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姑和榆钱两个动手将斗篷解开,见里面一件是大红羽纱的、两件是大红羽缎的,蘅姑就拉着蕙娘道:“大姐姐,咱们两个要这缎子的。”
蕙娘点了点头,微笑道:“婶子一片深情,叫我们怎么回报呢?”
曹秀儿笑道:“大姑娘,你这话就见外了。不过是一件皮衣,等李举人金榜题名了,姑娘要多少没有?”
蕙娘一讪,红豆笑道:“先不急着打赏你,你再去替我跑一趟腿。我才刚想着去了干娘家里,虽干娘的寿礼用不着我准备,但初次见面,怎么着,都该准备些小玩意、小物件,送给干娘家的姊妹们。偏生我们北上时没料到这一出,就没准备什么……这些东西,劳烦你替我拿去典当了,再替我买些我们南边的小玩意来。”说着,就将一个包袱递给曹秀儿。
曹秀儿接了包袱,福了福身后,携着包袱出了抱厦房,就伸手向包袱里面摸索,寻思着当这趟差,指不定能捞个八、九钱银子,她也不乐意跑远路,走到赵家门外,就叫小厮把林三叫出来。
“三儿,李二姑娘要把这些东西典当了,再买些南边的小玩意,等着送给她还没见过面的干姐姐、干妹妹们。你去替她把东西典了?”曹秀儿说着,就把包袱递给林三。
林三看那包袱十分的眼熟,接在手里托着,伸手向里面一摸,见里面的东西果然都是他那天替赵筠从当铺里翻出来的,笑道:“李家新来了许多的下人,李二姑娘放着自己人不使唤,使唤你做什么?据我说,你也别替她典东西了,索性把东西拿给你家太太看,叫你家太太替她准备几样小东西吧。反正是送女孩子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
“……你个傻子!不跑这趟腿,叫我拿什么买瓜子?”曹秀儿气得跺脚,林三道:“那你去个远地方典吧,我们家的有容典可不敢收!收下了,等回头老爷看账时要骂人的。”
“你这个贼囚,只会油嘴滑舌,正经事一样也用不着你!”曹秀儿恨恨地磨牙,虽想挣几钱银子,但又怕乔太太使唤她时找不到人,忙抱着包袱去向乔太太回话。
乔太太见她拿个包袱走,又拿个包袱回来,好笑道:“这是李家回给我的?你怎么跟银蝶一样不中用,平白收他们的东西做什么?”
曹秀儿笑道:“太太,是李二姑娘叫我替她跑腿。她说从南边过来时,没料到会有进国公府认亲的这一天,就没带什么像样的小玩意、小物件。怕进了康国公府,没有像样的东西送给她的干姐姐、干妹妹,叫我替她把这包袱里的东西卖掉,再替她买一些南边的小玩意来。”
“……叫我看看都是些什么东西。”乔太太满以为包袱里装着的都是从陶家里带出来的物件,于是微微探着身子,等着赏鉴江南王府的富贵一景。
曹秀儿把包袱搁在桌上,展开后,看见里面黯淡无光的一堆零碎物件,不禁一愣。
乔太太也不禁怔忡住,看见那一堆粗糙、暗淡的玉佩、玉环,并一些银裹头、金裹头的簪钗,不禁头疼起来,“二姑娘是从两淮节度使府上出来的,她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曹秀儿暗暗地吐舌,“太太,这些东西会不会是旁人孝敬给李二姑娘的,她瞧不上,所以才叫我去当掉?”
“依旧把这些东西还给李二姑娘,叫她别费心了,十八那天出门的车轿,送人、赏人的荷包我这边都备下了,她只管放心地出门。”
“……是。”曹秀儿又携着包袱向李家走,出了乔家门,望见林三出门,待要骂他一声,却见林三点头哈腰地陪着一位面生的管家出来,她忙快步进了李家,将乔太太的话说给红豆。
红豆早料到乔太太会这事包揽下来,也不推辞,只令曹秀儿替她转呈谢意,又叫榆钱给曹秀儿一钱银子。
曹秀儿拿着一钱银子,勉勉强强地去了。
她一走,蘅姑就着急起来,“二姐姐,车轿都是乔家准备的,这让我怎么混进去?”
红豆笑道:“你急个什么?等晚上,我对娘说,只带榆钱一个丫鬟,去了人家家里,恐怕会被人看轻。请娘再指派一个丫鬟跟着我。绣鸾、绣凤是靖国公府出来的,不好跟去,娘势必会从红蕖、绿萼里挑出一个人来。十八那天,你冒充红蕖或者绿萼,低着头上了丫鬟们坐着的车轿,在车轿里换下丫鬟的衣裳,不就跟着去了吗?难道你到了康国公府门口,谁还能把你撵回来不成?”
蘅姑胡乱地点了点头,怨怼道:“都是娘多事!不然,我犯得着这么鬼鬼祟祟的?”怕邹氏发觉后责怪她,又笑眯眯地劝蕙娘,“大姐姐,你也跟着我们去吧。好容易来一趟京城,你也去公侯人家走一趟。”
“我不去……谁乐意到公侯小姐跟前低三下四去?二妹妹,你是不是有一匹靛青的缎子?”蕙娘坐在炕上,把乔太太送的斗篷堆在膝上,两只手摩挲着里面的绒毛,脸颊上一阵绯红。
红豆猜测着蕙娘的用意,笑道:“是有一匹,等我拿给你。”
“二姐姐好生偏心,大姐姐一开口就给!我呢?还得给你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才能落几钱银子。”蘅姑一听红豆答应,就忍不住发起牢骚。
“你这傻子,我那缎子是给大姐的吗?”
“不是给她,难道是给鬼的?”
蕙娘嗔了蘅姑一眼,啐道:“你真是什么都要争!再啰嗦一句,我就把你要去康国公府的事说给娘听!”
“……说就说,谁怕你?”蘅缩了脖子,小声地嘀咕一声。
天晴了几日,到了十八这一天,又沸沸扬扬地飘起鹅毛大雪。
一大早,邹氏就赶到抱厦房里,絮絮叨叨地叮嘱红豆进了康国公府要千万小心。红豆耐心地一一答应了,眼见时辰不早了,对邹氏说一声“娘,外头风大,你回房歇着吧。”就领着榆钱、胡六嫂向外走。
“红蕖呢?不是说好叫她也跟着的吗?”邹氏问。
蕙娘搂着邹氏的臂膀,笑道:“她早出去送衣裳啦。娘,你瞧这大雪天的,蘅姑又溜进花园里玩雪去了,亏得她还是定了亲的大姑娘呢。”
“……别管她,等她吃了大亏,她就老实了。”
听见邹氏的话,红豆无奈地一笑,领着榆钱、胡六嫂出来,望见纷飞如棉的白雪中,停着两辆马车,前头的马车边,乔茵茵、乔莹莹披着大红羽纱的斗篷,粉白的脸颊边,一串串珍珠璎珞随风摇摆。
“这么大的风,怎么不去车上等着?”红豆笑着,向前走了两步。
乔茵茵笑道:“你不敢,我们怎么敢先上去?倒是你的‘丫头’会享福,七早八早地就上了车。”
红豆见乔茵茵知道蘅姑在车上,就笑道:“由着她吧,不然乱起来,等着太阳下山,也休想出门。”拉着乔茵茵,挽着乔莹莹,三个人陆续上了马车。
在马车上坐定了,只听后面一辆马车上呀地一声,继而又安静下来,红豆猜到是胡六嫂瞧见蘅姑了,乔茵茵、乔莹莹也猜到了,她姊妹二人只装作没听见,没话找话地说:“今年的雪怎么这样的大?再下两天,只怕会有雪灾。”
“瑞雪兆丰年,茵茵,快过年了,你不要说这丧气话。”乔莹莹撩起车帘,向外瞥了一眼,恰看见郑家的院门内,郑川药披着莲青色的斗篷向她看来。疑心自己背叛了郑川药,乔莹莹心虚地放下帘子。
乔茵茵哼笑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巴掌大的菱花镜,对着镜子仔细地察看自己面上的胭脂,斜地里听见赵筠的声音,就猛地问红豆:“陶家少爷读多少书了?他那簪缨之族的子弟,也考科甲不考?”
红豆知道她话出有因,顿觉可笑,“我大字不识几个,能知道人家读了多少书?”
乔茵茵笑道:“红豆,你别推!谁不知道你和陶家少爷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的事,你不清楚,那就没人知道了?”
“这也不是,有一个人,一准知道。”
“谁?”乔茵茵听出赵筠骑着马走在一旁,登时装出十分的兴味,声音响脆地问红豆。
红豆猜测乔茵茵对赵筠也有一番心思,只是早先碍于郑川药,不好表露出来,她笑道:“这个人,等会子你就见到了!”
“是谁,快别卖关子了。”乔茵茵不住地催促。
“就是康国公府的姑娘!”
乔莹莹道:“红豆,你的意思是……也是,杜家的姑娘和陶家的少爷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可是,牛不吃草,也不能强按头。我瞧陶家少爷仿佛对另一个人用心良苦。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乔茵茵嘴角噙着笑地望着红豆,却留神去听外面动静。
“莫非,”红豆一扬眉毛,伸手向乔茵茵一指,“是你!这么说,我就要多一个表嫂了?”
“呔!你还装疯卖傻?”乔茵茵笑嘻嘻地推开红豆的手。
“不是你,你怎么会一声声地把陶家少爷挂在嘴边?你别装蒜,我知道你把我表哥挂在心上了。”红豆伸手去挠乔茵茵肋下。
乔茵茵耐不住痒,待要笑,又怕赵筠嫌她疯癫,小声地嗔道“别闹了!要过桥了,疯疯癫癫的,叫人听去了,像什么样?”咬着牙忍着,又不住地将身子向前探。
红豆仍不肯撒手,好笑道:“你没记挂我表哥,莫非,惦记着赵二爷?”
乔茵茵被戳中心思,心里一急,登时咬到了舌头,舌头上钝钝地疼,红豆仍止不住地笑,“你别恼!我知道不是他……你不是说了吗?他坏了王家姑娘的闺誉,毁了王家姑娘的终身,名声早臭不可闻了!”
“你别胡说!我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乔茵茵急得去捂红豆的嘴,不料身下的车轮吱嘎一声响,她身子向前一冲,险些从车厢里滚出去。
“怎么回事?”乔茵茵懊恼地问,一撩帘子,一阵疾风卷着风雪袭来,逼得她只得眯缝着眼向外瞧,望见赵筠骑着枣红马立在外面,一张粉雕玉琢的脸,登时失去血色,“筠哥儿,你别听红豆胡说,是川药她造谣……”
“是我们本家的老爷子拦在板桥前面撒酒疯。”赵筠截断乔茵茵的话,翻身下了马,踏着满地积雪向前走去,他还没走出几步,猎猎风声中就传来那酒疯子的叫骂声。
“呸!下三滥的小娘养出来的!正经的祖宗不供奉,反倒哈巴狗地捧着外头来的祖宗!赵颁,我问你这个狗崽子,昨儿个大老太爷的冥寿,你为什么不过来?我把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崽子!哪一日,我开祠堂,把你这狗崽子逐出去,你才知道我的手段!”酒疯子仰着脸,一部乱蓬蓬的胡须迎风瑟瑟。
长安啐了一声,叫道:“二爷,等我把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酒疯子拉回去!”
“住口,他不成器,也是我们赵氏一族本家的老爷。”赵筠抱着臂膀,向空中嗅了嗅,好笑道:“闻这酒味,是上等的绍兴酒?几日不见,咱们这本家老爷又阔气了。”
长安使劲地向空中吸了吸鼻子,冷笑道:“他家能阔气?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请这老东西吃的酒。莫非,是有人故意叫他出来挡道?好拦着不许李家姑娘们向康国公府去?”忙慌压低声音,“若是这么着,二爷,咱们也不好管。”
“我原本就没想管。”赵筠才懒怠去琢磨是靖国公府教唆这酒疯子,还是康国公府故意要陷害靖国公府,他骑着马,没事人一样地向前走。
“赵筠,你这小狗崽子,见了你大爷,还不下马磕头?”酒疯子伸手去抓赵筠的缰绳,赵筠灵巧地避让。酒疯子抓不住到缰绳,一只手拽住马尾巴,嗷嗷地叫道:“赵筠,你给我下来!”
赵筠无奈地下马,“大老爷,你把手撒开!仔细马儿发疯,踹了你。”
“它这个畜生敢!”酒疯子掐着腰,跳着脚地骂,“没人伦的畜生……丧天良的王八,你爹一个小娘养的,也敢在我跟前拿大!听说,你大哥和靖国公府的姑娘定亲了?好呀,和活祖宗更亲近了,难怪不记得死祖宗了!叫你爹来,他不在大老太爷灵前磕头谢罪,我不饶他!”
曹秀儿从马车上探出身来,扬声道:“你们赵家的家务事,回家自己个处置去!让开路,叫我们走吧。”
“你这浪蹄子又算哪根葱哪根蒜?老子正整肃家风呢,有你说三道四的份?”酒疯子掐着腰,一只酒糟鼻被风吹得又红又肿。
“这个疯子!”曹秀儿找个没趣。
蘅姑忍不住露出头来,叫道:“你这个老东西又从哪窜出来的?误了我们的事,看不打断你的脊梁骨。”
“又窜出一个小蹄子!赵筠,你就由着人这样作践你伯?”酒疯子拍着巴掌,跳着脚,嚷嚷了两声,宛若风中的荷叶打了个旋,指天骂地个没完。
长安脸颊臊红地道:“二爷,还是叫他家人出来把人拉回去吧?”
“你去瞧一瞧,我猜,他家一准没人。”
长安趔趄着向梅柳巷里跑,跑到赵家茶铺前,使劲地在门上推了一推,只听门上铜锁叮当响,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呸!自家不要体面,把我家的体面也败光了!”长安骂了一声,讪讪地跑回赵筠身边。
蘅姑等得不耐烦了,从后面的车厢里跑出来,窜进前面的车厢里,被冷风一侵,乔茵茵、乔莹莹打了个哆嗦,乔茵茵故意地问:“蘅姑,你从哪冒出来的?”
“茵茵,你这头上的簪子不像是宫造的,怎么不戴两朵宫造的花儿呢?”蘅姑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给了乔茵茵一个没趣,焦急地说:“又是这个灾星酒疯子!他这一骂,不知道要骂多久呢。”
“要不了多久,你瞧,康国公府的管家来了。”红豆向前面一指,只见雪幕中,一行三个人骑着马跑了过来。
“我早料到了!”蒋丰年隔着老远就大声地冷笑,“我早料到太太生辰,势必会有人冒出来作妖!去,把那姓赵的酒疯子拉开。”
“是。”跟着蒋丰年的两个小厮利落地下马,走上前去,就去拉扯酒疯子。
“慢着!”赵筠叫了一声,“蒋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我们赵家的老爷挡道,你要他让道,也该说一个请字。怎么能说拉,就把人不顾死活地拉到一边?”
“那就把这位赵老爷请到边上去。”蒋丰年说。
“谁敢碰我一下试试?我是赵家的本家!老子先前阔气时,你们这群兔崽子还没从娘胎里钻出来呢!”酒疯子被小厮架着,仍张着嘴,跳着脚地骂。
“姑娘们放心,有蒋某在,谁都甭想给你们委屈受!”蒋丰年斜睨向赵筠,赵筠心中好笑,面上却冷笑道:“蒋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说我唆使族里的伯父,给李家姑娘们脸色看?”
“谁做的,谁心里清楚!”蒋丰年冷笑道,赵筠道:“我和李家姑娘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刁难她们这些小姑娘家?”
“谁知道是受谁指使?”蒋丰年又冷笑一声,赵筠待要和蒋丰年一递一答地扯出究竟是谁教唆了酒疯子,靖国公府大老爷的心腹朱秀安背着手,迈步走了过来,“筠哥儿,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让他走。”
蒋丰年冷呵一声,引着乔家的两辆马车向梅柳巷前面去。
“朱管家。”赵筠猜测朱秀安是为了他家以及李家找晦气,才把酒疯子弄了出来。
“别叫管家了,二太太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我头上,夺了我的差事,现在,我连个小厮都不如了,”朱秀安背着手,听酒疯子还在骂,皱眉道:“这个酒鬼!把他送到宋家客店里,叫他挺着去。”眼角瞅着赵筠,微笑道:“筠哥儿,听说赵二老爷替你相中了李举人家的二姑娘?”
“哪有这种事?朱管家,你从哪听来的风言风语?”
朱秀安笑道:“你不要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顺应天理人伦的喜事。要是赵二老爷不好开口,大老爷愿意替你做这个媒。”
“大老爷怎么心疼起我来了?”
“大老爷一向器重你,你这样说,可就寒了大老爷的心了?据说,陶家少爷昨儿个进了杏花巷?还特地把李举人家二姑娘在南边使惯了的东西捎过来给她?”
“是有这么一回事。”赵筠淡然地回道,在马房中,他委实有情动的一刻,但为了那一刻去得罪陶纵?他没有那么傻。
朱秀安笑道:“陶家少爷和李家姑娘是没可能的事,何必耽误人家姑娘呢?早先宋姨娘的兄弟提亲,都惹出了好大的乱子,料想,李家也不会让他家二姑娘去做妾。”
“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
“不早了,迟一会子,黄花菜都凉了。”朱秀安眼睛被风吹疼了,索性领着赵筠向杏花巷走,“大老爷早先就说过,康国公府和咱们家闹成这样,咱们家人单势孤,不拉拢一个镇得住康国公府的人家,迟早会被康国公府踩进泥地里。早几天听说陶家人进京,老太太还说咱们家四儿姑娘和陶家少爷般配,这两天就打听出来陶家少爷对李二姑娘情有独钟。你赵家一向急公府之急,不会不帮这个忙吧?”
赵筠笑道:“这个忙,还真是爱莫能助了!早先陶家少爷没进京,我爹去提亲,都碰了个冷钉子;如今陶家少爷进京了,李家人还看得上我们?”
“呵,筠哥儿,你怎么这样妄自菲薄?我可是听说,你大哥一成亲就要被你爹打发到南边去了。你老子这是把你当太子养呢!罢了,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轮不到你插嘴。我跟你老子说话去,听说,不久前你老子天不黑就摸进公府里见了老太爷、二老爷、裴玄?真是奇怪,怎么不见一见大老爷还有我呢?倒像是背着大老爷和我使坏似的。”朱秀安阴鸷地一瞪眼,赵筠故作莫名其妙地看他。
朱秀安讪了一下,心道又冒出一个刁钻奸滑的赵老二来,进了杏花巷就向赵家宅子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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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的青石板路被积雪覆盖,蒋丰年在前面叫了一声“到了”,后面轿子里的蘅姑急赶着打起帘子向外头看,望见风雪中更显得高大巍峨的门楼,她不禁长叹一声。
“二姐姐,你瞧!”蘅姑兴奋地两眼冒光,“回头说给大姐姐听,她一准会后悔没来!”
红豆笑了一下,从袖子里取出玉佩,仔细地缀在腰间系着的海棠红汗巾上,随后好整以暇地等着见杜大太太等人。
就在她等候时,蒋丰年一嗟三叹地对旁人说:“亏得我去得及时,不然,李家的姑娘们就被赵家人堵住了!”
“是依附靖国公府的赵家人?”
“不是他家还能是谁家?呵,老天长着眼睛呢,是谁伤天害理,老天清楚着呢。”
蘅姑放下帘子,一吐舌头道:“又是那档子事!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家真是吃饱了撑着了,没事互相下绊子。”
“嘘。”红豆示意蘅姑噤声。
只听外面蒋丰年家的说:“到了,请姑娘们下轿子吧。”轿帘子便打了起来。
蘅姑先钻了出去,蘅姑站起来,随手一整腰间的玉佩、丝绦,拢着斗篷,也走了出来。
那斗篷轻轻地一荡,便将玉佩遮得个严严实实。旁人没瞧见,站在轿子边的蒋丰年家的看得一清二楚,她眼皮子微微一跳,扶着红豆走入面前的垂花门。
蘅姑被垂花门上精致雕花迷了眼,只顾仰头看,一时竟落在红豆后面,乔茵茵、乔莹莹两个忙一左一右地夹住她。
顺着抄手游廊一直向前面走,没走几步,就听见清晰的吟唱声。
过了上房,蒋丰年家的又引着红豆四个向后面去,迂回地进了一所飞檐斗角、雕梁画栋的戏楼。
“太太,李家姑娘们来了。”蒋丰年家的笑着,引红豆四人向上面看。
红豆怕蘅姑不认人,向上看一眼,见正面的紫檀木榻上坐着一位三十上下、风韵犹存的妇人,这妇人左手边又坐着一位容长脸面、细眉细眼的妇人,就先向细眉细眼的妇人福了福身,“二太太。”
“你这孩子,你干娘在这呢,怎么不先给你干娘磕头?”陶二夫人笑得十分和气,她暗暗地打量红豆,见她举止从容、姿容端雅,在后面三个女孩子映衬下,当真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度,暗道难怪陶纵相中她呢。虽说此“相中”非彼“相中”,但总是恩典一个。
红豆忙领着蘅姑冲榻上的妇人福了福身,蘅姑被满堂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颤声道:“祝干娘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乔茵茵、乔莹莹强忍着笑,也拜了下去。
“不是说三个姑娘吗?怎么来了四个?二姑娘是哪个,领来给我瞧瞧。”杜大太太笑着招了招手,蒋丰年家的捧着红豆的手将她领到杜大太太跟前,“太太,这是二姑娘。这是三姑娘,这两个是李举人亲家家里的姑娘,一个叫莹莹,一个叫茵茵。”
“她四个生得好生齐整,活像是四根水葱儿。瞧着都和我有些母女相。”杜大太太客气着,便细细地打量红豆,赞不绝口道,“难怪靖国公府使出那样下作的手段来骗亲,果然好相貌。”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玉佩上,涂满胭脂的嘴唇一抿,越发显得嘴比樱桃好小。
边上坐着的几位夫人附和道:“可不是嘛,这样的好相貌,就连我也忍不住想骗了!”
“你想骗,也没靖国公府那样大的胆子?听说他家逼得人家家里死了好几个女孩子,我吓得不住念经——有道是唇亡齿寒,那靖国公府敢这样仗势欺人,迟早会欺负到我们头上呢!”
“可不是嘛,靖国公府也太目中无人了,这还是天子脚下呢!幸亏姑娘们都没事,不然,抄家灭族,也洗不清他一家的罪过。”
“姑娘们没事,还不是康国公府的功劳?若是没有杜太太及时出手相助,以靖国公府上下目无法纪、飞扬跋扈的性子,非得闹出人命不可。”
“是呀,可恨靖国公府还不知道感恩呢。”
……
这几位夫人,一瞧就是攀附于康国公府的人家,那些个公侯人家的太太、奶奶们,个个含笑听着,并不出声。
忽地有个女孩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那几个一声接一声恭维杜大太太的夫人们登时住了口。
杜大太太放开红豆的手,陶二太太笑道:“红豆,你们姊妹几个跟着蒋丰年家的,见过诸位太太、奶奶。”
“……人太多了,以后慢慢的见吧。”杜大太太微微一笑,她认这个干亲,只是为了跟靖国公府过不去,可没打算真要三个外姓女儿。手指向边上一点,笑道:“新词,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见过你妹妹们。”
杜新词坐着不动弹,被杜大太太望了一眼,懒懒地站起身来,欠了欠身,“母亲,我害心凄……那寿面我已经吃过了,且放我回去吧。”
杜大太太眼皮子一跳,继而宠溺地笑道:“你这孩子,都被你老子娇惯坏了!外客在这呢——”
陶二太太知道杜大太太这后母难为,笑道:“放她去吧,没出阁的姑娘家娇贵着呢!况且这几天是真的冷。”
杜大太太叹了一声,望向亲生女儿杜清词,“既是你为她说项,那就依着你吧。清词,快领你妹妹们入座。”
杜新词朱裙一扫,干脆利落地退席。
杜清词抿着嘴,甜笑着走来,“母亲,你瞧!”她手指向蘅姑一指,原来蘅姑只顾着瞧陶二太太裙裾上的绣花,竟一时失了神。
“罢了,这边人多,拘束了她们,倒叫人说我这干娘不体贴人。清词,你领着她们和新词作伴去。蒋丰年家的,拣着好酒好菜送过去,我们这边上寿的陈腔滥调她们必然不爱听,叫两个小戏子去唱些新奇的曲子给她们听。”杜大太太慈祥地笑着,目光在红豆腰间的玉佩上一滑。
杜清词也瞧见了那玉佩,嘴角的两粒梨涡更深了一分,听见蘅姑出了戏楼小声惊叹“二姐姐,你瞧,是鹿!”,她便笑道:“怎么?你早先没见过鹿?”
“……没见过活的。”蘅姑露怯地回道。
原来是个没见识的丫头!杜清词微笑着,随口问了红豆四人的年庚,乔茵茵见杜清词竟穿着一身南绣罗裙,惊羡之下,奉承道:“清词姑娘,一见到你,我就想到了蕙质兰心四个字。你定然会作诗,是不是?”
“不敢说‘会’这个字。”
“那就是十分擅长了。我们姊妹也会诌几首,往日里也和两个姊妹一起立过诗社。奈何,一日日大了,她们两个都说亲了,一天到晚地在家绣嫁妆,不能再和我们一起凑趣玩笑了。”乔茵茵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声。
杜清词道:“你叹什么气?没了那两个,不是新来了红豆和……”
“她叫蘅姑。”乔莹莹心中冷笑:人家压根没把李家当一回事,亏得李家还瞻前顾后,怕来怕去。
“不是新来了红豆和蘅姑姊妹三个吗?”
乔茵茵咬着嘴唇嗤嗤地笑,红豆笑道:“我们姊妹大字不识几个,不会作诗。”
“原来你不识字。”杜清词迎着风咳嗽两声,暗恨世间男子的肤浅,只重相貌不重才华。
乔茵茵笑道:“不知道清词姑娘也有诗社没有?我们姊妹好久没作诗了,技痒得很。”
“等哪一天我们开了诗社,定给你们下帖子。”杜清词领着她四人进了一所精致的小院里,扬声道:“姐姐,睡下了吗?雪下得这样大,天阴沉沉的,这一睡下,回头又要嚷嚷脑袋疼了。”到了门前,待丫鬟打起帘子,便领着四人走进去。
“我才要躲清静,你又来闹!”杜新词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杜清词笑嘻嘻地伸手拉她,“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外客在这呢。”
“我烦着呢!”杜新词猛地把杜清词向外一推。
杜清词好脾气地道:“好好好,我们都出去,叫你一个人好生清净着!”她扶着杜新词,轻轻地替她摆正枕头。
“不劳动你了,出去吧。”杜新词心烦意乱地伸手推杜清词,杜清词说了一声好,手一松,一柄折扇从枕头下滚出来,跌到脚踏上,登时断了骨子。
“我的扇子!”杜新词叫了一声,杜清词忙把扇子捡起来,展开道:“该死!——姐,大冷的天,你怎么把个扇子放在枕头下面?”
“快还给我!”杜新词伸手去抢,杜清词作势要还,却捏着扇子一角,那扇子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乔茵茵、乔莹莹怔住,正留神向百宝槅子上看的蘅姑忙转过脸来,红豆笑道:“这扇子上画的是什么?倒像是我们北上时见过的芦苇子。”
“这是菖蒲和红蓼——”乔茵茵冷不丁地看见上面的题字,不仅愣住,意识到自己窥见了大家闺秀的私情,不由地惶恐起来。
蘅姑待要去看,被红豆不着痕迹地挡住了,红豆笑道:“新词姐姐别急,不过是一把扇子,不值几个钱。”
“你懂个什么?”杜新词红着眼圈,凶狠地一把抓过杜清词手上的扇面,杜清词被抓得手背上留下三道红痕。
“莫非,是古董?”蘅姑暗暗地庆幸这把扇子没经过她的手。
乔茵茵忙附和道:“看新词姐姐这样珍重,一定是大家手笔、传世佳宝了。”
杜清词愧疚地说:“姐姐别急,这扇子还可以叫人修一修!你把扇子交给我,等我打发人拿出去修。”说着话,两只手就向杜新词手上抢。
听见扇面上又响起刺啦一声,杜新词一口气上不来,直着脖子喘了两口气,便仰身倒在脚踏上。
“姑娘——”小婢们一叠声地呼喊,七手八脚地把杜新词搀扶起来,杜清词忙道:“快,快去叫母亲请大夫来!”
小婢应声飞奔到帘子外。
乔茵茵、乔莹莹脸上的血色被吓掉,只剩下僵死凝滞的胭脂红。
蘅姑也胆怯了,她挨近红豆,小声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了?”难怪人家说一进侯门深似海,她这过来连口茶都没喝,就惹上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