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歪着头,似乎有点意外:“你欠了很多钱吗?”
“不只是钱,还有人情,如果我不还,那些人不会放过我。”
谷雨凝目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神色有些局促,甚至有些颓唐,似乎不再是她眼中无比完美的那一个人了。
她轻声问:“是不是我们还钱就可以了?是不是我们多还一些,他们就不计较了?”
他笑了一声,心说:没那么简单。却不愿意她多想,于是说:“是的,还钱就行了。”
小姑娘神色稍松,左手捏着右手,看着电脑,容色淡淡:“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他看着她笑,凑过来,亲吻她的额头。谷雨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忽然说:“叶念泽,我会保护你的。”
他轻轻一颤,又听她说:“我不会让你沉下去,我已经没了哥哥,不能再没有你。”
他心中酸涩得无以复加,压了压嗓子,摸着她的厚头发,低声说:“好,谢谢你。”
韩恕一说好了过来看谷雨,然而叶念泽等了他一整天,他都没来。只是下午他给谷雨打了一个电话,两个人说了几句,都是不重要的事。叶念泽坐在旁边,留心听着,谷雨听说他不来看她,有点小失落。
韩恕一说他临时有事,要她好好照顾自己,还问她什么时候回自己的家?还回不回去了?
谷雨有点犹豫,叶念泽直接抢了手机,对那边说:“她不回去了,唐楼那边,我让人回去收拾。”
韩恕一沉默了片刻,说了一个字:“好。”就挂了电话。
叶念泽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通情达理”,连面都不见,就直接把人交给他了,真让他意外。
谷雨却有点忧郁,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没精打采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左手撑累了,又换右手撑。
叶公子坐在她身边,手不老实地搂住她的腰。谷雨没空理她,撑着小下巴,唉声叹气:“我觉得,他好像不开心。”
叶念泽心想:你管他开不开心,他不死就行了。然而,话不能这样说,小丫头会跟他急。于是,他就轻轻搂着她,陪着她忧郁,手指百无聊赖地插进她黑亮的发丝间,发觉小丫头的发质不是一般的好。他越玩越上瘾,慢慢地,将她的头发揉得像个鸡窝。
夕阳的余晖笼着他们,整个房子安静极了,能听到窗外鸟儿的鸣叫,就在叶念泽琢磨着,是不是该给谷雨编两股麻花辫的时候,沉默了很久的人,终于开口。
“叶念泽,你说,他如果不开心,是不是在天上的哥哥看到我们在一起,也会不开心?”
他蓦地一僵,低头看她,小姑娘神色萎靡,表情惆怅,洁白的牙齿咬着嘴唇,一副很烦恼的样子。
他最怕她有这样的想法,搂着她的胳膊不由地紧了紧,安慰道:“不会的,他没有不开心。他是真的有事才会不来看你。”
谷雨点点头,顺了顺被他弄乱的头发,把脸埋进他怀里:“他对我真的很好,就像哥哥一样。”
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我知道。”
谷雨搂着他的腰,过了一会儿,又不安地仰起脸,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他不想理我了?”
他心疼地抱着她:“你没错,是我错,从头到尾,错的都是我。”
谷雨垂下眼:“也不全是你的错,哥哥害死了嫂子,你生气了,才会又害死了他。你对不起的是我跟立夏,我原谅你了,立夏那边,等她戒了毒,你就会补偿她。所以,我们扯平了,是不是?”
“是的,扯平了,比白纸还平。”
“但是,哥哥在我心里,还是一个好哥哥,他一定不是故意害死嫂子的,是不是?”
叶念泽没说话,谷雨仰起脸看着他,目光凄凄。他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厚头发:“是的,一定不是。”
谷雨终于将这一切捋清楚了,心满意足,靠在男友的怀里,撒娇道:“叶念泽,我饿了。”
“你是困了?还是饿了?”
“我又饿又困,用脑过度,现在浑身无力。”
他无奈地看着她,好吧,这一切太复杂了,比那些图表数据、行情分析、资讯新闻还复杂,比股指期货还难推测,她的脑子不够用了。
“想吃什么?”
谷雨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说:“我要吃好吃的,你决定,好吃就行。”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将她放好,上楼拿了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拿起手机,走到屋外,打给秦川。
“你叫人去查一下,韩恕一究竟在搞什么?”
秦川正在开车,问:“他又怎么了?”
“他答应了谷雨,今天过来看她,结果却没来。”
秦川有点无语:“可能有事耽搁了,为了项目的事,他最近忙得很,没赴约而已,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叶念泽却说:“我对那小子还是不放心,那人有时蔫坏蔫坏的,他越不动声色,我心里越是没底。”
秦川转动方向盘,调整了一下蓝牙,不以为然道:“没那么严重吧?”
“让人查一下,他跟什么人接触,做过什么事,去过哪些地方,我全都要知道。”
“好,我让底下的人去查。”
秦川关了电话,却没把这个大少爷的话放在心上。在秦川看来,谷雨都已经原谅他们家大少爷,跟他冰释前嫌了,韩恕一心里就是再不满意,他又能搞出什么呢?这个陷入爱情的男人啊,真是越来越疑神疑鬼——他如此想。


第十五章 这世上好些事,只能看到答案,却找不到起因

韩恕一坐在自己的办公室,看着六年前的那份验尸报告,百思不得其解。验尸报告里没有提及叶巧巧怀孕的事。究竟是当年的法医遗漏?还是当时的谷雨太过混乱,听错了顾清明的话?
那天她还对他说,顾清明曾经打过叶巧巧。韩恕一相信她没有撒谎,她为这件事曾经“离家出走”,想必印象深刻。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非常惊讶。以韩恕一对顾清明的了解,他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受过高等教育,极为尊重女性,是一个就算别人骂他,他也只会高冷不屑的人,跟暴力绝对沾不到半点关系。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对自己的妻子动手。是什么让他如此冲动?冲动到……会当着谷雨的面打自己的老婆?他难以想象。
他盯着那份验尸报告,放下所有的个人情感,沉下心思,仔细思考。
假设谷雨说的都是事实,她也没有听错——顾清明打过巧巧,巧巧真的怀了孩子,而顾清明骂那个孩子是野种,也就是说,巧巧怀的孩子,可能不是顾清明的。
那么以此推论——顾清明恼羞成怒,失控之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非没有可能。
可是,如果以上的推论全部成立,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验尸报告上没有死者怀孕的信息?这样一起恶性杀人案件,法医会遗漏这么重要的内容吗?又或者,这份验尸报告被人动过手脚?
他再次拿起那份尸检报告,仔细查看,又对比了法证的现场勘查和痕迹鉴定,轻轻摇头——就算法医这边能作假,法证那边有那么多人参与这个案子,这么精细的勘查和鉴定要经过许多双手,要作假简直难如登天。除去顾清明和叶巧巧,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的痕迹,这基本可以确定。
他的视线又回到那份验尸报告上,假设的确有人在这份报告上动了手脚,抹去了叶巧巧怀孕的事实。那么,谁有本事做到这一点?这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叶巧巧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他跟验尸报告的事有没有关系?
一个又一个疑问,徘徊在韩恕一的脑子里,找不到答案,却又挥之不去。但有一个答案却越来越鲜明,越来越清晰立体——无论验尸报告是否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顾清明在叶巧巧的死亡上,似乎都不可能如他心中所期盼的那般清白无辜。
想到这一点,他觉得很沮丧。
他摘掉眼镜,望着眼前厚厚的卷宗,六年了,他很想用某种方法证明顾清明的清白,重遇谷雨之后,这种想法就更加强烈。可是理想和现实永远背道而驰。到了今天,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执念究竟还有没有意义?连谷雨都认同了那个结果,他再继续纠缠,未免就有点可笑。
他靠着椅背,觉得身心俱疲,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拿起来一看,是韩家老宅打来的。他按了接听,听到楚夏说:“恕一,晚上过来吃饭?”
韩恕一笑了,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你又跟堂哥吵翻天了吧?你是要我过去劝架,还是帮你站队,你得先跟我说明白了,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配合你。”
“你也把我想得太不纯洁了,我是诚心邀请你,完全没有利用你的意思,过来吧,你堂哥不在,小蓝想你了,汪汪也想你了。”
汪汪是他堂哥跟楚夏共同养的一只纯种迷你腊肠犬,给韩棠生了六只狗仔,全家都宠得很,他的小嫂子连这尊都请出来了,他不得不答应。
回到韩家老宅,他依然郁郁寡欢。楚夏送走了她的马伽术教练,离开饭的时间还早,拿了瓶矿泉水,过来找他聊天。
韩恕一正坐在花园那棵火红的凤凰树下,双手插着裤袋,眼帘微垂,长腿交叠,本身就是个在港岛排得上名号的美男子,比绝大多数男星都帅气很多,他即使面无表情什么都不做,只是这么站着,这画面就看着很勾人。只是他脸色凝重。
楚夏姑娘拧开瓶盖,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这边,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他无精打采,却还是对她笑了笑:“就是有件事想不通。”
“什么事,说来听听。”她在旁边坐下,一副闲了太久,想听八卦的样子。
韩恕一心中挤压了太久的情绪,正愁找不到倾诉的对象。于是,他将顾家和叶家六年前的恩怨,包括前几天两个人如何摊牌,又如何重新走到一起,从头到尾,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了一遍。
“所以,你现在该明白我的顾虑了。”他如此总结:“他们根本就不合适,他们隔着家仇,怎么可能在一起?简直就是开玩笑!”韩恕一的手在空气中一划,语气跟手势一样坚决。
楚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了笑:“那你觉得,她跟谁合适?”
韩恕一愣了愣,心里有一丝尴尬,甚至恼火:“总之不能是他,我相信一个人的性格是有延续性的,他六年前能伤害无辜,以后怎么会好好对她?”
楚夏觉得奇怪:“怎么就不能呢?他的妹妹死了,凶手也死了,一命抵一命,他大仇得报,已经没什么好怨的。时间又过了六年,天大的怨恨,也随着柴米油盐慢慢变淡了。人是很现实的,现实到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为了另外一个人去痛苦一辈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
韩恕一皱眉:“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放下了?说不定,他是想找机会继续报复她,折磨她,宣泄自己的不满。”
楚夏看着他,缓声道:“因为我是过来人,我恨过一个人,恨不得他死得奇惨无比。所以我知道,仇恨这种情绪本身就是反人性,除非他遭受了重大的打击,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变态,否则,没人愿意揣着仇恨过一辈子。”
韩恕一冷着脸说:“说不定,他就是一个变态。”
闻言,楚夏将双手撑在额前,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就算他居心不良。但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朋友的妹妹那么聪明,她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韩恕一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说:“她有亚斯伯格症,IQ高到爆表,EQ低到爆表,没发觉很正常。”
“一个智商在线的姑娘,就算情商再低,她也会知道谁是真心对她好,你朋友的妹妹也是一样”
楚夏的话让韩恕一心中一窒,然而他还是不愿意承认,下意识地反驳:“这可不一定,女人都是感情动物,最容易被人忽悠。你也很聪明,文昭害死了你的亲人,你还是爱上了他,最后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我不想她跟你……”
他马上打住,可是已经晚了,楚夏变了脸色,他赶紧解释:“小堂嫂,你别误会,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