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万分失落的时候,院子外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他慌忙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桌角,踢倒了板凳,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便见她正从院子外头慢悠悠地走过来,神态轻松,金色的阳光暖洋洋地铺在她的身上,柔化了她的轮廓,这一刻的她看起来当真美好得不似凡尘中人。
书生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她,怕她就这样羽化而去。
“木头?”女子低头看了一眼被他拉住的衣袖,抬头疑惑地看向他。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书生倏地地收回手,感觉面上火辣辣的,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轻咳一声,书生板起脸问。
这么问的时候,他注意到女子手中拿着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女子笑眯眯地没有回答,随手将那荷包塞入袖中,然后道,“今天不要出去摆摊了,我们去溪边捉鱼吃吧。”
书生想起昨天晚上答应过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应了,“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了捉鱼的网兜,又找到一柄叉子,最后书生从厨房拿了一些自己调制的酱料,这才带着兴冲冲的她去了后山的小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因为根本没有人捉鱼吃,因此水中的鱼又肥又多,且一点都不怕人,女子脱了鞋将脚放在溪水中,那些鱼竟然胆大包天地围着她的脚打转。
书生并不敢去看她的脚,只专心捉鱼,虽然心中有些不赞同她的行为,但想到她并不是普通女子,便也释然了,然后便是庆幸此时后山并无旁人。
忙碌了一阵,在女子玩水逗鱼的时候,书生已经手脚极利落地捉了两条鱼,清洗干净,抹上带来的酱料,生火开始烤鱼了。
不一会儿,便有阵阵香味传出,那香味将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赤着脚走到书生身边,闻了闻那正架在火上烤着的鱼,“好香。”
书生无意中看到她如珍珠般莹白的脚指,心中一跳,撇开微红的脸不敢再看,口中只道,“虽然闻起来很香,但吃的话可能会有点腥。”
女子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一样。
鱼很快烤好了,书生拿了之前准备好的清洗过的叶子包了鱼,递给她。
女子接过鱼,吹吹,咬了一口,然后皱了皱眉。
果然很腥。
书生见状,忍不住失笑,真是孩子一样的心性。
“小心鱼刺。”他提醒。
书生的话刚说完,她便被卡到了……
“你不早说……”她被卡得眼泪汪汪。
书生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
她的郁闷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时便又开心起来,琢磨着怎么样才能让鱼吃起来不那么腥,看着她煞有介事的样子,书生颇觉好笑,这样一个厨艺渣到根本不能下厨的人竟然在考虑这么高难度的问题……
捉捉鱼,吹吹风,陪着她在后山走走逛逛,书生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有多久了呢?
大概……从他九岁那年失去了爹娘开始,他的天就塌了,再没有这样轻松过。
三、隐密的幸福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天都黑了。
踩着阳光而来,踏着月色而归,书生拿着装着鱼的网兜,看着走在前头的女子,想说些什么,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动了动唇,他开口道了一声,“姑娘……”
“嗯?”女子回过头来。
月色下,她的容貌美得惊人,仿佛是这山中的精灵一般,书生一时看得痴了,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冷不丁地,他愣愣地道,“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没有名字称呼起来太不方便了,不如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展颜而笑,“好。”
书生被她的笑容晃得眼前一花,下意识别开眼睛,他有些不自然地抬起头,恰好看到头顶那一弯明亮的月亮,心中陡然一动,“就叫青月,好不好?”
“嗯。”她点头,然后又有些好奇地问,“有什么喻意吗?”
书生噎了一下,有些含糊地道,“没什么,就是取自一首诗而已。”
“什么诗?”女子追问,很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书生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佯装淡定地道。
“什么意思呢?”女子不解,于是继续问。
“……”书生正纠结的时候,突然眼睛一亮,“到家了。”
说着,快速越过她,上前开了院门。
“木头。”她忙叫住他。
“这些鱼必须放在水缸里,不然到明天就会死了。”书生严肃脸道。
她被他的严肃脸镇住,竟然产生了一种“把鱼放到水缸里”这件事很重要的感觉,当下愣愣地点了点头,“哦。”
见她不再追问,书生暗自吁了口气,大步踏进厨房去放鱼。
虽然这诗并不不妥,可是不知道为何,书生总觉得有些心虚,竟似乎……像是在表白一样?
这么一想,书生的脸越发的红了。
放完鱼出来,书生便是一呆,因为她竟然就站在厨房门口等着他……
要不要这么执着啊……
书生纠结了。
要不……干脆告诉她算了……
就在书生打算放弃抵抗坦白从宽的时候,她笑了一下,走上前来,也不说话,只递给他一个荷包。
荷包十分眼熟,正是白天她回来的时候拿在手上的那只荷包。
书生拿着手中分量不算轻的荷包愣了一下,打开一看,脸色难看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荷包里有不少碎银子还有一些小钱,最重要的是,居然还有一张面额五十两的银票。
“你哪里有这些钱的?”书生看到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吓了一跳,随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忙捉起她的手,然后愣住。
她手上的白玉环还在。
“我当的不是这个。”她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那白玉环,手中便出现了一柄红色的纸伞。
书生看着她变戏法一样的动作,惊呆了。
“这个手环是一个空间,我里面还有一些东西可以当给当铺,所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去考状元吧。” 她仰头看着他,笑着道。
书生呆呆地看着她,还是反应不能,他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遇到话本中才有的狐仙了。
美丽的,神秘的,属于他的……“狐仙”。
“不管怎么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现在应该正在董府内安心备考。”见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并不说话,她犹豫了一下,随即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考状元对你来说,很重要,对吧?”
书生感觉到头顶那温柔的抚触,微微怔了怔,然后心中陡然一阵酸涩,竟是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嗯,很重要。”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十分的委屈。
母亲抛下他追随父亲而去,留下年幼的他一个人在这孤独的人世独自挣扎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委屈。
舅舅不相信母亲的遗言不肯为父亲申冤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委屈。
被送到乡下祖宅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委屈。
没有达到外公的期望被外公斥责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委屈。
被所有人冷眼相待的时候,他没有觉得委屈。
……被赶出董府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委屈。
从一开始的彷徨无依到后来的拼命努力,他渐渐习惯了所遭受的一切,并且努力想靠着自己去改变这一切。
他比谁都努力,比谁都刻苦,比谁都能忍。
他必须努力,必须刻苦,必须忍。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冰冷的囚牢里,四周都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在那黑暗中挣扎了九年。
九岁之后的又一个九年。
他从来不知道时间可以这样漫长。
然而,这一刻,感觉到头顶那温柔的抚触,这个十八岁的少年忽然感觉到了巨大的委屈,仿佛一直以来所承受的所有压力所有不公都有了一个得以宣泄的出口。
“谢谢你,青月。”他垂下头,掩住眼中的泪。
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捧起他的脸颊,温柔地抚去了他脸上的眼泪。
书生觉得自己掉眼泪的行为有些丢脸,而且还被她发现了,因此面孔忍不住微微有些发红。
她却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在似的,只是认真地替他擦试着脸上的泪痕。
书生鼓起勇气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温柔。
老天爷,我再也不在心里偷偷骂你是贼老天了。
书生想。
因为这一场奇妙的邂逅,有温柔的阳光照进了他心底的阴暗面。
那些陈年的坚冰,都慢慢地融化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