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播在刚见面的时候便被梵伽罗惊艳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自己又是怎么将对方忽略的。他忍不住打开位于梵伽罗头顶的一盏射灯,让对方在骤然大亮的强光中无所遁形。

这一个忽然被照耀的座位吸引了所有参赛选手的注意,也直到此时他们才纷纷倒吸一口气,惊愕地看着那安坐于光柱中的青年。他太耀眼了,耀眼到看着他都会觉得瞳孔被刺痛的地步。

宋睿屏住呼吸,迫切地想知道被所有人注视的梵伽罗又会如何应对。

但梵伽罗依然垂着头颅,挺着脊背、覆着双膝,安静地坐着。当强光投射而下时,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

整个礼堂都因为他的光耀而安静下来,导播见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没获得预期中的节目效果,只能悻悻地关掉射灯。

梵伽罗所在的小角落又一次隐于黑暗。几名参赛选手窃窃私语道:“他就是梵伽罗,那个炒作灵媒人设的明星,说是预知了高一泽的死,但其实只是临摹了一张死亡现场的照片,又当成死亡预告放在网络上。后来他被照片的原主人扒皮了,成了很多人的笑料。”

“啊,这个我知道,他手段有点低劣,脑子还弱智。”

“脑子不弱智能来我们这档节目找虐吗?我刚才听见副导演在教训他的经纪人,说是绝对不会帮他在节目中作弊。他报名参加这档节目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退出只会更丢人,只能硬着头皮上。”

“那他惨了,我们这档节目可是百分百凭真本事的。”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儿,直把梵伽罗贬得一无是处,引得其余选手也都对他留下了恶劣的印象。敢来报名的人大多数都有点真本事,或者说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有真本事,所以很看不上普通人,而梵伽罗就是混入他们之中的普通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成了众矢之的。

跟拍摄影师忠实地记录着选手们对梵伽罗的排挤和非议,这也是节目播出后的一大看点。

宋温暖看着导播切换过来的画面,兴奋道:“请梵伽罗来参加节目果然是明智之举,第一期的戏剧冲突几乎都在他身上。堂哥,网络上扒他的帖子你肯定没看过,你看了就知道,他根本就是个骗子。那张死亡素描其实是伪造的,肯定有人给你们警方提供了假口供!”

孙影提供的是不是假口供,宋睿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懒得与旁人分辩,只专心致志地调出刚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快进、回放。梵伽罗就像一个巨大的疑团,引得他极度渴望靠近,又疯狂想要探索。

画面中射灯骤亮,梵伽罗安静地坐着;少顷,射灯熄灭,梵伽罗依然安静地坐着。但是,在灯亮灯熄的衔接处,只0.01秒的瞬间,宋睿竟无法捕捉到那个人的身影。他消失在了忽然降临的黑暗中!

宋睿呼吸一窒,然后反复回放这个瞬间,又反复截取屏幕,终于在数十次的尝试后截到了那精确的0.01秒——在梵伽罗原本安坐的位置上,一片黑暗笼罩下来,但那道修长的人影却不见了,他消失得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与四周的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他是真实存在的吗?是不是摄录仪器出了问题?怎么会有人与黑暗融为一体呢?宋睿摘掉金丝眼镜,熟练地按揉隐痛的眉心。似乎只要一遇见梵伽罗,他就会处于无时无刻的困惑中。

他删掉截屏,让节目正常播放,并未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任何人。由于他地位太过超然,当他摆弄电脑时,观察室内竟然没有一个人加以阻止,更不敢好奇地围上来旁观。

宋温暖倒是伸长脖子偷窥了两眼,发现满屏都是梵伽罗,不由撇了撇嘴。

大礼堂内,场外主持人还在对参赛选手们进行采访。先前那位嗅觉通灵的少年正对着镜头做自我介绍:“我叫阿火,来自于喜马拉雅山的深谷,是洪扎族人。洪扎族你们听说过吗?肯定没有吧,因为我们这个民族并不在56个民族中,是未出世的隐族。我们那里的人从来不生病,体质特别好。我六岁就发现自己能通灵,于是一直以为我是最特别的,但是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很多人的能力都在我之上。”

主持人特别感兴趣地问道:“那么阿火,你能对此次海选的结果做一次预测吗?你觉得谁会进入初赛?”

“首先肯定有我一个。”阿火咧开嘴,笑出一口白牙:“那位穿黑袍的大叔绝对是第一名,那个脸白白的小姑娘很棒,那个美人姐姐,那个小道士,还有那个很帅的男人,他们都会进初赛。他们身上的灵气都很浓郁!”

最后被阿火点中的是一名身穿昂贵西装,戴着钻石耳钉,长得极其俊美的一个男人。他敏锐地发现了主持人和摄影师的注目,于是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微笑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外场主持人被他的翩翩风度迷了眼,愣了一两秒才道:“阿火预测你会进入初赛,他认为你是所有选手中能力最强的人之一。”

“哦?这位就是阿火吗?”俊美男人伸出手与阿火交握,一举一动皆十分优雅:“我叫丁浦航,能与你交个朋友吗?我也能看出来,你的实力很强。”

“啊,谢谢夸奖!”阿火在男人靠近之后便开始手足无措,他闻到了一股令他极度不安的味道,却又不搞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拥有这种味道的人大多数都很危险,必须远离。

男人瞥他一眼,脚步往后一挪,拉开了间距,1.2米,不多不少,正是人与人之间既可以亲切交流又能保持不过分的疏离的安全距离。

阿火果然松了一口气,男人则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目中闪过几许暗芒。

“阿火还看好谁,可以告诉我吗?”丁浦航彬彬有礼地询问。

“啊,我还看好那位大叔,那两位姐姐,还有那个道士,他们百分百会进决赛。”阿火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甚至直接越过海选,去预测决赛的结果。

丁浦航眉头微皱,指着坐在角落里的梵伽罗问道:“那他呢?你不看好他吗?”

“他啊,我闻不到他身上的气味,他应该是普通人吧。”阿火摇摇头。

“一点气味都闻不到吗?”丁浦航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是的,一点气味都闻不到。”阿火继续摇头。

“好的,我知道了。”丁浦航略一点头,走得干脆利落。

外场主持人和阿火傻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都搞不明白他走过来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是想干什么,博取镜头?多多露脸?看他贵气十足的样子又不像啊!

阿火一边挠着自己的后脑勺,一边抽着鼻子在空气中胡乱嗅闻,忽然用力拍打脑门,哀嚎道:“啊,我错了!我简直大错特错!我怎么那么傻!每个人都会有气味,而且个个都不同,但梵伽罗是我遇见的唯一一个闻不到丝毫气味的人,这太反常了!”

“梵伽罗怎么了吗?”外场主持人一头雾水地问。

阿火兴奋得脸都红了:“梵伽罗是世界上唯一没有气味的人你知道吗?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全世界,但是他在我的世界里绝对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与他一样!我闻不到他的气味,他比喜马拉雅山上的白雪还要干净!”

“这种形容会不会太夸张了?”外场主持人满头都是黑线。

“不夸张,我能闻到喜马拉雅山上的白雪散发的清气,有些涩,有些甜,很微弱,非常非常微弱!我原本以为那是世界上最淡的气味,然而梵伽罗身上却连那样微弱的气息都没有,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他比转瞬即化的白雪还要淡薄,他要么是一片虚无,要么是一个封闭的世界。他拥有封闭自己也封闭别人的能力,这太不可思议了。我要更改我的预测,他一定能进决赛!”

阿火说着说着就朝梵伽罗跑去,像一只看见肉骨头,又怕被别人抢了去,于是甩着尾巴狂奔的大狗。

被他丢在身后的外场主持人只能对着镜头尬笑。

与此同时,宋睿盯着显示屏上的这一幕,暗暗沉吟:一片虚无?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特别排斥否定的答案。

☆、第六十三章

阿火跑到梵伽罗近前便来了一个急刹车, 然后小步小步地蹭过去,在他身旁的空位落座。到了这里,他的感觉又更强烈了一些。在梵伽罗的周遭有一股看不见的磁场, 将外界的一切干扰隔离,包括那些剧烈的灵力波动和各种各样或古怪或难闻的气息。

他静谧得像一片虚空,也干净得像一团星云, 除了悠远辽阔,竟完全嗅不到别的气息。坐在他身边, 阿火被熏得几近失灵的鼻子和快要被各种气味撑爆的脑袋便获得了彻彻底底的放松。

“好舒服啊!”阿火捧着自己的肚子, 发出满足的叹息。

梵伽罗依然垂眸静坐,并未给予他任何关注。

阿火径直说道:“我叫阿火,你可以叫我火火。这里太难闻了,只有你身边是干净的, 我能稍微在你身边坐一坐吗?”

梵伽罗温和地说道:“当然可以。”

“啊,谢谢!”阿火感激地看着他, 侧脸却被舞台上忽然开启的数十盏射灯照得透亮,外场主持人甜美的嗓音通过话筒传遍了礼堂的每一个角落:“各位选手, 我们的海选马上要开始了,请你们注意看舞台。在这块黑色幕布之后, 我们架设了一个投影仪,导演会每隔半小时在投影仪上展示一张照片, 总共展示五张, 每张都是从海量的图片库里随机挑选的,导演只负责按暂停键, 并不知道哪张照片会中选,而我们现场的工作人员就更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请你们尽全力去感应,然后告诉我们每一张照片的主题。五次机会猜对三次,这位选手就能通过海选,反之则会被淘汰。”

外场主持人拉扯幕布,进一步解说:“你们可以看见,这块幕布厚达半厘米,材质为亚麻与棉的混纺,内部还嵌缝了一层pvc涂料,绝对不会透光。而你们必须隔着这块厚厚的幕布,去感应投影仪上的照片。每一张照片给你们半小时的时间,感应到主题之后,你们可以把答案写在道具组分发给你们的笔记本上,然后举起本子,展示给你们的跟拍摄影师。我们的评委可以透过摄影师的镜头看见你们的答案,然后给出是否让你晋级的选择。你们可以互相交流并探讨答案,但是请记住,在不知道别人的能力是否真实的前提下,你们都有被淘汰的危险。唯有真材实料的人才能走到最后,靠运气的人很快就会止步于此。”

看见副导演把计时牌升上半空,外场主持人含笑说道:“好了,第一张照片已经在投影仪上了,各位选手可以到台前来感应,但绝对不能掀开幕布。谁要是这么做了,谁就会被当场淘汰。好了,我先预祝你们好运!”

不等主持人下台,众选手便已迫不及待地冲上去,在那块厚重的黑色幕布前徘徊。有的人伸出手隔空感应;有的人点燃蜡烛念念有词;有的人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还有人割破手指把血涂在地上,像是在绘制什么法阵……场上一片嘈杂,恰似群魔乱舞。

当然也有人安安稳稳地坐在台下,姿态仿佛很闲适。这种人要么是有真本事的大佬;要么是故弄玄虚的装逼犯。以舞台为界,大礼堂内的选手自动自发地分成了两种风格截然相反的派别,众位摄影师乐此不疲地寻找着其中的看点。

“阿火看好的那几个人都没上台。”欧阳博士语带惊奇:“他真的能闻到别人身上的气味,并以此判断他们的强弱?这些人真能隔空感应到一张照片的内容?”

“谁知道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看着吧,真假很快就出来了。”钱博士兴致勃勃地盯着显示屏。

“这便是我做这档节目的初衷――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宋温暖满意地笑了,然后靠近堂哥,小声说道:“梵伽罗坐在最后一排,动都没动,我估计他是放弃了。”

宋睿语气平缓:“我的意见和阿火一样,最后的决赛一定有梵伽罗一个。”未曾真正接触过梵伽罗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是多么令人惊叹的存在。

幕布后,一台摄像机架在投影仪的正前方,将那张照片原原本本录制下来。一名瘦得只剩骨架的黑人儿童趴卧在地上,四肢痉挛着,大得出奇的眼睛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焦枯的口唇吐出微弱的气息,仿佛正在忍受莫大的痛苦。一只秃鹫一边煽动黑色的翅膀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正急迫地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每天都有儿童在饥饿中煎熬,又在绝望中死去,竟至野兽的口腹,成为血肉被叼走的森白的骨架。那是地狱中才能得见的场景。

看见这张闻名于世的照片,正笑侃各位选手的评委皆敛去所有表情,肃穆以待。

“这张照片所表达的感情很强烈。”被阿火看好的那名冷艳女子坐在原位徐徐说道。

“妈妈,我难受!我的胃很痛!我不想感应这张照片!”同样被阿火看好的那名少女脸色更为苍白地缩进母亲怀中。

她的母亲一边拍抚她一边小声安慰:“静莲,你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家里缺钱,不然我也舍不得你来受这个罪。”

少女想起家里的窘境,只能强打精神朝幕布看去。

那个小道士站在一处角落盯视舞台,眼里有奇异的光芒在流转闪烁。少顷,他勾了勾唇,又轻蔑地撇了撇嘴,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丁浦航双手插兜,步态洒脱地在大礼堂内徘徊,目光却未曾往台上投去,反而不着痕迹地扫过众位选手。被阿火提到的几个人均是他的重点观察对象。见那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人慢慢朝台上走去,他先是站着观望了一会儿,然后便故作随意地跟了过去。

中年男人拿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手摇铃,极有节奏地摇晃,一下长,一下短,一下快,一下慢,浑厚悠远的铃声便在他的摇晃中穿透人群,穿透幕布,穿透照片,在白墙的阻挡下隐隐约约荡出回波。他侧耳聆听片刻,随即双膝下跪,用额头虔诚地抵触地面,似乎在感应大地带给他的回馈。

他趴伏在那里久久不动,而丁浦航则站在他不远处,漫不经心地看着黑色幕布和群魔乱舞的选手。

阿火很不想离开梵伽罗,却又不得不离开,只能一边磨蹭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我的能力对活人更管用,死物的气味太淡,距离一远我就闻不出来了,我得上舞台去看看。梵伽罗,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梵伽罗依然垂眸静坐,眼睑半阖,未曾往台上看一眼。

阿火揉揉额前的乱发,嘟囔道:“好吧好吧,我自己去,你坐在这里等我哦!我很快就回来。”他飞快穿过大礼堂,爬上臭气熏天的舞台,在幕布前左闻闻右闻闻,眉头皱得越来越紧。由于他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又耿直爽快,节目组早就盯上他了,立刻派了一名摄影师贴身拍摄他的一举一动。

场外主持人举起话筒问道:“阿火,你闻到什么了吗?”

阿火倒退几步,捏住鼻子,痛苦地说道:“我闻到了死亡的气味!”

“死亡的气味是什么气味?”主持人锲而不舍地追问。

“有人快死了,脏器腐烂的气味已经沾染他的全身。”阿火捂住口鼻,嗓音沉闷。

主持人提点道:“既然你已经感应出来了,为何不把答案写上?”

阿火连忙掏出笔记本和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出答案。

通过显示屏看见这一幕,宋温暖笃定道:“我最看好阿火。目前只有他切切实实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被他提到的那几个人也都拥有特异之处。看,他们都开始写答案了,导播,切特写!”

导播立刻切了六个近景。

那位脸色惨白的少女用颤抖的手写道:【饥饿,濒死的饥饿!】

那位美艳女子龙飞凤舞地写道:【硝烟、战争、饥饿、贫穷、死亡。】

那名道士干脆利落地写道:【将死的儿童。】

那位中年男人站起身,一笔一划书写:【绝望的等待和贪婪的注视,死亡即将来临,却又存在一线生机。】

见其余五人都落了笔,丁浦航也飞快给出答案:【战争导致饥饿,饥饿导致死亡,一名儿童正在承受痛苦的折磨,并即将在绝望中死去,但是会有人来救他,一定!】

其他选手还在神神道道的发功时,这六个人已经完成了任务,在他们周围,不断有自命不凡的人对摄像机说道:“我感应到了照片的主题,是鲜花和阳光。”

“是美女,金发碧眼,我百分百肯定。”

“是动物,大型动物,猛兽,熊还是狮子?”

“是风景照,一个充满了异域情调的地方,真美!”这位选手已经被自己的想象陶醉了,差点闭着眼睛在舞台上转圈。

看见他们的表现,再对比答案异常准确的六人,宋温暖既感到震撼又有些啼笑皆非。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可思议之人,他们的存在堪称奇迹!而她奉命寻找的正是这种奇迹。只不过一次测试还是不够,她必须确保他们的能力是强悍的,也是稳定的。

钱博士认真对比了六人的答案,分析道:“我觉得阿火的排名有问题。能力最强的人显然是这位丁先生。他的答案最精准,就像是亲眼见到了照片一样。据我所知,拍这张照片的人最终救了那个孩子。”

宋睿摇头轻笑:“钱博士,你难道不觉得他的答案很怪异吗?”

“哪里怪异?”几位评委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的答案显然是综合了所有人的答案而得出的,我怀疑他在作弊。”

“怎么作弊?”宋温暖对这个词很敏感,立刻反驳:“我在宣传的时候就说过,我们的节目绝对是百分百真实的,不存在作弊的可能。那么多摄像机和监控器对着他拍,他怎么作弊?节目正式开始录制后,他就没靠近过任何人,也没与任何人交谈,你告诉我他怎么作弊!来来来,咱们掰扯清楚!”

宋睿摘掉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总之我的意见和你们不一样,丁浦航不值得关注,他只是一个投机者而已。当别人都在感应幕布时,唯有他在场中徘徊,暗暗观察所有选手,从他们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中寻找线索,这是擅长读心术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心理层面的读心术能读到这么详实的内容吗?宋博士,你读一个给我看看!你最近的眼光好像越来越差了,当你否定别人时,最被你看好的梵伽罗却直到现在还没有动静。主持人宣布规则的时候他在静坐,选手们上台感应的时候他也在静坐,造型摆得倒是漂亮,但有什么用呢?他这是在逃避还是在装逼?我早就跟他说过,没有真本事就别来我们这个节目,出了丑我们不负责剪辑!”

宋温暖直勾勾地看向镜头,再一次慎重宣布:“观众朋友们,我们这档真人秀绝对是百分百真实的,没有作弊,没有剧本,没有造假!我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什么身份,只要参加了这档节目,我们就必须忠实还原他的表现,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们的节目绝不会帮他弄虚作假!奇人的世界只欢迎真正的奇人,想利用我们的节目进行炒作的人请自重!”

这段话很明显是冲着梵伽罗去的。宋温暖的主持风格向来如此,有什么说什么,遣词辛辣直白,不留余地。而且她是得了上头的指令筹拍这档节目,作风自然更硬气。想必在节目播出后,梵伽罗又要遭受许多嘲讽和挖苦,好不容易赚回的人气又得流失一大半。

宋睿摇摇头,并未再说什么。看见此时的宋温暖,他就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如果梵伽罗真的那么简单肤浅,他便不会丢下所有工作,出现在这种既可笑又毫无意义的场合中。

钱博士拍了拍火气高涨的宋温暖,圆场道:“好了好了,温暖不要再说了,我们继续看海选吧,时限快到了,得换照片了。”

宋温暖这才看向挂在礼堂上空的计时牌,发现半个小时的时限果然只剩下十分钟。

很多选手都急了,围着幕布团团转圈,也有选手干脆胡诌一番,试图博个运气。偏在此时,一直静坐于原位的梵伽罗忽然闭上眼,提起笔,行云流水地在笔记本上描画着什么。

导播连忙给他切了一个特写,只见那细细的笔管却未曾书写半个字符,而是慢慢绘出一个干瘦的人体轮廓;密密实实、或深或浅地涂满黝黑肤色;填上大得出奇的浑浊眼珠;凹陷面颊的留白处原是两行泛着光的泪水;笔尖后移,勾出一扇翅膀、两扇翅膀;尖锐的喙、凶狠的眼,乃至于眼中贪婪的光……

当计时牌走到00:00时,梵伽罗睁开眼,将手中的一幅画递给表情管理已完全失败,正拼命接住自己下巴的跟拍摄影师。

☆、第六十四章

此前一直静坐于黑暗中, 未曾对幕布投去一瞥,也未曾与任何人产生任何一句交流的梵伽罗,在计时牌走到最后一秒钟的时候交出了一张素描――一张与隐藏在幕布后的照片一模一样的素描。

当导播将他的素描与节目组挑中的照片切换在同一块大屏幕上时, 宋温暖张着嘴、瞪着眼,惊愕又骇然地看着这一幕。

宋睿以手掩面,发出了似满足又似遗憾的叹息。他终究还是亲眼见证了梵伽罗的奇异之处, 也终于明白孙影交上来的那张死亡素描是如何在平淡中惊心动魄地产生。然而这揭开了所有谜团的一幕却没能满足他内心的求知欲,反倒让他陷入更深的困惑。

他隐隐约约预感到――哪怕耗尽余生, 哪怕穷尽学识, 他对这个人的了解恐怕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表象而已;他可能永远不会明白他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宋睿摇摇头,再一次发出叹息。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环境孕育了这个独特的人,他想知道,他极度渴望。

另外三名评委已经看傻眼了, 用颤巍巍的指尖指着大屏幕,震撼莫名地道:“他他他, 他直接把照片画出来了!”

宋温暖的脸颊由白皙慢慢变成了红得滴血,联想到自己之前故意针对并贬低梵伽罗的那番话, 再看一看他比任何人都强悍也更可怕的通灵能力,她竟头一次觉得羞耻和难堪。她嘴巴张了张, 却干涩地说不出一句话,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无比沙哑地道:“堂哥, 那张死亡素描……”

她连在镜头前隐藏自己和堂哥的关系都忘了。

宋睿略一颔首, 嗓音透着一点轻快:“啊,之前忘了告诉你, 孙影提供的那张死亡素描,警方事先已经查证过,的确是梵伽罗在高一泽坠楼前亲手描绘,监控器正巧捕捉到这一幕。”所以梵伽罗才会成为警方的重点怀疑对象,当然,这些题外话就不值得在这里说了。

宋温暖脸颊臊得通红,眼珠子一转,不敢置信地问道:“堂哥,你早就知道那张死亡素描是真的,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故意让我出丑吧?”

堂哥要是一来就跟她解释清楚那张死亡素描的事,她肯定不会当着镜头的面大放厥词!这下好了,她原本是想打梵伽罗的脸,在第一次测试结束后,她刚才扇出去的那些巴掌却全都狠狠扇回她自己脸上,那叫一个响亮,那就一个丢人!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要想透过这块幕布感应到照片的内容是何等困难。因为在按下暂停键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这拥有数百万张照片的图库里会有哪一张照片屏雀中选。

她已经可以想象当节目播出之后,看见梵伽罗神异表现的观众会用何等辛辣的词句嘲讽她此前的狂妄无知。

思及此,宋温暖哀嚎一声,竟是有些羞于见人。

宋睿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你们的节目是百分百真实的,也会忠实还原每一个人的表现,更不会为了替某人遮丑而进行剪辑?这些话还算数吗?”

宋温暖太了解堂哥有多腹黑了,他是在提醒她别为了给自己挽尊就把她刚才被梵伽罗狠狠打脸的镜头都删掉。他竟然如此维护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

宋温暖强扯出一抹笑容,咬着牙根说道:“当然,我向来说话算话。在我们这档节目里,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会把每一个精彩的镜头都播出去。”她非常明白,等这段内容发布在网络上,曾经讽刺梵伽罗装神弄鬼的那些人会是如何地难以置信,相对的,这档真人秀又会如何地抢占头条成为爆款!

梵伽罗表现得越优异,她的节目就会越红火,她为什么不播?宋温暖转头便给导播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再给梵伽罗安排一些镜头。这个人绝对是这档节目最大的黑马!

计时牌再次恢复了30:00,第二次测试即将开始。宋温暖把红色的暂停键推到林博士面前,笑着提议:“我们五个人各自挑一张照片吧,这样更能彰显节目组的公平。”

“好的,那我按咯!”林博士看向正中间的大屏幕,那上面眼花缭乱地滚动着照片,几乎每一秒钟便能掠过两三张,叫人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图案。他随意等待了一会儿,然后重重拍下按钮,飞速滚动的照片戛然而止,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张开嘴,支着尖锐的毒牙,对着屏幕前的人做出凶猛攻击的动作,整幅画面极具冲击力。

“选的真好,我喜欢爬行动物。”钱博士兴味一笑,其余两位博士则撇开头,略感不适。

与此同时,这张照片已出现在幕布后的投影仪上,外场主持人通过耳麦获悉了这一消息,连忙说道:“好的,第二次测试开始了,请大家各展神通。”

这张照片的能量波动明显要比上一张小得多,以至于那位长相明艳的女子和脸色惨白的少女不得不离开座位,走上舞台。倒是那名年轻道士依然站在台下,轻蔑地看着那些离幕布越来越近,正拼命发功的人。

把每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都打量了一遍,道士回过头看向坐在最后一排,从始至终都没动过的梵伽罗,笑得越发轻蔑。

他满以为梵伽罗根本就没有提交上一回合的答案,但事实上,负责跟拍梵伽罗的摄影师正捏着那张黑人儿童的素描,既惊且骇地暗忖:这答案是正确的吗?幕布后的照片是这张吗?应该是吧?一定是吧!

现场的所有工作人员其实都不知道幕布后隐藏着什么,但在亲眼见证了这张素描的诞生后,摄影师却莫名奇妙却又无比笃定地相信――梵伽罗的体内一定蓄积着什么古怪的东西,他的气场与所有人都不同!

导播切换了七个近景,七张各有特色的面孔出现在观察室内的监控器上。

面容沧桑的黑袍大叔又一次摇起铜铃,悠长的铃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叮铃,叮铃,叮铃……密密地织,密密地响,带回无数或有用或无用的信息;脸色惨白的少女往幕布前站了站,却又不知怎的,忽然连连后退,还用双手捂住头脸,像是在防御什么,她的母亲忙把她抱住,低声安慰;容貌明艳的女子双手环胸脊背挺直地站在幕布前,双目不断凝聚流光,似在窥视;阿火贴得极近地去嗅闻幕布,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丁浦航完全没去关注幕布后的东西,而是眼睛放光地看着美艳女子,似乎对她更感兴趣;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站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勾着唇,笑得胜券在握。

最后一块显示屏上,梵伽罗低垂的眉眼和沉静的面容始终未曾改变,他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挪移一下。

宋温暖长久地盯着梵伽罗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似乎想透过屏幕,看穿对方的所思所想。

却在这时,梵伽罗忽然抬眸,顺着头顶数十个监控器中的一个,轻飘飘地看了过来。与此同时,不偏不倚,正正中中地摆放在宋温暖桌上的那面显示屏便投射出了他洞若观火的锋利视线。

宋温暖被这利刃一般的眼狠狠刺了一下,不免心惊肉跳地忖道:真是见了鬼了,那么多监控器,那么多显示屏,那么多随机传回的画面,梵伽罗怎么每一次都能找准正窥探他的人会通过哪一个监控器和哪一块显示屏与他对视?他难道开了天眼?

瞥见她的失态,宋睿低声提醒:“梵伽罗的直觉很敏锐。”

“我现在知道了。”宋温暖勉强定了定神,然后翻开一沓选手资料,顺着显示屏一一介绍过去:“这位黑袍选手叫元中州,46岁,是一名修行者,不修佛,不修道,修心;这位道士道号崇明,来自于云都观,从小在观里长大,今年20岁;这位身材一级棒的美女名叫朱希雅,25岁,苗族人,修习的是巫术;这位柔弱的小美女名叫何静莲,今年刚满18岁,身体似乎很不好,目前辍学中,只能在妈妈的陪同下参加比赛。但是据说她的能力很强,十里八乡的人都爱找她通灵,在当地颇有盛名;这位大帅哥名叫丁浦航,今年27岁,听说开了好几家公司,资产上亿,是一位成功人士,来参加我们的节目只是玩玩而已,但目前来看能力似乎很不错;这是阿火,来自于喜马拉雅山的深谷,洪扎族人,今年19岁,嗅觉非常灵敏;这位是梵伽罗,想必大家都认识。”

宋温暖看着这七个人,断言道:“目前我最看好的就是他们,我们这档节目真的不容造假,一轮、两轮、三轮地比下去,所有人都会原形毕露。好了,我们就默默等待他们的表现吧。”

这一次的测试似乎比上一次难一些,元中州还在摇着铃,脸上的每一根皱褶都暗藏困惑;朱希雅和阿火站在幕布前感应,至今还没有头绪;倒是何静莲和崇明似乎明白了什么,已走到安静的角落整理思绪去了;站在舞台边缘纵观所有选手的丁浦航瞥了何静莲和崇明一眼,便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时候,梵伽罗提起笔,开始流畅地描绘,细细的笔管在纸上打着圈,扭着褶,勾出一条遒劲粗壮、环绕盘踞的肢体;然后是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闪着寒光的眼;大张的口里滴着毒液锋利的牙,和那一片一片细细密密的鳞;最后涂上深深浅浅的斑块,让这副画作即便只有黑白灰三色,竟也显得五彩斑斓。

“快快快,切特写!”导播激动的嗓音传入负责跟拍梵伽罗的摄影师的耳麦里。

摄影师立刻切了一个近景。

导播犹不满意,厉声呵斥:“再近一点!”

摄影师一再拉近焦距,导播的呵斥却始终不停:“再近,再近,再近!好了好了好了!可以了,定住不动!”

在这一刻,摄影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向梵伽罗时目光已带上了震撼和敬畏。若是这幅素描与幕布后的照片不一样,导播为什么那么激动?梵伽罗的能力也太可怕了吧!

被镜头放大了很多的素描与照片正并排显示在中间的大屏幕上,观察室内的几位评委看着一黑白、一彩色,却在所有细节上都能完美重合的两张图,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此同时,另外六位据说能力十分强悍的通灵者正陆续写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