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啊你,我可不是可惜周一拐这小子,”熊威白了他一眼,“我是可惜赵凤霞这个老婆子……”
“可惜赵婶?”
“她要是真的被毒死,咱们倒省事了。”
许珂看看主任,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他觉得熊威的想法未免也太极端了些。
一股难受的情绪还没有缓和过来,他的手机又响了,一接听,居然是医院打来的。听声音,正是昨天在医院见过的抢救赵婶的主治医师张医生。
张医生在电话里说:“赵凤霞已经苏醒过来,不过她……”
许珂忙问:“她怎么了?”
“她刚一醒来,就吵着要出院,我们怎么拦也拦不住,要不你们过来一趟吧。”
“好的,我们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许珂把情况跟主任说了,熊威把手里的茶杯往办公桌上重重一放,没好气地说:“这个死老婆子,可真能折腾。”
两人驱车赶到医院,赵凤霞果然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但脸色苍白,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算好。她手背上还打着吊瓶,却正在跟旁边的护士吵嚷着,叫护士赶紧把针头拔了,她现在就要出院。
许珂往病房里瞧一眼,并没有看见黄菁,就问张医生她女儿呢。
张医生双手一摊,摇头说:“她女儿昨天在这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再来过。”
许珂在心里直叹气,也许现在唯一能吸引黄菁回来看她母亲一眼的,就只有那笔不菲的拆迁补偿款了。
他走到病床前,看看赵凤霞说:“赵婶,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还是听医生的话,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吧。”
“不住了,我一分钟也不愿在这里待了,我要回家……”赵凤霞见护士不肯给她拔针头,索性自己一把将针头拔下,下床要走。
许珂拦住她说:“赵婶你是担心医疗费吧?你放心,昨天我和主任已经帮你交了一千块钱,够你在医院住几天了。如果不够的话,我们再替你想想办法。”
赵凤霞瞪他一眼,冷声道:“你们以为帮我交了一千块钱医药费,我就会感激你们,同意你们拆我的房子吗?”
许珂被她呛得接不上话。
熊威早已看穿赵婶的心思,问张医生:“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能够出院吗?”
张医生瞧了赵凤霞一眼,迟疑着说:“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就是身体有点虚弱,最好是能在医院再住几天,咱们再观察一下。”
熊威说:“算了,既然她执意要出院,你们就让她走吧,或者你给她多开点药,让她带回家自己慢慢调养。”
“主任,可是她——”许珂想说什么,却被熊威摆手打断。
熊威看看赵凤霞,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的笑意,说:“许珂,你想错了,赵婶担心的不是医药费,她担心的是她家的房子,她怕咱们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偷偷把她房子给拆了。”
赵婶鼓着眼睛说:“对,我就是怕你们这些强盗偷偷拆掉我的房子。我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如果你们要强拆,最好把我直接埋进那些砖头瓦块下面。”
熊威略显尴尬地看看张医生,说:“既然这样,那就让她出院吧,看她还有力气骂人,估计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张医生只得无奈地点头同意。
许珂打电话给黄菁,希望她能来接她妈妈出院,黄菁在电话那头甩过来两个字:“没空!”许珂苦笑一声,只得扶着赵婶坐进熊威的车里,请主任开车送她回去。
车至半途,许珂的手机唱起歌来,姜荣打电话问他:“现在有空吗?”
许珂不由得挺直了身子,问:“有事吗?”
姜荣在电话那头显得有些兴奋,说:“你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那三对寻找孩子的父母中,果然有一对是你亲生父母!”
“真的吗?”许珂手一抖,手机差点从耳朵边掉下来。
“当然是真的,亲子鉴定证明就在我手上拿着呢。”姜荣说,“你现在有空没?我还是在那家早餐店等你,咱们见面再说。”
“好……好的,我马上到。”许珂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挂了电话,他对熊威说:“主任,我有点急事,先下车了,赵婶就麻烦你送她回去吧。”熊威“哦”一声,在路边停下车,还没来得及问他发生什么事了,许珂就已经打开车门跳下车。
许珂飞身翻越马路中间的隔离栏,跑到街道另一边,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青少宫对面那家早餐店。
来到那家名叫“春香早点”的早餐店,姜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皮包里掏出一份用A4纸打印的文件递给他。
许珂接过一看,原来是一份亲权关系DNA鉴定书,上面第一栏基本情况里写着,被鉴定人1姓名:许珂,被鉴定人2姓名:于满仓,委托单位是华夏寻亲网,委托鉴定事项为亲权关系鉴定;第二栏为检验结果,一个长长的表格里写满了各种复杂的英文名称和数据。他的心怦怦直跳,没有耐心一项一项地细看,直接把目光投向最下面的鉴定结论栏,只见那里赫然写着:父系可能性为99.9999%。鉴定书右下角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表明鉴定单位为外省某医学检验中心。
许珂拿着鉴定书的两只手开始颤抖起来,他把鉴定书看了好几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之后,才抬起头来,问:“这么说来,我的亲生父亲叫于满仓?”
姜荣点头说:“是的,没错,你本来姓于,你父亲名叫于满仓,母亲叫孙菊。”
“那他们……”
姜荣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上面记录的信息一项一项告诉他。
于满仓夫妇是沙坪县麻岭乡农民,家住麻岭山下。他们有一个儿子名叫于小龙,大约二十年前,于小龙五岁的时候,被一个开着三轮摩托车的卖货郎拐走。后经多方查找,终无音信。七八年前,在志愿者的帮助下,他们在华夏寻亲网发帖寻子,并留下DNA样本。没想到在网站和志愿者共同努力下,竟然真的找到了他们的亲生儿子。
“还有,你不是常常梦见自己被关在一间不停摇晃的小黑屋里吗?”姜荣合上笔记本说,“据我了解,二十年前你正是被那个卖货郎塞进三轮摩托车后面一个小货箱里带走的,所以你噩梦中的那间摇晃的小黑屋,应该就是那个把你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小货箱。”
“你们……真的找到我亲生父母了吗?”许珂虽然已经看到亲子鉴定书,但仍然有种虚幻的感觉。
姜荣笑了,指指他手中的鉴定书说:“你可以不相信我,但这个DNA鉴定结果你总不能不相信吧?”
“我……我只是感觉太突然了……”
许珂忽然从凳子上滑下来,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像个孩子似的呜呜大哭起来。
姜荣急忙将他拉起,说:“别这样,你看好多人都在看着你呢。”
许珂这才止住哭声,重新坐到凳子上,抹抹脸上的泪水说:“我……我想去看看他们,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已经有当地志愿者通知你亲生父母了,他们也很想见到你。我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时间允许,随时都可以过去与他们相认。我的小货车就停在外面,我现在就可以送你过去。”
“真是太感谢你们了……”许珂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退一步,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姜荣急忙扶住他,两人走出早餐店,许珂果然看见街边停着一辆白色厢式小货车。姜荣打开车门坐在驾驶位上,许珂在他旁边坐下来。
姜荣很快就把小货车开出市区,一路往沙坪县方向驶去。
沙坪县就在南州市北面,两地之间以麻岭山为界,翻过麻岭山,就是沙坪县的麻岭乡。早年间要想翻越麻岭山,必须得走山上狭窄陡峭的盘山公路,不但速度缓慢,路途颠簸,而且还十分危险,后来两地间修通了二级公路,有隧道直接从麻岭山穿过,两地交通才变得方便起来。
姜荣的小货车在公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从麻岭山隧道穿过,就已经到了沙坪县界。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放缓车速接听完电话,扭头看见许珂坐在旁边脸色凝重,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安慰他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在沙坪县有个志愿者叫阿慧,她已经联系过你父母,安排好了见面事宜。”
许珂点点头,却仍然没有说话,此时他的心情就像一锅煮沸的水,既热切期望见到自己失散二十年的亲生父母,却又害怕见面的那一刻真的到来,既有些紧张激动,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我已经离家二十年,爸爸妈妈老了吗?他们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如果见面后他们要把我留在身边,再也不让我走,那我该怎么办?养父母那一边,我真的放得下吗?……心绪就像不远处的山峦,起起落落,难以平静。
根据手机地图导航,姜荣从山边一个路口拐下公路,只见路边正有一个短发女人在向他们的车子挥手,那女人身上穿着一件绿色马甲,胸前印着华夏寻亲网的logo。姜荣对许珂说:“这就是阿慧,因为我不识路,所以她过来带我们过去。”
他在路边将车停下,招呼阿慧上车,阿慧拉开车门在后排座位上坐下,用一只手比画着给姜荣指路。
姜荣根据她的指引,开着小货车在山脚下一条狭窄的土路上拐了几个弯,再往前行不远,就进入了一个小山村。村子的一边靠着大山,另一边是成片的稻田,村里多是红砖瓦屋,间或有一两幢楼房,看上去这并不是一个富裕的村子。
不知道是离家越来越近,心情过于激动,还是道路坑洼不平行车颠簸的缘故,许珂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动得越来越快。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按住胸口,仿佛是要把一颗扑通乱跳的心按回去一般。
货车沿着村道向前行驶了十来分钟,阿慧忽然指着路边一间红砖青瓦的房子说:“就是这儿!”话音未落,那屋里早有一对中年夫妇听见货车响声,从大门里边跑出来。
许珂他们跳下车,那对夫妇急忙上前将三人迎住。
阿慧向姜荣和许珂介绍说:“这就是于满仓和孙菊。”然后又回头向对方介绍了姜荣和许珂二人的身份。
许珂定定地瞧着那对夫妇,只见二人四十七八岁年纪,但头发已经斑白,额头布满皱纹,显然是为了生活日夜操劳留下的印记。他不由鼻子一酸,几乎当场流下泪来。因为是刚刚见面,于满仓夫妇既激动,又显得有些拘谨,见他站在那里发愣,以为他是怀疑二人的身份,急忙抖索着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说:“孩子,我们就是你爸爸妈妈啊,不信你看……”
许珂看到他那双微微颤抖的皲裂的手,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叫一声“爸、妈”,扑通一下跪倒在二人跟前。于满仓夫妇急忙将他扶起,一家人分开二十年后再团聚,早已抱头哭成一团。连旁边的阿慧看了,也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姜荣劝住他们道:“外面风大,咱们进屋说话吧。”
于满仓夫妻这才擦擦眼泪,将三人让进屋里,孙菊坐在许珂旁边,拉着他的手将他左看右看,好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一样。许珂被她看得脸色通红,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于满仓碰了妻子一下,说:“你赶紧倒茶去,别老盯着孩子看,看得人家都害羞了。”一句话,逗得大家都笑起来。
趁着孙菊起身倒茶的当儿,许珂扭头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堂屋,与大门相对的墙壁上摆着神龛,下面是一张饭桌,屋角摆着一些犁啊耙啊之类的农具,头顶的房梁上还有一个燕子窝。他久居城市,看到这些已是十分陌生。再抬头从门口望出去,门外的那座麻岭山倒是瞧着有几分眼熟,应该就是经常出现在他梦境里的那座儿时常去玩耍的大山了,只是山坡上光秃秃的,已经没有他记忆中硕果飘香的果树。
孙菊给大家倒完茶,又从屋里拿出一张照片给许珂看,那是一张有点模糊的黑白照片,拍摄的是年轻的于满仓夫妇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咧嘴一笑的镜头,背景则正是这间老屋。
“这孩子就是你呢,”孙菊指着照片中的孩子问许珂,“你还记得吗?”
许珂摇摇头说:“我被拐卖之前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孙菊一听,眼圈一红,又流下眼泪来。于满仓不满地瞧她一眼,说:“孩子都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老是哭呢。”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咳嗽两声,跟许珂说了他小时候被拐的经过。
许珂在这个家的名字叫作于小龙。大约二十年前,就在小龙五岁生日前几天的一个下午,有一个从外地来的卖货郎开着一辆三轮摩托车在村里兜售杂货,当时于满仓夫妇都在离家不远的田里劳作,小龙一个人在家门口玩耍。
当卖货郎经过时,小龙被他车上的铃铛声吸引,跟着卖货郎跑出了村口。当时卖货郎估计是见到四周无人,所以就起了歹心,先是拿了几块糖给他吃,然后就突然抱起他,将他塞进车后一个货箱里,没有再作停留,很快就开车跑了。
这一幕恰巧被村里一个老人看见,立即通知于满仓夫妇,等他们带人去追那卖货郎时,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夫妻俩到辖区派出所报案,警察调查一阵,完全没有结果。后来于满仓夫妇辗转打听到那个卖货郎曾经在江海县出现过,他们又立即赶到江海县寻找,但却如同大海捞针,根本没有办法打听到儿子的下落。时间一年一年过去,虽然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孩子,但最后仍然是无果而终。
七八年前,阿慧和另一名志愿者听说他们家曾经丢失过孩子,就帮助他们在华夏寻亲网注册并发布寻找儿子于小龙的帖子,还留下了DNA血样。事情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于满仓夫妇本来对找寻儿子已经不抱希望,却没有想到在这家寻亲网站的帮助下,居然真的让他们在有生之年见到了被拐失踪的亲生儿子。
“儿啊,这二十年,妈真是想死你了!”孙菊拉着许珂的手不住摩挲着,好像一放手就会再次失去他一样,“这二十年,你都在哪里啊?听阿慧说你住在一个城里人家里,他们……你养父母对你好吗?他们有没有打你骂你让你受委屈?”
“妈,您别担心,我养父母对我很好……”
许珂就把自己五岁时被拐卖到江海县养父母家,然后又跟着养父母搬迁到南州市生活的经历,都详细说了。
他说:“我养父母家里没有别的孩子,他们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还供我上了大学……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亲生的,直到不久前见到他们的体检单,发现自己的血型跟他们的血型不符合血型遗传规律,这才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那就好,那就好,”孙菊说着又泪眼婆娑起来,“自从你被那天杀的人贩子拐走后,我就老是梦见你被卖给了黑窑厂做苦力,又梦见你被打断手脚去街上做乞丐,我的心里一直痛了二十年啊……”
“那这么多年。”许珂看看她,又看看于满仓,问,“你和爸爸又是怎么过来的?”
于满仓话不多,叹息一声,闷头抽着手里的烟。倒是孙菊打开了话匣子,告诉他说:“你被拐走后,我和你爸找了好多地方,也没有寻到你,那时你爷爷奶奶还在世,就劝咱们再要几个孩子,所以后来我跟你爸又给你生了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你两个弟弟现在在县城打工,你妹妹还在乡中学上学……家里负担重,你看这房子都还是你小时候住过的样子,一直没有翻新呢。”
听着他们母子俩的对话,不知道为什么,于满仓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把手里那支烟抽完后,将烟屁股丢到地上踩一脚,然后将阿慧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阿慧点点头,将他的话转告给许珂说:“你爸说这么多年委屈你了,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人相认,按理说应该马上将你接回家来,可是家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这屋子已经旧了,而且也没有几间房,如果把你接回家,弟弟妹妹们就没有多余的房间住了。你爸的意思是,既然养父母待你不错,那你就在他们那边先住着,等家里盖了新房子,再把你接回家住。”
许珂心中有些酸楚,但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如果与亲生父母相认他们坚持要自己回到他们身边,而自己却又割舍不下无人照料的养父母,那可怎么办,现在听阿慧转述了爸爸的意思,他的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他点点头,对于满仓夫妇说:“爸、妈,你们放心,家里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我知道家里弟妹多,你们二老负担重,以后我会仍然跟养父母住在一起,但两边家里都会走动,两边的父母我都会孝顺,等我挣了钱,再帮你们建个新房子。”
孙菊拉着他的手,含泪欣慰一笑,说:“这孩子,真懂事!”

第七章 杀夫埋尸
许珂回到南州市,已经是晚上时分。到家时,他母亲——养母魏东美看见他双目通红,不由担心地问:“儿子你眼睛怎么了?怎么红得这么厉害?”
许珂怕养父母伤心,决定暂时向他们隐瞒自己寻亲的消息,就说:“咳,这两天一直在木桹街拆迁工地上跑,可能是眼里进去沙子了,今天一直疼得厉害。”
魏东美是护士,立即紧张起来,说:“哎哟,这可不能马虎,沙子弄出来了吗?快让我看看。”
许珂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现在已经不疼了,晚上睡一觉就好了。”他转过身,丢下一脸愕然的母亲,快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后,重重地倒在床上。回想着今天白天与亲生父母相见的场面,眼泪忍不住又流下来。
这一个晚上他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早上起床,眼睛仍然有些发红,他不敢让母亲看见,早早地就出门上班去了。
来到居委会,正好碰见熊威拎着皮包快步下楼,许珂叫了一声“主任”,熊威点点头,本来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却又回头叫住他:“哎,那个许珂啊,赵婶这个钉子户,你可得抓紧时间给我拔掉,昨天下午我到街道办开会,上头可是点名批评我了。”
许珂忙点头说:“主任,我会抓紧时间的。”
熊威一脸严肃的表情,让许珂感受到了肩上的压力。主任走后,他一个人在楼道里呆立了半天,最后连办公室也没有进,直接扭头下楼,骑上自己的摩托车,直往木桹街开去。
来到街口,却没有看见赵婶像往常一样在街边摆摊卖茶叶蛋,这个倔强的老婆子,应该是昨天才从医院出来,身体虚弱,所以再要强也没有办法强撑着出来摆摊。他把摩托车从堵在路口的两台挖掘机中间开进去,看见赵婶家里大门打开着,她正坐在门口端着一个搪瓷碗吃早餐。
“赵婶,你身体好点了没?”许珂停好摩托车,想像以前一样坐在门口跟她拉拉家常。
谁知赵凤霞看见他,脸色往下一沉,忽然将嘴里一口没有吃完的早餐“呸”的一声,朝他吐过来。许珂吓了一跳,急忙闪身避开,赵凤霞连话也懒得跟他说,起身走回屋里,“砰”一声关上大门。
许珂吃了个闭门羹,心里一阵气急,双拳紧握,真恨不得将门砸开,闯进去抓住她的手指,强行让她在拆迁协议书上摁下手印。但他知道,若非赵婶心甘情愿,他强行让她摁下手印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在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终于喘了一口粗气,将两只拳头缓缓放开。就在这时,他看见隔壁楼房门口晃过一条人影。他立即警觉起来。因为有些村民搬家时走得匆忙,还留下了一些值钱的家具和电器在家里,偶尔会有小偷光顾。
“是谁?站住!”
他大叫一声,立即追赶过去。跑了几步才看清,原来是住在赵凤霞隔壁的老张婆拎了一只大布袋从家里走出来。许珂这才松一口气,问:“张阿婆,你怎么回来了?”
老张婆说:“现在天气有点凉,我想起有一张被子放在家里还没拿走,所以回来拿一下。”她把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拿给他看。
老张婆已经有六十多岁,老腿老脚,走路已经不是十分灵便。许珂知道搬出木桹街后她一直租住在开发商提供的安置房里,那里离木桹街有四五里路远,老太太走回去估计都要到大中午了。他上前帮她提起被子说:“张阿婆,您坐我的摩托车,我送你回去吧。”
老张婆连声道谢,许珂将她扶上车,叮嘱她坐好,然后开着摩托车出了木桹街,拐上了世纪大道。
将老张婆送到出租屋后,又将她从车上扶下来。老张婆下车的时候,问他:“听说村里施工队停工,是因为赵婶家一直不肯拆迁是吧?”
许珂叹口气说:“是啊,现在她成了全村唯一不肯搬家的钉子户。”
“这也难怪了,”老张婆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我早就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你们拆她家房子的。”
许珂听出她话里有话,就问:“您早就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老张婆忽然神秘兮兮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凑到他耳朵边压低声音告诉他,“这事啊,住在她家附近的人都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事啊?”
“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当时她儿子在村子后面的清沟河游泳被淹死了,而且那个时候赵婶正好就在河边洗衣服,孩子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淹死,她却没有发觉。她老公,哦对了,她老公叫黄益坤,黄益坤觉得正是因为她的疏忽才会导致儿子出事,他觉得是赵婶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在他儿子被淹死的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俩大吵了一架,好像还打起来了,而且我们住在周围的邻居还听见他们家半夜里传出用铁锹在地上挖坑埋东西的声音,然后从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丈夫黄益坤。她对别人说她老公因为儿子被淹死太过伤心而半夜离家出走了,但是我们邻居都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那天晚上他们吵架的时候,她把黄益坤给杀了,然后把尸体埋在了自己家里。”
“不会吧,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而且赵婶看起来也不像一个杀人凶手啊!”
“你懂什么,吵架的时候人在气头上,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老张婆瞪他一眼,说,“再说她老公离家出走的时候谁也没有瞧见,光凭她一面之词,也不能让人相信,对不?最让人可疑的是,从那之后,黄益坤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也再也没有人见过黄益坤。本来我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赵婶她死活不让你们拆屋,你说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许珂见她脸上露出古怪的笑意,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她是怕咱们动工的时候,从她家地底下挖出她丈夫的尸体?”
“可不就是,”老张婆像是知晓天机似的,一拍大腿说,“如果黄益坤的尸体从她家地底下挖出来,那她谋杀亲夫的事,可不就瞒不住了?”
许珂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低头想想赵婶抗拒拆迁的种种举动,宁死不肯拆屋却又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好像还真有些蹊跷,难道这老婆子宁死不搬家,竟然真的是这个原因?
他拉着老张婆在台阶上坐下,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想从她嘴里打听出一点确切的消息,可是老张婆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问她怀疑赵婶谋杀亲夫埋尸家中有什么明确证据,她摇头说:“要是真有十足证据,咱们早就告诉警察去了,还用等到今天?”
许珂一想也对,老张婆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能记起十几二十年前的这点事,已经不错了。也就不再缠着她问东问西,扶着她把她送回家去,然后掉转摩托车头,往中心城区开去。他想去找黄菁,如果老张婆说的是真的,那黄菁肯定会知道点线索。
他找到黄菁时,她正跟几个中年妇女在杂货铺门口打麻将。许珂上前说:“黄菁,我想向你打听点事,能否借一步说话?”
黄菁今天手气不好,正输得恼火,白了他一眼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我底裤都快输掉了,正准备翻本呢。”
许珂耐着性子说:“这事跟你妈家的拆迁有关。”
黄菁这才不情不愿地从牌桌上起身,跟着他走到一边,不耐烦地问:“到底是什么事?上次那个谁,给她下毒鼠药,要是真把她给毒死就好了,咱们的麻烦就都解决了。”
许珂看看四周没人,才对她说:“你有你父亲的消息吗?”
“我爸?”黄菁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才说,“那个没用的男人,在我哥淹死的那天晚上跟我妈大吵一架,然后就抛妻弃女离家出走了,反正我长这么大,都没有再见过他。”
“他跟你妈吵架的时候,你在家里吗?还有,他离家出走,是你亲眼所见吗?”
黄菁一脸嫌弃地说:“我说你有病吧,那时我才一岁多,就算当时我在家,就算我亲眼所见,那也不可能记得啊!这些都是我长大后,我妈告诉我的。”
许珂这才意识到自己虑事不周,黄菁比她那个淹死在水里的哥哥要小好几岁,当时还不是记事的年纪,就算家里发生的事情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那现在也不可能还记得。
他只好摇摇头说:“不好意思,耽误你打麻将了。”
许珂的情绪有点低落,回到居委会,正好碰见熊威从外面开会回来。许珂想了一下,还是跟着熊威走进主任办公室,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跟他说了。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正端着茶杯喝水的熊威差点被呛到。
许珂点头说:“我也只是从老张婆那里听到的这消息,并不能确定是真的,而且我也找黄菁问过,可惜她那时还很小,什么都不记得。”
“难怪这倔老婆子宁死也不肯拆屋,原来是她屋里还埋着一个人,只要咱们拆了她的房子,将来建新楼打地基时,一旦把她丈夫的尸体挖出来,那她谋害亲夫的事就包不住了。”
“可是现在并不能确定她真的杀人了。”
被茶水呛到的熊威终于喘过气来,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要想确认她是不是真的杀人了,这个很容易啊,咱们带几个人去把她家里的地深挖一遍,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主任你倒是说得轻巧,今天我去找赵婶,她看见我就像见了阎罗王一样赶紧把门给关了,你说她现在对咱们有这么重的戒心,会放咱们进去在她家里挖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