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是忌讳,他明白。
马德福也有些糊涂,皇上好端端的怎么跑镜月湖去了。那里离着落月轩不远,难不成皇上有了别的心思?可沈贵人进宫三年了,皇上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她。
饶是马德福心思缜密,却依旧猜不透圣心。
其实别说他不懂,皇帝自个儿也不大明白今日的举动。他原本只想在近处随便走走,解一解连日来忙于政事的倦意。却不知怎的,走着走着脑子里突然冒出安阳前一阵子跟他说过的话来。
“…女儿去了镜月湖那里,景色着实不错。雪团也是在那儿找着的,落月轩有个宫女挺机灵,雪团一点不怵她,由着她抱来抱去,听话得很。”
皇帝是极聪明的人,听女儿这么一说便知她指的是谁。那哪是什么宫女,分明便是他的嫔妃。只不过后宫便是这样,混得不如意的妃子远不如宠妃身边的亲信宫女。安阳到底还小不明白这一点,且她没见过沈贵人,自然不知那是谁。
皇帝却被她的话搅得有些心乱,向来心硬如铁的他头一回想着自己是否对她过于苛刻了?名义上好歹是他的女人,竟落到这步田地。
于是他便去了镜月湖,也不为别的,便为看一看安阳口中说的那番好景色。
却不料…
皇帝举起右手看了看,脑子里竟浮现出之前的画面,以及无意间触到的那股子柔软的感觉。
☆、第11章 走水
皇帝不是毛头小子,自然知道自己当时摸到的是什么。
那是女人身上最吸引男人的地方之一。寻常男人若得了这等艳遇,搞不好要高兴半日,皇帝却是把自己关在燕禧堂里,半天一言不发。
他在想当时那女子是谁?假山里光线太暗,一时看不分明。只知她穿一身极薄的衣衫,似乎也未有多少首饰。莫非是哪个宫的宫女?
可宫女如何会穿这么少,并这般大胆一人落单随意钻入假山之中?
那是在落月轩附近,莫非是沈贵人身边的人。皇帝对沈贵人的情况略知一二,如今她身边除一个当年从宫外带进来的贴身丫头外,只有一个小宫女。那女子绝非黄毛小儿,难道是…
皇帝抬手看了看手背上的伤。伤口不深只破了点皮,抹点药便会好。想起那女子戳他时的情景,皇帝又觉得不像寻常宫女。这般大胆,倒更像是沈贵人本人。敢借病缺席端午宴的女人,大约也有点胆气敢朝皇帝手背下手。
只是她当时扎他的是什么东西?似乎是一柄团扇,可那上面绣的是什么?皇帝略显困倦地揉揉太阳穴,当时看得匆忙并不真切,只觉得扇面上有两团胖东西,细想下竟觉得像猪。
哪个宫中女子会在自己的团扇上绣两只猪?思及此皇帝不由失笑,又觉自己着实失态,想了想提高声音叫了马德福进来侍候,却绝口不提之前发生的事情。
皇帝想把这个事情掩过去。不管那女子是谁他都不愿旁外生枝。若那只是个寻常宫女,此事抖落出来对方只有两条路。一是误伤龙体判个死罪,二是顺理成章被纳入后宫,封个答应常在什么的。
皇帝既不想杀她,又不想纳她,只能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纳一个既不是棋子又无甚感情的女人进后宫,对皇帝是一种折磨。早知道那日便不该一时好奇,想进假山去看那宫女究竟做甚。他自恃冷静自持多年,那一日却着实莽撞了。
知薇没料到皇帝竟有这样的心思,兀自提心吊胆的好几天。被抓过的胸头几天隐隐作痛,每次自个儿抹药的时候心里便止不住地叹息,只觉自己冤得慌。让人占了便宜还要提心吊胆,若放在现代哪需要为这种事情操心。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天滑下台阶时她不慎扭伤了脚踝,初时并不觉得,睡一觉起来竟是肿了不少,连路都走不得,只能待屋中静养。
锦绣心疼不已,闹着要请太医,却让知薇喝住了。她现在可不敢胡乱惹事,若让人知道她伤了脚,回头只怕麻烦愈多。好在没伤着骨头,她让锦绣拿小路子送来的药酒抹了几天,渐渐的也便恢复了。
进入六月里,很快便到了一年中最热的那几日。知薇担心的事情始终没发生,她便也渐渐安定下来。
红桑依旧有些神神叨叨,锦绣悄悄跟着她刺探了好几回,回来跟知薇汇报情况:“只怕含笑的死与红桑脱不开干系。我听她绕着镜月湖嘴里总是念叨含笑的名字,莫非当初是她推的她落水?”
“理应不会。红桑年纪不大也没甚力气,若真是她所为如今又为何怕成这样?”有心杀人的人心理素质岂会这么差,搞不好便是意外罢了。
只是红桑这样终究不是个事儿,知薇也有些心里发怵,只能和锦绣日夜提防着她,生怕哪天她发起病来,反倒害了她们两人。
宫里这些日子清静无比,只因皇上带着太后并一众后妃去了承德避暑。知薇被安了个身体抱恙的理由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也不知这是谁给安的,若是良妃还说得过去,若是皇帝亲自安的,可见此人气量之小。不过是端午偶有不恙便留到现在发作,真真是个小气巴拉的男人。
幸亏知薇对去承德也不怎么感兴趣,更没往皇帝跟头凑的念头,对方既让她留下她便乖乖留下。一时间竟成了这紫禁城中位份最高的主子。
只是位份虽高却没什么便宜可讨,除了小路子借机动不动就送几个西瓜来,别人可是连门都不会登一回的。宫里的人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皇帝连最末等的几位答应都一并带去了承德,独独不带沈贵人,这真是打入冷宫的节奏了。
既如此,谁还愿意去淌这趟浑水,全都歇了巴结贵人的意思。
知薇本以为这样一来能过几个月安生日子,却没想到平日里冷清的落月轩,在皇帝走后却热闹了起来。
原来宫中的匠人们趁着皇帝主子们不在,开始对后宫诸殿进行修葺。起因是几年前京城曾发生过一场不小的地动。当时宫里各处殿宇虽未有明显损伤,到底不大放心。此次皇帝出宫前便下了令,着人四处检修加固一番。
此令一出众人自然不敢耽搁,便大肆操办起来。那些个留守各宫的宫女们一时间都迁出自己的屋子,被安排到了落月轩后头的启明宫暂住。
这启明宫本是前朝宫内一处祭祀的所在,如今早已无人居住。现如今留在宫中的宫女们大多不受自家主子重用,把她们塞这里也没什么关系,不过一个多月的事情,待得宫中各处修检妥当,自会许她们再回去。
只是这一下却苦了知薇,启明宫离落月轩不远,呼拉拉一下子住进了几百号宫女,可想而知会有多吵。那些个宫女如今白日里也不办差,虽不大闹腾可总也要在附近走走,镜月湖就成了好去处。
甚至到了傍晚还有那些个人三五结伴成群在湖边纳凉,似乎前不久湖里捞起女尸的事儿已然成了过眼云烟,谁也记不起了。
知薇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又是主子,自然不会和她们混到一处。倒是锦绣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很快便与几个宫女熟络起来。大家都是京城长大的人,自然有话聊,有些人又想借机从锦绣嘴里挖一点沈贵人的私隐出来,自然更是与她亲近。
只是锦绣虽与人交好,却绝口不提自家主子的事情,半点口风都露给他人。反倒是几个嘴不甚严实的不小心露了一些自家主子的事出来,锦绣听了便回回来跟知薇咬耳朵。
“没想到慧嫔还是那个一样人,竟喜欢唱曲儿。宫里人人都说她最是端庄知礼,不料关起门来却是这样。”
知薇笑而不语。不过是爱唱戏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还不能有点兴趣爱好了。什么端庄知礼,那都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上为了保命不得已伪装出来的假象。就比如她自己,她还巴不得每天穿着小短裙到处晃荡吃遍各家美食呢,可在这鬼地方哪里能干这样的事儿,若真做了命也就没了。
“还有宣妃听说脾气可大,可不好说话,动不动便甩脸子骂人,她们那些人挨打是常事儿。可外头一点儿都听不到,都当她是信佛吃斋的大善人呢。”
知薇又想笑。大善人?宫里哪来的大善人,就算有也早就死了。后宫中的女人活得都不容易,想要保命就得耍心眼。这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想想悄没声息死了的含笑,满腹心事如惊弓之鸟的红桑。
宫女尚且如此不易,更何况是主子。知薇易地而处也觉得她们不容易,看起来比她风光,搞不好烦心事情比她还多。
落月轩难得热闹了一段时间,锦绣也像是英雄找到了用武之地,开始发挥起她的好人缘来。她本就是能说会道的人,只是跟着知薇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想着自己快要出宫总要为主子将来留有余地,她便时时去启明宫找相熟的宫女闲聊,只为将这诡秘的宫廷格局了解得更为清晰一些。
只是偶尔想到知薇那股子不求上进的劲儿,她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家小姐从前也是个要强的,怎么最近这三年性子竟变成了这样?
旁边陪她说话的是侍候刘贵人的嘉兰与铃兰,两人名字相似长相也有几分相近,都是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看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一见锦绣略显失落的模样,年长些的嘉兰便冲铃兰使了个眼色,让她挑个话头借机套套话。她们认识锦绣有一阵子,却连沈贵人是圆是扁都没打听出来。这个锦绣嘴巴之严,简直令她们头痛。
“好好的,姐姐怎么叹气了。可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情?”铃兰一脸乖巧可爱样,身子直往锦绣身边凑。
锦绣也不撵她,只笑笑道:“没什么,只是一想这时辰我还在这里同你们闲聊,一会儿回去可要挨罚了。”
“沈贵人规矩如此之严?”
“倒也不是,不过我这几日确实出来地勤了点,我们主子再好的脾气也该恼了。”
她胡乱回了两句,也让人猜不透沈贵人到底是好脾气还是坏脾气。听起来和其他主子也没什么两样,一点特别之处也没有。
“姐姐要是担心,回头我陪你去,顺便给沈贵人请个安,也给姐姐求个情。”
“那倒不必,我们贵人睡得早,这会儿怕是已歇下了。哎呀我真不能再待了,明儿再来找你们。”
锦绣说着准备起身走人,却听外头闹哄哄乱成一团。隐约间似乎传来尖叫声,像是有人在喊:“走水啦,走水啦!”
☆、第12章 大火
知薇确实快睡下了,却也听到了启明宫那边的动静。
她一下子想到了锦绣。这丫头最近总往那边跑,她心里明白她这不是贪玩,真真是为自己打算的一片苦心,不由有些感动。
所以一看外头的火势像是启明宫那边烧起来的,她立马跳下床来,披了件外衣就往外赶。
红桑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唤了她两声都没应,知薇就没管,趿了鞋匆匆出门去。夜里风凉,她不禁打个寒颤,等跑出门看到启明宫那里熊熊的火势,吓得她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当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锦绣,也顾不得大火危险,竟是直接冲了进去。一进火场迎面便是呛人的浓烟,她这才后悔没先打块湿帕子捂住口鼻。只是进来容易出去却难,火场内里一片狼籍,能见度又低,放眼四处到处是火苗,一时竟分不出哪里是出口。
旁边不停有人跑过,撞到知薇身上连句话也没有,只顾尖叫四散奔逃。这混乱的情景不由让知薇想起自己上辈子死时候的景象,似乎也是一场灾难,人人顾着逃命,天旋地转间她就来到了这里。
于是她想,今日自己不会再次死于此处吧?
只是想归想,求生的意志总还在,她凭着记忆摸索着出去的路,顺便还扶起了两个跌倒在地的宫女。其中一个受了腿伤,她便扶着对方走。边走边喊锦绣的名字。
也算是老天开眼,锦绣也正往这边跑,听到知薇的声音吓一跳,没头苍蝇似的循声而来,一把抱住知薇就痛哭不已。
知薇心想这哪是哭的时候,只能先喝住她,两人一起扶着那受伤的宫女跌跌撞撞逃出了启明宫。
到了外头空地后知薇回头一看,却见偌大的宫殿如同闪着金光的野兽一般,那洞开的在门便是野兽的嘴,顷刻间就吞噬了无数人。大殿倒下的房梁和柱子砸在人身上,随之而来的便是凄厉的惨叫声。在这夜色中听起来格外恐怖渗人。
锦绣惊魂未定,看到这一幕几乎晕倒,拉着知薇的手浑身颤抖不已。知薇却突然吃痛,哎哟叫了一声。低头一看也不知什么时候,手背上竟被烫出一片燎泡来,钻心似的疼。
锦绣赶紧把救出来的宫女往旁边扶,顺手交给了其他人,自己则仔细查看起知薇的伤势来:“主子怎么来了,刚才多危险,咱们要是跑得慢一些…”
“这不惦记着你,怕你有个闪失。”
听到这话一直强忍着的锦绣再也坚持不住,扑进知薇怀里大哭起来。到底是个姑娘,经历的事情少,在生死关头闯了一回后心情过于激动,又是害怕又是高兴的,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知薇轻拍她肩膀,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感觉手心里粘糊糊的,就着火光仔细一看,发现锦绣的左肩膀上竟是血肉模糊。
“怎么搞的,伤着了?”
“嗯,跑的时候让块房梁砸到了。我运气好伤了肩膀,刘贵人身边的铃兰没躲过,给砸头上了。”
然后她就不说了,知薇也就知道铃兰的结果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不可能活着出来。想想这启明宫里一个时辰前还有几百条鲜活的生活,一转眼的功夫多少人成了焦黑的尸体,知薇心里有一丝难过。
好在大多数人还是逃了出来,只是绝大多数都或多或少受了伤,有些伤得重的烫得整个背的皮都下来了,疼得在那儿嗷嗷直叫,当真让人不忍目睹。
救火的太监们很快赶了过来,只是火势太大一时难以扑灭。知薇本想回落月轩,锦绣却怕火势蔓延,非拉着她先去了临时安置的地方歇息。
如今宫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不在,剩下的全是一群奴才。掌事嬷嬷连夜被请了过来,一见知薇倒是一愣。那是宫里的老人,姓叶,一双眼睛毒得很。哪怕她只见过知薇一面,也知她的身份来历。
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捧高踩低,见了知薇便是客气地行礼,一套规矩做得十足。又另僻了干净的房间出来让知薇单独居住,还派人去请了太医来治知薇手上的伤。
至于其他的宫女,则十来人合住一间,也没专门的人侍候,不过是伤轻的照顾伤重的,等着太医们轮流上来诊治。
知薇累了一晚上人直犯困,身上穿得又单薄,一时间打了好几个喷嚏。锦绣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着衣服,只能抱了床毯来先披她身上,又想出去让人熬姜汤来。
知薇却一把拉住她:“别忙了,这会儿哪有人顾得上熬姜汤,咱们也别给人添麻烦了。”
锦绣想想也是,只能去外头倒了壶热水进来,暂且暖一暖身子。
两个坐屋子里静默半天,似乎都有些心有余悸。尤其是锦绣,亲眼瞧着身边人一个个倒下去,听着耳边那接连不断的惨叫声,简直把她吓坏了。知薇比她略好一些,只是止不住地倦意袭上心头。
也不知外头叶嬷嬷安排得怎么样了,她们这两人身上都有伤,是否该看了太医后再行休息?
锦绣对此颇有抱怨:“真是人人都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眼见着主子伤了手,连个太医都不过来瞧瞧。要不我怎么总劝主子上点心,别让那起小人小瞧了呢?在宫里便是这样,人情冷暖,有些人惯会来事儿,像这个叶嬷嬷便是,面上装得那般恭敬,一转身又是这个模样。”
“好了,别说了。”知薇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头疼。锦绣这张脸一开匣就收不住,她本支着脑袋都快睡着了,硬生生让她给吵醒了。
锦绣一看她这样赶紧打住:“主子乏了我先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我再去催催他们,好歹得先找个太医过来瞧瞧。只是皇上去了承德,听说太医院去了一大半人,这会儿怕是人手不够,要不我先去找点药来…”
知薇眼皮子直打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到最后都快听不清锦绣在说什么了。迷迷糊糊间她只觉得说话声似乎断了一下,随即像是有人从外头推门进来,再然后她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还混杂了一股子清新的香味,就像置身于山林之间,令人闻了精神不由随之一振。
她想大约是太医来了,便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来。只是到底困倦乏力,眼睛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竟没看清那人长得什么样。
只觉得面前似乎站了个年轻男子,一股子清高风流的韵味儿,配着这屋里不甚亮的油灯光,有那么点不真实的感觉。知薇差点以为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了。
这男人着实好看。知薇在心里下了这么个评价,搂了搂身上的薄毯,一时忘了避讳,直接就把烫伤的手递到了对方面前:“麻烦大人了。”
她都快疼死了,只盼着这长得如神仙一般的人物赶紧拿点灵丹妙药出来,就算此刻治不好,能止疼也行。
对方却没碰她的手,站在那里凝神许久,半天也没说话。知薇有点疑惑,抬头去看他,却看到一双深邃无波的眼睛。
她本能地觉得这男人在打量她,并且不是带着欣赏的神态。她努力想要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奈何这目光过于隐晦,她竟是瞧不出来。反倒借这个机会又多看了这男子几眼。
确实是长相不凡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从前只在戏文里听说过,便是上一世看遍娱乐圈各色美男的她,也不曾见过这么脱俗清隽的气质。这样的人若写进小说里,便该是隐秘在世外的绝世高人,每日抚琴练剑,闲时泡一壶清茶,自己同自己对弈,日子潇洒无拘无束。
真难想像这样的人竟进了皇宫这种污浊的地方,简直白瞎了他这一身好气派。知薇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琢磨着人不可貌相。看着像个仙人模样的家伙,终究也会沾染上铜臭气。
见对方没回应,她又晃了晃自己那烫得不轻的左手,轻轻唤对方:“大人?”
难道他要这么站着看自己一晚上?
不过事实证明,她当真是想多了。那男子迅速收回目光,再没看她一眼,只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花瓷瓶轻轻搁在桌上,竟是不留一言转身离去。
这么酷的样子着实令知薇吃惊,她自问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难不成竟是惹恼了对方?可若真恼了怎么又把药留下了?
看着那小瓷瓶,知薇突然想起上一世看的某部电视剧里台词:此人多半有病。
这么神神叨叨的人物,到底是怎么在太医院混下去的?难怪没跟着圣上去承德,只怕性子不好相与。
她转头去看锦绣,想让对方给自己擦药,却见她一脸惊惶的表情,像是被吓着了一样。仔细一想似乎从刚才那太医进来后,一直话多得没完的锦绣就再没开过口。
难不成,她认识那男子,还是这两人之间有什么…
知薇难得起了点八卦,便问锦绣:“怎么,方才之人你认得?”
“小姐竟不认得了?那是傅家大公子啊。”
☆、第13章 毁婚
知薇入宫三年,还是头一回听说傅家大公子这么号人物。
但看锦绣的表情,似乎不认识这个什么大公子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她想大概自己这具身体从前跟人家有点交情?于是便小心翼翼道:“此人…我认识?”
锦绣有点恨铁不成钢,却又习以为常。没办法,小姐自打三年前醒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关于沈家从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三年来她挑着捡着她跟说了许多事情,小姐也都一一记下了。
但这傅家是个忌讳,她一直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说。如今老爷大少爷都没了,家里主持中馈的是二少爷。二少爷人不错就是性子软弱,对小姐也照拂不到,她们两人在宫里就跟浮萍一般,再无一点依靠。
在这种情况下,锦绣不敢提傅家的事情,生怕节外生枝。她一时后悔刚才自己嘴快,这会儿再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知薇却是神情严肃地望着她,显然是来了兴致。
知薇不是傻瓜,刚才那个傅太医对她什么态度十分明显。若这人只是天生不喜欢她便也罢了,但听锦绣的意思,显然傅沈两家有点交情。古时候的小姐都养在深闺,非通家之好的男子很难得见其颜。
这个傅太医既认得她,可见两家关系不浅。可看起来又像是交了恶,她便想打听清楚。如今两人同在宫中,若这傅太医是个心胸狭窄的,他日暗地里给她找麻烦,她不得不防。
后宫这个地方,很多时候不是你不争不抢便能平安无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事情简直防不胜防,知薇不想打无准备的仗。
锦绣很怕她这种眼神,就像能被对方深深看进心里,不自觉地就低下了头,呢喃着道:“小姐不,是主子入宫前,曾与人有过婚约。”
知薇略一吃惊,又明白过来。这也正常,她入宫的时候都十九了,搁这个年代绝对是个老姑娘。从前订过亲也就不稀奇了。
只不过…
“难道是跟傅家?”
“嗯,确实是傅家的公子。”
知薇微微张大了嘴,指了指刚才傅大公子离开的方向:“难道是…”
不会吧,知薇有点不敢相信。幸好锦绣立马解释道:“不是大公子,是二公子。”
这么说起来,刚才那位傅太医,曾经差一点成了她的大伯。知薇一时有点遗憾,怎么偏偏就进了宫呢,看傅大公子的长相,想来他弟弟也不会差。虽不知傅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但总比这深宫要好很多。嫁进傅家往后分了家她便是当家主母。作为正妻,每天最多跟几房妾氏吃吃醋。
可进了宫如今她却成了妾,还是个不受宠的,这待遇真乃天差万别。到了此刻她终于想搞明白一个问题,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要进宫来?
趁着外头的人忙着照顾伤员无暇顾及她们,知薇决定把这事儿弄个清楚。她把锦绣叫到床边,两人坐下后凑得很近,知薇便小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详细同我说一说。”
锦绣哪里敢说得太详细,只贴近她耳朵粗略讲了几句:“先前夫人给小姐和傅家二公子订了亲,不料碰上二公子祖母去世,为守孝便耽误了亲事。后来宫里选妃,老爷便做主取消了这门亲事,让小姐进宫来了。”
锦绣说得很平常,这订婚取消似乎都是小事儿。但知薇心里明白,这一连串事情做下来,该引起多大的轩然大波。看傅大公子的模样,傅家在京城必然也是名门世家,好端端的亲事让女方给退了,该多下不来台。她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打的什么算盘她也知道,无非觉得从前那桩“买卖”做亏了,把她卖进宫来可以得个更好的价钱。
难怪她会有如今的处境。
皇帝必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古人重信,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做了,不管她有没有参与其中,这恶名便像标签一样烙在她身上了。
她从前也纳闷,自己这么大年纪怎么才进宫。看皇帝对她的态度,显然不是喜欢得不得了硬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如今她才明白,原来她竟是让家人坑了一把。
偏偏她爹还死了,她连句埋怨的话都没地儿说去,这辈子就这么生生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