军大将”了,那旧时代的威严忽然回到了这个老人的身上,那双因为喝多了伏特加而混沌的眼睛里,透出刺眼的光芒。
“反正我知道的事也会告诉他,所以你单独跟我说,和当着他的面跟我说,是一样的。”零淡淡地说。
“他是谁?”
“这个你不用知道。”
这两个人像爷孙那样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可一瞬间就回到了生意伙伴之间的对话模式,两个人强大的气场隔着路明非对撞,势均力敌。
“那是国家的秘密!”瓦图京说。
“你的国家早就死了。”零说,“那个秘密对我的朋友很重要,我会开出你满意的价码。”
“我满意的价码?”
“你告诉我你知道的关于‘δ计划’的一切,我会动用所有关系让你离开俄罗斯,你可以去西班牙或者法国,自由自在地过完余生。”零盯着瓦图京的眼睛,“你并不怕孤独或者死亡什么的,但对你这样的人,老死在这个牢笼里是不是太屈辱了?”
瓦图京沉默良久,“我不该让你那么了解我的。”
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伏特加,望着炉火慢慢地喝完。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他才开启了讲述。
“西塞罗说,‘国家是人民的事业’,但那不过是政治家的花言巧语罢了。国家,是有史以来人类能建立的最大的暴力机关,而超级大国,则是暴力机关中的暴力机关。”瓦图京的声音嘶哑而悠长,像是沧桑的吟游诗人,“暴力是令人着迷的东西,一旦你曾通过暴力实现某种目标,你就会越来越依赖于它,就像上了年纪的男人依赖春药,或者浮士德依赖魔鬼。”
听到最后这句话路明非心里微微震动,可能瓦图京只是无意中说到,但路明非立刻想到了路鸣泽。
“在这个国家最繁荣的时代,曾经独自对抗强大的西方联盟,那是个充满理想的年代,当然也不可避免地掺杂着政治和暴力。我们的经济实力远远不如西方的敌人们,因此不得不靠军事力量来达成平衡。我们曾是中程导弹领域的绝对霸主,在日用品和燃油都紧张的情况下造出了领先美国人的重型战斗机和潜艇,我们还投资各种可能逆转战场的新技术,1K-17型激光坦克、基洛夫级武库舰、TV-1核动力坦克、图-119核动力轰炸机……这些科幻电影中的武器我们都制造过,如今它们的残骸都被封存在地下仓库里或者干脆丢在海边,锈迹斑斑,被人遗忘。”瓦图京说,“而这些超前的军事研究项目中,‘δ计划’是最特殊的,它的研究对象,是人类本身。”
“它的目标,说起来愚蠢,就是制造超级战士。美国人在漫画中制造超级战士,就像美国队长和蜘蛛侠,而我们在实验室中制造超级战士。当然,我相信五角大楼也有类似的研究计划,但是我们更加激进。我们从苏联各个加盟共和国中筛选我们认为基因优势明显的孩子,他们中的有些人爆发力惊人,有些人对疼痛的耐受力强,有些人则有不可思议的计算能力。这些基因上的优势往往也伴随着一些缺陷,比如自闭症。从基因学角度来说,他们都是问题儿童,在战争中根本没用。但是假定他们的基因优势合在一起,就会成为战场的统治者。一个配置了重武器的排也许能消灭美国人整整一个师,在间谍领域超级战士会更加有用,比如单枪匹马炸掉五角大楼。”
“一个基因工程项目,就这么简单?”零微微皱眉。
“也是血腥的项目,我们反复地制造胚胎,又反复地摧毁它们。生命在这个项目里就是消耗品,他们造出过各种类型的畸形儿,绝大多数连两岁都活不过。有些看似成功的产品,寿命却非常短暂。赫尔佐格博士总在给我们希望,他的每一代产品确实都有提升,让我们总在渴望下一代产品就是完美的定型了,但超级战士还没有被投放到战场上,国家却消亡了。”瓦图京说,“这就是我知道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