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沈母根本没有心情吃饭,钟慧璐半靠在沙发上流泪,万事都不管。沈友全让保姆带着女儿在书房的角落里玩,一步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范围。龙成生则负责给大家跑腿。
又过了半小时,一名快递员忽然送来一个包裹,指明让钟慧璐签收。
“你还有心情网购?”沈友全嗓音沙哑地质问。
“我没买东西啊。”钟慧璐一头雾水地拆开包裹,却见里面躺着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截鲜血淋漓的指头映入她的眼帘,夺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
“啊!”一声尖叫贯穿众人耳膜,然后就是一截小指被钟慧璐甩飞出去,滚落在地毯上。
“这是什么?是,是饶饶的手指?”沈友全早已让保姆把沈玉灵带走,所以这血腥的一幕只有在场的成年人看见。他踉跄着跑到近前,不顾粘稠的鲜血和地上的脏污,颤巍巍地把断指捡起,捂在心口,悲愤欲绝地哭喊:“这是饶饶的指头,他们剁了饶饶的指头!他们真的太狠了,我都已经在筹钱了,难道就不能等等吗?”
他的演技原本没有这么逼真,但是只要把沈玉饶的遭遇想象成女儿的遭遇,他就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伤痛。
躲在暗处的保姆和帮佣看见这一幕纷纷红了眼眶,不约而同地忖道:沈先生真是太惨了!
楼下的喧哗引起了蓝启等人的注意。他们从书房里跑出来查看情况,问明原委后,宋睿冷静地说道:“沈先生,看样子这根手指是刚断裂的,你赶紧送去医院做保鲜处理,或许孩子救回来之后还能接上。”
“对对对,送去医院保鲜。”沈友全这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醒转。
龙成生头一次白了脸,正准备说我把断指送去,就见沈母重重摔在地上,竟是受不了刺激晕倒了;沈父也捂着胸口直喘气,嘴里吚吚呜呜说着胡话。钟慧璐失神地看着天花板,已是哭都哭不出来。与早上那个脸色娇艳的她比起来,现在这个头发蓬乱,眸光涣散,嘴唇焦枯的女人才真正像一个失去孩子万分无助的母亲。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她低不可闻地呢喃,丝毫没发现龙成生凶狠地瞪了她一眼。
沈友全想也不想便让龙成生去扶沈母,他自己则跑上楼给沈父找降压药。那名年轻的“财会人员”见大家都很忙乱,于是自告奋勇地说道:“沈先生,要不你把指头交给我,我帮你送去医院。你放心,我哥哥就在市人民医院当麻醉师,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截指头。”
“还是我去吧。”龙成生想仔细看一看那截指头,于是努力争取这个机会。
沈友全却不理他,一边给沈父喂药一边再三叮嘱:“你记得让你哥哥保密,千万千万不要报警,不然饶饶就危险了!”
医院收到这种被斩断的人体,一般都会选择报警,若是没有熟人帮忙疏通,拿过去就意味着孩子被绑架的事瞒不住了。龙成生在京市是无根的浮萍,完全招架不住医院的盘问,只能把刚才的要求咽下去。
年轻的财务员带上断指离开了,沈家却闹翻了天。沈母只眩晕了两分钟就清醒过来,哭喊道:“友全,你还磨蹭什么,快点筹钱呀!把你的房子、车子都卖了!我这里还有十万存款,全都给你!”她急急忙忙跑回卧室,拿来一个存.折。在此之前她已经拿出了几百万存款,这十万是她和老伴的棺材本。
沈父好不容易把降压药咽下去,也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把我,和你妈,在老家的房子,也卖了,房产证,在我衣柜的夹层里。饶饶要是没了,我和你妈,也不用,养老了,直接跟他,一起去得了!”
沈友全红着眼眶说道:“爸,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会想办法筹钱,不用你们的棺材本。”
他把存.折塞回去,两老却死活不要,还把手里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让儿子换成现金。所有人都在为沈玉饶的平安归来而努力,唯有钟慧璐几度张口,却又在龙成生的瞪视下几度闭口,始终没提一起筹款的事。
看见她和龙成生的反应,宋睿与女警相互对视,已然确定了他们的作案嫌疑。
☆、第五十七章
儿子的手指都被绑匪剁了, 沈友全如何能不着急?他和蓝启等人重回书房, 加快了售卖产业的动作, 与此同时, 龙成生躲到别墅外, 拿出一台老旧的直板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一个电话号码, 却始终没能接通。
“妈的, 这是什么破手机!”他又气又急,恨不得把手机掼在墙上。
钟慧璐做贼一般溜出来,找了很久才找到他, 一张口就是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不是说饶饶一定不会出事吗?为什么他们会剁掉他的指头?你快让他们把饶饶放了!我要饶饶马上回来!龙成生,你好狠的心啊!饶饶是你亲生儿子, 你怎么下得了手?”
“你小声点!”龙成生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才急促地说道:“你确定那是饶饶的手指?方虎是我的拜把兄弟,他不会伤害饶饶, 我不相信!”
钟慧璐哪里敢去碰那根指头, 但在极度的恐惧和极度的担忧之下, 她反而不会往别处想:“那当然是饶饶的指头, 我还能认不出来吗?龙成生, 你赶紧让他们放人,不然我就报警抓你!你答应过我不会让饶饶出事的,现在呢?饶饶的一根指头都没了!我真是疯了才会同意你的计划!”
“你敢报警我就把你也供出去, 你别忘了这次计划你也有参与,我录了音的!我们俩是一条船上的人, 谁也别威胁谁!九十九步都走了,现在只剩最后一步,我是不会放弃的。一根指头而已,日后还能接上,反正沈友全有的是钱,他还养不起沈玉饶吗?那五千万我要定了,谁也不能破坏我的计划,包括你!”龙成生掐住钟慧璐的脖子低声威胁,面目十分狰狞。
钟慧璐惊惧不已地望着他,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就在此时,负责看守密码箱的两名保安忽然出现在龙成生身后,将他的双手反剪,双膝踢跪,咔擦戴上手铐。
钟慧璐吓呆了,随即也被戴上了手铐。
西装笔挺的宋睿从拐角绕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正闪烁着红光的信号干扰器。有这个东西在,龙成生又怎么可能通过手机联系到外界?
“把他们带进去审问。”宋睿缓缓走到两人身边,从他们衣服下摆的内衬里取出两个纳米监听器,这是小李在擦肩而过时悄悄贴在两人身上的,而他们刚才的对话早已经被录音,成了确凿的证据。
龙成生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两人被带去不同的客房进行审问。孩子还在另外两个绑匪手里,问出孩子的下落是当务之急,别的都可以靠后。所幸宋睿的攻心计和离间计很成功,钟慧璐一直以为孩子的手指真的被剁掉了,很快便把自己知道的情况都招供出来。
躲在外面的两个绑匪果然是一男一女,男的叫方虎,女的叫周媛,是情侣关系,都因为抢劫杀人罪坐过牢,是龙成生的老乡。至于他们现在躲在哪儿,她并不清楚,唯有龙成生知道。他们也只负责看孩子,到了时间就把孩子放了,并不负责拿赎金。
赎金是由龙成生亲自去拿。他会在最后关头让周媛打电话,勒令沈友全把人民币都换成美金,放在一个箱子里。事前,钟慧璐已悄悄购买了两个一个一模一样的箱子,诱导丈夫用其中一个装美金,另一个她会装上白纸和几千块人民币,再找准时机把两个箱子调换,藏白纸的箱子让沈友全带走,藏美金的则转交给龙城生藏匿。
交赎金的地点在一处高架桥,桥下便是京市治安最乱的一处贫民窟。沈友全担心孩子的安危,按照绑匪的指示把箱子扔下桥的时候肯定不会犹豫,但其实箱子掉下去之后根本没有绑匪去交接,而是会被贫民窟里的人捡走并侵吞。箱子里毕竟有几千块,那些人大多是吸毒者和流窜犯,为了几十块钱就能犯罪,更何况是几千块。
毁灭证据的习惯早已根植在他们的骨髓中,把钱瓜分后,他们自然会把箱子和白纸烧成灰,警察来问也不会有人提供线索。在这块法外之地,那子虚乌有的“七百多万美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掉,却不会为龙成生惹来半点麻烦。这样的犯罪计划堪称巧妙。
拿到钟慧璐的供词,宋睿立刻去见龙成生,与此同时,小李也查清了方虎和周媛的案底,知道他们都是心狠手辣之辈。
“我可以给你一句实话,那断指的确是你儿子的。”宋睿盯着龙成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比我更清楚方虎和周媛的为人,你觉得他们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善待孩子吗?当年方虎能为了几百块钱杀人,你觉得五千万和你们的兄弟情相比,他会更看重哪一个?你的计划很完美,我很佩服你的巧思。”
说到这里,宋睿故意停顿了几秒。他最擅长的就是攻心,而这些人的心在他眼里简直不堪一击。
龙成生果然露出半得意半轻蔑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相信警察的话,也不准备出卖自己的兄弟。
宋睿等他得意够了才道:“但是,你的计划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龙成生还是那般满不在乎,耳朵却微微一颤。
宋睿轻笑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不该把最重要的筹码放在别人手里。你们绑架是为了钱,而沈玉饶是换钱的筹码。你手里没有这个筹码,却想直接拿走五千万,方虎和周媛握着这个筹码,却得听凭你发号施令,你觉得他们能甘心吗?但凡你稍微起一点贪念,等孩子放归之后,他们能从你手里分到赃款?如果你再狠心一点,花钱雇人把他们做了,他们就得亡命天涯。你说,他们能百分百相信你的为人?”
宋睿身体前倾,缓缓发问:“龙成生,你现在还觉得你的计划天.衣无缝吗?你现在还认为那两个人不会对你的孩子怎么样?你千算万算,却忘了把人心算进去。只要筹码还在,他们就有千百种办法对付你。得知你被警察抓了,你猜方虎和周媛会怎么做?”
龙成生开始汩汩地冒冷汗。那两个人当年能为几百块钱杀人,现在有五千万放在眼前,他们自然是什么事都敢干。那根手指说不定真是他们剁的,但他们最想恐吓的人却并非沈友全,而是自己!因为他们知道谁才是沈玉饶的亲生父亲,他们想用这根断指告诉那个人——你龙成生的儿子在我们手里,你要是识相就乖乖地分赃款,别想独吞!更甚者,他们或许完全没有放归孩子的打算,而是准备继续绑着孩子,直到自己把那五千万赎金全都交出来!
他们这是想黑吃黑呀!若是知道自己被抓了,他们立刻就会杀掉孩子,然后逃命!
思及此,龙成生的心理防线已彻底崩溃。他是看着沈玉饶长大的,与沈玉饶相处的时间恐怕比沈友全还长,又怎么可能对孩子一点感情都没有?他不敢再脑补下去,没经过多少挣扎便供出了方虎和周媛的去向。
却原来周媛在幼儿园对面的停车场就把孩子交给了方虎,然后自己驾车前往曹安停车场,换了一辆□□直接上高速,如今已在省外,再利用变声器,在各处辗转给沈友全打勒索电话,以防警察追踪。
在女朋友的掩护下,方虎顺顺利利、悄无声息地带走了孩子,如今正躲藏在京市的一处城中村,等待放归孩子。他真的什么事都不用管,只需顾着孩子吃喝就行了。
拿到确切的地址,孩子很快便被解救,方虎果然没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而是将他捆住手脚,扔在厕所里。看见孩子平安归来,手指也是完整的,沈父、沈母欣喜若狂地扑上去亲吻孩子面颊。
沈友全却连一个拥抱都不愿施舍,直接将孩子交给警察,让他们带他去医院做体检,然后打开车门,语气沉重地说道:“爸,妈,钟慧璐和龙成生都被警察抓了,这次绑架是他们策划的,你们去警察局旁听一下审讯吧。”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二老述说沈玉饶的身世,干脆便让钟慧璐和龙成生自己来说。
沈父、沈母气愤又莫名地上了车,完全想不明白钟慧璐怎么舍得联合一个外人绑架自己的儿子。她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沈家没有亏待过她呀!
三人走进监听室,站在透视镜前。
宋睿只一句话就攻破了方虎的心防,“你大概不知道,龙成生根本没有把钱分给你的打算,他已经制定好了单独逃逸的路线,还准备雇佣杀手做掉你们。我们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发现他的异常,这才顺藤摸瓜查到你们头上。现在,他指控你是主犯,你有没有话想说?”
“我就知道龙成生那个畜生想黑吃黑!老子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他的狗屁计划!警察同志,我要举报他,他才是主犯!”方虎三番四次被抓去坐牢,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减轻自己的刑责。他坦白道:“其实龙成生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们也知道,沈玉饶是他的儿子,他肯定舍不得下手。”
听见这句话,沈友全的反应很平淡,沈父、沈母却如遭雷击,头晕目眩。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饶饶是谁的儿子?”沈母揪住自己衣领,脸白地像是喘不过气。
沈友全默默扶住母亲单薄的脊背,却一句话都不说。
沈父急了,试图去敲打镜面,却被守在一旁的警员阻止。
“这是沈玉饶和龙成生小时候的照片,你们看一看吧。”沈友全把极为相似的两张照片递过去。
沈父颤巍巍地接了,大张的嘴里发出吽吽的声音,像是喉咙深处卡了一口脓血,吐也吐不出,咽又咽不下。
方虎还在继续述说:“所以他原本的主要目标是沈玉灵,沈玉饶只是一个□□。说来也怪,一母双胎的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与沈友全长得一模一样,另一个却与龙成生小时候差不离,你们说神不神奇?眼看沈玉饶越长越像自己,龙成生就开始怀疑了,偷偷带上孩子的头发去验DNA。嘿,你们说奇不奇怪,还真是他的种!他当时都乐开花了!你们也知道,沈友全有钱啊,年薪千万,还各种投资,他们沈家又特别重男轻女,把龙成生的儿子当成宝贝一样供着。以后等这个孩子长大,沈家的家产也等于间接到了龙成生手里,他就等着那一天呢。但是龙成生这个人特别贪,特别特别贪!沈友全不还有一个女儿吗?那女儿长大了不得分一点家产?”
方虎呵呵讽笑两声,继续道:“沈家重男轻女,就算给女儿分家产肯定也不会很多,但龙成生受不了啊。他经常念叨,说这个女孩不能留,留下会碍着他的儿子,得想个办法除掉。”
听到这里,原本还相当冷静的沈友全脸部已经扭曲了。
沈父沈母抓紧彼此的胳膊,双腿颤颤巍巍,差点站立不住!不,他们听见的一定不是真的,这人在胡说八道!
方虎无知无觉地往下说:“我当时听听也就算了,没往心里去,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因为有了儿子这个未来的大靠山,他花钱越来越大手大脚,去一趟澳海就欠了几百万的赌债,还惹怒了沈友全,工作也难保。没了工作,他就见不着儿子;见不着儿子,他就跟儿子处不出感情;没了感情,等儿子长大,能给他钱花?能给他养老送终?于是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绑了两个孩子,一口气向沈友全勒索五千万。”
“我负责待在京市看管他儿子,我女朋友负责把沈友全的亲生女儿带去外省,等龙成生那边拿到赎金,我会把沈玉饶放了,我女朋友会把沈玉灵杀了,丢在高速公路上,吸引警察的视线。等警察赶去外省,我们早就四散跑了。沈友全花五千万却赎回一个假儿子,但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还会把女儿的那一份父爱也都交给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沈家的所有财产就都到了这个儿子手里,再也没有人跟他争了。”
“龙成生还想借这次绑架好好在沈友全面前表现表现,争取继续给他当司机,默默陪儿子长大。到时候,沈友全的老婆、孩子、家产,全都是他的,沈友全辛苦一辈子,却是在为他一个小司机打工,你们说这剧情爽不爽?只可惜龙成生计划得再好也赶不上变化,我女朋友跑到幼儿园一问才知道,沈玉灵竟然被沈友全接走了!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只绑走了龙成生的儿子,你们说这是不是天意?老天爷都看不上龙成生这种人的算计!哈哈哈哈……”
方虎嘲弄的笑声被左侧镜面传来的敲击声打断。这敲击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狂暴,像是有一只发疯的兽,正准备冲破镜面的桎梏,把方虎活活咬死。
☆、第五十八章
方虎被镜面传来的震颤吓了一跳, 紧张不安地问道:“谁在那里?”
敲击声戛然而止, 负责做笔录的小李看向镜子对面, 颇有几分担心, 而宋睿的态度始终都很平和, 继续询问方虎有关于案情的问题。
审讯并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 但是在审讯室的对面, 那个逼仄的监听室内,沈友全却被两名警员反剪双手摁压在墙上,勒令他保持冷静。
但沈友全怎么冷静得了?他的头发乱了, 眼睛红了,嘴唇焦了, 一颗心更是被强烈的后怕和深深的懊悔揪扯着,撕裂着。直至现在,他才真正弄明白梵伽罗那天对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那根本不是一个暗示着不祥未来的隐喻, 而是一个即将在现实中上演的、残酷至极的、有关于谋杀的预言!当所有真相被揭开, 他才知道这预言精准到何种程度!
那一天, 梵伽罗就差扯着他的耳朵, 一字一句对他说:“你知道吗?你的女儿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她很快就会被你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杀死!而这个人还将夺走沈家的一切!”
所谓鸠占鹊巢,却原来是字面上的鸠占鹊巢,并非什么修辞比喻手法。正如纪录片中演示的那般, 那些鸠会联合起来把他尚且嗷嗷待哺的女儿推下高高的枝头,活活摔死!他原以为自己对这个词的想象已足够残忍可怖, 却原来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某些人连人性都没有,他们的恶可以恶到极致,恶到深寒。他满以为沈玉饶只是一个掠夺者,抢占的是女儿的亲情和资源,却原来他连女儿的命都要拿走!他们根本不会给女儿长大的机会,就连自己用来养大女儿的那一点微末的财产,也早已被他们视为囊中之物,容不得女儿分享一点半点!
而自己呢?当一切惨剧悄无声息地上演时,自己又在哪里?
想到这里,沈友全哭得摧心挠肝,因为他猛然发现,若是没有梵伽罗的提醒,他不会有丝毫怀疑;当所有事情已在暗中发生,他还无知无觉。他放任了那些强盗的野心,养大了他们的胃口,甚至担任了一个帮凶的角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这个家庭里遭受冷待和忽视。
如果没有梵伽罗,他绝不会去验DNA,也绝不会单独接走女儿,然后,绑架案便会如龙城生计划的那般发生。他付出了自己现阶段能付出的一切,最终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野种和一具小小的已冷透的尸体!而他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至死也不知道他唯一的骨肉早已不存;他用自己的血喂养长大的孩子,不过是一个拥有犯罪基因的掠夺者;他的家庭在这悲惨的夏日毁于一旦,而他将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里,直至忘记失去女儿的痛苦……
他唯一的孩子,最终会消失在他的脑海,仿佛从未存在过。
沈友全无法再想象下去,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像是一口气要全部流干一样。案件已顺利侦破,但他的脊梁骨却被迟来的、沉重的、无法排解的恐惧压弯。这后知后觉的恐惧已完完全全侵入他的心脏,令他连呼吸都像是在绝望中挣扎。
他的脸被愤怒的火焰烧灼扭曲,瞳孔亦被恐惧染成一片赤红,嘴里发出无意义的低吼,像一头负了重伤的兽。两名警员差点压不住他,本还无法接受现实的沈父沈母看见儿子被刺激成这样,立刻就忘了内心的那些质疑和逃避,连忙握住儿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友全,囡囡现在很安全,你听见了吗?孩子没出事,你千万别多想。这不是你的错,是钟慧璐和龙成生造的孽。你这样子回去,囡囡会被吓住的!”
“囡囡”两个字轻轻触到沈友全内心最柔软的一角,他眼睛狠狠一闭,终是由闷哭变成了嚎啕。他像女儿惯常那般,哭得很大声,很狼狈,全然不管自己是不是有失体面,是不是丑态百出。他太害怕了,也太庆幸了,巨大的悲喜冲击着他的神智,令他难以承受。
沈父沈母也哽咽了,重复着说道:“友全,囡囡还在呢,她好好的,咱们这个家还没散。老天爷保佑我们呢!”
“不是老天爷,是梵伽罗。”沈友全在大哭中还不忘补充一句。他现在有多后怕就有多感激,感激那个人莫名的出现,也感激那个人的每一句提点。
等沈友全这边冷静下来,宋睿那边已拿到了方虎的全部口供。方虎招了,周媛自然也招了;钟慧璐的心理素质最差,招得最早;宋睿再把三人的指控往龙成生眼皮子底下一放,龙成生也招架不住,老老实实认了罪。
几人被押往看守所时,钟慧璐在走廊里遇见了沈友全和沈父沈母。她惊恐的眼里卷起狂澜,伸出手试图去抓丈夫的衣角,却被避开了,只能苦苦哀求:“友全,求你对饶饶好一点!”意识到自己的话带有歧义,她连忙补救:“不不不,不用对他多好,只求你给他一口饭吃就行了!友全,你不缺那一点钱,算我求你!算我求求你!”
警员拖着她前行,而她执拗地一遍一遍回头,用尽全力伸长手臂,只为了得到丈夫的一个保证。
沈友全冷笑道:“到现在你还只顾着沈玉饶一个,你就没想过灵灵会怎样?当你同意龙成生的绑架计划时,你究竟是怎么想的?灵灵也是你生的,你怎么忍心让他们杀死她?”
“我真不知道龙成生想杀灵灵,不然我是绝不会同意的!友全你信我!友全,求你别抛弃饶饶!”钟慧璐还是被警员押走了,她尖利的嗓音却久久不散。
她前脚刚走,一名女警后脚就把沈玉饶送来警局。他的身体略有些虚弱,却并未遭到虐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与此同时,警察也把沈玉灵接来了,沈家一个大人都没有,沈友全自然不放心把女儿交给一群佣人带。连最亲密的枕边人都如此可怕,他还能相信谁?
看见哭得眼眶通红的沈玉饶,沈父沈母下意识地迎上去,想抱一抱亲一亲,又猛然定在原地,不敢靠近。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爱不是假的,但这份爱的初始却源于他的性别,也就是所谓的“我沈家有皇位需要继承”。如今这皇位继承人是个野种,不但会夺走沈家的一切,还会毁灭沈家的根基,这份爱自然就大打折扣,甚至暗暗生了怨怼。
当女警把孩子递过来时,他们背转身,扭开头,表情冷漠得可怕。倒是沈友全把孩子抱过去,轻轻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然后把女儿抱起来,扛在肩头,用力亲了两口。
沈玉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抱着爸爸的脑袋咯咯咯地笑。当沈家陷于水深火热时,她却被保护得很好。
沈玉饶一直盯着沈玉灵灿笑的脸,嘴巴抿得越来越紧,但他还是像往常那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跳下椅子,蹒跚着走到沈友全身边,用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他的裤腿。他扬起玉白可爱的脸,晶莹剔透的泪珠无声无息地落,像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动物。
若在往常,沈友全早就放下女儿,改去抱他了。但现在,沈友全却只是垂眸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轻轻往后一退,挣脱了他的拉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已经懂得利用柔弱的外表去排挤自己的兄弟姐妹,进而获取最大的宠爱和利益,他的父母在血脉中留给他的东西,恰如刚孵化就懂得谋杀鹊的鸠隼,无端令人感到恐惧。
如果自己养大了这个孩子,他会懂得感恩吗?他隐藏在血脉中的基因会有所改变吗?沈友全不知道答案,也不准备牺牲掉女儿的一部分利益,去当这个好人。为了沈玉饶的未来,龙成生企图扼杀自己女儿的未来,只这一点就足以令沈友全彻底打消收养沈玉饶的念头。
他给钟慧璐的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所幸这位妇人心地善良,也很关心外孙,虽然不太能接受现实,却还是答应把外孙带走。当她把沈玉饶抱上车时,沈玉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一直都很聪明,甚至聪明到可怕的程度,他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爸爸你不要我了吗?爷爷奶奶,你们不要饶饶了吗?饶饶会乖的,你们带饶饶回去吧?”
沈父沈母流着泪别开头,沈友全却面无表情地把女儿的脑袋摁进自己怀里,让临时雇佣的司机把车开走。
向来哭得无声无息的沈玉饶这一次却哭得很大声,哭得撕心裂肺……——
一桩涉案金额高达五千万的大案就这样告破了,从沈友全报案到孩子被解救,整个过程只耗费了八小时,再一次刷新了城南分局的历史记录。局长受到了上级单位的高度肯定和赞扬,回到分局时红光满面地说道:“咱们分局又立大功了,专案组的所有人都有奖金!”
“噢!发奖金咯!”大家伙儿开心地笑闹,而宋睿却默默收拾自己的公文包,仿佛与这热烈的气氛格格不入。
自从审讯过梵伽罗之后,他便去做了心理测试,结果表明他的心理很健康,可以继续担任警察局的顾问。但他至此便很少再温和地笑,像是变了一个人。
作为曾经质疑过他的人,局长感到很尴尬,咳了咳,又道:“这次多亏了宋博士,要不是宋博士剑走偏锋,用一截假手指成功试探了龙成生和钟慧璐,并打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拿到了他们的供词,我们的案子不会这么快告破。宋博士,这份首功是你的。”
宋睿把挽到手肘的袖子慢慢放下,薄唇略微一抿,叹息一般地说道:“局长,您过奖了,您应该很清楚这份首功是谁的。若不是有梵伽罗的提点,沈友全不会去验DNA,也不会提前把孩子接走,更不会瞒着家里所有人偷偷来报警。这中间的三个步骤,只要错了一步,等待沈家和我们警局的就是一条甚至是数条人命。我们虽然破了案,却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因为我们参加的是一场开卷考,而最终答案梵伽罗早已事先告诉我们,我们只需根据答案反推就能抓住绑匪,救出孩子。换掉我,换掉组里的每一个人,案子该破还是能破,功劳谈不上,只不过辛苦一点罢了。”
欢喜雀跃的组员们相继安静下来,然后露出羞愧的表情。是啊,梵伽罗都已经把真相摊开在他们眼前,这案子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能破,实在没什么好开心的。
局长环视大家,又深深看了宋睿一眼,摇头道:“我并不觉得你们的付出是微不足道的,没有你们,案子绝不可能在八小时内告破,孩子也不会平平安安地回来。宋睿博士,你最近似乎很不自信,但是你想过没有,梵伽罗为什么独独记得你,并且把你推荐给沈先生?因为他知道,你是最擅长打心理战的,而在这桩案子里,你把所有绑匪的心理状况都摸得极为透彻,也找准了他们的心理弱点,然后一击即中!你的心理诡记,恰恰是快速破案的关键。我为之前的怀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也请你继续与我们携手合作。”
宋睿眸光微闪,似乎有所感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主动伸出手,与局长交握。
看见这和解的一幕,刑侦一队的人全都欣慰地笑了。
离开城南分局后,宋睿把车开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先是抽.出一张带消毒功能的湿纸巾,反复擦拭曾经与局长握过的手,甚至连方向盘也擦了好几遍,然后才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储存许久,却始终不敢碰触的电话号码。那清风朗月一般的人仿佛近在咫尺,而对方的轻笑就在他的耳膜中回响缠绕,令他侧脸的汗毛悄悄竖立,麻木却又滚烫。
哪怕远隔时空,梵伽罗对旁人所造成的影响依旧那么强烈。他轻笑着唤了一声“宋博士”,这三个字像是被他团于舌尖,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
宋睿的嗓子忽然干涩了,沉默很久才毫无意义地接口:“是我。”
“孩子得救了吧?”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得救了。”宋睿扯开领带,暗暗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指定我去破案?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嗯?”梵伽罗漫不经心地低吟一声,宋睿几乎能够想象他偏着头,凑得极近地看过来的场景。他的眼睛是否还像上次那般黑沉却明亮?
“宋博士似乎误会了什么,我从来没讨厌过你。恰恰相反,我觉得宋博士非常特别,我很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梵伽罗再一次低低地笑了,而宋睿却忽然把手机拉远,惊惧又困惑地看着屏幕。刚才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紧贴手机的耳廓被某种无形之物刺痛了一瞬,然后便是炽热的麻木。
是手机漏电了吗?但他却没法扔掉这已经损坏的手机,又不知道还能与梵伽罗说些什么,于是狼狈又仓促地挂断了电话。过了很久很久,他才渐渐意识到梵伽罗刚才说了什么,薄唇不由扬起一抹浅弧,低不可闻地道:“被你认可是我的荣幸。”
不管梵伽罗是灵媒亦或一个精通话术的骗子,毫无疑问,他都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一个,没有谁能取代他,没有……
梵伽罗盯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莫名接上一句:“您过谦了。”
☆、第五十九章
家里的麻烦事解决后, 沈友全以最快的速度处理了梵伽罗的两桩诉讼案。违约金的数额本来就由他决定, 而他在法律规定的基础上把数额将至最低, 也就是酬劳的30%, 加起来就是1600万, 而他之前售卖了几支股票,正好能把这个缺口补上。
梵伽罗却拒绝了他的帮助, 平静道:“我刚刚卖了一处房产, 这个钱我自己来还。沈先生,我建议您把这笔钱用在慈善上,这对您的家人很有好处。”
“是是是, 我一定把这笔钱捐出去。梵先生,您最近有空吗?我想带囡囡来见您一面, 咱们一起吃个饭如何?”沈友全殷勤无比地说道。如今,在他的心里,梵伽罗的话与圣旨没有什么区别。
“不了, 我们之间的因果到此为止, 您的孩子以后会很顺利的。”梵伽罗挂断了电话, 然后把违约金打入KN公司的账户。他卖掉了梵凯旋赠送给自己的房产, 又用那张五百万的支.票把其余的十几个诉讼都解决, 现在的他已是无事一身轻。
沈友全盯着手机,满心都是怅然若失,但想到梵伽罗对女儿的寄语, 又轻松地笑了。
高达1.3亿的违约金就这样解决了,前后不过耗费了梵伽罗几天的时间而已。他换了一套较为正式的衣服, 前往星辉娱乐总部,与此同时,赵文彦还在与苏枫溪打舆论战。
被星辉娱乐告上法庭后,苏枫溪的律师便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个官司你赢不了,因为对家掌握的证据太齐全了,你若是不想坐牢,最好还是找找关系,走走门路,寻求庭外和解。”
于是苏枫溪便把自己的底牌一一亮出来,她先是找了张氏财团的主.席给赵文彦递话,让他适可而止。在赵家掌控娱乐圈命脉之前,张氏一直是文娱行业的巨头,而张家家主在军政两界都有人脉,尤其是他家的老爷子,手眼可以通天,不是一般人招惹得起的。
赵文彦迫于张家深不可测的实力,不得不同意庭外和解。
这一局是苏枫溪胜。
但庭外和解并不代表万事大吉,若双方谈不拢,最终还是会走到打官司的地步。赵文彦主张苏枫溪十倍偿还星辉娱乐的损失,也就是三十多亿,苏枫溪正处于破产的边缘,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所幸她身边的冤大头很多,其中一个颇有些实力,竟然主动找上门要帮苏枫溪还债。
赵文彦气乐了,正好这人的老婆他认识,而这人与苏枫溪的床照他也有,于是暗地里把照片传给了人家正房太太。太太家里的势力比这冤大头更强盛,那三十多个亿的赔款立刻就被冻结了。
这一局赵文彦胜。
苏枫溪气得发疯,利用种种渠道拿到自己和赵文彦撕破脸那天某助理偷拍的视频,掐掉头尾和一部分声音,直接发到网上,又曝光了自己曾经与赵文彦甜蜜恋爱的照片和聊天截图,控诉道:【既然不爱了也请不要伤害,放我默默地走开不行吗?】
视频里,苏枫溪侧身站立,表情痛苦,而梵伽罗则轻轻搂着赵文彦的脖子,整个身体紧贴在赵文彦背上,咬着他的耳朵说话,姿态十分亲密。这样的景象再配合赵文彦曾经发送给苏枫溪的甜言蜜语,不啻为最大的讽刺。
苏枫溪的粉丝立刻就认定赵文彦是负心汉,梵伽罗是第三者,对两人展开了声讨。路人也有些看不下去,骂赵文彦拔吊无情、过河拆桥。梵伽罗刚有起色的名声眼看又要被染黑了。
赵文彦不甘示弱,紧跟着发布了一张苏枫溪与当红男星于一在咖啡馆约会的照片,附文道:【这就是你所谓的默默走开?】照片里,苏枫溪和于一头碰头地躲在角落里说话,纠缠的眼神,甜蜜的表情,暧昧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吃瓜群众还来不及消化这张照片的信息量,苏枫溪就把完整的照片放了出来,却原来两人旁边还坐着一个江干,三人都捧着手机,像是在打游戏,由于玩得忘我,言语和行为中难免亲密一些。
苏枫溪不客气地讽刺:【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
于一和江干立刻站出来力挺苏枫溪,口口声声说自己把苏枫溪当前辈,是赵文彦心思龌龊,手段下作,三个人的聚会也能被他污蔑成偷情,真是开了眼界了!
吃瓜群众摆好键盘,正准备喷赵文彦一波,赵文彦却又连发三张照片,地点都在同一个霓虹炫彩、人影缭乱的KTV包厢里,从三位主角的穿着上看,时间也是同一段。第一张照片,苏枫溪拽着于一的衣领热吻;第二张照片,苏枫溪搂着江干的脖子热吻;第三张照片,苏枫溪倒在沙发上,红唇吻着于一,手却搂着江干的脖子,将他拽到身边。想必吻完于一,她还会犒赏江干一个吻,江干既期待又羞涩的表情连斑斑点点的霓虹灯影都掩盖不住。
赵文彦附文道:【谁脏?】
吃瓜群众:哇哦!关系乱成这样不容易啊!
苏枫溪高不可攀的女神形象彻彻底底毁灭了,而她这才意识到,赵文彦是故意把那张不完整的约会照片放出来,目的正是为了引地她反驳,待她反驳澄清,激起了网友的同情和维护,他便放出三张热吻照,来一个惊天逆转,然后一举将她击杀。她一步一步走进他的陷阱,却不自知,于是非但没能从漩涡里抽身,反倒染了一身脏污,从此再也别想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