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上楼时,险些撞翻了人家的茶吊子。”一个伙计正蹲在地上揩拭地板,扈婆子忍不住要扯红线。
红豆睨了扈婆子一眼,“你不想从陶公子手上弄钱了?”
扈婆子堆笑道:“陶公子几时给老身钱了?姑娘可别瞎说,我是瞧陶公子一片深情,才替他跑这趟腿。”走出茶楼,又忍不住挨近红豆,小声地说:“柳丝、吴六不是康国公府的人杀的,我去找猪老钱要猪头的时候,猪老钱说康国公府要收买他呢。”
“我知道。”
“姑娘可真是什么都知道!”扈婆子笑了一声,伴着红豆、榆钱向梅柳巷走,半道上远山撵了过来,她就好生地把远山打量了一回。
榆钱主动说:“这是靖国公府送给我们老爷、太太的人,叫远山,他有一个兄弟,叫近水。”
“可了不得了,咱李举人一天一个样,少来一天,就认不得了。”扈婆子插科打诨,说笑着到了宋家客店前,便辞了红豆主仆,进了宋家客店。
“这个老婆子!”榆钱皱了皱鼻子。
远山道:“姑娘,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不好和这些三姑六婆太亲近。”说罢,就看向榆钱,疑心是康国公府教唆榆钱引红豆出去招蜂引蝶,继而嫁祸到靖国公府头上。
榆钱几不可闻地吐出“管事宽”三个字。
这边远山正和榆钱斗嘴,那边奉官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他知道李正清一家的底细,很有些惶恐不安。
“姑娘,陶家‘表少爷’来了,太太命你快快回去。”
“知道了。”
“奉官,都说陶家和咱家是亲戚,到底是什么亲戚?”远山好奇地打听,奉官哼哧道:“我原先也不知道,但是陶家公子一来,就叫咱们太太姨妈。表少爷带了许多的厚礼来——比靖国公府、康国公府赔不是送的还多!姑娘瞧,这是表少爷赏给我的。”说着,就从钱袋里掏出一粒银锞子。
远山道:“这个银锞子,像是我们,不,靖国公府铸造的。”
“管是谁铸造的?姑娘快去瞧瞧,因老爷闭关读书,这会子赵家、乔家的老爷、少爷们都过来了。”奉官再次催促。
一进杏花巷,果然瞧见除了郑家,赵家、乔家的人在李家往来不断。
赵颁的侍妾花姨娘,索性站在李家、赵家的隔墙前,指挥着人说:“忒不中用!这样的点心也敢拿进去?没得丢了我们杏花巷的脸。去,把我做的那四样精巧小果子端来。”
曹秀儿嗑着瓜子,含笑道:“花姨娘,瞧你兴头的!”话音才落下,乔太太就说道:“秀儿,把老爷收藏的这一套雨过天晴色的茶盅送过去,我瞧李家没什么好瓷器。”
曹秀儿忙收起瓜子,小心地捧起茶盅。
红豆瞧赵、乔两家这般殷勤,忍不住向天上看了一眼,等着瞧陶纵怎样地对她情深一片。
033
33.
红豆一脚踏进家门, 就被等在那的胡六嫂引着向倒座房里赶。
路上, 红豆瞧见蔺氏乔张乔致地呼奴唤婢, 听见李正白中气十足地和赵二老爷、乔统领兄弟相称,待走到抱厦房前,就看见荣安搂着荣宝, 忐忑不安地左右徘徊。
“红豆,快进来——榆钱,你去厨房里帮忙。”邹氏撩起帘子,先瞄了一眼榆钱。
榆钱见邹氏防着她, 将篮子交给胡六嫂, 识趣地向厨房去。
支开了榆钱, 胡六嫂说:“太太, 大太太说不好冷落了贵客, 叫你赶紧去照应着——大老爷说, 都是自家人, 怕个什么?叫姑娘们都出来见过表少爷。”
“……叫大老爷、大太太照应着人,你看着, 别让那几个丫鬟过来。提醒奉官,叫他仔细着说话,倘若走漏了风声……”邹氏待要威胁胡六嫂、奉官,又没什么底气,抬手照着自己嘴上就是一巴掌,“瞧这事闹的!叫人怎么收场?”
胡六嫂满脸堆笑地说:“太太,你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陶家少爷会亲自过来, 那说明他看重咱们家呢!”
“你这老实人,怎么也说起胡话来了?他看重咱们家做什么?而且,当着赵家、乔家老爷的面,不住地说他和红豆青梅竹马……我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邹氏又惊又怕又懊悔,百味杂陈地望向红豆,才要说话,蘅姑来了一句“二姐姐,这个陶家少爷真是好气度,叫人一见,就想起‘龙章凤质’四个字。”
“你懂个什么?蕙娘,领着蘅姑去西厢房里待着,不许她乱说话。”邹氏急得五脏俱焚,蕙娘忙拉起蘅姑的臂膀,劝她道:“娘这会子急得跟什么似的,你还在这裹乱。”
“我又没说什么?”蘅姑一撇嘴,“好笑得很,咱家几时和陶家成亲戚了?陶家少爷一来就叫娘姨妈。”
“你少说一句!”
邹氏这样的心虚,蕙娘看她一眼,就猜到这事的源头,就在邹氏身上。她瞧邹氏脸色越发的阴沉,赶紧把蘅姑拉扯着向西厢房去。
“胡六嫂,你看着门。”邹氏把撒花棉布帘子高高地打起,红豆走进门内,察觉到邹氏审视的目光,不由地一笑:“娘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邹氏抿了抿嘴唇,反复地斟酌措辞。待拉着红豆在炕上坐下,摩挲着她的臂膀,才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那个陶家少爷……究竟有多亲近?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过是主仆,算得上什么深厚的交情?何至于巴巴地寻上门来?莫非,红豆离开陶家前,和陶纵……
邹氏吓得冷汗涔涔,若是当真如此,那红豆这辈子只能跟着陶纵了。然而,人家是那么个身份,红豆过去了,只能做妾,不能做妻。如此,红豆岂不是要步了靖国公府宋姨娘的后尘?
红豆笑道:“娘这是什么话?主仆有别,哪个做奴婢的,敢说自己和主子有交情?”
“……真没有?你可千万不要骗娘,这种事非同小可。倘若日后嫁了旁人,被人捉住把柄,不但你这辈子毁了,咱们一家全都完了。”邹氏两只眼睛大大地睁着,不肯放过红豆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动,“娘知道你女儿家面皮薄,拉不下脸,可这种事,不是玩笑的!”
红豆敛去脸上笑容,正色道:“娘这是什么意思?娘是我轻浮下贱,勾引主子?”
邹氏忙伸手去捂红豆的嘴,“娘不是这个意思!”
“当初把我卖掉,如今怕我连累一家子?”红豆冷笑一声,“娘放心,我没给你丢脸!这会子人家过来,不是冲着我,是冲着爹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到处跟人家说爹中了江南省的第八名!只怕人家来,是要笼络住爹,叫爹投在他家门下呢。毕竟,从开国以来,几乎所有江南省进士出身的官吏,都是两淮节度使家的门生。”
邹氏心虚得眼皮子直跳,看红豆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继而又心事重重地说:“你自来主意大,你说这会子咱们该怎么办?你爹只中了个倒数第八……眼下这事被揭穿了,咱们还有脸呆在京城?被人一声声地嘲笑着,你爹哪还有心思温书、科考?就算他铁定中不了……可不叫他正儿八经地考一次,他心里就多了道坎。这道坎过不去,咱们家就甭想正儿八经地过日子。”
“那就把谎话一直扯到会试结束之后。”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邹氏擦了擦又不住发痒的眼角,狐疑地打量着这所大院,“你说,这宅子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等过两天,得找个风水先生过来瞧一瞧。”
“太太,二太太过来了。”胡六嫂通禀道。
她的话音才落下,蔺氏就满面春光地撩起帘子走了进来。今儿个,蔺氏照样打扮得淋漓尽致,她一手携了邹氏的臂膀,笑吟吟地嗔道:“弟妹,你瞧你一到要紧的时候,就露怯、犯小家子气!那边纵哥儿还在堂屋里等着呢,一等见过你,人家就要去和赵二老爷、乔统领说话。你不要耽误他的功夫。”又侧着脸,和蔼、骄傲地打量红豆,“侄女,纵哥儿一直问你在家里过得习惯不习惯呢。来,别叫人家等烦了。”
邹氏不尴不尬地躲开蔺氏的臂膀,替红豆整理了衣裳、簪钗,十分勉强地笑道:“红豆,你现在也是大姑娘了,不好跟你表哥太亲近,只寒暄两声,见过了,就回来吧。”
“弟妹,你也太不晓事了。纵哥儿的意思,还不够清楚明白吗?”蔺氏又羡又妒,不禁后悔在十几年前,撺掇李正白携家带口地远赴京城。若是当初没进京,如今被陶家哥儿奉承的人,指不定就是她李大太太了。
邹氏道:“嫂子,人家是什么人家?咱们是什么人家?人贵有自知之明……”
“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斗嘴?快来吧,人家乔家、赵家的人替咱们忙得要不得,咱这正儿八经的主人家,反倒没事人一样。”蔺氏推着红豆,撇下邹氏就向外面走。
堂屋里,陶纵背着手,正和赵筠一同赏玩墙上挂着的一幅猴子捞月的中堂画,听见脚步声,转身一笑:“姨妈,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安好?表妹出落得越发出挑了。”
邹氏望着眼前陌生的贵公子,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少爷、纵哥儿,请。你姨父性子执拗得很,他说要闭门读书,不许任何人去打搅他,我也拗不过他。”
“姨妈,姨父读书要紧,来日方长,待哪一日姨父‘出关’了,我再去拜见他。”陶纵微笑着,两只眼尾高挑的凤眼转到了红豆身上,“表妹,你这一回家,把祖母闪得了不得,她白日黑夜里念着你呢。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她离着百来步瞧见七妹妹坐在桂花荫下串茉莉花,直叫你的名字。见是七妹妹不是你,心酸得险些掉下眼泪来。瞧,她怕你回了家过不惯,叫我千里迢迢的,替你把这些你用惯了的物什给你捎来了。”
“我真是不孝,竟叫老太太这样费心。”红豆眼圈湿润了,声音也哽咽住。
邹氏咳嗽一声,勉强地笑道:“红豆,你替老太太做双好鞋,等纵哥儿回南边去,给老太太捎回去。纵哥儿,我们妇道人家,言语无趣,怕怠慢了你……不如,叫筠哥儿陪着你去前头厅上说话?”
陶纵笑道:“姨妈怎么像是在撵我走呢?还有两位表妹呢?怎么不请来见一见?”
邹氏干巴巴地道:“她们病的病,伤的伤……等以后再见吧。”
“要不要请太医来瞧一瞧?”
“不用,我们家对过,就住着一位太医呢。”邹氏赶紧地截住陶纵的话,又赔笑看向赵筠,“筠哥儿,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劳烦你替我们照应着。”
“太太太客气了,纵哥儿,请。”赵筠被邹氏忐忑不安的神情,勾起满心疑窦。
陶纵来之前,以为敢撒出弥天大谎的人家,必定有一个巧舌如簧、惯会阿谀奉承的主妇,没成想邹氏这般的老实,也不为难她,当即在赵筠引领下走向门外。
“弟妹,你这样行事,迟早会把我们李家的亲戚都断绝了!你瞧,人家拿了多少厚礼过来?你连一杯茶都不叫人家坐下吃,就把人家打发到外院去了。”蔺氏的手指在条案下的八仙桌上弹了弹,这一张桌子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锦盒。
邹氏正烦着呢,没好气地道:“嫂子,这是我邹家的亲戚。没听见吗?纵哥儿喊的是姨妈。”
蔺氏一噎,“都是一家子人,弟妹,你划那么清楚干什么?”
“不划清楚,隔天给人家回礼时,哪里给我凑份子,回人家的礼?”
“有贵客来,我不跟你吵嘴。”蔺氏忍着一口恶气,反复安抚自己莫跟邹氏一般见识,待要走,一时又舍不得走,拉着红豆在椅子上坐下,语重心长地道,“红豆,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你大伯的面上,你好歹替你荣喜哥……还有钱程姐夫在纵哥儿跟前说几句好话,叫他们两个替纵哥儿当差去。”
“嫂子,你这是什么话?”邹氏一巴掌拍在八仙桌上,炸毛的母狮般瞪着蔺氏,“她一个女孩子家,哪好和别人家的哥儿说话?更何况,还是替自家堂兄、堂姐夫说情?”
蔺氏眯缝着眼,啧啧地道:“弟妹,你好大的气势!我问你,我的话哪一个字有毛病?他陶家那样的富贵人家,手指缝里漏一漏都够咱们过一年的。叫荣喜、钱程跟着纵哥儿,他兄弟两个得了纵哥儿的器重,将来也能帮扶、提契红豆不是?”
“你这话什么意思?红豆有她爹、她兄弟在,用得着荣喜、钱程帮扶?”邹氏火冒三丈,蔺氏忍辱负重,“弟妹,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能攀上陶家,是红豆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闭上你的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宋家就是你招惹过来的!不是你,我家也没眼前这场祸事!”邹氏虽没什么凭证,但心底已模模糊糊地有了个疑影。这会子听蔺氏不识好歹,要把红豆往火坑里推,登时就急了眼。
蔺氏瞠目结舌地道:“弟妹,你不要血口喷人?那宋家怎么就是我招惹过来的?”
红豆站在一旁,听这对妯娌又吵了起来,说一声“娘,纵哥儿说这些都是我用惯了的东西,那就叫绣鸾、绣凤帮着榆钱,替我把东西拿回抱厦房了。”
绣鸾、绣凤见主人家不遮不掩地吵架斗嘴,慌得手脚没地放,赶紧帮着榆钱捧起八仙桌上的锦盒,就向外头躲。
笙箫管弦声已在赵家院落里响起,莺啼婉转声中,蕙娘、蘅姑两个结伴进了抱厦房,见红豆坐在炕上,就和她一同坐着,看榆钱一个个地打开锦盒,展示里面的物件。
“二姐姐,那个纵哥儿……”蘅姑待要说话,被蕙娘在臂膀上拍了一下,警惕地瞄了一眼榆钱,吞吞吐吐地说,“他怎么会找上门来?”
“冲着爹来的。”红豆把远山买来的珠儿线,一股股地在炕桌上码好。
蘅姑不信,嗤了一声:“你骗谁?定是他瞧你好——”
“风怎么不闪你的舌头呢?”蕙娘嗔了蘅姑一眼,又防备地望着榆钱。
榆钱识趣地福了福身,待要走,红豆道:“你把那青玉冻的砚台收拾出来,给荣安送去。”手上利落地打着络子,含笑道:“我骗你们干什么?当真是冲着爹来的。你们不知道,爹的名声现在大着呢。你们忘了郑太医说的吗?现在赌坊里都在赌爹能中第几名呢。”
“当真?”蘅姑虽不敢置信,但很乐意听见这话,眉飞色舞地说:“既然这么着,那大姐姐、二姐姐,咱们三个就攒钱,买爹名落孙山。”
蕙娘噗嗤一声笑了,“你真是生财有道!只是爹听说了,就算你挣了千儿八万,爹也要把你扫地出门。”
“瞒着他,不就是了。”蘅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
榆钱待要笑,又不敢笑,瞅见窗户边露出一点影子,就忙说:“是谁来了?红蕖还是绿萼?”
那潜藏在窗户边的身影晃动了一下,继而现出身形来,她一开口,红豆姊妹三个就知道是赵二老爷的侍妾花姨娘。
花姨娘满脸堆笑地走进来,在炕边的高凳上坐下,亲热地道:“三姑娘,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谁不知道咱们李举人中了江南省的第八名,明年一准会金榜题名。”
“我爹中了——”蘅姑惊讶极了,蕙娘因“谁不知道”四个字,赶紧地在蘅姑腰上掐了一把。
榆钱趁机笑道:“正是,我刚才也纳闷呢!老爷中了第八名的事,连康国公府都知道。”
明明是倒数第八,却说成是第八。蘅姑一时忍俊不禁,待要笑,见蕙娘手指掐拧的更厉害了,赶紧地忍住。
“……莫非,不是第八名?”花姨娘警觉地看向红豆姊妹三个。
红豆想起花姨娘曾说过“这杏花巷里的事,她什么不知道”,便坦然地笑道:“怎么不是第八名……只因爹读了三十年的书,才中了举人。我们都以为,他至少下场三次,才能中了进士。”
“对,对,就是这样。”蘅姑断定是有人传话时,把“倒数”两个字漏掉了,怕在花姨娘面前输了底气,赶紧地附和她一声。
蕙娘细声细气地说:“姨娘,你别见怪,我们家三妹妹,就是嘴头子讨人嫌。”
“我敢见怪,等曹秀儿去乔家搬嘴,我还有脸去见乔太太吗?”花姨娘不大信红豆姊妹三个的话
“曹秀儿在外面?”红豆问。
花姨娘道:“可不是嘛!乔家的姑娘叫她来问,十八那天二姑娘穿什么衣裳去康国公府,
她没进来问吗?”
“进来了一遭,只当她走了,谁知道她竟躲在外头呢。”红豆眼皮子一跳。
花姨娘笑道:“我就罢了,她,你们可得仔细些,她专一的爱听墙角,爱传闲话!”见红豆手中的蝴蝶络子渐渐地有了模样,搭讪着要跟红豆学。
红豆忙将已经打好的两个蝴蝶结子送了她,待目送花姨娘离去,命榆钱看着门,就对蕙娘、蘅姑两个说:“你们怕还不知道吧?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闲话,一个说咱们是陶家的亲戚,一个说爹中了第八名。”
蘅姑噗嗤一声,才要放声笑,见蕙娘、红豆板着脸,也不由地收敛笑容,“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
“你没听见吗?不知道是谁传的。”蕙娘羞臊难当,掐着衣角道:“这事被人戳穿,咱们可就没脸见人了——难怪来了那么多人奉承爹,原来是冲着那‘闲话’来的。”
“既然话不是咱们传出去的,那还怕个什么?”蘅姑不悦地扁嘴。
蕙娘道:“幌子不是咱们竖起来的,但幌子倒下来,第一个就砸中咱们。指不定人家以为是咱们往咱们自己个脸上贴金呢?”
“所以,蘅姑,以后不许提我的事,以及爹的事。一切,都等会试结束之后再说。”
“正是,这事也得跟荣安、奉官、胡六嫂说一声。”蕙娘附和着红豆。
红豆眼皮子不住地乱跳,她忽地一凛,对蘅姑说:“赶紧瞧瞧荣安、奉官在哪,那个乔家的媳妇子,一准向他们两个那套话去了。”
034
34.
蘅姑仍未领会到这事的严重性, 但见蕙娘、蘅姑两个满脸紧张, 就也不敢轻忽怠慢。她忙下了炕, 风风火火地就向外走。
杀到院门首,果然瞧见打扮得妖妖调调的曹秀儿,正掐着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 笑吟吟地瞅着奉官。
奉官被她身上妖媚的气息,窘得左支右绌。
“奉官,你来,我有事叫你去办。”蘅姑瞪向曹秀儿。
曹秀儿脸上的笑意不减, 两只手叠在身前欠了欠身, 笑道:“三姑娘来得正好, 劳您替我问问二姑娘, 十八那天, 她穿什么去康国公府?依着我们家两个姑娘的意思, 最好她们三个打扮得一模一样, 这才有趣。”
蘅姑脱口道:“她们两个和二姐姐打扮得一样,别人看了指不定要误会呢!”
“图个有趣罢了, 旁人误会,解释一句不就得了?”
“这可不成!”蘅姑一口否决,倘若乔茵茵、乔莹莹两个和红豆打扮得一模一样,那她跟在边上,势必会被人当成她三个的丫鬟。
“……三姑娘还是替我问一问二姑娘吧。”曹秀儿也不跟蘅姑纠缠,放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就摇摇摆摆地向对门走去。
“你跟她说了什么?”蘅姑警惕着门房里的远山、近水, 引着奉官向一旁小声问话。
奉官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他咕哝说:“这个媳妇子脸皮好厚,亏得她男人还敢放她出来……她问我老爷的学问怎么样,是不是当真考了江南省的第八名。”
“你怎么说的?”
奉官道:“老爷能高中举人,学问当然一等一的好。至于考了第几名,我不识字,也没听人说过。”
“以后不管是谁问,都不许搭理!荣安呢?”
奉官道:“荣安也被请到赵家吃酒去了。”
“你去提醒他一声……跟他说,外头都在传爹中了第八名的事,叫他小心谨慎些,别坏了爹的名声。”蘅姑越想越觉得有趣。
奉官答应一声,忙不迭就向外面走,走出院门觑见曹秀儿和赵家的林三交头接耳,鄙薄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向赵家门上走。
“李三姑娘当真这样说?”林三不敢置信,“第一个说李举人中了第八名的,不就是你么?”
“此一时彼一时,”曹秀儿嘴一撇,“谁能想到,李家的姑娘们会这样说她老子?那个三姑娘一口咬定李举人会名落孙山,那个大姑娘也没反驳,还说三姑娘会挣好大一笔银子呢。只怕李举人的第八名是子虚乌有的事!”
“瞧你!”林三仍旧不信,“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一天到晚蝎蝎螫螫的!李举人要是没中第八名,怎么会没人跳出来揭穿他呢?这种事,一查就查出来了,谁会在这么要紧的事上扯谎?”
“我分明听见——”
“秀儿!你听我一句,少掺和吧。当初因为你传话,叫你家老爷火烧眉毛似地赶着和李家定了亲。如今又听你拆他亲家的台,你家老爷不剥了你的皮,那才怪!”
“谁叫他急赶着和人家攀亲的呢?”曹秀儿暗暗地撇嘴,瞅见银蝶从门里探头,脸又向下耷拉了一下,“林三,你瞧,这个耳报神又来了!我是正儿八经地替太太当差,又不是做贼,她还巴巴地盯着我。”
“谁是耳报神?”银蝶向乔家呶了呶嘴,“乔姑娘请咱们家莹莹姑娘过去说话,太太不许,莹莹姑娘叫她的丫鬟跟着篆儿过去问问是什么事。这老大一会子了,也没瞧见人回来,莹莹姑娘就叫我来瞅一瞅。”
“听说郑家太太在宋家客店里昏了大半天?太太打发人去瞧她没有?”
银蝶呵了一声,“你一天到晚地在门首站着,太太打没打发人,你会不知道?”
“你这个死丫头片子!”曹秀儿一跺脚,走到门口推开银蝶,一摇三摆地走向内院,到了上房廊下,听见乔太太呵斥道:“你这混小子,叫你去,你去就是了,扭扭捏捏的,哪有一点大家子弟的样?陶家少爷是李家的远房外甥,你是李家的女婿,亲里亲戚的,怎么不好在一处说话了?”
“娘!你和爹究竟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给我定下那么一个人?你别哄我,那李家三姑娘什么样,茵茵都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了。听说,她才来,就在大街上和赵籍打了一架?”
“你别听茵茵胡说!退一步万步来说,李家三姑娘年纪还小,她的性子怎么样,现在还没个准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住口!咱们乔家怎么说,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莫非,你想叫你爹退亲去?呵,你爹还指望陶家帮忙,拿下那统领的缺呢。”
曹秀儿正竖起耳朵偷听,银蝶忽地站在她身后道:“少爷,放一千一百个心吧。李家怎么样,秀儿打听得一清二楚,绝对错不了!”
曹秀儿转身使劲地一推银碟,窗牗内,乔太太扬声问:“李家二姑娘怎么说?”
“回太太,”曹秀儿毕恭毕敬地走到门畔,“二姑娘没说话,三姑娘说这样不妥,只怕人家会误以为咱们家的两位姑娘也姓李。”
“……你再去一趟,就说我瞧着李家二姑娘这两天出门,穿的都是一件石青色的斗篷,那件斗篷有些单薄,只怕禁不住这东京城里的寒风。我这正有一件大红羽纱面子、灰鼠皮里子的簇新鹤氅,叫二姑娘千万不要嫌弃。”
乔英才不快地道:“娘,又平白无故给李家送什么东西?”
“你懂个什么?一穷二白的亲戚,最是讨人嫌!你以为借着一个‘亲戚’的名头,就能驱使陶家替你爹要官?哼,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不用银钱打动人心,陶家肯和咱这亲戚亲近、来往?你爹那个糊涂虫,为了做官,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银子。据我说,宁推金钟一下,不敲破鼓三千。好钢使在刀刃上,咱只在陶家身上下功夫。那个陶家少爷不是器重李红豆吗?那咱就多多地奉承她。”
曹秀儿笑道:“太太,只给李二姑娘一个人送去,冷落了李家其他的两位姑娘,只怕会适得其反,惹其他两位姑娘不快。”
“秀儿,你和银蝶两个翻一翻我的箱子,把我那压箱底的两件云狐皮斗篷翻出来,和那大红羽纱的一并送去李家。”
“是。”曹秀儿和银蝶两个走进房内,曹秀儿又堆笑道:“十八那天,太太叫谁跟着姑娘们出门?李家二太太说,柳先恩家的是从靖国公府出来的,怕她进了康国公府会惹事,只叫胡六嫂跟着去。”
“你跟着两位姑娘去吧……把西边箱子里那件桃红缂丝的对襟褙子、紫葡萄颜色的裙子翻出来,你穿着向康国公府去。”
“谢太□□典。”曹秀儿忙趴在地上磕头。
乔太太道:“你跟去了,不要多事!只留神瞧一瞧,康国公府待李二姑娘态度怎么样……康国公府庶出的哥儿,又是什么个品貌。”
“是。”曹秀儿心眼灵活地答应着,瞧银蝶不忿地撇嘴,她便故意地说:“太太,不如叫银蝶也跟着去?”
乔太太道:“叫她去做什么?笨手笨脚的,没得惹人嫌——银蝶,大姑娘那的汀兰还没从郑家回来?你去门上瞧着,一等汀兰回来,就叫她来见我。我料到这会子郑川药叫莹莹过去没好事!哪有母亲才昏厥,就叫小姊妹过来扯闲话的?况且,不是说做媒的扈婆子也在郑家吗?”
“……我这就去。”银蝶忍气吞声地向外去,没一会子就把汀兰叫了过来。
乔太太问:“郑川药叫你捎什么话?”
“郑姑娘心里烦闷,只说她和宋家的少爷定亲了,叫咱们大姑娘在她出嫁前,常去她那走动走动。”
“没说旁的?”乔太太淡淡地看向汀兰,汀兰被她逼视着,不敢隐瞒,忙说:“郑姑娘叫我悄悄地跟康国公府送给李家的丫鬟说,宋五爷在替靖国公府的大太太放债。”
“你答应了?”对于柳大太太放债的事,乔太太一点也不吃惊。
“太太,就算我生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给老爷、太太惹事。”
“知道了就好,倘若叫我知道大姑娘、二姑娘再和郑川药来往,我就打断你的腿!”
乔太太训话时,曹秀儿已把自己的一身衣裳并送给李家女孩子们的三件斗篷用缎面包袱裹好了,又请乔太太过了一回目,这才抱着包袱出了上房。
她先把自己的衣裙放回自己屋里,忙抱着包袱向对门走,奉官一见她来,不禁头疼起来,怕她乱闯,忙陪着她向内院里走,离着抱厦房老远,就通报道:“曹秀儿来了。”
曹秀儿嘻了一声,攥着拳头向奉官肩膀上一打,“你这小后生,我算什么要紧的人物,敢劳动你替我喝道?”走进抱厦帘子内,就把三件斗篷放在炕上,“三姑娘,我们太太怕你们打南边过来,身上的衣裳单薄,特意翻出三件斗篷送给三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