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公子你不知道吗?这位未来的状元郎因为在房里藏女人被赶出董府了呢~”一旁另一个公子哥笑嘻嘻地大声接话道。
“哎呀,原来表弟你也是个妙人儿嘛!”俞不凡拍腿大笑。
几个公子也笑成一团。
俞不凡笑着笑着,忽然哼了一声,冷下脸来道,“做了那样有辱斯文的事儿竟然还敢在这里摆摊,给小爷我掀了他的摊子!”
那些公子笑嘻嘻地应着,便七手八脚地上前将摊子上的字画丢了一地。
那女子远远看着,心中陡然生起一团怒气,随手在脚边捡了一根人家丢弃的烂扫帚就扫了过去。
“喝!哪里来的疯女人!”几人不查,被扫了个正着,正准备发怒,却正对上了女子姣好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书生见状,忙上前将女子拉到了身后。
“你来干什么?”他的语气有些不好。
女子捏住他的衣角,“给你送水。”
“哟,这位姑娘莫不就是表妹说的那个小美人?”俞不凡盯着女子看了几眼,调笑着道,“跟着这没出息的穷酸书生作甚,不如跟着公子我啊?”
“是啊是啊,跟着俞公子,保你穿金戴银出门还有轿子抬~”几个公子跟着笑闹起哄。
“现在应该是书院上课的时间吧,俞老爷若是知道俞公子又逃了课,想必会相当不开心。”书生抬眸看向那俞公子,淡淡地道。
整个林水县都知道县太爷非常紧着这位公子爷的功课,偏这位公子爷不是个爱读书的,因此县太爷强拘着他去了城里的书香学院,而且放出话来,谁看到俞公子逃课,便可赏银二两。
二两银子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曾经有人告过密,结果俞公子被他老子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当然事后那个告密者也被俞公子狠狠整治了一顿,自那以后赏银再高也没人敢告这位俞公子的密了。
听了这话,俞不凡面色一冷,虽然被这臭穷酸威胁了很不爽,但他显然更不想面对自家亲爹的藤条,想起自家亲爹挥舞着藤条凶神恶煞的样子,俞不凡抖了抖,他啪地一声合拢了扇子,拿扇尖指着书生的鼻子,咬牙切齿地道,“走着瞧!”
放下了狠话,俞不凡带着一众跟班扬长而去。
书生默默地低头收拾地上的字画,她也跟着帮他收拾。
“木头,去考状元吧。”她将整理好的纸张递给他,忽然道。
书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摇了摇头,“等以后再说吧。”
“是因为没有银子吗?”她看着他,问。
书生蹙眉,“不要胡思乱想,太阳很大,你身子吃不消,回家去吧。”
女子犹豫了一下,转身走了。
一直到晚饭时间,女子还是一直沉默着,书生以为下午的时候他把话说重了,惹她生气了,不由得有些小心翼翼地。
态度颇为殷勤地替她添了饭,又挟了菜,见她只是默默吃饭,也不说话,书生不由得有些后悔下午把话说重了。
咽下口中的饭菜,书生悄悄觑了她一眼,寻了个话题,先开口道,“……明天有什么想吃的吗?”
女子偏头想了想,“我去后山洗衣服的时候,看到小溪里有很多鱼,明天我们去捉鱼吃吧。”
书生一愣,他们租的院子因为便宜的关系极为偏僻,又没有水井,还好靠近后山的一条小溪,他知道她经常去后山洗衣服,却没有想到她会提议吃鱼。
在林水县,很少有人会吃鱼,因为腥味很重而且多刺。
她说想吃鱼也是因为家里已经没有余钱买菜了吧。
书生抿了抿唇,说,“好。”
书生显然脑补过头了,他并不知道她想吃鱼,是因为真的对那些鱼很感兴趣。
得了他的回答,她显然很开心,吃完饭,很勤快地起身收拾碗筷。
起身的时候,她稍稍顿了一下。
“怎么了?”书生有些紧张地问。
她默默将涌到喉间的腥甜咽了下去,摇摇头,“无事。”说着,继续收拾碗筷去了。
书生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
夜已深,书生躺在外间的榻上,却是睡不着。
从血缘上来说,白天来找茬的那位俞公子也算是他的表兄。
不过,他也好,董珍珍也好,显然都没有打算认他当兄弟。
父亲还在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般景况,姨母也好,舅舅也好,那个时候,他们每每登门都是笑容满面好话不断。
母亲身为长姐,已经习惯了照顾弟妹,姨母嫁了个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秀才,家中困苦,屡试不中,姨母每每上门诉苦,母亲心疼妹妹,总是暗里塞银子接济,后来秀才中了举,姨母又上门来向母亲借了好大一笔钱用来疏通关系,最后谋了一个六品县令的缺,且还是在他们的老家林水县。
对姨母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作为董家唯一男丁的舅舅,对于这个舅舅,母亲向来是有求必应,最后更是让他进了冒玉商行当了二管事。
冒玉商行是父亲白手起家,一起创建的。父亲是个孤儿,因此虽然并不是入赘董家,但逢年过节也会陪母亲回董家祖宅。每每此时,舅舅一家和姨母一家都极为客气,大家都是一副兄弟和睦,彼此相互扶持的模样。
可是好景不长,他九岁那年,冒玉商行出了事。
父亲因为贩卖私盐被判了死刑,枭首弃市,冒玉商行也被抄了充公。
母亲因为父亲的死伤心过度,不久之后也过世了,临终前给了他半块玉佩,让他去林水县找舅舅。
母亲说,父亲是被冤枉的,找到舅舅后一定要记得让舅舅替父亲申冤……
可是待他好不容易找到了舅舅,跟舅舅说起母亲的遗言,舅舅却说母亲是病糊涂了,并告诫他那样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可再说,然后便收走了他那半块玉佩,说他是犯人家眷,暂时不好露面,将他送去了乡下祖宅。
他在外公外婆身边长大,外公也是个秀才,一世都没有考中举人,舅舅又无心读书,外公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他十分刻苦地跟着外公学习,他相信母亲临终的遗言,他相信父亲是被冤枉的,现在他人微言轻,谁也不信他,可是他用功读书,总有一日,他一定可以考中状元,为父亲申冤。
之后他中了秀才,又中了举人,外公便愈发待他好了。
然而随着年纪渐长,外公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弥留之迹,外公叫了舅舅回祖宅,作主让舅舅履行当年的婚约,并吩咐舅舅带他回去之后一定要继续供他读书。
外公说,他有状元之才。
他记不清舅舅当时的表情了,但他知道,那一定不能称之为高兴。
状元之才啊……
书生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睛有些酸涩。
有孝道压着,舅舅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将他带回了董府。回到董府之后,舅舅提出待他高中状元才能履行婚约……
正想着,屋内忽然传出几声极压抑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地坐起身,侧耳细听,果然是咳嗽声……
书生忧心她的伤,忙下了榻走到房门口,试探着敲了敲门,“……怎么了?”
里头的咳嗽声一顿,随即门开了,她看着他笑道,“我起身喝杯水,打扰到你了?”
屋子里没有点烛火,月光从屋顶的天窗透进屋来,映衬得她的面颊苍白似雪。
书生定定地看着她,“你不舒服?”
她一愣,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没有点烛火,喝水不小心呛了一下。”
书生看着她唇边没有擦干净的血丝,眸子微微黯了黯。
他对她一直是心存愧疚的,若不是他花用了她治伤的钱……
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忙抬手擦了擦嘴角,笑得有些尴尬,“真的没事,虽然吐了点血……但我确定没事,就算是回光返照,也不可能返这么长时间吧。”想了想,她又道,“你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
“嗯。”书生点点头,走到桌边坐下,点燃了烛火。
她坐到他对面,随手倒了杯水给他,“我跟你说件事,你别害怕。”
“嗯。”
“虽然没有恢复记忆,但我想我有可能不是普通人类。”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十分平静,并没有出现慌张恐惧之类的表情,便安下心来,继续道,“我身上是有伤,但我能感觉到那些伤虽然严重,但却不致命,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死。”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书生虽然面上很平静,但心里早已经翻起了滔天骇浪,年幼失怙、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的性格变得十分内敛,纵然心里乱七八糟各种胡思乱想,但他面上倒是一派平静。
“你也不必拼命赚钱帮我治伤,因为这里的大夫根本不可能看好我的伤。”她看着他,十分坦然地道。
书生默然。
想起那件被当掉的一点针线缝都没有的衣服,他竟然有些相信她的话了。
“所以真的别担心我,睡吧。”她冲着他笑了一下,起身回了房间。
书生被她的笑容惊艳到,怔在原地,许久回不了神,心道莫不是老天爷怜他孤苦无依,所以赐下仙女来陪伴他?
直至她关上了房门,他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行为和荒唐的想法,他微微红了脸。
再次躺回床上,书生还是睡不着,他想起了年幼时偷看的那些话本小说,什么狐仙女妖的,零零碎碎一鼓脑儿都从回忆里翻了出来,虽然不耻自己那些旖旎荒唐的想法,但他还是忍不住想……她会是什么呢?
狐仙?还是妖精?
他想,不管她是什么,他都不怕的。
然后不知不觉的,他竟然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
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已经日上三杆了。
他看着窗外的阳光有些发怔,有多久……没有睡得这样香甜了?
意识慢慢回笼,他穿衣起床,却发现她不见了。
发现她不见时,书生竟然有些慌张,莫不是……她已经走了?还是说她是存了离开的念头,所以昨天晚上才会对他说那些话?
这么一想,他竟然十分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