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夏挥了挥手:“算了,不说了,我去厨房看看,小蓝的晚饭怎么还没做好。”
韩恕一站了起来,追在她后面解释:“小夏,我不是有心的。”
她忽然站住,回头看着他:“恕一,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认为我爱上文昭,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是我活该?”
韩恕一仿佛被施了魔法固定在原地,挪不动步子,没有吭声。
她垂下眼:“文昭对我是真心的,爱上他我从不后悔。我们把自己最美好的感情奉献给对方,就从这一点来说,我们彼此并无亏欠。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他害死了我妹妹,又伪造了一份意外死亡的验尸报告来掩盖罪行,被我揭穿后,他和他们全家都在逃避责任,不敢承认,甚至还反咬一口……”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他们对我和我的家人太不公平,我的怨气无处宣泄,我跟文昭只能恩断义绝。但是,谷雨和叶念泽不一样,你却一直否认这一点。”
韩恕一心跳加速,突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楚夏摇了摇头,继续道:“姓叶的到底怎么想,没有人能知道,因为一个人的主观动机很难判断。不过,我也听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一个人总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摩另一个人的想法,那么此人不是愚蠢,就是极恶。”她稍稍一停,进屋前最后对他说,“恕一,你可一点都不蠢。”
韩恕一站在夕阳的余晖下,望着远处的港湾,心下惶然——他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
晚饭吃得有点尴尬,连保姆小蓝都觉察出来了。韩恕一琢磨着应该怎么弥补,楚夏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不过是女人都记仇。韩恕一有点内疚,他下午的行为等于在她的伤口上撒盐,虽然同样的行为,他堂哥每天都要做个十遍八遍,两个人为此吵了又吵,都吵不出新花样了。但自己毕竟是第一次,还那么郑重,那么口无遮拦,所以他真的很内疚。
他正心不在焉地夹菜,楚夏却先开了口,声音还有点踌躇:“恕一,其实……今天我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韩恕一赶紧放下筷子:“你说。”
“我妹妹的骨灰,你能不能再替我回老家找找?”
韩恕一微怔,回道:“堂哥之前替你回去找过,他没找到?”
楚夏捏着筷子,眉心微蹙:“是的,他告诉我,他让人挖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找到我妹妹的骨灰坛。可是没理由啊,我明明把骨灰坛埋在老槐树下面了,那棵树就在我们家平房的院子里,怎么会找不到呢?”
韩恕一想了想:“你别着急,反正过两天我有时间,我再帮你回去找找。”
“谢谢你。”
“哪里,几个小时的飞机而已,也不是很远。”
楚夏垂下眼,过了一会儿,勾唇一笑:“是的,真的不太远。”
韩恕一看着她没说话,心里明白——这个“不太远”,却是她回不去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韩恕一想起楚夏落寞的表情,多少替他堂哥有点惋惜。
楚夏是北方人,记得有一年冬天,她随口说了一句:港岛的冬天怎么不下雪,没有雪的圣诞节感觉很无趣。
就为了她这句话,他堂哥曾经想在老宅的花园给她下一场人工雪,后来觉得这个想法实在太傻,可能会被她嘲笑,才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件事,只有韩恕一知道。
一个人大概要很爱很爱另一个人,才会愿意为她做尽任何事,才会不顾忌外人的眼光,才会毫不在乎她心里是否还装着别人,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他。
楚夏为什么会爱上文昭,这是一个谜。
韩棠为什么会爱上楚夏,或许韩棠自己都说不清楚。
谷雨为什么会爱上叶念泽,谷雨更是一头雾水。
韩恕一活了将近三十个年头,也终于明白,这世上的好些事,你只能看到答案,却找不到起因。
他回到家里,打开公寓的大门,宽敞的房子,偌大的空间,却没有人等他回家。想起那天晚上,他从外面回来,发现谷雨不见了,就发疯一样地打她的电话,而她却在叶念泽那儿睡得昏天黑地。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真的很失望,失望中还夹杂着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愤怒,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解,以至于……楚夏不过说了几句将心比心的话,就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收拾了一下心思,来到书房,打开电脑,查看从港岛到内地的航班表。他这两天太不对劲了,需要给自己留一个时间和空间来缓一缓。
他一边移动着鼠标,一边想着楚夏拜托他的事,心中不由困惑起来,连他堂哥都没找到的东西,会不会是被人偷走了?可骨灰坛这种东西,对于亲人来说价值千金,对于旁人却是分文不值,谁会偷这个?怎么就找不到了呢?不管怎么样,他都要替她回去看看。
想起楚夏和她妹妹当年的遭遇,韩恕一不由地叹息,文昭有性瘾症,酒醉之后服了药,意识失控的情况下*了楚夏的妹妹,又间接令她从高处坠下,当场死亡。
文昭并非有意,作案时的精神也不在正常状态。在他父母和朋友的眼中,他不是一个恶毒之人。可那是一件刑事案,他要承担什么样的刑事责任,应该经过专业的精神鉴定,经过法庭的审理,得出一个公正的判决,这才叫公平。
可文昭的母亲为了让他彻底脱罪,花钱让人做了一份虚假的验尸报告,瞒天过海,硬是将一个刑事案变成了意外死亡,最后,还逼着楚夏的奶奶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了字。
那时楚夏人在外地,等她赶回家的时候,她妹妹已经被人烧成了灰。她不甘心,才找上文昭,两个人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却因为一个冤案,结了一段孽缘。
韩恕一叹息,尸体就是无言的证据,如果不是楚夏从其他渠道得知那份验尸报告的详情,或许她妹妹的冤案就会石沉大海。想到这儿,他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呼啸而过。
验尸报告!
他拉开抽屉,拿出叶巧巧的验尸报告,心跳得越来越快。
楚夏妹妹的验尸报告,是有人把刑事案,变成了意外死亡。那么叶巧巧的验尸报告,会不会正好反过来——有人将非他杀案件,定性为刑事案件?
他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他再次拿出法证的痕迹鉴定,再次确认——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出现。如果顾清明不是凶手,现场也没有其他人,那么,叶巧巧会不会是自杀?这个推测在他脑子里反复徘徊,他手心冒汗,为这个发现激动不已。
但是,会有人那样自杀吗?身上六处刀伤,最深的一刀是割断了自己脖子的三分之一?她怎么做得到?想到这里,韩恕一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又冷静下来。
沉思片刻之后,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很晚了,此刻打扰别人并不礼貌,可他真的等不下去了。
他给一个熟悉的法医打了电话,将自己的想法跟对方说了一下。
对方思考了一会儿,对他说:“有这个可能。”
韩恕一问:“她的脖子被割断了三分之一,她是怎么做到的?”
“前面的五刀都没又戳到要害,她把刀夹在固定的缝隙之间,把头伸过去,自己割断。”
韩恕一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样也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以为割喉自杀就是直接抹脖子,可有些人那样做反而下不去手,这样却做得到。我们还见识过更离奇的死法,有人在浴室的水龙头上缠好麻绳,另外一端套在脖子上,身体前冲,把自己勒死。还有人在自家的窝棚里自杀,但是窝棚太矮,他就屈起双腿,把自己吊死。”
韩恕一说:“这好像是一部电影的情节。”
“没错,艺术来源于生活,有不少导演跟我们法医找灵感,见多不怪了。总之,一个人如果想死,怎么样都能死成。”
韩恕一深吸一口气,是的,顾清明当年在收押所,也是用一把牙刷把自己戳成了血窟窿。我们认为不可能,是因为我们不是他们,我们不想死,所以我们不会知道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到底有多极端。
法医继续说:“就你说的这个案子来讲,验尸报告非常重要,拿前五刀来说,入刀的角度和力度,自杀和他杀就完全不一样。这种情况,法医是不会把自杀,错误地定性为他杀。除非……如你所想,验尸这个环节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韩恕一摇头:“如果不问你,我不敢相信这个案子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这很正常,普通人看到那位受害人的尸体,都会认为是他杀。但法医跟普通人不同,我们不会单凭一个人的死亡状态,表面伤口的颜色,甚至尸块的大小来判断是他杀,还是非他杀,给死亡定性需要专业的检验流程。所以很多你们不理解的事,在我们看来都是正常。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真的在验尸报告上动了手脚,那你的朋友就死得太冤枉了。以当时的情况看,他就算说了真话,也没人会相信他。”
韩恕一缓缓地放下手机,看着那份卷宗,如果他此刻的推论正确——叶巧巧是死于自杀,死前还怀了一个不属于顾清明的孩子。那么按此推断,六年前有人买通了法医,将自杀变成他杀,嫁祸给顾清明,甚至在验尸报告中抹去了叶巧巧怀孕的事实。
这个人跟孩子的亲生父亲,就算不是一个人,只怕也脱不了关系。那么这个人究竟是谁?跟叶念泽有什么关系?又或者……他就是叶念泽本人?
韩恕一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上的卷宗掉在书桌上,仿佛烫手,他发现自己真如楚夏所说,正在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摩别人的想法。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结论虽然荒诞,却并非空穴来风。叶念泽当年爱妹如命。他曾经听顾清明说过,他们约会回去晚了,叶念泽都会勃然大怒。巧巧又是那么乖巧娴静的女孩子,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一天胜似一天的美好。谁敢说,这里面没有一丝超越亲情的想法?
韩恕一再次捡起那份验尸报告,看着上面法医的签字,如果想知道答案,找当事人去问,最清楚。他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帮我查一个人,六年前,他是法医。”


第十六章 真相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谷雨窝在沙发里,手上捧着一份芒果班戟,拿着小叉子一边吃,一边看电脑。
叶念泽在一边办公,时不时地看她一眼,见她看得很认真,甜品却不怎么合她胃口,一个小时过去了,没动多少。
他问:“谷雨,甜点不好吃?”
“这家做得太甜。”她将盘子放在一边:“还是明记对面那家做得好吃。”
“改天陪你回去吃?”
“好。”
叶念泽问:“世明科技昨天的收盘价是多少?”
“三十六块四毛三,跌了一块三毛二。”
“景顺环保呢?”
“四十六块九毛三,跌了三块五毛三。”
“彭华电信?”
谷雨扭过脸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自己查?干吗总问我?”
叶公子喝了口水,语气理所当然:“自己查太麻烦,还是问你比较方便,放着活电脑不用,我难道傻?”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居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股市最近跌得厉害,整个屏幕都是绿的,国际局势不稳定,政治和战争都影响经济,买黄金吧,避险利器。”
叶念泽耸耸肩:“期货黄金可以考虑,货币黄金吸引力不大。”
谷雨抓了一把糖豆,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含含糊糊地说:“是你太贪心,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每年有15%的收益,能保本,足够了。”
叶念泽笑了一声:“黄金这东西跟股市相背,经济低迷的时候,它见涨,指数上升的时候,它反而跌。”
“不然怎么叫避险利器?池子里的钱是有数的,股票投的人多,黄金自然少。但与股票相比,它坚挺得多,至少不会跌到一文不值。期指最初也是用来规避风险的,现在,被你们这些人玩得都变了味道。”
叶公子看着她笑:“刚在期指里套了八个亿的人,好像没资格说这话。”
谷雨撇了撇嘴:“我实事求是。”想了想,又说,“我估计明天还会跌,你底下的操盘手握了好几只垃圾股,能抛就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