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和江干已经默默隐匿了,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因为他们也已经自身难保。

这一局,赵文彦胜。

苏枫溪那边没动静了,她不知道赵文彦手里还有多少黑料,所以不敢轻易引战。她这些年仗着自己的魅力在娱乐圈呼风唤雨、横行无忌,却从来没想过对自己千依百顺的这个男人一直是清醒的,也是冷酷的。他一面敷衍着她,一面留下日后可以将她置于死地的证据,这心机是何等的深沉可怕!

苏枫溪退怯了,赵文彦便也停止了后续动作。果然,底牌还是要一张一张揭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他这边刚喘口气,便听助理说梵伽罗来了,顿时紧张地直扯自己领带。

“伽罗,你想喝点什么?”赵文彦从茶水间拿来一个茶包、一袋咖啡、一瓶果汁。

“我不喝饮料,谢谢。”梵伽罗往阳光最烈的角落里一坐,白得透明的肌肤便也似在放光。他恬淡的眉眼被烈日染上了几分艳色,漆黑的眸子微微低垂,沉吟道:“我预感到有一份工作会很适合我,所以我便来了。”

“什么工作?”赵文彦把椅子拉到近前,与他面对面坐着。太阳烫着赵文彦的皮肤,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不适。

“你让曹晓辉来一趟,他应该知道。”梵伽罗张开五指,企图握住一缕阳光,却什么都握不住。

赵文彦立刻打电话把曹晓辉叫上顶楼,顺便让特助把最好的资源都拿过来,包括电影、电视剧、综艺、代言、广告等等。

曹晓辉进门时就见自家总裁与梵伽罗坐得极近,手里拿着一份合同,认真细致地讲解着上面的条款,又分析着这份资源好在哪里,都有什么规格的导演和演员,投资数额是多大,拍哪一个角色比较讨喜,片酬又是多少等等。

经纪人该干的活儿他全都干了,而且还没有一丝半点的不耐烦。反倒是梵伽罗在灿黄的日光中支着颐,阖着眼,懒懒散散地点着下颌,像是在打瞌睡。

这哪儿是小艺人跟老总啊?这分明是小祖宗跟太监吧?曹晓辉大逆不道地暗忖,本就谨慎的态度不免更小心了一些。他迈着小碎步跑过去,语气谄媚:“赵总,您找我?”

“你那儿最近有拿到什么好资源吗?给伽罗挑一挑。”话虽这么说,但赵文彦并不认为曹晓辉找到的资源能比自己更好。

曹晓辉差点抱住赵文彦的腿哭。他那点资源能跟公司老总比吗?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赵总手里拿的合同是张导正在筹拍的武侠巨制,冲奥斯卡奖去的,有这样的资源在前,梵伽罗能看得上他手头那点东西?

曹晓辉正准备拍几句马屁,梵伽罗却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看过来。烈日的光焰在他漆黑的瞳孔中燃烧,令他的视线带上了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而他的嗓音更是沁凉如雨,轻而易举便渗入旁人的心田,控制了他们的思绪:“你好好想想,与我有关,与灵媒有关。”

灵媒?一道电弧划过曹晓辉的脑海,“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工作!”他拊掌道:“柠檬电视台准备筹拍一档真人秀叫《奇人的世界》,邀请传闻中拥有各种特异功能的奇人去参加他们的挑战,赢得最终胜利的奇人将荣获一百万奖金。您想要的资源是不是这一个?他们那边想邀请您参加,我想您手里肯定不缺好工作,犯不着去和一群奇形怪状的素人凑热闹,就拒绝了。”

梵伽罗唇角微勾,指尖略点了点桌面:“我要参加这档节目。你帮我安排吧。”

曹晓辉哪里敢违抗他的命令,自然是唯唯诺诺地答应下来。

另一边,赵文彦已经把这档节目的班底都查清楚了,阻止道:“伽罗,我觉得这份工作不适合你。你知道这档节目的导演是怀着什么目的进行拍摄吗?她其实是无神论者,邀请奇人更多的是想抓拍他们的翻车现场,以此博取热度和收视率。她会想尽办法给参赛者制造难题,让他们出丑、丢脸、露馅,而观众最爱看的就是这个。别人都是素人,形象被丑化了也无所谓,只要有钱拿就行了。但你是明星,你会承受极大的压力和非议。她的背景很强硬,如果她恶意剪辑你出场的画面,故意拿你当噱头,我也没有把握能让她改变主意。我不建议你接这份工作,你要是缺钱,咱们可以去拍电影,拍电视剧,何必降低自己的格调?你的能力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

梵伽罗缓缓走到门边,在烈日的照耀中回头,一双眼睛透着光和焰,这份坚定与他平日的静谧淡然完全不同:“赵文彦,你不明白,我为的不是钱财和名望,而是站在一个光亮显耀的地方,让该看见的人看见。”

“你想被谁看见?难道拍电影就不能被看见吗?”赵文彦实在是弄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梵伽罗头也不回地摆手,“既是奇人的世界,自然是让奇人看见。请为我安排好工作,谢谢。”

最后一句显然是对曹晓辉说的,对方连忙九十度鞠躬,诚惶诚恐地答应下来。

☆、第六十章

梵伽罗提着一袋面包回到月亮湾小区, 一步一步顺着螺旋梯往上爬。白天的一号楼与晚上的一号楼截然不同, 像是一只沉睡的兽, 安静得有些诡异。四楼、七楼、十四楼, 隐藏在这些房间里的罪恶就仿佛完全不曾存在过, 于烈日地照耀下消失地一干二净。

但十七楼却出了一些意外,两名身穿警服的女人正在盘问居住在该楼层的女住户, 一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则牢牢把女人的儿子护在身后, 小心翼翼又心疼不已地虚抚着他手臂上的淤痕。

十七楼的女住户嗓门很大,态度也极其恶劣,一直重复着一句话:“我打我自己儿子怎么了, 犯法了吗?他不听话难道还不准我教育吗?”

戴眼镜的姑娘气愤地反驳:“你那是教育吗?你那是虐待!洋洋天天都带着一身伤来上学,今天更过分, 整片背都是青的,医生说打得特别重,连内脏都伤到了!这是验伤报告, 你好好看看吧!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当仇人一样打, 你还算是个母亲吗?我要是再不报警抓你, 洋洋早晚会被你打死!警察同志, 你们一定不能放过她!”

梵伽罗在楼梯口站住了, 眸色淡淡地看着这一幕。那两位女警中的一位他也认识,正是城南分局刑侦一队的警花廖芳。

廖芳办事向来爽利,不由分说就把小男孩的母亲拷住, 让同事带去警局,而她自己则留下等小男孩的父亲。戴眼镜的姑娘是学校老师, 等会儿还有几节课要上,也先一步告辞了。

扶小男孩进门的时候,廖芳习惯性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才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昏暗的楼梯口,而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实在是令她难以忘怀。

“梵先生,你回来啦!我刚才还在想今天能不能遇见你!”廖芳十分惊喜地说道。

“嗯,好久不见。”梵伽罗缓缓走到门口,垂眸盯着神情蔫蔫,却还亮着一双大眼睛,热切地看过来的小男孩。他一天比一天瘦,面颊深深凹陷下去,胳膊和腿也都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肉,行走间像是一把随时会散架的骨头,而在这具骨架之上,那些代表着痛苦和罪恶的伤痕却一天比一天多。由此可见,这个家庭的暴力正在升级。

廖芳也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轻轻拍抚小男孩的发顶,叹息道:“梵先生,你就住在十八楼,他家的情况你应该知道吧?他妈妈是个虐待狂,每天打骂他,不给他饭吃,真可怜。”

“不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种话。”梵伽罗将手里的面包递过去,又用食指轻轻碰了碰小男孩死气缠绕的眉心。

小男孩立刻接过面包,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迸射出雀跃的光。他的生命之火正在熄灭,可他的灵魂之火却还在凭着这一股求生的韧劲儿和这每天一个面包所带来的希望,拼命燃烧着。

廖芳愧疚地捂住嘴,小声道:“抱歉抱歉,是我大意了,还是梵先生比较细心。我去给洋洋冲一杯牛奶,吃完面包正好哄他睡一觉。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听医生说连内脏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梵伽罗不置一词,只站在门口默默看着四处翻找奶粉的廖芳。小男孩,也就是许艺洋小朋友,拿到面包后正小口小口地吃着。家里没有大人,他可以从从容容地享受这顿美食,而不用担心他的母亲会忽然从哪一个角落里冲出来,夺走他的一切。

梵伽罗垂眸看他,眼里有暗色的光芒在闪烁。

廖芳没找到奶粉,只好倒了一杯热水给许艺洋喝,完了试图将他哄上床睡觉。她很想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孩子,但由于长年的虐待,这个孩子已经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拒绝所有人的碰触,甚至拒绝开口说话。他正慢慢变成一个无力反抗也无法述说的木偶。

许艺洋四处躲闪着,就是不肯去卧室睡觉,还上上下下地爬凳子开柜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廖芳一再对他说:“洋洋你下来,你要找什么告诉阿姨,阿姨帮你找。你这样很危险。”她丝毫不敢碰触这个孩子,因为一旦碰到他,他就会露出惊惧的表情,然后大张着嘴,似乎在尖叫。虽然他叫不出半点声音,但他被恐惧深深折磨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疼。

廖芳急地直冒汗,梵伽罗却不紧不慢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把掉落在地上的食品包装纸和面包渣一点一点打扫干净,装入垃圾袋,准备稍后一起带走。

看见地板恢复了之前的洁净,许艺洋这才跳下凳子,慢腾腾地走到梵伽罗面前,用闪亮的眼睛看着他。他刚才想找抹布来着,但是没找到。

梵伽罗柔声吩咐:“去睡吧。”

许艺洋乖乖点头,然后进了卧室。被他的怪异脾气折磨得够呛的廖芳不禁看呆了。她就知道在这世界上没有梵伽罗搞不定的人!

梵伽罗转头看她,温声解释:“他妈妈不准他偷吃东西。”

“哦,原来是这样!不让孩子吃别人给的东西,却又天天饿着孩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廖芳摇头叹息:“梵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这孩子能否请你多照看着点?”

梵伽罗提着一袋垃圾朝门口走去,同时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照看不了。”

“欸?为什么?”廖芳急忙开口:“你住得这么近,平时有空了来看一眼就行,不会很麻烦的。”

梵伽罗已跨入昏黑的走廊,俊美的面容若隐若现,深邃的眼睛却闪着暗芒:“当你要求别人照顾这个孩子的时候,你似乎忘了这个家里还有一位父亲?”

廖芳露出厌恶的表情:“若是他父亲靠得住,我也不会拜托你了。施暴的人固然是他的母亲,但他的父亲作为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和纵容者,也同样有罪。在父母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只能靠你们这些热心人多帮一点。”

梵伽罗再一次摇头,微垂的眼睑遮住了瞳孔中的光:“抱歉,我帮不到他。”

廖芳急了:“不是,梵先生,你为什么帮不到他?每天过来看一眼对你而言不麻烦吧?我们局里刚刚破获的那个五千万绑架案我也是知道的,你一句话就救了沈先生的女儿,为什么却救不了许艺洋?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帮到他,我知道你有那个能力!”

梵伽罗慢慢走进黑暗的门洞,就像走进一个未知的深渊,徐徐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看见一列火车往前开,在它行进的路上站着五个人,旁边的岔道只站着一个人,而火车的刹车已经失灵,很快就要撞上。你的身旁有一个扳手,只要轻轻推动这个扳手就能改变火车运行的轨道,你会做出什么选择?是撞击五人还是撞击一人?为什么?”

他的嗓音空灵冷寂,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的一般。

廖芳紧追了两步,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是推动扳手,撞一个人。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用一条人命换五条人命总是值得的。”

梵伽罗缓缓登上楼梯,嗓音也渐渐低沉:“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五个人在火车行进的铁轨上玩耍,被撞击是他们的命运;另一个人原本好好地走在路上,平安回家也是他的宿命。但是你的轻轻一推颠倒了所有人的命运,不该死的人死了,不该活的人活了,你还觉得这样是公平吗?你还觉得这样是值得吗?”

廖芳被这看似轻巧,实则直击灵魂的拷问锁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身影步入拐角。

空灵的嗓音像冷雨一般由顶上洒落,透着无奈和寂寥:“是我,我会远离那扳手,让命运做出选择。因为在命运面前,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谁值得、谁不值得。当你妄图改变命运时,你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个人、五个人的生死,而是一整个因果世界的重量。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那是你永远都无法直面的,终会令你粉身碎骨的撞击。若是磨磨嘴皮子便能救一个人,我即是磨破无数张嘴皮子又如何?但是很可惜,有的时候,命运不是任何人能够改变的。目前我唯一能做的只是轻轻拨动命运的一根弦,小心翼翼地去窥探那一丝转机,我远非你想象中的强大。”

“好好盯着那位父亲吧。”

留下这句话,青年的嗓音便彻底消散在半空,廖芳这才疾走两步,仰望黑黢黢的楼梯间,恐惧不安地问道:“梵先生,你刚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他的父亲也有问题?你帮不了许艺洋,难道说他还会继续遭受虐打吗?他的命运就不可改变吗?”

虽然这样问,但廖芳却知道,遭受虐打是肯定的,因为打人的是孩子母亲,法律会酌情予以轻判,更不会把孩子送走。届时母亲被释放,肯定会把怒气和怨恨发泄在孩子身上,她的暴行不会得到遏制,反而会不断升级。

廖芳受理过太多类似的案子,但真正在她的帮助下获得新生的孩子却没有几个,反倒陷入更悲惨的境地。她无力改变现实,所以只能寄希望于梵先生,但梵先生的暗示却更令她感到不安。

连梵先生都帮不了的人会怎样?廖芳握紧楼梯扶手,内心一阵发寒。

临到傍晚,孩子父亲终于回来了,模样长得很斯文,言谈也十分儒雅,属于素质比较高的那一类人。他给廖芳和儿子带了盒饭,还买了一堆儿童营养品,并再三替妻子忏悔认罪。

“她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是我的错,我工作太忙了,没有注意到她和孩子的情况。”他懊悔地直抓自己头发。

廖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请求这位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孩子。她看得出来,对方是真心忏悔,并非做戏,而且许艺洋对父亲的抵触比较小,当父亲拍抚他脑袋时,他并未躲闪,只是僵硬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吃东西。

廖芳放心了,辞别父子俩出了一号楼,却并未离开,而是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顶层。她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列火车,从望不见尽头的铁轨上穿过,一个人、五个人,他们都站在这命运轨迹的两端,等待着或早或晚的撞击。总有一个时候,命运会将他们全部带走,而她却妄图推动扳手,去决定他们的生死!

廖芳心尖猛地一颤,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刚才那个一言就定人生死的人是她吗?她为何如此狂妄,如此自大?她凭什么认为五个人的命比一个人的命更有价值?是不是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有这样忘乎所以的一刻?也都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凌驾于别人的价值观之上?

似乎唯有梵伽罗一直清醒地活着,也孤独地活着。廖芳垂下头,一步一步离开此处,丝毫不知道在自己的顶空,有一股看不见的黑色漩涡正狂啸着,席卷着,肆掠着这个小区——

为了保持最好的状态,梵伽罗睡足五天才在手机铃声地催促下苏醒。曹晓辉用邀功的语气告诉他,真人秀的工作已经搞定了,今天晚上七点正式开始录制,流程和一般的选秀比赛差不多,先海选,过了海选进入初赛,完了是决赛。

“海选报名早就结束了,我利用星辉的关系帮你插了一个队。这一季的专题是通灵者,正适合你。”曹晓辉信心满满地说道:“那一百万肯定是你的!”

“嗯,我六点钟会准时去电视台。”梵伽罗看了看手机界面,发现时间不多了,便从浴缸中站起,黑色水滴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落,而他的身体似乎更柔韧了一些,每一个弧度每一根线条都完美得彷如上帝的造物,更有密密麻麻的神秘符文在他的体表闪烁着灰白的光,又渐渐熄灭。

他穿上剪裁精致的黑衬衫和黑西裤,顺着楼梯慢慢往下走,正巧碰见放学回家的许艺洋。

小男孩似乎胖了一点,身上的淤痕也消散很多,可见被父亲照顾得很好。看见梵伽罗,他的眼睛不由闪闪发光,却抿着小嘴,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

梵伽罗站在楼梯口久久凝视他,目中露出挣扎的神色。风在楼外呼呼地吹,就像一列高速驶来的火车,迎头撞击一切障碍物。砰地一声巨响,那是某一户人家的窗户被狂风卷上的声音。

梵伽罗在这巨响中迈开步伐,缓缓走到小男孩身边,用指尖轻触他的眉心,低不可闻地耳语:“远离你的父亲。”

小男孩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他,似乎很难理解他的话。为什么要远离爸爸?爸爸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还会带东西回来给他吃,比妈妈好多了。

梵伽罗收回指尖,轻轻叹息。

☆、第六十一章

《奇人的世界》的总导演兼制片人名叫宋温暖, 家世背景非常雄厚, 只为了录制一档非主流的素人网综, 便安排了柠檬电视台最豪华的一个摄像棚。此时她正忙于统筹工作,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还得秉持着最后一点希望给自家堂哥打电话。

“哥,哥,江湖救急!我这档节目能不能顺利拍完全靠你了!你那长相, 你那气质, 往屏幕前一站,保准能火!而且你是不知道呀!报名参赛的都是一些怪咖,我根本hold不住, 只有你才能帮我镇住场子!”

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嗓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我要写一篇很重要的论文, 没有时间。”

“别呀, 论文什么时候不能写?我这档节目很快就要录制了。你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我求你了!没有你做我们的专家顾问, 我们根本掌控不了局面。那些参赛者太奇怪了,我怀疑很多人都有神经病!你是这方面的权威,可以帮我们预防很多意外。要是没有你,我已经能够想象海选现场乱成一锅粥的场景了。”宋温暖就差给堂哥跪下了。

“我没空, 你自己想办法吧。在筹拍阶段你就应该想到,这种节目会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人。”话筒另一端的人依旧冷漠地拒绝。

宋温暖急得直冒汗, 却拿堂哥没有办法。他看似温柔谦和,实则把所有人都推拒在心门之外, 甚至有时候,宋温暖会觉得他相当恐怖,因为他没有爱过谁,也没有恨过谁,更没有记住过谁,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

宋温暖想到了伯父伯母惨死那一天的堂哥,内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恰在此时,一名工作人员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喊道:“梵伽罗到了,他还真来参加海选了!”

“嗯?他来了?”宋温暖抽空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不早不晚,正好六点半,有充裕的时间可以为海选做准备,可见这个人不是说着玩玩而已,是认真地对待这份工作。

“我还以为他不会来呢,毕竟他是明星,身价和地位不一样。你去告诉他的经纪人,我们这档节目是百分百真实的,绝不会帮他作弊立人设!他要是有真本事就留下,没有真本事便趁早走人,免得在摄像机前出丑。他越丑我就越要播出去,为了收视率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也甭找赵文彦求情,我不会卖赵文彦面子!”

宋家走得是从政路线,而且后辈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与一般的商人世家不一样,说话自然有底气。

工作人员答应一声便跑了,众目睽睽之下警告了曹晓辉一番,也没考虑到梵伽罗的脸面问题。

宋温暖这边说完了,瞥一眼手机,却惊讶地发现堂哥这一次竟然没有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反而一直默默听着。

“哥,你还在?”宋温暖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我在。”男人竟然真的在,而非沉浸于论文中,忘了通话这回事,他还破天荒地主动询问:“梵伽罗报名参加了你们的海选?”

“是啊,他已经到摄像棚了。他前一阵为了洗白,不是说自己是灵媒吗?这不,我们就给他发了一封邀请函,让他来录节目。他一开始拒绝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又同意了,可能以为我和别的制片人一样,只要带资进组就能听凭他为所欲为吧。他最近风光着呢,赵文彦四处给他搜罗顶级资源,赵国安老先生也发了话,说要不计代价地捧他,真是不知道这爷俩中了什么邪。反正我已经把丑话撂下了,他要是想利用我给他炒作灵媒人设,那是没可能的,我不把他的丑态播出去就算大发慈悲了……”

宋温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她最看不惯的就是梵伽罗这种既没本事又爱充能的人。想拿她的节目当踏脚石,也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但她话没说完,就听堂哥简短又快速地交代:“我二十分钟之内赶到,评委的位置你给我留着。”

电话挂断了,宋温暖却还呆呆地举着手机,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哀求而更弦易辙的堂哥竟然改变主意了?么西么西?请问她没幻听吧?——

摄像机均已就位,数十盏射灯从四面八方照下来,让场中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兼任主持人的宋温暖穿着一条明黄色的小礼服,站在摄像机前介绍道:“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奇人的世界》的录制现场。我们每一季都会设定一个主题,譬如通灵者、力量者、异能者等等。第一季的主题是通灵者,而我们的比赛现场已经聚集了数百个自称拥有通灵能力的人。他们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世界上是否存在灵异现象?我们这档节目将为您揭开真相。”

宋温暖侧过身子,露出坐在嘉宾席上的几位专业级评委,其中一人特别醒目,几乎瞬间就被几台摄像机同时捕捉到。他正蹙着眉头盯着一排监控器,眸光频频闪烁,像是在搜寻什么。一袭三件套高定西装被他穿出了贵族特有的倨傲感和冷漠感,偶尔不带温度的一瞥,竟叫摄像师的手都忍不住颤了颤。

这是一个俊美的男人,同时也是一个冰冷的男人,他越是耀眼便越是令人不敢靠近。另外三名评委坐在他身边都有些不自在,频频挪着椅子,整理着仪容。

宋温暖一一介绍几位评委,从左至右分别是社会学家欧阳博士、玄学家林博士、哲学家钱博士,介绍到那位最耀眼的男人时,她加重语气说道:“这位就是享誉世界的心理学家宋睿博士。他拥有两个哲学硕士学位,三个心理学博士学位,三个金融学博士学位和一个工程学博士学位,曾先后担任过兰普森、道而沃顿、雷诺、麦凯瑟斯等跨国财团的高级顾问,主导过许多经典的并购案,同时兼任B大客座教授的职务,闲暇时也为警方提供咨询服务,抓获过诸如白银杀手、雨夜屠夫等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传说中他具有看破人心的能力,只一眼就能揭穿你的所有谎言。那么在我们这档节目中,这些通灵者能不能逃过他的法眼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宋睿的履历和战绩实在是太过辉煌,节目组能请到他就仿佛镀了一层金,瞬间便显得高大上了很多。更何况他的容貌放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属于最顶尖的那一拨,往那儿一放就是收视率的保证。

宋温暖乐得牙龈都出来了,并着腿坐在堂哥身边,介绍道:“各位评委,看见你们面前的这一排显示屏了吗?通过连接这些显示屏的监控器,你们能暗暗观察到我们的参赛选手,并就他们的第一印象进行点评。你们看好哪一个,不看好哪一个,都可以说出来,我们先对赛果做一次预测。”

“预测不敢,只稍微点评一下吧,毕竟我们又不会通灵。”钱博士撩着鬓边的卷发,用特有的烟嗓说道。

“对,先观察观察选手的状况吧。”欧阳博士和林博士连忙附和。

宋睿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支着颐,漫不经心地瞥着监控器里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这些人在他看来全是一个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恰如一块白板挖了五个孔,平淡得可怕,也乏味得可怕。

所有选手都被聚集在一座大礼堂中,面对着一个蒙着厚厚幕布的空旷舞台。他们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话,或坐在成排成排的椅子上冥想,或手舞足蹈地发功,场面十分混乱。在他们头顶的桁架上,数百个摄像头正从各个角度拍摄他们的一举一动。

场外主持人随机挑选了几名顺眼的选手进行采访,其中一名选手吸着鼻子说道:“我可以闻到他们的气味,并通过这气味判断他们是否强大。”

于是主持人便问道:“那你觉得最强大的通灵者是哪一位?”

看到这里,宋睿微垂的眼眸忽而抬起,深邃的眼瞳依循摄像机的移动而移动,却并未看见自己料想中的那张最为独特的面孔。

摄像机在选手的指点下录入了一张沧桑的脸,然后是一句百分百笃定的点评:“是他,坐在角落里穿黑色长袍的那个中年男人。他的气味充满了暴烈的能量,他很强!”

中年男人还在闭眼打坐,丝毫不理会周围的嘈杂,果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主持人又问:“除了他,你还看好谁?”

选手放眼四顾,犹犹豫豫地点了三个人出来:“她,他,她,能量都比较充沛,我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摄像机在人群中寻找这三位传言中的强者,第一位是一名少女,正惨白着脸靠在一位中年妇女怀中,仿佛极不舒服;第二位是一个身穿道袍的年轻人,正笑嘻嘻地与身旁的人说话,性格似乎很阳光;第三位是一名长相美艳、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双手环胸,冷眼四顾,气势颇为强盛。

主持人还想制造更多看点,于是伸长脖子找了找,然后指着坐在昏暗角落中的一名青年问道:“那他呢?你感觉他能力如何?你能闻到他的气味吗?”

“他?”选手顺着外场主持人的指尖看过去,利索的嘴皮子忽然卡了壳。只因坐在角落里的这人不被察觉便罢了,一旦被看见,竟似黑夜中的辉月,灼灼地放着华彩。他的皮肤在纯黑面料地衬托下白得通透,白得发光,白得宛若一种最上等的玉石;而他的眼却又黑得纯粹、黑得浓烈、黑得宛若望不见底的深渊。他头颅微垂,脊背挺直,双手交握托于颌下,似崖上松柏一般静谧地等待,未曾焦虑,未曾慌张,更未曾四顾。

他目之所触便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竟叫周围的人自觉不自觉地远离。

那位能依靠嗅觉通灵的选手结结巴巴说道:“他,他是不是走错片场了?我们这里是《奇人的世界》,不是《偶像101》吧?欸,他好面熟,是不是哪一个明星?”

外场主持人不答反问:“你能闻到他的气味吗?他强不强?”

选手立刻忘了之前的疑惑,摇头道:“闻不到,一点气味都闻不到,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是吗?那我告诉你,他是梵伽罗,前一阵在网络上炒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明星灵媒,据说高一泽的死亡就是他预测的。”外场主持人终于揭晓了答案。

选手恍然大悟,挠着后脑勺傻乎乎地道:“果然是明星啊!难怪长得这么好看!”

与此同时,几位摄像师正长久地、专注地拍摄着梵伽罗的脸。寂静等待的他似乎被这种沉默地窥探弄得很不耐烦,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看过来。他混杂着光与暗、锐与芒的视线,便似利刃一般穿透正中间的显示屏,击打在几位评委的眼球上,令他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低呼。

上一秒还对梵伽罗的出现不以为然的几人,却在此时此刻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似乎连灵魂都被牢牢牵扯的感觉。

宋睿早有心理准备,自然没有失态,呼吸却还是停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屏幕中的青年,然后愕然地发现对方也正透过摄像机,穿破时空的阻隔,直直地盯着自己,忽而红唇微启,无声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在强烈的心悸中,宋睿忽然想起了青年的这句话,随即以手掩面,隐秘地勾了勾唇角。

原来你竟连这次重逢都早已预见。

☆、第六十二章

梵伽罗忽然地回视吓住了躲藏在观察室内的所有人, 就连素有大将之风的宋温暖都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瞬。

哲学家钱博士喟叹道:“不愧为明星, 好犀利的眼神。”

社会学家欧阳博士一边平复心情一边强笑着调侃:“我差点以为他真的能看见我们。”

“是啊, ”玄学家林博士附和道:“忽然直愣愣地看过来,目光还这么锐利,真是吓人一跳。不过我听说过他的事,他虽然预测了高一泽的死亡,但后面有人发微博戳破了他的骗局, 说那张死亡素描是根据高一泽死亡现场拍摄到的一张照片临摹的, 所谓预言不过是一次炒作而已。”

宋温暖勾着唇角讽笑:“那条微博我也看了,我不得不说,这位梵先生的炒作手段真的是低劣。如此轻易就能被戳穿的骗局, 他也敢编, 似乎脑子也不大灵光的样子。哦对了, 他刚才好像对着镜头说了一句话,宋博士,你精通唇语, 能告诉我们他说了什么吗?”

宋睿对宋温暖的讽刺略感不适,却并未看她,而是始终盯着屏幕上再一次垂下头恒古等待的青年,低声道:“他在说——我们又见面了。”

宋温暖连忙让导播把镜头回放几分钟, 然后一字一句对照口形,发现那句话还真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又见面了。

“他跟谁见面?他认识场中的哪位选手?”宋温暖百思不得其解。

宋睿轻笑一声, 徐徐说道:“高一泽坠楼案也有我的参与,而且我曾与梵先生两度交锋, 且两度败下阵来。他是直视着我们说的,在这个观察室内,唯一能配得上这重逢话语的人似乎只有我?”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堂妹,嗓音暗哑得像是一捧风沙:“难道你们就从来没想过他是真的能穿透时空的阻隔,看见躲藏在此处的我们吗?围着他的跟拍摄影师有两个,位于他身周的监控器有数十个,他是如何在这么多的摄录仪器中找准了那唯一的,能把影画连接到观察室内这最正中的一块大显示屏上,让我们所有人都能同时看见他的监控器?他的敏锐,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宋睿凝视屏幕中的青年,一字一句说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灵媒,但我知道,他绝不普通。”

宋温暖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刚才说,你和梵伽罗两次交锋,两次败了?”无怪乎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因为在她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她从未见过堂哥失败的模样,于是一直坚定地相信,世界上没有堂哥做不到的事。

宋睿点头低应,目中却全无挫败,而是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

宋温暖细细咀嚼堂哥刚才那番话,这才发现梵伽罗的确有些不同寻常。那么多监控器安装在他的周围,而且这些机器摄入的影像随时都在这些显示屏上转换,切播,一切都是随机的,不定的,而他却一丝迟疑都没有,直直地,精准地找到了拍摄角度最佳,且正好连接到正中显示屏的那一个监控器,让所有评委不得不接受他锐利目光的冲击。他甚至知道,在这个观察室内有他的一位故人,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宋温暖无从获悉答案,但她却切实地知道,能让自己堂哥刮目相看的必定不是普通人。这个梵伽罗有点意思!

思及此,她躲开摄像机,给导播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多给梵伽罗安排一些镜头。其实不用她吩咐,导播也意识到了梵伽罗的加入为这档真人秀带来的奇幻效果。且不提他的能力是真是假,只在他出现的那一刻,便足以吸引太多人的眼球。

许久未曾在公众场合露面,他的容貌竟比以往更盛,气质也更为独特,即便是再微小的举动,被他做出来也能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但他的五官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稍微长开了一些,有了更多潋滟之处,也有了更多令人遐思的留白,尤其是那双黑到极致的瞳,流转着神秘的光。

按理来说,他的出现本该万众瞩目,但是当他往黑暗中一站,竟似真的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