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娘抱拳拱手,双目却盯着秦思幽沉的眼睛。

“秦门主,你有什么话,不妨一次说开吧。”

秦思请她落座,然后看着她,“本座想请柳姑娘京城一行。”

“虽然方娘很想帮忙,但是秦门主有一件事是不知道的。”笑了笑,方娘颇为遗憾地摇头。

“你不肯?”秦思提高了声音。

“门主,不是方娘不肯,是我的身体不肯。我七年前中了紫罂粟之毒,秦门主见多识广,必然听说过。我虽然有药可以克制,但是却只能七年。毒发之日也不远。试问,命都没了,方娘如何跟门主合作呢?”

河中的清晨湿漉漉的,水雾极大,方娘掏出丝帕轻轻地拭了拭脸颊。

秦思见她说得轻巧淡然,眯了眸子,冷冷道,“柳姑娘,还请多多配合,不要耍什么花招才好!”

方娘叹了口气,笑着伸手,“秦门主一试便知!”

秦思闻言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搭上她的手腕,一试之下,眸子骤然墨黑沉沉,“既然中毒,你还…”

“这么不在乎是吗?”方娘启唇轻笑,平静地看着抿唇不语紧盯自己的秦思。

紫罂粟之毒实际无解,只有服下眉山雪莲金丹,然后以浑厚内力驱使,才能真正的将毒逼出体外,而超过七年之后,大罗神仙也没治。

雪莲金丹是西凉圣药,世代相传也只有三颗,如今仅存两粒在大周皇帝寝宫内。沈谧就是以此要挟她回宫,七年之内,他自然可以帮她解毒。

只是他错了,她是真的恨了他,再也不肯回去,即使是死了。

她心底叹息,面上笑容浅浅,“秦门主,如果你和沈谧有仇,不妨直接上京找他挑战。虽然他狠辣绝情,但绝对是真男人,会接受门主挑战的!”

秦思哼了一声,“激我是没用的,你以为我没有试过吗?不但我杀不了他,我找了太多的杀手也杀不了他。这些年我刺杀了无数次,没有一次成功。”

“所以你觉得我能帮你?可是我武功更加不如他!”方娘淡淡地说着。

“你是他爱的女人!”秦思定定地看着她,早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脸颊上,干净清爽,纤尘不染。

“哈哈!”方娘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最后笑出了眼泪,笑得肚子痛。

秦思审视着她,默默无言。

“秦门主,他爱的女人多的是,还有我这毒可是他下的。你打听了那么多,难道就没打探仔细吗?”她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秦思无语,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道,“你恨他!”

“你到底是谁?”方娘不答反问。

他看她的目光,让她无法接受,那样深沉的,有着悲伤,还有个憎恨,而且似乎还有一种称为怜悯的东西。

“你不会记得我!”他笑了笑,薄雾阳光里,安静刚毅,有一种无名的震撼。

方娘眯了眯眼睛,却看不清他,他的唇并不单薄,温润饱满的,形状优美。

她思索着她见过的所有人,却并不记得这样一双眼,这样一双唇。

“你看,我说对了!”他似讥讽地挑了挑眉。

方娘沉下眼,轻轻地哼了一声,“要想记住一个不露脸的人,还真的有点为难!”说着她走去窗口,看着外面水鸟低飞,河面青荇漫漫。

“柳姑娘,我们做个交易吧!”秦思走至她身后,看着她柔美的侧脸。

“方娘还有选择余地吗?”方娘轻笑。

秦思不理睬她的讥讽,负手而立,看着清波涟漪的水面淡淡道,“秦某虽然杀不了他,但是能拿一粒雪莲金丹还是可以的。秦某帮柳姑娘解去紫罂粟之毒,姑娘帮在下一个忙,一报还一报,如何?”

方娘没有回头,微微扬了扬下巴,淡淡道,“让我杀沈谧?”

“难道姑娘不恨他吗?”秦思侧首看她。

微微叹息,垂眸淡声道,“秦门主,我不恨沈谧,所以我也不会去杀他。我早就做好必死的准备!”

“你撒谎!”秦思突然倾身靠近,方娘心头一震下意识后退,被他堵在窗扇和船板之间。

河风微腥,擦过她的面颊,他黑眸幽深,闪烁波光,“你撒谎!”他盯着她,一瞬不瞬。

方娘眉梢一扬,不悦地看向他,这人这般行径让她讨厌,本以为他彬彬有礼,没想到竟然如此无礼。

“不管怎么说,我不会答应!”

她缓缓道。

“一命换一命!我却用四条命换一条,你也不肯?”他眼眸冷沉,如鹰一样阴鸷。

方娘咬唇,她讨厌被人威胁,讨厌被人摆布,所以才一次次逃离,“秦门主,方娘不介意同归于尽!”

说着微抬手指,却猛地被秦思用力地握住,冷冷地盯着她,秦思声音蓦地寒洌,“柳方如,不要耍什么花招!”

方娘冷哼,睨着他,冷冷道,“放手!”

秦思紧了紧却又依言放开,眼前这个女人总是让人无法拒绝。

方娘抬手理了理被河风吹乱的鬓发,淡淡道,“你不肯如实相告,我也不知道如何合作。我说了,你想杀他,就该自己动脑子,拼实力!”

“难道你就不想给碧影阁的那些死魂们报仇?”他冷冷地讥讽她。

方娘心头一阵绞痛,眉尖微凝,随即扯了扯唇角,面无表情道,“对不住,过去的柳方如早就死了。跟碧影阁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即她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迎风而立,旭日东升,水天相连,是一片瑰丽的景致。满天红霞零落入水,半江瑟瑟,满江红如火。

景致虽美,却是深秋。

她浅笑。

“即使你不合作,本座也不是没办法,扣下你,沈谧不会无动于衷!”秦思无心欣赏美景,定定地看着她与景致融为一体的脸。

“秦门主,你会失望的,他不会来,从前不会,现在更加不会!”方娘笑得动人之至,却没有半点遗憾伤悲。

就似那些真的在七年前已经死了,和自己分毫不相干!

“那我们就试试看!”秦思哼了一声,“唐冲在一边监视了两天,想必通过他定然能给启央帝传递消息!还有那个花暝,既然他是柳谙花不暝的人,而且很可能是柳谙花不暝的首领,他怎么会无缘无故离开?自然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而能到此地来,难道不是为了你吗?”

方娘刚要说话,一人清冷傲然道,“你错了,我根本不是什么柳谙花不暝的人,更不认识什么皇帝!”

方娘循声望去,花暝冷傲地迎风而立,眼锋如冰,似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黑衣给他增添了一份神秘冷峻之感,黑衣黑发,玉面清颜。

方娘心头一惊,不由得退后了一步,仔细凝眸去看,却是花暝,并不是那人。抬手抹额,竟然一层冷汗。

“你不承认没关系,就等本座先杀了你!”秦思声音冷寒,飞身而起,如苍鹰展翅,直扑向岸边的花暝。

方娘刚要跟上,突然腰上一紧,被人勾住。

“小寡妇,你就静静地看戏吧!”连轻波吐气如兰,隔着面纱,喷在方娘脸颊上。

侧了侧头,躲开她的气息,没有接话,只专注地看着打斗在一起的两人。

“花暝是宫里来的,看他年纪定然是从前碧影阁的弟子,也许是一剑飞雪的徒弟,你不认识吗?”连轻波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指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颊。

方娘被她凌厉的内力压制地根本不能动,更加不肯开口。

“你说他会不会有冰灵散的解药?”连轻波低低地说着,唇贴在方娘的鬓边,羡慕道,“啧啧,小寡妇的皮肤真好,水嫩溜滑,让人真想咬一口!”说着她竟然真就张口便咬。

方娘只觉一阵恶心,立刻侧首,脸颊擦着她的唇划过,突然心头猛然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面纱之后的脸。

面纱并不太厚,虽然朦胧不清,可是如此贴近她还是能看清一二。

一眼之下,惊得无以复加。

暗夜

第十七章

“你看到了?”连轻波双手缠上她的脸颊,声音柔软,“是不是很恶心?”

方娘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身体被她控制一动不能动,动了动唇,却什么都说不出。一个美貌绝世,被人誉为圣女的女子,如今却容颜尽毁,怪不得她要戴着面纱。

“当年我打了一剑飞雪一掌,却也中了他的冰灵散。冰灵散虽不是奇毒,但是被凤飞雪打出来却是天下至毒,沾肤既腐。他竟然为了抢走我的蛟池灵丹而不惜被我重伤,为什么一定要抢走我的灵药,让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连轻波咬牙切齿,双目几乎喷火。

方娘被她散逸的内力惊得动弹不得。

“我从前靠着蛟池灵药而容颜不衰,如今只能靠采阳补阴所炼制的精元丹,虽然能够抑制伤口恶化,却不能治愈。你说,我是不是很可怜,是不是很嫉妒你!”她轻柔地说着,手缠上方娘的腰肢,用力地一紧。

方娘痛得牙关打颤,却不肯叫出声。

“你说,如果我用花暝来炼制精元丹,会不会效果大增?也许能还我一分美貌也不一定!”她痴痴地看着方娘在阳光下吹弹可破的肌肤,一脸的贪婪。

方娘额头冷汗涔涔,看着她白玉般的贝齿几乎是要迫不及待地咬上自己的脸。“那,你要去问花暝,我不知道!”

“他不是你的情人吗?你让他陪我,我便答应秦思帮你解了紫罂粟之毒,如何?”她双眸微合,长睫颤悠悠地垂下一片扇影,手指在方娘脸颊上流连。

“他就在那里,你要尽管拿去,不必和我谈条件,我和他没关系!”方娘说得飞快,花暝是碧影阁来的人,她已经考虑是要搬家还是和秦思联手杀了他。

杀了他!方娘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

沈谧…她心头绞痛,恨意陡升,他竟然这样对她,如今派个男人来勾引她算什么?

“你肯吗?”连轻波温柔地说着,隔着面纱,唇碰到了她的脸颊上,痴痴道,“我找了很久,你这张脸是最嫩最细最剔的,如果能换在我的脸上,肯定可以恢复我的容貌!”

方娘胃中翻涌,几乎呕吐,却淡淡道,“你错了,换皮的话要你自己大腿上的最好,别人的未必合适你!”

连轻波哼了一声,轻轻地嗅着她的味道,“就算你的不行,可是我看到你这样的脸我也会生气,自伤自怜,所以我觉得还是毁了你!”说着她手指在她脸颊上微微一划,吹弹可破的肌肤立刻沁出一条血丝。

“叫出来!”她冷冷地道。

方娘却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

“花暝,你若不住手,我就杀了她!”连轻波冷冷地说着,手指搭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方娘知道自己没有一分出手的机会,连轻波的强大足以和师傅匹敌。此刻她连动都没动。

“不…”刚喊出口,颈上剧痛,随即便说不出。

“说了乖乖地配合,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说话了!”连轻波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用力,内力过处,方娘只觉得喉咙肿痛,根本说不出话。

“放开她!”

话音未落,花暝踏波而来,秦思紧追其后,一剑飞袭。

方娘喊不出话,看到花暝飞扑而至,却用力地挥手让他走开,她不要他来救。然后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暝为了抓向她,被秦思妖光闪烁的剑锋刷地滑过后肩,秋水般的剑锋过处,血红一线,迅即爆蓬如雾。

竟然无法抑制地,心头飞快地划过一丝刺痛。似乎于那身黑衣凌空间,看到沈谧替她挡住刺来的剑,握住刺入体内的剑锋,回手捏断敌人的脖颈。

“走开…走开…”她张大了嘴,一个字发不出。呆呆地看着花暝朝她抓过来的手,看着连轻波纤指轻扬,拂过他的胸前。

若是她下杀手,花暝胸口就会有几个血窟窿,方娘咬牙,轻触腰间机关,三缕寒光朝连轻波飞射而至。

“雕虫小技!”连轻波双眸一寒,衣衫鼓荡,银针顿时朝方娘反射而回。

“仙子手下留情!”秦思大喊一声,舍弃花暝抱着方娘疾飘向水面河灯顺便解开她的哑穴。

眨眼间连轻波已经控制住花暝,方娘一咬牙,在秦思怀里说了句“得罪!”然后凝力点了他膻中穴。

“你--”秦思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站在河灯上身形不稳,朝河中跌去,方娘立刻伸臂将他拉回来。

“仙子,你放了花暝,我将秦门主还给你!”

她本想抱住秦思却发现手臂不够长,便握住他的手腕,拔下鬓间的银簪抵在他的喉间,“否则我杀了他!”

“哈哈!好呀,你杀吧!”连轻波伸手轻轻地摸着花暝的脸颊,纤长的手指慢慢地划过他的喉结,然后往下摸着他结实的胸膛。

方娘蹙眉,对上花暝清冷的目光。

她明明让他不要多管闲事,现在可好,明知道不是连轻波对手,不禁有点埋怨,却见花暝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波光清影,一双桃花眼却是水溶溶的清澈如泉。

“好,反正花暝跟我也没关系!”方娘哼了一声,却解开秦思的穴道。

秦思却也并不怪她,揽着她的腰飞上画舫。

连轻波轻蔑地瞥了方娘一眼,示威地靠近花暝,想去亲他的脸颊。

方娘转过身去,淡淡道,“仙子,你要炼什么丹,尽管炼去,演戏有什么用!”说着抬脚走去船舱,在方凳上坐下。

“哈哈!”连轻波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抱着花暝去她的房中。

方娘垂眼看着绣着浓艳莲花的地衣,一角黑袍映进眼帘,忍不住随着看过去,对上花暝看过来的目光,飞快地垂下眼帘。

“秦门主,仙子如此高深的武功,怎么不去杀了沈谧呢?我想沈谧也没这么厉害高深的功夫吧!”

方娘瞥了他一眼,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瞧,不由得有点不悦,转了个身避开他的视线。

“暂时不能奉告!但是,她杀不了沈谧!”秦思看着她,见她面色平静但是眼睫却颤地厉害,然后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只有你能杀沈谧!”

“哈,”方娘扬了扬眉,却看向船舱通向里面的廊道,手指不由地捏紧了腰带。

“我已经派人去知会唐冲,想必他定飞鸽传书京城六扇门!相信不出半月,沈谧就能得到你被擒的消息。”秦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进去,挑了挑眼梢,“要是挂念,不妨去看看。”

方娘蓦地脸上一红,“我挂念什么?我不过是想知道花暝确切的身份。”

“他就是柳谙花不暝的人,本座亲自确认,听到他从沈谧那里领取了花暝令,这还有假!”秦思似讥讽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花暝令?不是碧影令了!”她心里念叨了一遍,想碧影阁已经被解散,自然不会再用从前的东西。

“那他来意如何?”方娘起眼却滑到秦思胸口绣着的一只巴掌大的狼头上便定住。看起来有点眼熟,但是却记不起来哪里见过。

“自然为你。”秦思简洁道。

“秦门主,他并没有说要带我回去,我没必要骗你,如果是为了那个我早就动手杀他,况且他和你激斗,方娘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以置他于死地!”

方娘淡淡地说着,却不知道为何,心口如被针尖刺过。

“我信你,但是不信他!”秦思笑。

落日时分,斜晖脉脉,水波悠悠。方娘忽然没了观赏的心思,她试了几次都不能接近连轻波的房间更遑论救他。

虽然不清楚,但是她也能想象修炼精元丹的情景,现在说来仔细想了想,那些被杀的男子实际都有个共同的特点,生的唇红齿白,相貌颇美,至于家底殷实,或者要搬家之类,只怕是障眼法吧。

这么说,秦思一直在帮连轻波做这个?如此就是他们合作的契机吗?

晚饭她随便吃了一点便回去后舱自己小房间内休息,梅兹和梅芸依然在外间守候。睡梦中她感觉房中异样,飘着淡淡的香气,虽然来人无声无息,她还是分辨出是连轻波。

不禁假寐想看她到底如何。

突然被子被掀开,然后一人挤了进来。方娘大惊刚要去推,却蓦地被点住穴道,听连轻波附耳低笑,“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来比较好!”

方娘拧眉,哑着嗓子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连轻波将方娘往里抱了抱又将花暝推进她怀里,俯身道,“精元丹我自己练不来,所以才会和秦思合作,方才我留意了一下发现你还是处子之身,而他也是,既如此效果便加倍。对我更是大大有益。”

方娘又羞又窘,愤愤道,“你妄称仙子,我嫁过人哪里还是--”突然她感觉怀里的花暝似乎颤了颤,但是看他分明是昏睡的。

“随你怎么说,我自有火眼金睛。”连轻波低笑,然后飞快地给花暝喂了一粒药,“你不用害羞,我不会偷听更不会偷看的,之后他会将精元丹吐还给你,你要记得不要咽下去,否则会毒死你的。”说完她得意地笑着,面纱轻晃,暗影里阴森可怖。

“你解开我的穴道!”方娘盯着她。

连轻波摇了摇头,“我给他喂了药,他便不会再怜惜你,更不认得你是谁!但是却也不是你的对手,那岂不是很糟?”笑了笑,顺便封住方娘的哑穴,将纱幔调整了一下位置,让舱外粉色的灯光投射进来,然后满意地欣赏了一瞬才转身出去。走到门口才回头似是抱歉地笑了笑,“你别指望秦思了,我和他有交易,只要不杀你,做什么他不能过问!”

笑了笑,便顾自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