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你就没在起头地方见过这个名字吗?”柳祺循循善诱道,红豆装傻道:“早先在扬州时,也听人家提起过。”

“就没在杜家瞧见吗?”柳祺威胁着望向红豆,一张面如冠玉的脸露了出来。

“杜家里?”红豆微微蹙眉,像是在认真地回忆。

“扇面上!”

红豆烂漫地睁着眼,像是不明白柳祺话里的意思。

柳祺沉声道:“我不管你真傻,还是装傻。我提醒你一句,你和陶纵断乎没有可能,赵筠就是你最好的归宿。而赵家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仰仗我们柳家。说一句我们柳家是赵家的主子,也不为过。”

“我不懂柳少爷的意思。”

“你不懂,也没有关系。总之,我要你见到陶纵时,告诉他,康国公府一心想塞给他的杜大姑娘,早在一年前就和我这靖国公府少爷有了私情。而这件事,杜家上下全部知情。”

“什么?新词姑娘和你……柳少爷,既然杜家上下都不知情,你为什么要我说给纵哥儿?”柳祺这是想离间陶家和杜家?

柳祺不耐烦地说:“是杜家上下都知情!总之,你依着我的吩咐去办,将来我自会多多招抚赵家。”略顿了顿,见红豆像是在认真地体悟他的话,又继续说,“我的话,你好好地想一想。比起给陶纵做妾,嫁给赵筠是更好的选择。”

“……我还是不懂柳少爷的意思。”红豆羞赧地低下头,用脚尖在雪地上画圈。

柳祺冷笑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你回去好生地想一想。倘若你不去跟陶纵说,过两天,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一个小小举人之女,竟造谣诽谤康国公府千金,污蔑她和靖国公府的少爷在尼姑庵里幽会。”

“是什么尼姑庵?”

“你问这个干什么?”

红豆道:“要是纵哥儿问起来,我也有话答他。”

“没必要说这么详细,以陶家的势力,只要他们心里有个疑影,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查明究竟。”柳祺的脸缓缓地藏到墙后,须臾,墙后响起一阵雪花被践踏的吱嘎声。

红豆点着地上一个不大圆润的圈子,心觉柳祺太狠毒了些,料想他勾引杜新词,为的就是报复康国公府。可怜杜新词还当他一片真心……

“姑娘,”扈婆子拢着袖子,一脸纳罕地走过来,“这就跟柳少爷说完话了?姑娘觉得柳少爷,和赵二爷、陶公子比起来怎么样?姑娘不要怕羞,这是一辈子的事,千万要想清楚了。”

红豆看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来,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笑道:“你急什么?甭管是谁,能少了你的谢媒钱?”她依着柳祺的话去办,也没什么要紧的——两淮节度使家和康国公府亲近与否,管她什么事?但是,她不喜欢这种被人任意拿捏的感觉……但是不依着柳祺的话办,一旦那谣言放出来,她这小小举人之女哪里承受得住?

“妈妈,”

“姑娘请说。”扈婆子小意地伺候着。

一片雪花被风吹来,落在红豆眼睫上,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竟然有人来拆我的台……你说,该怎么办?”

“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拆姑娘的台?”扈婆子为表忠心,咬牙切齿地问,“是谁在柳少爷跟前诋毁姑娘?难怪呢,这才说了几句话,柳少爷就走了。”

“是一个尼姑,”红豆一笑,“我得为方才的话,对妈妈道一声不是!方才说您老人家脚踏三条船,如今瞧着,仍踏着两只船呢。”先找出替柳祺牵线搭桥的尼姑,再计较下一步。

扈婆子道:“怎么?柳少爷跟姑娘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你只管问那尼姑去。有道是同行是冤家,只为了和你争锋,叫我白被人嚼了一回舌头。”

“是哪个尼姑?”扈婆子脸色一暗,发狠地说,“等我把那贼秃揪出来,看不把她打成个烂西瓜!姑娘放心,有老身在,绝对会给姑娘找一个绝世好郎君!”听见墙那边又是一阵吱嘎的雪声,丢下一句“只怕是柳少爷又回来了”,忙蹚着雪快快地远处的亭子跑去。

037

37.

墙后一阵悉悉索索, 却始终不见人上来。

红豆等了一会子, 正待要走, 又听梯子因承重发出吱嘎声,须臾,一个脑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

“花姨娘。”红豆叫了一声。

那个脑袋颤了一下, 旋即露了出来,恰是赵颁之妾花氏。

花姨娘被红豆叫破了,只得讪笑着露出身形,她身子向墙头一挨, 墙上头的积雪就被她推得向李家花园内飘洒。

红豆略向一旁让了让, 明白花姨娘那句“杏花巷里的事, 我全知道”, 就是靠嚼舌根、听壁脚得来的。

“姨娘一向可好?”

“哎, 我们这样的苦命人, 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要向姑娘道一声恭喜了。”花姨娘笑着, 冲红豆作揖。一阵肃杀的寒风吹来,她鼻子一痒, 猛地打了个喷嚏,险些将舌头咬掉一块肉。

“姨娘这话从何说起?”

花姨娘含笑道:“这桩喜事么,过两天姑娘就知道了,七早八早地揭穿,反倒不美。”说完,眼睛向下一瞥。

“呵,我就知道姨娘在哄我呢。今儿个真是晦气, 去康国公府里做客,偏沾上了一身是非;等回了家,又被个不知哪个墙缝里钻出来的混账欺侮!姨娘,你说可不可笑?我知道他是谁呢,就过来跟我说,等过两天,叫个尼姑过来跟我说话。”红豆一脸的愤懑不屑。

花姨娘一惊一乍地道:“是祺哥儿说叫个尼姑过来?他、他……哼,亏得朱秀安说,柳大老爷要亲自替我们筠哥儿向你爹提亲呢。”

“真的?”红豆疑心这就是花姨娘口中的喜事。

“这还有假!?”花姨娘将身子挨近墙头,眼中放出掺杂好奇与兴奋的光芒,“二姑娘,真应了一家有女百家求这句老话!你瞧这才多少日子,就有那么几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青年俊彦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心里,到底中意哪一个?”

若是旁的女子,早羞赧、气愤了。红豆听了却不急,笑吟吟地说:“中意哪一个?我哪一个都不熟络,知道他们什么根底?姨娘替我瞧瞧,到底是哪一个好?”

“你叫我说,那当然就是我们家筠哥儿好了。”花姨娘嫣然一笑,“不过嘛,祺哥儿、纵哥儿,也是难得的好人儿。”

“姨娘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女人心海底针,我知道姑娘相中了哪一个?我可不敢一口咬死了。”花姨娘笑吟吟地又向墙下一瞥。

“赵二爷也在?”

“在。”赵筠隔着墙回,花姨娘先笑嘻嘻地说:“你们说话,我下去了。”身子向下一缩,待只露出青白的额头时,又站了出来,“二姑娘,今儿个,你们在杜家遇上什么事了?我瞧曹秀儿眉飞色舞的,像是瞧了一出好戏。”

红豆说:“可不是一出好戏吗?戏名叫姊妹阋墙。”

“怎么说?”花姨娘不但站直了,还紧了紧头上雪帽的丝绦。

红豆笑道:“你还是去问曹秀儿吧,我知道的事,还不如她多呢。”听见背后的动静,忙转过头来,见是榆钱匆匆地走了过来。

“姑娘,”榆钱忧心忡忡地走来,用一只手遮住嘴,在红豆耳边说,“绿萼那个糊涂鬼……她不知听谁说宋五在替靖国公府大太太放债,就在杜家人来赔不是时,赶着对杜家人说了。”

“什么事,这么鬼鬼祟祟?莫不是,纵哥儿来了?”花姨娘低着头望着梯子下的赵筠,俨然是在奚落他。

红豆一笑,“姨娘想哪去了。筠二爷,我向你卖个乖。”

“二姑娘请说。”赵筠的嗓音,十分的轻快。只有他知道,他心头蒙着一层雾霭。仅仅在几天之前,他还理直气壮地以挑剔未来妻子的目光,挑剔红豆。现在来看,他的挑剔,就像是一场自取其辱。

红豆笑道:“我们家的丫鬟,跟康国公府的人说宋五在替靖国公府的大太太放债。”

“姨娘,可有此事?”赵筠立时问花姨娘。

花姨娘眨巴着眼睛道:“这事我可不知道。真有,也不管咱们的事!”

“姨娘别把这事泄露出去,等我发了一笔财,孝敬姨娘一身大毛衣裳。”赵筠轻笑一声,心头的雾霭顿时散去,更觉得和红豆投缘,“二姑娘,我想问一件事。”

“请问。”

“你和陶家少爷是怎么回事?”

“拿人钱财,□□。”

“几时消灾?”

“会试之后。”

“我等你。”赵筠说。

墙头上的花姨娘仍沉浸在白得一件大毛衣裳的喜悦中,墙那边的红豆也是一怔,赵筠这是把那一层窗户纸戳破了?

赵筠心中遗憾,此时此刻,扈婆子竟不在这……若是她在,可省去他的多少唇舌。踩着厚厚的积雪,赵筠脚步轻快地向梅柳巷走。

宋家客店里的伙计们,望见他来,忙把他迎了进去。

赵筠走到宋家花厅前,就听里面宋五爷恩威并施地说:“老牛,年关将至,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仔细想一想吧,不是我借给你这一笔债,你哪来的银子贩货?这银子也不是我的,你这样拖延,叫我怎么跟上头人说话?”

“咳,五爷,筠二爷来了。”

花厅里,宋五爷眸子一黯,对借债的老牛摆了摆手,“你先去,记住,我最多容你两日,两日后,再不把剩下的利钱还来,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牛缩着脖子,再三地作揖后,兜着衣袍就忙向外走。

“哪一阵风把筠哥儿你吹过来了?听朱秀安说,你要和李二姑娘定亲了。”宋五爷暗暗地咬牙,早知道赵颁也打了李正清的主意,他就不惹这个麻烦了。

“八字还没一撇呢,”赵筠一撩衣袍坐下,“宋五爷,我有一桩十万火急的事,你听不听?”

宋五爷一撩眼皮,“十万火急的事?呵,我这几天遇上的事,可都是火燎眉毛的事。”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思忖着赵筠为何而来。

赵筠道:“宋五爷这是不乐意听了?”

“筠哥儿有话但说无妨。”

“这话,宋五爷听了,一切都要分赵某一半。”

宋五爷霍地站起来,待要发怒,又忍住了,“到底是什么事?”既然赵筠敢要一半,那么此事,就当真是十万火急了。

赵筠瞅了一眼跟随他过来的来安,来安登时走出门外守着,“宋五爷,你做事怎这样的马虎?你替靖国公府大太太放债的事,怎么会叫旁人知道?眼下,已经有人把这事禀告给康国公府了。”

“筠哥儿,你这是什么话?大太太待我妹妹那般刻薄,我会替她放债?”宋五爷嗤之以鼻,“你不要听风就是雨!”

“当真没有吗?倘若有人,譬如那个老牛死了,他家人去告状——”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死了,也不与旁人相干!”宋五爷咬定了不肯放松,赵筠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五爷,我去了。”

宋五爷不动声色地望着赵筠,待他走到了门畔,才说:“筠二爷且等一等。”心头的算盘一打,登时明了赵筠这一走,少不得就是向靖国公府二房通风报信去了;不管是康国公府还是靖国公府二房拿这事做筏子,倒霉的总少不了他,“你先回去,等我去靖国公府找大太太说话。”

“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宋五爷端起茶盏,猛地灌了一口,这才豁地起身向外头走。他骑马到了靖国公府门前,望见和他相熟的小厮被换掉了,只得叫人先请了柳大太太孙氏的陪房来,借口前来探望宋氏,由着孙氏的陪房领着去见孙氏。

孙氏乍然听说自己放债的事,被捅到康国公府那了,登时惊得冷汗浃背。

“太太,事不宜迟,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还有一多半的债没收回来呢。”宋五爷垂着眸子,唯恐孙氏看出他的心虚。说一多半的债没收回来,纯粹是扯谎,他为讨好孙氏,这几日里连番催债,已经把债讨回了一大半。

孙氏急道:“你真是不堪大用!这种机密的事,也能被人知道?”

宋五爷不敢吭声,早二年,康国公府还没跟靖国公府针锋相对时,他或为了说服人拿银子给他,叫他帮着放债;或为了逼迫债头还银子,时常提起替孙氏放债的事,如今回过头来一想,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在报复他。

这事,在赵筠是发了一笔横财;在他,可是摔碎了一个饭碗。

“太太,冤枉!这种事,在太太眼里,是小事一桩;在小的心里,可是重若千钧。这几年里,替太太放债,小的连梦话都不敢说一句——太太仔细想一想,是不是您这边的谁嘴上没把门?”

孙氏娥眉微蹙,“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只怕那些债头有了靠山,不肯还钱。咱们也不敢狠逼他们……若是逼出个好歹来,咱们大老爷又要被人弹劾了。”

“那你说该怎么办!?”孙氏再次发问。

宋五爷低眉顺眼地说:“这事关系重大,小的不敢拿主意,要不,请大老爷过来商议?”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呀!

038

38.

“请大老爷来?”孙氏心漏跳了一下, 柳徽若知道她背着他私自放债, 定会暴跳如雷。可是, 这会子不告诉他,若出了纰漏,那就无可挽回了。毕竟夫妻一体, 她的事,势必会连累到柳徽。而且,自从二太太替老太太当家后,家里的风向就变了, 连洒扫的粗实丫鬟看她的眼神都变了。这让她不得不警惕。

孙氏足足沉默了一炷□□夫, 宋五爷忍不住说:“太太, 这事您得快下决断。”

“……你去跟大老爷说, ”孙氏怕柳徽当着宋五的面折她的面子, “告诉大老爷, 我妇道人家遇上事没了主意, 一切都请他替我做主谋划。”

“那,我就去见大老爷了?”宋五爷心里嘀咕着孙氏倒比郑太太清楚明白, 恭顺谦卑地辞了孙氏,打听得柳徽人坐在内书房里头听戏呢,他就自己个向柳徽的书房去。

到了书房外,便听见那一缕绕梁三日不绝的婉转歌喉,小厮通禀后打起帘子,宋五爷脚步轻轻地走进去。

柳徽怡然自得地靠坐在太师椅中,手指轻轻地椅子扶手上打着节拍, 宋五爷走过去,矮着身子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大老爷,不好了!这事关系重大,就连大太太也不定主意,还得请你来做主。”

“什么事?”柳徽嫌恶地一皱眉,不等宋五爷说,就呵斥道,“又是为了李家的事?我知道你不甘心,可你也太没眼力劲了,现在杜家盯着,我也没有法子。等着吧,等杜家哪一天撒手不管了,那个什么红豆绿豆,迟早还是你家的。”

“老爷,不是为了这事。”宋五爷屈蹲着的腿颤了两下。

“莫非,你又惹出旁的事来了?”柳徽重重地在扶手上一拍,早先几个御史弹劾他,他压根没当一回事——那群老东西就是吃这碗饭的,一天不弹劾人,就浑身皮痒痒;不料,如今一群自诩清流的文官齐齐上折子,说他为陷害康国公府,在大牢里取了一个丫鬟、一个小厮的性命。这群疯狗,简直不可理喻。

宋五爷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柳徽一震,挥手令戏子退下。

“大老爷,我替大太太放债的事,叫康国公府的人知道了。”宋五爷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柳徽蓦地睁大眼睛,虽然宋五爷一进来,就说“大太太也拿不定主意”,但他一直以为孙氏和宋姨娘水火不容,乍然听说宋姨娘嫡亲的兄弟在替孙氏放债,仍惊讶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宋五爷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这事是我做事不机密,叫小人逮住了把柄。大老爷要打要罚,小人不敢说半个不字!但是怎么应付康国公府,还得请老爷给拿个主意。”

“捞钱的时候瞒着我,出了事就想到我了?”柳徽冷喝一声,一脚踹翻宋五,“那个小厮、丫鬟,压根不是我动的手,我瞧着,就是康国公府杀人后栽赃我!康国公府敢杀人……他们敢杀人!这次,恐怕他们为了陷害我,又要杀人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宋五爷爬起来,伸长了脖子,红着眼圈看柳徽。

柳徽问:“你替大太太放了多少银子?”

“不多……最初也就五万两,后头利滚利……到现在也才十多万两。”宋五爷尽量地少报一些。

“十多万还不多?!眼瞅着要过年了,这十万两都收回来了吧?”

“……只收回四成。”

“不中用的东西!你和朱秀安一起去收债,能收回来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告诉借债的人,老子不要了!他们若是胆敢和杜家勾结,叫老子不痛快,老子就叫他们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柳徽的意思,是收了银子来交给他。

宋五爷虽常和朱秀安在一处吃酒听戏,但一直嫌弃朱秀安狂妄自大、贪婪无厌,心知自己放债的饭碗算是砸了,一心要多捞几个钱,怕朱秀安在行事不方便,就说:“其他的都还罢了,最难缠的,是开瓷器铺的侯三。这小子奸猾似鬼、刻薄冷酷,去年说要去南边贩瓷器,向我借了三万两银子,结果一去就没影了。我去他家讨债,他爹娘妻子竟不知道他借债,东拼西凑,卖了屋子、铺子,典了他妻子的嫁妆,才还上债。债一还,他就领着个浓妆艳抹、妖妖调调的姘头回来了,瓷器一件没贩来,三万两银子花了个精光,一进家门,就埋怨他爹娘卖了屋子堕了势气、典了铺子毁了饭碗,又说都是他妻子教唆他爹娘的,一蹦三尺高地要休妻——”

“他的三万两银子,不是还完了吗?”柳徽不耐烦地打断宋五爷。

宋五爷笑道:“幸而他岳父、岳母早死,大舅子害骨痨,熬了三五年也没了,只留下一个年纪小小的哥儿。他把大舅子家并了过来,可不又有了本钱了?他既有了本钱,又想要东山再起,小的就又借了一万两银子给他。这人心狠手辣,把爹娘结发妻子全都不放在手上,若是康国公府肯出价,他肯把爹娘妻子都论斤称两地卖喽。”

“叫朱秀安去!我就不信,他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侯三现在搬到县里去了,若是我和朱秀安一起去,一来一回,只怕会顾不上跟其他人说话。”

“叫朱秀安去京外,你留在京中。”

“是。”

宋五爷暗暗窃喜,正待要退下,就听帘子外柳祺一声轻笑。

“等一等。”柳祺打起帘子,走了进来。

宋五爷唯恐出现变故,忙说:“祺哥儿,这事不能再等了。”

“我说等一等,”柳祺一字一顿地说着,“父亲,这事犯不着这样着急。”

“此一时彼一时,这节骨眼上,家里家外都等着抓我的把柄呢!”柳徽叹了一声,柳祺笑道:“父亲别急,这事我有法子处置。若是匆匆地告诉那些债头不用还钱了,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宋五爷怕柳祺看出他的用心,忙问:“祺哥儿,你有什么法子?”

“赵颁家的赵筠告诉我,李家二姑娘从康国公府回来后,好奇地问他谁是柳西楼,说康国公府的新词姑娘手上,有一把柳西楼的扇子。宋五,你去康国公府,替我把我的扇子讨回来。”

“你的扇子,怎么会在杜家姑娘手上?”柳徽错愕了一下,柳祺眼睛一眨,他这做父亲的登时醒悟过来,扪掌道,“都是杜家老儿无事生非,不然,你和杜家姑娘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现在嘛,呵,我就看杜家还有什么脸跟咱家过不去!”

“你去吧,你一去,杜家就知道我们柳家冲什么来的。至于母亲放出去的债,旧债收回来,不必再放新债了。”

“是。”宋五爷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走出柳徽的内书房,见宋姨娘的丫鬟过来了,只向丫鬟递了个眼色,没敢说话就离了靖国公府。

他穿过冷凄凄的大街,瞅着大户人家门前挂着大红灯笼,不禁又在心底盘算起来,盘算了半天,也没盘算出什么结果,只觉得自己眼前只剩下一条死路了。

宋五爷在康国公府门前站了站,先有个小厮要来招呼他,偏又有个小厮认出他是谁,拦着那小厮不叫他理宋五爷。

“咳,我有要紧的事,要见康国公。”

“我们国公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小厮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宋五爷心里憋了一口恶气,发现蒋丰年领着两个小厮从偏门出来,眼皮子不住地乱跳,忙伸手拦住他的马。

“老五,你这是干什么?”蒋丰年的笑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刀子。

宋五爷一笑,也回了他一把刀子,“我有事要见康国公,迟了,靖国公府落不着好;康国公府也休想安生。”

“什么事呀?”蒋丰年心里一紧,却笑得越发轻松、轻慢。

“听说,尊府大姑娘手上,有一把我们大少爷的扇子。”

“谁说的?”蒋丰年笑不出来了。

“有容典的东家赵颁膝下的二公子,他说,住在他家西边的李二姑娘,今儿个给尊府大太太祝寿后,就好奇地问他柳西楼是谁。我们大少爷听说了,怕闹出什么扯不清说不明的纠葛,特命我来取扇子。”

眼见握住靖国公府的把柄,一招就能叫靖国公府元气大伤,杜新词却闹出这样的事来……蒋丰年宛若当头挨了一棒。

“……请。”蒋丰年一拱手,领着宋五爷走进康国公府,“你在这等着,等我去跟我们大老爷回话——这件事非同小可,不许向旁人提起。”

蒋丰年把宋五爷领到前厅上,叫他在此等候,自己个快步地进了角门,在一个姬妾房门外,小声地把宋五爷的来意告诉杜大老爷。

杜大老爷的耳根子登时紫了,推开姬妾给他披上的斗篷,咬牙说:“难怪!难怪!难怪今天清词反反复复地提起什么扇子!闪闪烁烁地说跌了扇子,新词就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老爷,看来,咱们不能拿着柳大太太放债的事做筏子了!”蒋丰年心里一阵地遗憾,吴六的事叫他受了杜大老爷一通斥责,他原本还打算借这事将功赎罪呢。

“自己家屁股都没擦干净,还敢去算计旁人?”杜大老爷又气又恨,“叫太太去找大姑娘讨扇子。”

“……这么一来,太太不就知道了吗?”蒋丰年故意地装傻,柳新词频频进出尼姑庵的事,他略有耳闻;今天杜新词房里闹出“巫蛊”的事,他也觉得蹊跷。但不管怎么着,他都不能叫杜大老爷知道他这个大管家,早猜到府里的大姑娘春心萌动,有了私情。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杜大老爷冷冷地说。

蒋丰年推敲着杜大老爷的意思,忙赶去寻杜大太太。

“老爷只叫我向大姑娘讨扇子?”杜大太太疑惑地想:李二姑娘有那么蠢笨吗?遇上这样的事,就算死都不该对旁人吐露半分;还有有容典家的二公子,就算是邻居,他一个哥儿也和邻居家的姐儿太亲近了些,这才发生的事,就传到他耳朵眼里。

“是。”

“没说旁的?”

蒋丰年摇了摇头,杜大太太不禁失望起来,杜新词这样败坏家风,杜大老爷竟没提怎样地惩罚她。可是,杜大老爷若是疼惜女儿,绕过她,亲自问杜新词要就是了,为什么要特地跟她说一声?莫非,是在提醒她,杜新词的事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处置,自有他这老子做主;他不说话,她这继母只能老实地替杜新词瞒着,不得自作主张……

杜大太太猜度着杜大老爷的意思,恨他这夫君万事不给她个清楚明白,她懒得自己去,只叫蒋丰年家的去讨,蒋丰年家的去了一趟,回来时一脸惶惑地把个匣子搁在杜大太太面前。

“打开。”

匣子上的鎏金锁扣被摁开,露出里面撕成一条条的扇面。显然杜新词心里也是羞愤交加。

“就只有扇子?哼,你是不是忘了告诉她,是柳祺自己开口来讨扇子!”杜大太太不信定情信物,就只有那么一把扇子,“若有旁的,叫大姑娘趁早也交上来,省得叫人一趟趟地跑腿,既麻烦又费事。”

“……小的再去一趟。”蒋丰年想想杜新词那张惨白、没有生气的俏脸,不禁哆嗦起来。再出去一趟,就抱了个包袱回来,“太太,里面是两方帕子,一个荷包,还有几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