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她又问:“那如今傅二公子如何?”三年了,他也该再另娶了吧。
锦绣默默把头低下,声音变得更细了。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努力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二公子…已经没了。”
知薇不由瞪大眼睛:“怎么没的?”
“和小姐的婚约取消之后,二公子…”锦绣咬着唇,脸憋得通红,“二公子一时受不住,投了湖。”
知薇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真没想到她进宫这桩事情,里面竟有这么大的文章。毁婚入宫,逼死未婚夫,一大把年纪进宫来邀宠。这些罪无论哪一项搁别人身上都是万劫不复,偏偏她还“身兼三职”,并且稀哩糊涂地活了下来。
想想自己真是命大。这三年根本就是活在刀尖上。皇帝没下令杀了她已然是仁慈。知薇也愈发庆幸自己的不求上进。大概便是因为她安份守己才保了一条命,若她不知死活非往皇帝跟前凑,如今只怕坟头已然长草。
真不知她那个威风八面据说从前声名显赫的父亲在想什么,竟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当皇帝是傻的吗?他怎么可能宠幸这样一个女人!
知薇从头凉到脚,对自己这一生彻底不抱任何希望。她甚至觉得现在的处境依旧岌岌可危,谁知道哪天皇帝突然想起这件事情来了,心情再次不爽,随便找个理由便把她咔嚓了。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如今过得虽不如意,却也不想那么轻易死去,还是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从头到尾她都是个受害者啊。
那一晚知薇彻夜难眠,想的都是如今离开皇宫这个事情。她觉得只有离皇帝远远的,让他再见不着自己,生命安全才有保障。
可一个宫妃如何能走出这深宫内苑,听起来就跟做梦一样。知薇使劲在脑子里搜刮三年来学到的一切知识,想要寻找一个可行的出路。
这后宫里的人,似乎只有一种是有机会走出去的。不是皇帝皇后,也不是宠妃皇子,更不是太监奴才,而是宫女。
本朝规矩宫女到了二十多岁便能放出宫去。一般如果主子开恩,二十一二也就出去了,有些特例十七八出去的也有。而最多到二十五岁,若主子没留的话,就必须出宫了。
这也是知薇最羡慕锦绣的地方。说起来在落月轩她是仆自己是主,可往后的日子她可比她舒服。
再过两年锦绣就要出宫,自己是断不会强留她的,到时候出了那深重的宫门,她便成了自由之人。
知薇从前没想过出宫,觉得老实待着混吃等死就行。现在却是情况紧张,似乎不得不跑了。
于是她想到了当宫女这条路。可怎么当宫女却把她难着了。嫔妃被贬为奴的事情也是有的,可那都得犯了大错。
她自认没有这个资本。别人犯个大错或许贬成宫女就算了,她一旦犯错那必是死罪。皇帝正愁找不到杀她的机会呢,她怎能白白将刀递过去?
可不犯错怎么能当宫女呢?现代职场也没人放着经理不当去当文员,更何况还是古代。当不当妃子不由你定,同样当不当宫女更不由你定。
知薇想了一晚上想得头都疼了,却依旧没想出个好法子来。
不过第二天一早起来,她倒真不幸当了回“宫女”。
昨夜一场大火,受伤者过百,全都躺在她们如今歇息的重华殿内。这重华殿离太医院近,方便诊治。虽说都是宫女受伤太医近不得身,好在有医婆在场,这些人才不必白白等死。
至于那些个不幸烧死的,据说尸体也抬出了近百具。锦绣想起铃兰不由落了几滴泪,和受了重伤的嘉兰两人默然无语半晌。
她跟知薇伤得都不重。知薇是伤了左手手背,涂了药膏包了纱布后便无大碍。至于她则是伤在肩膀处,有些许烫伤和淤青。看众人忙得四脚朝天,她也不好意思打扰,就用了点太医院配的药膏,自己随便缠了点纱布凑和。
余下的时间她便一直在帮着照顾伤患。一下子死了那么多宫女又伤了这么多,还有一些受了惊吓需要休养,人手立时变得极为紧张。
锦绣自然得去帮忙。不光是她,连知薇都忍不住出手做些事情。刚开始有人知道她是沈贵人,自然是不敢让她动手的。知薇便坐一旁看着,偶尔顺手端个茶什么的。慢慢的她这种小事情做多人,众人似乎也习惯了。加之许多人甚至不知道她的身份,见她穿着朴素还当是宫女,对她搭把手的举动便见怪不怪起来。
知薇一面给人拆纱布一面便忍不住想,若自己此刻真是个宫女该有多好。今年二十有二的她只消再熬三年便可滚蛋走人。
那一刻她真恨自己不是个宫女。
☆、第14章 烫伤
知薇在重华殿一住便是半个月。
落月轩那边暂时回不去了。那一夜火势太大,最后竟殃及落月轩,烧了院子里一小片地儿。面积虽不大,但烟雾浓重,将屋子都给熏着了。锦绣回去看了一次,回来后就跟知薇在那儿咬耳朵:“屋子里满是烟灰,我把主子的衣服都给收拾出来了。幸好锁在柜子里。”
除了衣服她也带了些别的东西来,诸如知薇的各种绣品,还有她最近挺喜欢的那柄团扇。锦绣每次看到这柄扇子都会忍不住嘀咕:“主子为何非绣两只这般胖的兔子。”
知薇暗笑她死脑筋,不懂得欣赏可爱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最关心的便是红桑的下落。自打那一夜后她便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锦绣也去打听过,去安置宫女的屋子一间间找,却不见她的踪影。她便觉得奇怪:“当时她不该在屋子里侍候吗?”
“没有。我出门时喊了她两声,可没人应。我想她大约不在屋子里。”
“那她会去哪儿?”
黑灯瞎火乌漆抹黑的,红桑年纪小胆子更小,还会去哪儿呢?
难道…
锦绣脸色一变,想到一种可能:“她该不会也去了启明宫吧?”
“她去那儿做什么?”
“不知道。奴婢也只是胡乱猜测罢了。我担心她那一夜去救火,若是不小心困在里头…”
屋子里暂时沉默下来。皇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断然藏不住一个活人。红桑若不是困在启明宫里,便只能回落月轩。可她没回来,那只有一种可能。
宫里藏不住活人,却能藏住死人。多少地方有冤死的魂魄在那儿游荡,多少人被深埋井里或是泥塘里,许多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她真的死在了启明宫,只怕这一世都不会再被发现。那一夜的惨状知薇虽没看到,这些日子却听闻了不少。许多人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更有甚者缺胳膊断腿甚至被砸断脑袋,只剩一些残肢四散分布,让前去分捡的太监看了都于心不忍。
经过初步统计,这次住在启明宫的三百二十五名宫女中,有一百零五名不知去向,想来都葬身火海。之后的日子又陆陆续续死了二十三个。剩下的不到两百人,伤了一百多,吓坏了十几个,简直用“惨”字不足以形容。
知薇的心情自然也不大好。不能回落月轩,她便临时搬去了重华殿后头的小院里住。那里地方不大却极清净,鲜少有人路过,知薇随便收拾了一上便住了进去,也不挑理儿。
负责安排此事的叶嬷嬷过来给她请安,又说了些主子宽厚之类的话。知薇也不敢得罪她,生怕说错话,只能敷衍着回了几句。
叶嬷嬷临走的时候她让锦绣送到门口,还让人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她。叶嬷嬷却是坚持不收,也不说缘由,只淡淡扫了锦绣两眼,便自顾自走了。
知薇想她大约是不愿和自己扯上关系,便不勉强。宫里头最是人情淡薄的地方,很多时候不是用钱财便能拉拢人心的。她要学的还有许多。
不过虽在叶嬷嬷那儿碰了软钉子,知薇去重华殿的次数却不见减少。锦绣忙着照顾那些被烧伤的宫女,每日忙得脚不沾地。知薇非但不找她,自己也跟着一道凑热闹。同铃兰一道在刘贵人身边侍候的嘉兰幸运保住了性命,可身上伤得不轻,背上烫伤了一大片,整日里趴在屋子里哀哀地叫,锦绣也抽不出空去看她。
知薇这个时候便代替锦绣时常去探望她。嘉兰运气不错,分到了一间挺大的屋子,只是同屋还有另外两人,一人名唤丁香,另一个叫杜鹃。两人都跟嘉兰一样,身上大面积烧伤烫伤,每天屋子里三人此起彼浮地哀嚎,听着让人心头不忍。
偏偏医婆人手不够,嘉兰几个又都不是得宠嫔妃身边侍候的,刚开始还有人来给上上药,时间久了事情多了,她们便渐渐给遗忘了。
知薇便总是拿着药膏来看她们。刚开始这几人还顾着规矩,打死也不敢让知薇替她们上药缠纱布。可这伤口越来越疼,红肿溃烂的地方越来越大,慢慢的她们也有些害怕起来。
规矩固然重要,可命更加重要。眼看着除了知薇再不会人理她们,而她们三人全都趴床上连起身都困难,便也只得接受了知薇的好意。
头一次知薇是生手,自己手上还带着伤,给嘉兰弄的时候总掌握不好力道,疼得对方嗷嗷直叫。一个时辰后才算搞好,对方已然是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有了失败的经验后知薇再上手便快了许多。几天下来动作麻利许多,轻重也掌握得更好,嘉兰等三人换药的时候叫唤声便小了许多,身上的伤也是一日好过一日。
原本这三人对知薇都有点复杂情绪。一方面觉得她是主子得敬畏着,另一方面又觉得她不受宠,在宫里就是个可怜人,搞不好还没自己在人前有脸面,多少有些瞧不上她。
结果十来天相处下来,三人真心对她感激不尽,觉得自己这条命都是她捡回来的,话里话外满是感恩的意思,简直恨不得跪下来给她磕头才是。
夜里三人聚在一起小声说话时,也都纳闷沈贵人为何不得宠。按说要容貌有容貌,要性子有性子,真是再齐全不过的一个人了,却是苦守冷宫三年,一点出头的迹象都没有。
她们常年待在主子们身边,关于沈贵人的事情也听过几耳朵,只是任凭三人怎么回忆琢磨,将听来的零星片段凑在一起,依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有一回知薇过来的时候听到她们三人在那儿说话,心里便不由想笑。她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她这身份背景能活着已然幸运,想得宠根本是痴人说梦。她现在还不如她们三个活得轻松呢。
十来天的辛苦累下来,知薇的脸明显瘦了一圈。锦绣每日回屋看到她总是忍不住叹息:“我早说要回来侍候主子,偏偏叶嬷嬷不让走,非说人手不够让我在那儿待着。我看着有些人实在伤得重,也有点可怜她们。没想到却让主子受累了。”
知薇但笑不语,锦绣便又劝她:“嘉兰她们那边主子也不用日日去。昨儿个我抽空去了一趟,她们已然好多了,往后让她们自己照顾自己便是。主子还是多保重自个儿的身子,你瞧你这手,这么久了还没好全,我瞧着可不大好啊。”
知薇也有点奇怪,自己这手上的烫伤竟一直反反复复。这些天她旁的都没用,只用了傅太医留下的那一小瓶药膏。这药膏气味清香质地却有些厚实,涂上去凉凉的颇为舒爽,想来该是好东西。可为什么她这伤总也好不了?
她也看过锦绣肩上的伤,比她的面积大伤得也重,可她一连几天用了医婆们那儿的药膏后,情况已明显好转。难不成医婆地里的药反倒比堂堂太医给的更好?
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涂伤口的药。
知薇不免有些疑惑。仔细想想那日傅太医似乎确实没说这是什么,只不过她想当然便认为是烫伤膏。看看自己那迟迟未结痂的手背,知薇有些着急,第二日便去重华殿医婆们休息的屋子,厚着脸皮讨药膏去。
那几个医婆年纪都不大,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一见沈贵人过来赶紧过来行礼,其中一个还算知趣,忙不迭关心起知薇的伤口来:“沈贵人手上的伤无恙了吧。用了傅太医开的药,想来如今已大好了。”
知薇立马苦起一张脸,笑得有些勉强:“正有些不妥,才想找几位帮着看看。”
医婆们立刻面面相觑。傅太医年纪虽轻,在太医院乃至整个京城都是声名赫赫,平日里除了皇帝外,后宫诸妃想请他诊一次脉都是奢谈。公侯勋贵们若想请他,必要绞尽脑汁托尽关系,也不见得能得偿所愿。
她们之前还感叹沈贵人运气好,傅太医这趟没跟圣上去避暑,正巧赶上启明宫大火他被急请入宫,一来便将家中祖传烫伤药膏送了一瓶给沈贵人。
这可是个好东西,偌大的重华殿烫伤了这么多宫女,却再没得着一瓶,可见这东西的稀罕程度。可沈贵人用着怎么不见好呢?
一时间众人都不敢言语,猜不透这里面的原由。既不能说沈贵人撒谎骗人,又不能编排傅太医的名药无用,倒让她们陷入两难的境地。
知薇看她们不好,还当自己提的事过分了,便主动降低要求:“不劳几位动手,给我一小瓶药膏,我自个儿回去涂便是。”
她这么客气,医婆们愈加不敢给了。听起来像是真的,傅太医的药沈贵人用了不起作用。可她们若是给了,岂不是得罪了傅太医。医婆在宫中地位甚低,平日里也就替宫女们诊治些小毛病,与高高在上的太医有着云泥之别。
更何况傅太医出身显贵,又得皇上器重,莫说她们,便是太医院院使大人也不敢得罪,她们人微言轻,一个不慎那便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僵持。知薇有些看不明白,迟迟得不到回答心头有免有些恼火,眼见旁边桌上正好有一小瓷瓶,便想伸手去拿来看看。
只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抢在知薇前头拿起了那瓷瓶。
知薇抬头一看,便见傅太医站在她对面,表情冷淡地看着她。
☆、第15章 折磨
知薇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刚才和医婆的话他是不是听到了,知道自己嫌弃他的药没用,他是不是生气了?这男人长得这般清隽,便像那画中人一般,唯独气量看起来不大的样子。知薇着实有些头痛。
她还真不敢得罪他。
这几日她陆续从锦绣口中得知了这位傅太医的具体情况。傅家是开国功勋,本朝太祖征战四方时,结识了傅太医的曾曾祖父傅老大人。傅老大人家世代行医,他本也是一方名医,与太祖相识后两人交情不差,竟被他“忽悠”进了军队当了一名军医。
后傅老大人跟随太祖打完天下,论功行赏之时傅家自然居功甚伟,便得了世袭的爵位。傅家也从行医世家慢慢转“型”,开始向政坛发展。先后出了几位状元榜眼,家族中也曾有人入阁封相位极人臣。这么多代经营下来,故交门生繁多,已然成了朝中一股举足轻重的势力。
这位傅太医的祖父,便是傅家最正统的一支,如今袭了信国公的爵位。其父傅南芝则为世子,而这傅太医是世子与嫡妻所生的长子,将来这爵位一路传下来,迟早要到他头上。
只是这傅太医性子似乎有些奇怪。傅家这么些年来行医之人略渐减少,走官场仕途之人日渐增多。虽祖训言明傅家正统一支每一代必有一人需行医济世,但一般也都是次子或是庶子为之。
像傅太医这样嫡子长孙自幼痴迷医术者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听锦绣说傅太医是曾考过科举被点过探花之人,却年纪轻轻放弃高官厚禄,甘愿进太医院从一小小的医官做起,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听闻信国公世子同夫人也曾十分困惑,甚至为此大动甘火。世子夫人共育有两子,次子便是曾与知薇订亲后又跳湖自尽的那一位。自打二公子死了后,世子夫人便将所有的希望放在长子身上。本以为以他的品性才华,从翰林院做起,一路仕途顺遂,最后入阁封相也不是难事。
虽说信公国府如今正在鼎盛时期,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世子夫人自然盼着自家出个了不得的人物,也让这信公国府可世世代代繁华兴盛下去。
可是儿子偏不听她的,竟是太有自己的主意。
锦绣说到此处也不由叹息一声:“大公子这样的品貌,当个太医太委屈了。”
知薇就在旁边取笑她:“怎么,看不出我们锦绣原来喜欢那样的。”
“主子!”锦绣让她说得脸一红,扭捏了半天没说话。后来气不过又回了一句,“那又如何,主子是不知道,满京城有几个姑娘说起信公国家的傅大公子不脸红的,主子是没见过罢了。”
今天再次见到这位傅太医,知薇也觉得锦绣说得有道理。只不过这人长得虽好,气势却有点骇人,尤其是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生生让人心里直打鼓。
她又想起锦绣说过的这人的名字。这傅太医单名一个韫字,字玉和。听名字像是既有内涵又和善之人,没想到几回相见气氛都这般尴尬。
作为一个不受宠又没什么后宫经验的小贵人,知薇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傅玉和拿了她想要的药瓶,她总不能上前去抢回来吧。
可不抢回来又该怎么办,甩手走人吗?好像又显得太小气了。偏偏这个傅玉和真就跟块玉似的,看着温润却又脾气硬,见着她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也没打算给她面子,连客套话都不会说。两人只得这么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最后还是知薇觉得不妥当,当宫妃的哪能这么直抹瞪眼地看别的男人,回头让皇上知道了非削死她不可。
于是她只能默默把头低下去。可低下去后又该如何呢?知薇心里直犯嘀咕。
几个医婆一看这架势哪里还敢掺和,一个两个脚底抹油走得远远的,顷刻间屋子里就剩知薇和傅太医两个人。最后一个出去的是个缺心眼,还想给两人把门关上,幸亏同行的拉了她一把,狠狠瞪了一眼珠子,才算止住了她荒唐的举动。
太医给宫妃看病不算什么,但旁边得有侍候的人。知薇身边的宫女不在,屋子里孤男寡女的,若再关上门,回头把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可她们真不敢在那儿待着。傅玉和这个出了名的冷情冷性,让他轻飘飘瞅上一眼能从头凉到脚。他刚才那眼神明显是示意几人出去,她们冒着被皇帝杀头的危险,也只能先听了他的话。
于是乎,知薇只能独自面对傅玉和。她也知道这样不妥,可就是不想走。大约也是觉得对方有话要说,想把从前那些不愉快尽量化解一番。
害死了人家亲弟弟,多少得说些对不起。不管他接不接受,也算她努力过了。
只是这话该怎么开口却让她犯了难,于是只能先抿唇不语,盼着对方先说点什么。哪怕是骂她几句呢。
却不料这个傅玉和是个闷葫芦,半天不发一言,只走到桌边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像是示意知薇过去坐。
知薇愣了一下,疑惑地看对方却不迈步子。傅玉和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她没反应,终于忍不住抬手轻咳一声,算是提醒。
这就像是从前念书的时候教授使唤底下学生似的,知薇一下子觉得傅玉和稳重了许多,明明看着不大的脸竟有股老学究的气势,害她不敢不听,鬼使神便走过去坐下了。
傅玉和就站在一旁,又扫了她的左手一眼,知薇立马知趣的把手搁到小茶几上,露出白色的纱布。
说起来她这手真有点疼,昨天回屋后锦绣没回来,她自己绞了块帕子擦脸,一沾水一用力,刚刚长好的一点伤口又裂得跟什么似的。包了纱布看不见,一拆开里头还知怎么个惨样呢。
那傅玉和看起来是要替她治的样子,可又不动手,也不说话,光用眼睛打量。知薇有些头痛,这是准备用眼神交流治病的意思吗?
她想了想,只能自己开口:“麻烦傅太医给瞧瞧,我用了几日的药,终归不见大好。”
她一开口其实就有点露怯。毕竟不是自小在这个时代长大的人,这几年虽然学了几句场面话,说多了总怕露馅儿。她也不知该怎么跟傅玉和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说重了不行说轻了似乎也不合适,简直比在现代跑去妇科看男大夫更让人觉得为难。
傅玉和沉默半晌后终于开恩赏了她一句话:“拆了。”
就两个字,亏得知薇听懂了,也不计较对方让她自己动手,麻利地就把纱布给解了。解下来的时候她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才一晚上她这手背竟成了这副模样。发炎流脓,纱布上染得一片黄一片红的,别提有多难看了。
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心想自己手背这副样子,让人看见了当真有点臊得慌。
傅玉和也在看那手背,心里想的却是,几年不见这女人竟蠢成这样。那屋里多少伤得比她重的,除了没熬过去死了的,也没一个像她这样,得了他的药后竟把伤搞得越来越差。
他倒不嫌弃那伤口,只替这只手可惜。原本好好的,这下子只怕要留疤了。跟了这个主子,算这只手倒霉。
知薇也觉得自己有点浑,低着头乖乖等着挨训。结果等了片刻没等来训斥,反倒觉得手背后一疼,抬眼一看就见傅玉和手里拿着镊子,竟在翻她伤口处的皮肉。
她忍不住轻呼一声,对方却回了她两个字:“忍着。”
得了这两个字后知薇开始琢磨,还没琢磨透手背处就传来撕心裂肺的痛。那些个坏掉的皮肉就这么生生给夹了下来,疼得她浑身打颤儿。偏偏外头都是人,她也不能放声大叫,只能小声地哼哼。
有几次她想把手收回来,傅玉和看出她的企图,直接从旁边抄起本医书,在她手腕处打了一下。知薇一愣神,就忘了收手这回事儿。
这么几番下来,死肉被夹掉不少,知薇也疼得快晕过去了。就在她觉得无法忍受再次要抽手时,傅玉和直接出手,冰凉纤细的手指直接按在她的手腕处,看似云淡风轻却是劲道十足。知薇试了几下竟挣脱不得,只得继续忍受这非人的折磨。
只是在看到傅玉和那手时,她的心思有片刻的恍神。这只手有点脸熟,和那天在镜月湖边的假山洞里挨她戳的那只有点像。当时她便想,会是他吗,天底下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情?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像。那天那只手曾抓过她的胸,当时只觉得指腹平滑细腻,不像今日傅玉和的手,虽看着白皙漂亮,内里却布有薄茧,显然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幸好不是她,知薇不由松一口气,一不留神手背处又是一阵钻心得疼,害她终于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
然后她就看见傅玉和脸色微变,不客气道:“既受不住疼,为何不用药?”
☆、第16章 好奇
知薇心想,他什么意思?
难道他以为自己没用他给的药?开玩笑,她明明用了的,只是用了效果不好而已。
她抿了抿唇,尽量平缓地道:“用过了。”
这下子轮到傅玉和皱眉了。他抬眼打量着知薇,只觉得这女人从眼睛到鼻子哪一处都和从前一模一样,但似乎又有哪里不一样。
是什么呢?傅玉和仔细一品,觉得是神态。他与沈知薇相识多年,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玩伴。只是有了男女大防后便不似儿时那般熟稔,说起来他们也是多年未见。
只是再怎么样,知薇什么样他还是知道的。可这一回再见,他却觉得对方似乎换了个一般。初见是大火刚起那晚,她坐在那儿闲闲地把受伤的手往自己面前送的时候,他便觉得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