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零把一张照片推到瓦图京面前,“还有印象么?”
路明非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照片上是一身苏联军装的赫尔佐格,当然跟他在日本见到的赫尔佐格形象迥异,但他事后查阅了学院的报告书,里面有赫尔佐格之前的照片。
“赫尔佐格博士,‘δ计划’的负责人,他来莫斯科开过几次会,我在会议上见过他。”瓦图京说,“你从哪里找到这张照片的?”
“克格勃的档案馆。关于赫尔佐格博士,还能回忆起什么么?”
“他是保密级别很高的人,甚至比我还高,我跟他的接触仅限于那几次会议。他是个德国人,基因工程学家,1945年柏林陷落的时候被俘虏,这么算来的话他比我还老,但很奇怪,他看不出年龄。据说全套技术都是他带来的,国家科学院的院士说他们无法与赫尔佐格博士对话,因为研究方法完全不同,但他们惊讶于赫尔佐格博士对基因工程学的理解。”
“那么邦达列夫呢?听过这个名字么?”零又问,“据说是被派去关闭‘δ计划’的人,他自称是苏联红军中一个很有权势的家族的后代。”
瓦图京沉默了片刻,微微摇头,“在俄罗斯不是一个罕见的姓,我认识不止一个姓邦达列夫的人,但他们中没有任何人跟‘δ计划’有关。‘δ计划’被关闭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控制权,后来的事我都不知道了。”
“所以,就只是一个基因工程项目,血腥的基因过程项目。”零再度确认。
“对失败的实验体来说,当然是血腥的,但在国家战略的层面,那些都是必须支付的代价。一个超级战士投放到战场上,能换回几百条生命。”瓦图京冷冷地说。
很少见的,路明非在零的脸上看到了厌恶的神情,她凝视着瓦图京,眼神孤寒甚至恐怖。
“厌恶是么?”瓦图京立刻读出了零眼中的含义,冷笑,“这个世界,不是孩子能理解的。我是一名军人,军人的职责是捍卫国家。为了国家,我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伏特加,“听完了故事就可以走了,你并不是想来探望我这位假的养父,这么粗糙的食物对于皇女殿下你也太寒酸了。你的开价很诱人,但我并不想离开这个国家。”
零霍地起身,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腕就要走,路明非被她扯得跌跌撞撞。
“带走你们的外套,这个秋天会很冷。”瓦图京远远地把零的大衣和路明非的猎装外衣丢了过去,路明非手脚麻利地接住,小跑了几步才把大衣给皇女殿下披上。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又传来了瓦图京的声音,却不是挽留。
“零·拉祖莫夫斯基·罗曼诺娃,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瓦图京大将缓缓地说,“你和你的家族深不可测,而我只是一个已经失去权势的老人,我帮不到你什么,也不会为你辜负我的祖国。”
零没有回答,拉着路明非的手离开。

第95章 利维坦之歌(10)
音乐已经停了,壁炉里的木柴还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瓦图京大将独自坐在桌前,默默地吃着那碗已经冷了的红菜汤。
汽车引擎的声音早已远去,风吹着白桦树,仿佛林间有人在窃窃私语。
军靴踩碎落叶的声音由远而近,有人敲响了木屋的门。没等瓦图京回答,那人已经推门进来了。那人穿着笔挺的俄军制服,肩扛少校军衔。他并未说话,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沿着桌面推给瓦图京,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这间木屋里一应俱全,但是并没有一台电话,被监视的瓦图京没有不经允许给外界打电话的权力,因此零才不得不用信使跟他联系。
瓦图京冷冷地看着那部手机,直到它响了起来。瓦图京接通电话放到耳边,但并不说话。
“嗨,瓦图京我的好朋友,你还好么?”电话里传来颇为标准的俄语,但明显地带着异国口音。是个男人,听不出年纪,声音亲切又快活,就像是旅行到海边的老朋友偶尔想起你,打来问候的电话。
“有多少年没接到您的电话了?二十年?三十年?”瓦图京低声说,“我都记不清了,我太老了,老得开始忘事了。”
“二十多年吧,最后一通电话是你离开克里姆林宫的当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正站在红场上,看着他们把镰刀和铁锤的国旗降下。”电话对面的男人叹口气,但声音还是快活的,“那可是一场伟大的终结。”
“你当时跟我说,那是我们最后一次通话,当你挂断电话的时候,我们的合作就彻底结束。”
“本来是不该再给你打电话啦,可有人非要翻旧账。好在你是个嘴巴严实的朋友,你要是跟那两个孩子瞎说点什么,我们可能就不得不把你周围方圆五公里炸平啦。”
“我没有帮你们保密的想法,但过去的事情,就像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不用再叫醒了。”
“是为了那个女孩么?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想要保护养女一样的小女孩,这种戏码虽然看得很多了,但还是很感人的。”
“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保护,她能保护自己。”
“但那个女孩真的很可疑哦,忽然冒出来的皇女殿下,接近你,得到你的信任,再来问你‘δ计划’的内幕,感觉像是黑天鹅港中逃出来的幽灵呢。虽然年龄有点对不上。”电话对面的男人说,“如果她知道你其实就是‘δ计划’的负责人,是你亲手签署文件把那些孩子送往北西伯利亚的,还会不会把你看作养父呢?没准她是来复仇的哦。”
“无所谓,看看自己指甲缝里的血,你我这样的人,理应被人寻仇。”
“为什么不为自己找点借口呢?”电话那头的人叹息,“比如说你也是为了伟大的联邦,你们需要龙族血统的超级战士,只有他们才能对抗资本主义。你们牺牲了一些孩子,却会挽救千百万人的生命。”
“战争,从来都不该跟孩子有关。”瓦图京一字一顿,“听着,过去的一切,到我这里为止!所有的罪孽,我来偿还就好了!”
“瓦图京,你还真是个……让人钦佩的侩子手呢。”电话里的男人长叹一声,“好,就按你说的,过去的一切,到你这里为止。”
瓦图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谢谢。”
“神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类知道的,对你们不好。”电话里的男人说,“再见了,瓦图京。”
“地狱里再见吧。”瓦图京挂断了电话。
风中传来树叶被翻动的声音,像是冬眠苏醒的群蛇爬出了洞穴,那是隐藏在落叶中的杀手们站了起来,暗红色的激光瞄准束从四面八方打进木屋里来。
“永别了,雷娜塔。”瓦图京轻声说。
他的目光投向火炉的上方,那里孤零零地摆着一个镜框,照片上是皑皑白雪中,巨熊般的老人正把眼神幽深的女孩高高举起,要放在自己的肩上。
***
银色的劳斯莱斯行驶在微微起伏的石拼路面上,夜间风大了起来,原本那些安安稳稳呆在树上的叶子也纷纷坠落,像是一场斑斓的暴雪,零不得不把雨刷器打开,好把落在风挡玻璃上的叶子刮开。
路明非透过车窗观察这座萧瑟的城市,主干道两侧的建筑还算光鲜亮丽,驶入小路之后就会有破败的感觉,路面上的车不多,那些庄严的铸铁路灯也有明有灭。
那个名为“苏联”的国家已经结束二十多年了,人们曾对变革满怀希望,但这个国家并没有变得更好。但透过它还是能看出帝国旧日的辉煌,沙皇时代的拜占庭建筑和苏式建筑比邻,仿佛叶卡特琳娜女皇和斯大林并肩而立。
“不用沮丧,瓦图京大将之外我也有别的人脉,只要那个地方在俄罗斯境内,我总能想办法送你去。”零直视前方,信手打着方向盘。她开车有股明显的男人味儿。
“没沮丧,”路明非回过神来,“出了会儿神,这城市真漂亮。”
“其实我不太喜欢这里,太冷了,我喜欢暖和的地方。”零说,“不过你要是喜欢,我们可以下车走走。”
“啊?”
路明非还没“啊”完,劳斯莱斯已经开始减速了,分明是禁止街边停车的地方,可零直接就把这辆豪华的老式车停在路边了。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老警察高呼着俄语跑来,大概是“此地禁止停车”的意思。零只用一个动作就让他闭嘴了,她把一张大面额的钞票压在了雨刷器下,扭头就走。
老警察走到车边拿下那张钞票时,零和路明非已经走得很远了,他脱下警帽遥遥地行礼,动作优雅而夸张,倒像是沙皇宫中的小丑。
他们停车的这条小街还算有人气的,街道两侧的窗户多半都亮着灯,但夜间气温已经很低了,放眼看不到行人。
零走在前面,路明非稍微落后半步。零显得有些心事,路明非也理解,瓦图京忽然变脸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他也有点愤怒,不过那不是他该多嘴的场合。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就只有落叶在他们脚下开裂的微声。
“瓦图京大将帮过我很多忙,没有他就没有罗曼诺夫家族在俄罗斯的生意,甚至我的姓氏也是他帮我找回来的。虽然基因分析能证明我和伊丽莎白一世的血缘关系,但在政府里没有人脉是不可能得到‘罗曼诺夫家族后人’这个认证的,政府也不可能送给每个沙皇后代一间宫殿。我已经习惯了有事就去问他。”零顿了顿,“可能是我太孩子气了。”
路明非点点头,“难怪你第一个去问的人是他,那个‘δ计划’是怎么一回事?”
零和瓦图京的对话,路明非其实并没完全听懂,只是意识到那个“δ计划”和他要去的地方有关系。
“我们抵达莫斯科的当晚,我就托人查了你给我的那个坐标,那原本应该是西伯利亚北部的一个无人区,但它被标注为军事禁区,想去那里要有级别很高的通行证。再查下去,那个禁区曾经用于一个叫‘δ计划’的军事项目,但那个计划在苏联解体的时候已经结束了。瓦图京当年在国防部负责的就是高技术项目,但他知道的也很有限,那么背后支持那个项目的人,级别应该比他更高。”
“原来是这样。”
两个人接着漫步,零的高跟靴子敲打着路面滴滴答答作响。小街尽头极远处有一座金顶洋葱头的教堂,灯火通明,让人恍惚觉得自己是在漫步午夜的游乐场。
“关于我的家族,”零忽然问,“没有别的问题了么?”
“没有啊。”路明非一愣,“你不是罗曼诺夫家族的么?”
“我跟你只是普通同学,你现在被秘党通缉,我没有任何理由来帮你,但我来了。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有家族的人,属于某个势力的一员。你不想知道我帮你的目的么?”
“如果是以前我会问的。”路明非挠挠头,“但现在不想问了。”
“为什么?”零难得少有地流露出好奇心来,歪头看着路明非。
“以前我把什么事都想得很简单,现在我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看不明白,也就不想多问了。你有你的目的也没关系,反正在我最倒霉的时候你来帮我了。”
“关于那个坐标,你还知道什么?”
“不知道,”路明非仰起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这坐标是一个人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他是我父亲。”
“听说你们很多年都没见过了,而且只是通过电话,没怀疑过么?”
“我希望自己是个有父亲的人,”路明非笑笑,“而且他对我小时候的事知道得很清楚,一些很隐秘的事,我从来没跟人说过。”
这些事他连诺诺都没告诉,但零问起来,他随口就说了,感觉并不太要紧。
“你觉得他们会在那里等你?”
“不知道,”路明非皱皱鼻子,认真地说,“但我觉得去了那里就能找到一些答案,比如,我是谁。”
“也许那里是个陷阱。”
“有可能,但我就是有种感觉,我应该去。我也说不清那种感觉,就像某个类似‘终点’的地方,你去了可能发生好的事情,也可能发生不好的事情,但你觉得应该去。”
“如果到了那里,发现自己真的是龙王,你该怎么办?长出犄角和鳞片,从此跟人类为敌么?”
“不知道,”路明非说,今晚他已经说了太多的“不知道”,“如果我们真的能到那里的话,最后的一段路让我自己走。那样你认识的路明非永远都是我,至于到达终点的那个怪物,杀掉它好了,不要犹豫,那不是我。”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陈墨瞳,你会跟她说同样的话么?”零忽然停下脚步,扭头看着路明非,她的眼睛明亮而锋利。

第96章 利维坦之歌(11)
“不,她不会站在这里。”路明非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片刻,抬起头来,微笑着回答。
“因为她肯定无法把你处决,对么?她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她的所有犹豫不决,都是因为心太软了。”
路明非点点头,“如果我真的该死,我希望我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那我呢?你明知道我陪你来这里有我的目的,可还是放心让我陪你去最终的地方?”
路明非点点头,“放心。虽然我也不太知道原因,可是我相信你。”
零也点点头,“你可以相信我,把我看作伙伴。”
“伙伴?”路明非问,因为零特别用重音强调了这个词。
“就是可以把后背交给他的人,相互之间不会放弃,也不会出卖彼此。”零忽然停下脚步,隔着落叶的长街,眺望街对面的一块空地,“为了共同的利益,可以一直走到最后的那种人。”
“为了共同的利益,”路明非低声说,“利益不一样了,不就分道扬镳了么?”
他不知道零为何强调这个词,听起来并不给力,远不如“朋友”和“兄弟”。
“没关系,”零淡淡地说,“只要努力就好了,努力变成对伙伴有用的人,就不会被丢下。”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平静,却又气势昂扬,远眺的眼睛中熠熠生辉,感觉是青春片中的女主角在眺望朝阳,坚定地说出“年轻时向着朝阳奔跑总不会错”这种莫名热血却又唬烂的台词。
路明非真好奇零的世界观人生观到底是谁教她的,她行事风格那么地凌厉,有着跟外观完全不相称的成熟感,却陡然说出这么中二的话来,活像很多年前的路明非,觉得自己活在漫画里,对世界充满着“壮志”和“悲愿”。
现在他长大了,不再信这一套了,可忽然有人说出了他十四岁那年会说的话,莫名其妙地有点怀念。
路明非忽然抓起貂毛帽子,使劲地摩挲着零的头顶。他是带点恶作剧的心理,意思是你这小模样还说什么大话呢?
可出乎他的意料,女王殿下对于这个“僭越”的动作完全没反应,她还是静静地看着街对面,任凭路明非摸自己的脑袋。好像这件事很正常,她是你的猫,你养了很多年。
白金色长发的触感好得出奇,像是水洗过的丝绸,还带着微微的温暖,就是那种“撸猫不想停”的感觉。可路明非摸了两把实在尴尬了,只好重新把帽子给她戴戴好。
“这条街对面,原来是科学院图书馆,我在那里也住过。”零冲着街对面的空地努努嘴。
看起来摸头杀这个动作并未困扰她,根本没有“心中微微泛开涟漪”这回事,她只是自顾自地讲自己在意的事。
路明非疑惑地看向街对面,那片空地上落满了树叶,周围围着铁丝网,铁丝网上挂着俄语牌子,不知道是“此地出售”还是“私人土地禁止入内”。那块牌子也很旧了,想来很久都没有人管过这块地。
再远处倒还有几幢苏联时代的老建筑,都黑着灯,看不太清楚。
“我们过去看看?”路明非说。
“不用,很多年前就烧掉了。”零轻声说。
***
他们回到伊丽莎白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长街漫步花了很多时间,等他们回到车边的时候,连远处的教堂都熄了灯。
“早点休息,通行证的事我们再想办法。”路明非故作轻松的语气,在楼梯口跟零告别。他们的卧室楼上楼下,零住在最顶层的主人房里。
“谢谢你陪我散步。”零转身上楼。
路明非挠挠头,起初分明是说要带他看看莫斯科的夜景的,现在变成感谢他陪女王殿下散步了。
他走进自己的套间时,楚子航还赤着上身跟角落里练倒立,看到路明非推门进来这家伙的眼神立刻活跃起来,透出一种立刻想要迎上来问你们搞到通行证了么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的感觉。
这位师兄当年也是个内心很八卦的人。
“闭嘴,没你事儿,继续练你的倒立。”路明非从他身边走过,懒洋洋地说。
零推开自己卧室的门,立刻就听到了水声。
她的卧室是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倒不是她喜欢,而是这间卧室原本是伊丽莎白一世和情人共度春宵的地方,而零根本懒得改动它的结构——卧室正中央摆着青铜铸造的大浴缸,这个香艳的设计是方便女主人在沐浴后一丝不挂走向大床的。此时此刻浴缸里飘满了泡沫,亚洲风情的美人正拿刷子猛刷自己的大腿,说起来这位也算是凸凹有致窈窕可人,但对待自己的架势就像是皮匠对待皮子,毫不怜香惜玉。
这大概要归于两个原因:首先她是个搞技术的死宅,其次在卖弄风情这件事上她豁出全身的劲儿也比不过酒德麻衣,不如改走豪放路线。
零并没有多看这位豪迈美人一眼,走到窗边的书桌前坐下,若有所思。
苏恩曦把自己洗干净擦干净了,裹上件丝绸浴袍,袅袅婷婷地绕着卧室走了一圈,在镜中360度打量自己,深感满意之后,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袋薯片来。
“麻衣呢?”零淡淡地问。
“去北极了,利维坦那事儿也得有人盯。”苏恩曦说,“俄罗斯这边的股市跌得很凶,我过来改改投资结构,顺带给你帮帮忙。”
“罗曼诺夫家族”能从欧洲调集如此巨量的现金进入俄罗斯,这位“黑金天鹅”才是幕后功臣,也是她指挥着这笔钱在俄罗斯的各个市场杀进杀出。至于零,应该说是一个吉祥物。
“我的事我自己能做好,”零说,“你是首席助理,你出主意,我执行就好了。”
“首席助理?”苏恩曦从鼻孔里哼出两道气来,“我就是个老妈子,给你们两位大小姐搭桥铺路提供经费的!在老板心里,还是你这个特别助理更宝贝,最小最可爱的嘛!”
“对他来说谁都重要,谁也都不重要。”
“回来不过是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你们居然花了四个半小时,手拉手逛街去了么?”苏恩曦跳到零的椅子背后,张开胳膊把她和椅子一起抱紧,“我说你还记得你这趟的任务是什么吧?”
“送路明非去终点。”零缓缓地说。
“没错,是个快递的活儿,他是你的货物。你只负责把他送过去,至于送到之后会怎么样,不关你的事。”苏恩曦顿了顿,歪着脑袋看零,“你会心软么?”
“你给我安了窃听器!”零的眼神骤然犀利,像个炸毛的小动物。
“好好好,是我错,我道歉。”苏恩曦赶紧举手投降,“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可你俩只是看看风景聊聊闲天,又没在街头激吻,犯不着杀我灭口吧?”
她从零的领口解下那个海狸鼠毛做的小狐狸,向她晃了晃,远远地丢了出去,“真就这一个,骗你是小狗。”
通过这个小狐狸她听到了零和路明非在小街上的对话,零说诺诺是个会心软的人,苏恩曦的问题其实是顺着那句话问的。零敏锐地猜到了苏恩曦给自己装了窃听器。
“你会心软么?”静了好一会儿,苏恩曦又问,“就像陈墨瞳那样。”
“不会,我是老板的人,老板叫我做什么,我就一定要做到。”零缓缓地说。
“我是个杀手,我莫得感情!”苏恩曦又是一把搂住零,嘻嘻哈哈。
可零不笑,她直直地盯着苏恩曦的胳膊,苏恩曦的胳膊上有明显的擦痕。黑金天鹅虽然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她是个“文职干部”,并不参与打打杀杀,而这种伤痕看起来是在树林里奔跑时无意中磕碰到造成的。
零抓住了苏恩曦的另一只胳膊,不容她挣扎。苏恩曦的另一侧胳膊上也有类似的擦痕,时值秋天,莫斯科已经很冷,出于什么原因苏恩曦会在一片密林中狂奔,还露着胳膊?
“来之前你去哪里了?”零冷冷地问。
苏恩曦不笑了,从零的手中抽回了胳膊,走到沙发旁坐下,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烟。她其实很少抽烟,而她一旦抽起烟来就像是变了个人,有些黑暗有些妖娆,还有些厌世的冷。
零站在沙发前,距离她两步左右的地方,像是个孩子在等大人的训示,可又有种她随时会抽出一把刀扑上来的感觉。
“瓦图京陆军大将死了。”苏恩曦喷出一口烟雾,“可别想错了,不是我杀的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在你离开那间木屋的十五分钟后,他被俄国人处决了。”
零野兽般突前,一把抓住苏恩曦的手腕,力量之大,苏恩曦觉得腕骨就快骨折了。但她还是强忍着痛楚静静地看着零,以这种眼神告诉零,那不是什么玩笑话,是冷冰冰的事实。
看到苏恩曦身上的伤痕时,她委实怀疑过苏恩曦跟着她们去了瓦图京的住处,那里恰好是一片茂密的白桦林。虽然是文职干部,但是“黑金天鹅“办起事来也是个狠角色,零不愿用在瓦图京身上的手段,苏恩曦却没什么可犹豫的,她跟瓦图京也没私交。
可真相居然是瓦图京被处决了,苏恩曦是不屑于就这种事撒谎的,如果真是她杀了瓦图京,零提着刀站在她面前她都会承认。
“我跟着你们去了瓦图京的住处,他被监视居住的那个区域算是军事禁区,我只能停车在禁区外。你们离开后不久我就听到了枪声,为了抄近路我翻过一个坡跑过去的,我赶到的时候,处刑已经结束了,那帮人正用火焰喷射器在焚烧现场。”苏恩曦说,“想用森林火灾的说法来掩盖吧。”
零松开苏恩曦,缓缓地后退,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眼中一片空白。
“所以不必再揣着什么心事了,他知道自己会被处决,所以才赶你走。有人猜到了你会去找他,你们之间的每句话都被监听。”苏恩曦说。
“你杀了他们么?”零问。
“什么?”苏恩曦没明白。
“那些行刑的人,你杀了他们么?”零还是没什么表情,可她身上透出可怕的气息,像是一位迫不及待想要绞死叛国者的女王。
利维坦之歌(12)
“杀了那些人有用么?那些只是动手的人,是工具而已。有人杀了你的朋友,你折断他的武器,这只是泄愤而已。”
静了很久,零微微点头,那股可怕的气息略微平复。
“当然,我也没让他们好过。我把他们都抓了起来,分头审讯。有人不回答,我就打断他一根骨头,答案不一致,各每人打断一根骨头。从博弈学上说,这样一定能问出真相。”苏恩曦说,“所以你们夜游莫斯科的时候,我正在干骨科医生的活儿。”
零摇摇头,“你问不出什么的,幕后的人藏得很深,瓦图京觉得我们根本无法跟那些人为敌,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没错,刑讯逼供的结果是,处决瓦图京是一个特殊部门下达的命令。这帮人就是一帮俄罗斯特战队员而已,他们奉命盯住瓦图京,必要的时候有权处决他。”苏恩曦说,“幕后的人借军人的手除掉了瓦图京,他们的势力渗透到俄国人的军队和政府内部去了。”
两个女人默默地对坐,直到苏恩曦把那支烟抽完,零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关于那座研究所,你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可就只有那么点儿印象?”苏恩曦问。
“我现在不想谈这件事。”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不用去那儿看了,烧得什么都不剩了。遗体我帮你收拾好送去火葬场了,墓地也买好了,下葬之后我会给你个地址,要吊唁的话就去那里。”苏恩曦又点燃一根烟。她的执行效率素来都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