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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到那个日益衰落的年代,有些古老者会面朝它们进行怪异的祷告,谁也不敢接近甚至只是猜测山脉背后隐藏着什么。人类的视线从未触及过那些山峰,看着壁雕中传达的情绪,我不禁祈祷最好永远如此。山脉外侧沿威廉二世地与玛丽皇后地海岸线分布的山丘保护着我们,感谢上帝,到现在还没有谁能够登上、翻越那些山丘。我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质疑古老的传说以及前人的畏惧了,也不会嘲笑人类之前的雕刻者描绘的荒诞景象:闪电偶尔会意味深长地驻留每一座阴郁山峦的顶点,无法解释的辉光会在某座可怖的尖峰亮彻整个极地长夜。纳克特古老絮语里提到的冰冷荒原中的卡达斯或许有着真实和恐怖的含义。
附近区域的怪诞同样不遑多让,尽管还没有可憎到无可名状。这座城市奠基后不久,旁边的巍峨山脉上就建起了核心神庙,许多壁雕描绘了奇形怪状的绮丽巨塔直插天空,但如今在那里只能见到奇特的立方体和墙垒攀附于山岩之上。随着岁月的流逝,岩洞开始出现,逐渐被改造为神庙的附属建筑。又经过许多个世纪,地下水掏空整个区域的石灰岩矿脉,群山、丘陵和高原底下成了互相连接的洞穴与廊道构成的网络。许多壁雕讲述了在地底深处探险的历程,还有最终的发现:潜藏于地球深处、永远不见天日的冥府海洋。
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渊,无疑是那条大河长年累月冲刷出的结果。大河发源于西方无可名状的恐怖山脉,曾于古老者城市旁的群山脚下转向,顺着山势流向威尔克斯地,在巴德地和托滕地之间的海岸线上汇入印度洋。河流在转弯处一点一点侵蚀掉山丘的石灰岩根基,直到奔腾的水流打通溶洞,与地下水合而为一,共同挖出一个无底深渊。大河最终改道进入被掏空的群山,留下通向大海的河床逐渐干涸。古老者很清楚发生了什么,运用它们一贯敏锐的艺术感觉,在河流落入永世黑暗之处将岬地雕刻成了华美的塔门。
这条河上曾有几十座宏伟的石桥,无疑就是我们在空中勘察时见到的那条干涸河道。河流出现在许多描绘城市景象的壁雕中,附近区域在它的陪伴下度过了万古前漫长历史的多个阶段,通过它确定我们与场景的相对位置,得以绘制出一幅简略但细致的地图,标出广场和重要建筑物之类的显眼特征,用来指引我们继续探险。很快就能在想象中勾勒出整座城市在一百万年、一千万年甚至五千万年前的恢宏身影了,因为壁雕精确地告诉了我们建筑物、群山、广场、城郊、地貌和茂盛的第三纪植被都是什么模样。这座城市超乎想象的古老、巨大、死寂、荒凉扼住了我的灵魂,压在我的心头,但它也曾经拥有一种壮观和神秘的大美,想着它几乎让我忘记了凶险和不祥的冰冷感觉。然而,从一些壁雕看来,这座城市的居民也知晓这种牢牢攫住心灵的压抑和恐惧,有一类气氛阴沉的画面重复出现,描绘古老者在惊慌地躲避某种出现在河里的东西,壁雕从不正面描绘这种东西,只暗示它来自西方的恐怖群山,顺流穿过婆娑起舞、遍覆藤蔓的苏铁森林,最终飘进古老者的城市。
最后在一座较晚建成的房屋里,我们才通过远古生物衰败期的壁雕大致知晓了导致城市最终荒弃的那场灾难。毫无疑问,尽管紧张不安和前途未卜使得它们缺乏激情和灵感,但在其他地方肯定还有许多诞生于这段时间的壁雕。果不其然,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了能证明其他壁雕存在的确凿证据。然而,我们亲眼目睹的第一组那个时代的壁雕却成了唯一的一组。我们本打算稍后再来进一步搜寻,但如我所说,后续的发展迫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目标。另一方面,壁雕的完成时间必定存在下限:古老者久居于此的希望全部破灭之后,它们只能彻底停止装饰墙壁的活动。结束一切的打击当然是冰河时代,酷寒统治了几乎整个地球,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命运多舛的南北两极。在世界的另一端,酷寒葬送了传说中的洛玛和终北之地。
很难准确界定变冷的趋势究竟在何时降临南极洲。如今我们将全球冰河期的开始时间定于五十万年前,但可怖的灾祸降临南北极的时间肯定要早得多。所有的定量估计都有一部分属于猜测,不过几乎可以肯定衰败期的壁雕是在远不足一百万年前完成的,石城的彻底荒弃早于更新世的公认开始时间,学界根据地表的整体情况将这个时间定为五十万年前。
在衰败期的壁雕中,所有地方的植被都变得稀薄,古老者的乡间活动逐渐减少,室内出现了取暖设施,冬季的旅行者裹着用来御寒的织物。我们又见到了一组花饰(在晚期的壁雕中,连续排列的横向镶板中时常会插入花饰),讲述越来越多的古老者向比较温暖的邻近避难所迁移,有一些逃往远离海岸的深海城市,有一些钻进被流水掏空的山脉,顺着石灰岩的洞穴网络,前往紧邻城市的黑暗深渊。
到最后,紧邻城市的深渊似乎容纳了最多的避难者。部分原因无疑是古老者将这片特殊的土地视为神圣之处,但更重要的是这么做似乎能让古老者有机会继续使用蜂窝般群山上的宏伟神庙,将巨大的陆地城市用作夏季居所和连接所有地下空间的中转站。为了更方便地来往于新旧聚居地之间,古老者修缮了连接两者的通道,开凿出几条从远古都市直通黑暗深渊的隧洞;经过深思熟虑的分析,我们在沿途绘制的地图上标出了这些陡峭隧洞的入口。显而易见,在我们此时位置的可勘察范围内至少存在两条隧洞,都位于城市靠近山脉的边缘,一条在去往古河道的方向上,离这里不到四分之一英里,另一条在相反的方向上,距离大约是前一条的两倍。
在深渊的水岸坡地上也有干燥的土地,但古老者还是将新城市修建在了水下,无疑是因为它们认为水下更有可能保持温暖。那片幽暗海洋非常深,地热能够保证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适合居住。古老者似乎没费什么力气就适应了部分时间(最后当然是完全)居住在水下,因为它们的鳃始终未曾退化。有许多壁雕描绘它们时常去各处的海底城市探访亲友,还有它们如何在那条大河的深处水底沐浴戏水。这个种族早已习惯了漫长的极夜,因此地球内部的黑暗也不会造成障碍。
尽管艺术风格日益颓败,但讲述古老者在地下海底建造新城市的晚期壁雕还是显露出了壮丽的史诗气概。它们科学地规划施工,从蜂窝般群山的深处采出海水无法腐蚀的石料,从附近的海底城市聘请专业工人,运用最高超的技术建造城市。工人带来了完成这个全新伟业所需要的一切材料,有可以塑造成磷光有机体提供照明的原生质,也有用来培育搬运石块的负重者和供洞穴城市驱使的驮兽的修格斯组织。
终于,一座巨型都市矗立在了幽暗海洋的水底,建筑风格类似于地面的那座石城,工艺水平相对而言显得不那么衰败,那是因为建筑活动本身就蕴含着精确的数学原理。新培育出的修格斯身躯庞大,拥有非同凡响的智慧,使它们能够以惊人的速度接受和执行命令,也似乎能通过模仿主人的声音与古老者交流(假如已故的雷克的解剖结果无误,那应该是一种音域宽广的笛音),根据口头指令完成任务,而不是像以前那样通过催眠暗示。古老者将它们置于牢固的掌控之中。磷光有机体以极高的效能提供照明,无疑弥补了水底所缺少的极夜世界的熟悉辉光。
古老者依然没有放弃在艺术和雕刻上的追求,但确凿无疑地显露出了衰败的迹象。它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身文明的衰落,在许多地方采取了君士坦丁大帝的政策,将特别精美的古代石雕从陆地城市运到水底,那位皇帝在帝国日渐颓丧时掠夺了希腊和亚细亚最精美的艺术品,为拜占庭的新首都镀上一层其臣民无法创造出的灿烂辉煌。转移石雕没有成为大规模的普遍行为,无疑是因为陆地城市刚开始并没有彻底废弃,而等到真正彻底废弃的时候(肯定在极地完全进入更新世之前),古老者很可能已经满足于衰败期的艺术风格了,因此不再认为更古老的石刻拥有更高的价值。总而言之,尽管古老者连同其他可移动物件一起带走了最优秀的单独作品,但我们身边这片万古死寂的废墟肯定没有经历大规模的石雕转移。
如我所说,讲述以上经过的衰败期花饰和镶板就是我们在有限的搜索中找到的最晚近的作品了,从中能窥见古老者当时的生活场景:它们来回迁移,夏天回到陆地城市,冬天躲进洞穴海底的城市,与南极洲附近的海底城市时有贸易往来。到了这个时候,它们肯定已经接受了陆地城市最终必将灭亡的命运,因为壁雕描绘了严寒侵袭的许多征兆。植被越发减少,冬天的可怕暴雪到仲夏季节也不会完全融化。蜥蜴类的牲畜几乎绝种,哺乳动物同样无法很好地适应。为了让地面城市运作下去,古老者不得不违背以往的原则,将出奇耐寒的无定形修格斯改造得适合陆地活动。大河里的生命已经灭绝,上层海水失去了除海豹和鲸鱼外的绝大多数动物。鸟类已经全部飞走,只剩下外形怪诞的巨大企鹅。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能猜测。新建的洞穴海底城市存活了多久?它是否还在原处,化作了永世黑暗中的石砌尸首?地下水体最终是否同样封冻?外部世界孕育出的海底城市又遭遇了什么命运?有没有古老者在南极冰盖成形前逃向北方?现有的地质学证据没有显露出它们存在过的痕迹。可怖的米戈在北方的外部世界是否依然构成威胁?谁能确定有没有什么生命直到今天依然徘徊于地球最深海域那深不可测的幽暗深渊呢?它们似乎能够承受任何级别的巨大压力,而渔民有时会打捞上来各种怪异的东西。杀人鲸理论真能解释上一代探险家博克格雷温克在南极海豹身上发现的残忍的神秘伤痕吗?
已故的雷克发现的样本不在这些猜测的考虑范围内,因为其所处地质环境证明它们肯定生活在石城历史上一个非常早的时期内,根据地层可确定不会晚于三千万年前,而我们知道当时洞穴海底城市甚至洞窟本身都还不存在呢。它们只会记得更古老的风景,茂盛的三叠纪植物随处可见,年轻的陆地城市里艺术蓬勃发展,一条大河顺着巍峨群山朝北流向遥远的热带海洋。
然而,我们还是忍不住去思考那些样本,尤其是从雷克遭受可怖蹂躏的营地失踪的八个完整样本。整个事件里有某种异乎寻常的因素,我们尽可能将一些离奇的细节归咎于某人发疯,例如那些可怕的坟墓,又如失踪物品的数量和性质,还有吉德尼以及远古怪物坚韧得惊人的躯体,或是眼前壁雕中描述的这个种族培育的畸形生命……丹弗斯和我在过去几个小时里见到了许多东西,我们准备选择相信,同时对原始大自然的许多骇人听闻、难以置信的秘密保持沉默。
第9章
我先前说过,对衰败期壁雕的研究改变了下一步的行动目标。事情当然和通往幽深地下世界的人工隧洞有关,我们之前不知道它们的存在,现在迫不及待地想一探究竟。附近有两条这样的通道,根据壁雕的大致比例推测出,沿着其中任何一条向下走约半英里,我们就会抵达深渊上方那高得令人眩晕的黑暗峭壁的边缘,古老者在通道侧面开辟出适合行走的小径,一直通往深藏地下的永夜海洋的岩石崖岸。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可能抵抗能够亲眼目睹那壮观深渊的诱惑呢?但同时也明白,假如想在本次行程中完成这项冒险,那就必须立刻动身了。
当时已是晚间8时,我们没有带很多备用电池,不可能总是亮着手电筒。在冰层下进行大量研究和速写时,已经连续使用了至少五小时电子照明,特别配方的干电池还剩四小时左右的电量,除了遇到特别值得研究的东西或难以克服的障碍,我们打算只使用一支手电筒,这样大概能多支撑一段时间。没有照明就不可能在这些巨石坟墓中活动,为了勘察深渊,我们只能放弃继续解读壁雕的工作。我们自然还打算折返,因为好奇心早已战胜恐惧,不但要回来,而且要停留数日甚至几周,深入仔细地勘察和拍照,但现在必须抓紧时间了。我们用以记录行踪的碎纸远远称不上无穷无尽。尽管不愿浪费备用的笔记本或速写纸来补充碎纸,但我们还是放弃了一个大笔记本。假如情况实在恶劣,还可以使出凿岩为记的传统手段——这么做当然是可行的,哪怕彻底迷失方向,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试错,并且逐条隧道搜索下去,迟早能够回到阳光下。完成准备工作后,我们急切地走向地图上最近的那条隧道。
根据用来编制地图的壁雕描绘,我们想去的隧洞入口离目前所在地点顶多只有四分之一英里。两者之间虽然都是坚固的建筑物,但在冰层下应该有可供进出的门窗。洞口位于一座巨大的五角形建筑物的地下室内最靠近山脉的角落里,那幢建筑物似乎是个公共场所,或许有某种仪式性的用途。我们尝试回忆航空勘测时的情形,却不记得曾见过这么一座建筑物,于是得出结论:这座建筑物的较高部分已经严重损坏,甚至可能彻底塌陷进了我们先前注意到的一道冰隙。假如是后者,隧洞多半已被堵死,只能尝试附近的另一条通道,也就是北面离我们近一英里的那条。分开城市的河道挡住去路,无法在这次探险中继续向南搜寻隧洞;另外,假如这两条通道都被堵死,蓄电池恐怕不足以支持我们再去尝试北面的下一条隧洞了,它离第二选择还有大约一英里路程。
在地图和罗盘的指引下,我们穿行于昏暗的迷宫之中,经过处于从残破到完好的所有阶段的房间和走廊,爬上坡道,穿过较高的楼层和石桥,再爬下坡道,遇到被堵死的门洞和成堆的瓦砾,时而加快步伐走过保存良好、干净得诡异的小段路程,我们遇到过死胡同,走回头路时捡起沿途丢下的碎纸,偶尔会经过直通地面的天井底部,天光或倾泻而下或点滴渗漏——一路上的壁雕不停挑逗我们的好奇心,肯定有很多壁雕讲述了极为重要的历史事件,只有牢牢抱着还会再来探访的信念,才能硬着心肠向前走。即便如此,我们依然时不时地放慢脚步,点亮备用的手电筒。假如带了更多的胶卷,无疑会停下来拍摄某些浅浮雕,但更费时间的手绘就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写到这里,我再次强烈地想要搁笔,或者用暗示代替陈述。然而,我必须揭示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为阻止其他人的探险提供正当理由。我们想方设法终于接近了预计中的隧洞入口——经过一座位于二层的石桥,从一道锐角石墙的尖端进入建筑物,下楼后走进一条残破的廊道,这里的衰败期壁雕格外丰富,画面精细,似乎有仪式性的意义——晚间8点30分,年轻人丹弗斯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第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假如我们带了狗,大概早就得到了警告。刚开始我们还无法准确地说出一直洁净无比的空气出了什么问题,但没过几秒钟,我们的记忆就下了定论。请允许我尝试毫不畏缩地直面现实吧。有一种气味——非常模糊、微弱,但毋庸置疑,当我们打开埋葬已故的雷克解剖的可怖怪物的疯狂墓穴时,熏得我们作呕的就是这种气味。
当然了,如此体悟在当时并不像现在说起来这么明确直接。存在几种说得通的解释,我们犹豫不决,花了很长时间窃窃私语。最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就此退却,放弃进一步的探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关口,除非能预见到确定无疑的灾难,否则就绝对不会回头。总而言之,我们内心隐约怀疑的事情过于荒谬,谁都不会真的相信。一个正常的世界不可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大概是出于纯粹非理性的本能,我们调暗了亮着的那支手电筒。衰败期的邪恶壁雕从两侧墙上投来不怀好意的险恶视线,但已经完全失去了诱惑力。我们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穿过遍地狼藉的走廊,翻过成堆的瓦砾碎石。
事实证明,丹弗斯不但鼻子比我好,眼神也一样,因为在穿过通向底层房间和走廊的许多半阻塞的拱门时,依然是他首先注意到了地面碎石的怪异之处。它们不像是荒弃千百万年后应有的样子,我们谨慎地调亮手电筒,发现地面上有一道才出现不久的拖痕。碎石的排列太不规则,我们不可能辨认出任何清晰的痕迹,但在几个比较平整的地方,地上似乎存在拖拽重物留下的印痕。地上的几道痕迹似乎一度彼此平行,好像奔跑留下的脚印。让我们停下的就是这个。
就在停顿中,我们捕捉到了(这次是两人同时)前方飘来的另一种气味。矛盾的是这种气味既不恐怖又格外恐怖——其本身毫无恐怖之处,但出现在如此环境下的这个地点,就变得无比可怕了……除非那是——不用说——吉德尼……因为我们非常熟悉这种气味,它来自最常见的化石燃料——普通汽油。
接下来我们的动机就交给心理学家分析吧。我们知道营地的恐怖事件已经悄无声息地伸出触手,爬进了这座黑暗笼罩、沉寂万古的坟墓,因此再也不能怀疑前方存在着一些无可名状的诡异境况,即便不是此刻还在,也是刚刚过去不久。然而,我们还是不想放弃,鞭策我们前进的或者是熊熊燃烧的好奇心,或者是焦虑,或者是自我催眠,甚至是要为吉德尼报仇的模糊想法。丹弗斯再次低声说起他认为自己在地面废墟的小巷拐角见到了某些印痕,还说没过多久他似乎听见从地下未知的深处传来有音乐性的微弱笛声,那声音虽说很像山间狂风在洞穴入口激起的回声,但雷克的解剖结果赋予了它极为可怕的深层意义。我也低声说起营地遭劫后的景象:那些不翼而飞的物品;一个孤独幸存者的癫狂会驱使他做出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例如翻越巍峨群山、走进未知的远古石城……
但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甚至让自己相信任何确实的事情也办不到。我们停下的时候关闭了所有照明,发现有一丝天光经过层层障碍照进地底深处,因此这里并非完全黑暗。我们身不由己地继续向前走,偶尔点亮手电筒以确定方向。碎石中的印痕变成一个无法摆脱的念头,汽油的气味越发浓烈。越来越多的碎石映入眼帘,妨碍脚步,很快我们就见到前路即将无法通行。从空中瞥见的那条冰隙后的悲观预测竟然是正确的。脚下的隧道是个死胡同,甚至无法抵达深渊入口所在的地下室。
我们站在被堵死的走廊里,用手电筒照亮装饰着奇形怪状雕纹的墙壁,发现了堵塞程度各异的几个出入口,从其中之一飘出来的汽油味格外浓烈,几乎完全掩盖了另一股微弱的气味。经过更仔细的查看后,我们发现那里的碎石之中无疑有一条不久前才留下的模糊拖痕。无论有什么恐怖之物隐藏于此,通向它的直接道路已然出现在了眼前。我猜所有人都不会疑惑我们为什么会在采取下一步行动前踌躇良久。
然而,等到走进那黑黢黢的拱门,首当其冲的感觉居然是失望,因为里面只是又一个遍地碎石、有壁雕装饰的幽深坟墓,正立方体形状的房间各边长约二十英尺,没有任何大得一眼就能看见的近期物体。于是我们本能地在房间里寻找另一个出口,却徒劳无功。没过多久,丹弗斯的锐利视线捕捉到了一个碎石被动过的地方,我们打开两支手电筒并调到最亮。尽管在光线中见到的都是不值一提的简单东西,但出于其中蕴含的意义,我实在不愿说出它们都是什么。那里有一片粗略平整过的碎石,上面随意地散落着几件小东西。在一个角落里肯定在不久前泼洒了数量可观的汽油,因为即便在如此海拔的超级高原地区,汽油依然散发出浓烈的气味。换句话说,这里只可能是某种营地,扎营者是和我们一样有好奇心的生物,在发现通往深渊的道路意外阻断后,折返来到此处。
请允许我直话直说吧。就本质而言,散落一地的物品全都来自雷克的营地,其中有几个以诡异方式打开的罐头,我们在遭难的营地也见过这番情形:许多用过的火柴;三本带插图的书籍,多多少少都沾上了奇特的污渍;一个空墨水瓶及其带图示和文字说明的纸盒;一支折断的钢笔;几块从毛皮大衣和帐篷上剪下来的奇形怪状的碎片;一块耗尽的电池及其说明书;探险队携带的帐篷暖炉的使用手册;还有一些揉皱的纸张。这些物品本身已经足够可怕,而等我们抚平纸张,见到绘制在纸上的东西,一时间只感觉情况恶劣到了极点。我们在营地也曾发现一些纸张上有神秘的滴溅墨迹,按理说应该早有思想准备,但置身于噩梦般的石城比人类历史还要久远的地下室里,见到它们的恐惧就超出了极限。
可能是发疯的吉德尼模仿绿色皂石上的成组圆点绘制了这些图案,他在疯狂的五角形坟堆上也留下了类似的印记;也可能同样是他粗略而匆忙地绘制了精确程度各异甚至并不准确的草图,大致勾勒出石城中临近此处的区域并画出一条路线,其起点是个圆圈,代表我们先前路径外的某个地方。我们辨认出那里是壁雕中的一座圆柱形高塔,或者是在航空勘察时瞥见的一个巨大的圆形深坑,而终点就是目前这座五角形建筑物和它底下的隧洞入口。我必须重申,绘制草图的很可能就是他,因为眼前这幅草图和我们的地图一样,显然也是根据冰封迷宫中某处的晚近壁雕编纂而成的,但无疑不是我们见过和依照的那些。然而,吉德尼是个对艺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使用的技法不可能如此怪异和自信。尽管草图绘制得相当匆忙和粗糙,但水准超过了所取材的任何一幅衰败期壁雕,那无疑是这座死城鼎盛时期的古老者才拥有的典型技法。
人们会说,丹弗斯和我见到这些之后还没有拔腿就跑,肯定是两个十足的疯子,因为我们的推测无论多么荒谬,都已经百分之百得到了印证。对于一路读到这里的读者,我甚至都不需要向你们描述我究竟得出了什么结论。也许我们确实疯了,难道我没有说过那些恐怖尖峰简直是疯狂的山脉吗?可是,有些人会跟踪致命猛兽穿越非洲丛林,只为拍摄照片或研究它们的习性,我认为我能从他们身上感觉到同样的精神,尽管不如我们的这么极端。虽然被恐惧压得几乎无法动弹,但炽烈燃烧的敬畏心和探索精神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
我们知道那个或那些东西曾经来过这儿。我们当然不想直接面对它们,但它们现在肯定已经走远了,应该已经找到附近的另一个洞口,进入漆黑如夜的终极深渊,里面或许还有远古文明的碎片在等待发现。假如那个洞口也被堵死,它们应该会向北去寻找下一个洞口。我们还记得,它们并不完全依赖光线。
回头再看,我几乎想不出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情绪,行动目标的改变扩大了我们的期待感。我们当然不想直接面对那令人畏惧的事物,但也无法否认内心潜藏着一种无意识的愿望,希望藏在某个适合观察的角落里偷窥那些事物。或许我们还没有放弃亲眼目睹漆黑深渊的渴望,但仍然将新目标设定成了被揉皱的草图中的那个圆圈。我们很快识别出那是极早期壁雕中的一座圆柱形巨塔,从空中勘察时记得那里只剩下一个圆形深坑。尽管草图非常粗略,描绘出的景象却令人难忘,使得我们认为冰面下的楼层肯定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或许代表人类尚未目睹过的建筑奇迹。根据绘制这座巨塔的壁雕来看,它的年代久远得难以想象,应该是石城中首先建起的建筑物之一。假如它内部的壁雕还保存完好,那就一定能揭开什么重大的秘密。更要紧的是,它很可能是连接地面的一条良好通道,比我们小心翼翼用碎纸标出的线路更短,那些异类多半就是从那里下来的。
总而言之,在仔细研究过那些可怕的草图之后(它们很好地印证了我绘制的地图),我们沿着草图标出的路线走向那个圆形地点。不可名状的先驱者肯定走过两遍这条路线,因为附近通向深渊的另一个入口位于圆形地点的对面一侧。这段行程就不详细描述了,因为和我们走进那个死胡同的行程毫无区别,只是更靠近地面甚至会经过地下的走廊。我们尽量节省地用碎纸标出路线,不时在脚下碎石中发现特定的拖痕。走出汽油味的蔓延范围后,又断断续续地闻到了那股更可怕、更持久的微弱气味。走上从先前路线分出的岔路之后,我们偶尔转动唯一点亮的手电筒,用光束悄悄扫过墙壁,差不多每次都能见到几乎无处不在的壁雕,它们似乎是古老者表达审美需求的首要手段。
晚间约9点30分,我们行走在一条有拱顶的走廊里,脚下的冰层越来越厚,地面似乎位于地表之下。天花板随着前进也越来越低,前方出现了明亮的天光,可以熄灭手电筒了。我们想必正在接近那个巨大的圆形深坑,而且与地面的距离似乎并不太遥远。走廊的尽头是一道拱门,比起周围犹如庞然大物的废墟,这道拱门低得出奇,还没有走出去就已经看见外面的景象了。门外的圆形空间硕大无朋,直径足有两百英尺,遍地碎石,有许多和我们即将走出去的那道拱门一样的出入口,但大多数已被堵死。视线范围内的石墙都大胆地雕成比例惊人的螺旋状镶板,尽管由于暴露在外而遭受了风雪的破坏性摧残,但壮丽的美感依然超越了在此之前见过的所有壁雕。地面上满是残垣断壁,结着厚厚的冰层,我们只能想象这座建筑物沉眠于地下深处的底部究竟是什么模样。
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一条庞大的石砌斜坡,它以锐角转弯避开所有拱门,延伸到空旷的场地中央。斜坡的另一头沿筒状墙壁螺旋上升,类似于巨型高塔外壁或古巴比伦塔庙的阶梯。先前飞行时速度太快,视角也混淆了向下的坡面和建筑物的内壁,因此我们没有在空中看清此处的构造,才苦苦寻觅通向冰层之下的其他道路。帕博蒂肯定能说出是什么样的工程原理让这座建筑物屹立至今,但丹弗斯和我只能表示赞叹和敬佩了。我们看见四处散落着巨石枕梁和廊柱,不过仅凭它们似乎无法完成如此可观的壮举。这座建筑物甚至连塔顶都保存得非常好,考虑到它暴露在外,已经非常值得庆幸了,而主体结构的遮蔽又保护了无处不在、令人惶恐的怪异壁雕。
我们走进环形建筑物被昏暗天光照亮的底部——这里有五千万年的历史,无疑是这一路见到的最古老的建筑物。建有坡道的侧墙一直延伸到令人眩晕的六十英尺高度,根据记忆中的航空勘察结果,这意味着外部冰层厚达四十英尺:我们从飞机上看见的巨型深坑位于高约二十英尺的坍塌废墟顶部,一排更高的建筑物的废墟用弧形高墙庇护了它四分之三的圆周。按照壁雕所示,这座高塔原先耸立于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中央,曾经高达五六百英尺,靠近顶端的地方是层层叠叠的水平圆盘,最上层的边缘有一圈形如针尖的尖顶。还好大部分建筑结构向外而非向内塌陷,否则坡道就会被砸得粉碎,堵塞整个内部空间。事实上,坡道显然还是遭受了严重的破坏,而底部堵死所有拱门的瓦砾似乎在不久以前得到过部分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