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日我听说之所以新君登基之后,执政的竟是阿虚而不是苏少歌,乃是因为阿虚在满朝文武赞成新君承位之前,召集世家门阀,在宣明宫里谈了一场。”

“那之后,世家门阀似乎达成了一致的协议。”

“但现在新君竟赦了我们母子——卫家从此在舆论的逼迫下,至少表面上也得向着他!你说阿虚弄出来的那个协议,以后还会继续吗?”

“新君才多大?”

“阿虚往后也不知道压不压得住他。”

卫皇后眼中闪过刹那的黯淡,“端化输得一点都不冤!这位新君比端化强太多了——先帝虽然文成武德,然而论到教养子嗣,比起我们这些人家来说确实差得远。”

馨纤听得微怔,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吗?只是陛下他…他既然是怀着这样的心思才开的恩,也不知道将来…”

“将来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我自己无所谓现在就被赐死,然而璀儿他能够多活一日,作为亲娘我也是高兴的。”卫银绚吐了口气,平静道,“总之,陛下这个情份,我记下来了——现在我也没其他念想,就是看着璀儿能不能好起来,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只要陛下肯允我此事,我也不在乎替他做点什么。”

她不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以为别人一定要没有任何目的的对她好才值得纪念与感动。

在她看来,肃泰帝赦免他们母子固然别有用心,但只要对他们母子有利,卫银绚很高兴自己母子有这个价值。

拿起牙梳敲了敲妆台,“好啦,别多想了,快点给我收拾下——估计陛下那边快有消息过来,准我去见太后了!”

馨纤一边替她绾着发,一边又疑惑道:“您不是说赦免咱们的乃是陛下,太后娘娘只怕根本不答应这件事情吗?怎么谢恩要去找太后娘娘呢?万一她见着您,越发的不喜,给您难堪可怎么办?!”

卫银绚之前就跟这婆婆撕破了脸,那时候她是皇后、丈夫还不是婆婆亲生的,苏太后纵然恨极了她,也拿她没法子。

但现在,她能拣条命,上上下下都要说她摊上皇恩浩荡了——即使在苏太后那儿吃了亏,又能怎么样?

所以馨纤忍不住提议:“您还是不要去了!就说怕到了太后娘娘跟前,挑起太后娘娘的伤心,就去给陛下谢个恩罢?反正陛下现在既然要用您,断不会为这样的小事刁难您!”

“刚刚我还说了,赦免我们是陛下的意思,但陛下却用了太后的名义,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卫银绚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陛下就是暗示我,去给太后请请罪、跪一跪,叫她老人家多多少少,能够出口气呢!”

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淡淡道,“这也难怪。要不是卫家输了这一局,今日高高在上的若是我,迫不得已要放过苏家,我也是不甘心的!陛下是太后的亲生骨肉,哪能不担心太后如果得不到发泄的话,会因此气出个三长两短来?”

只是她这么一讲,馨纤越发的忧虑了:“那咱们要怎么办?”

“怕什么?”卫银绚不以为然道,“陛下正指着我们母子做他仁厚宽容的幌子,凭太后怎么折辱我,有陛下拦着,她总也不能伤了我性命——为了璀儿的将来,我受她这么一遭又有什么关系?”

半晌后,肃泰帝那边果然来了消息,允卫银绚前往徽仪宫谢恩。

卫银绚这时候已经打扮停当了,她特意让馨纤给自己多刷了两层粉,显得脸色惨白,瞧着就是一副病骨支离,憔悴不堪的样子——毕竟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苏太后绝对不希望看到杀女仇人貌美如花红光满面。

然而虽然卫银绚精心准备,但苏太后却连徽仪宫的门都没让她进,只让宫女出来告诉她:“娘娘这会身上乏着,不想被打扰。”

卫银绚闻言跪下来朝正殿方向磕了三个头,又转向帝陵方向三跪九叩——长兴长公主是宫变那晚的白天身死的,之后就是帝都被围,一直拖到了简虚白说服众人,扶持肃泰帝登基之后,才草草下葬。

因为按照这时候的规矩,这种年轻女子,还是死在了下降当日,是很不吉利的,后事不可能大办,何况这段时间的政治氛围,上上下下也不可能围绕一位长公主的葬礼太操心。

所以停了三日灵,就匆匆送去帝陵埋葬了。

由于长兴长公主没有子女,肃泰帝自己膝下也还空虚,是以只能从宗室里随便拣了两个人给公主送葬。整个经过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没有一点点新君胞姐后事该有的排场,苏太后由此越发觉得对不起女儿,在丧礼前后,据说太后的眼泪就没停过——想到这儿,卫银绚姿态越发的谦卑,千恩万谢到那宫女不耐烦了,这才离开。

不过那宫女回到正殿之后,苏太后压根没问经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只着了芳余去找肃泰帝:“娘娘欲加恩苏家两位小姐。”

肃泰帝对此没有意见,如果苏太后要给苏家男儿加官进爵,他肯定不能答应,因为即使他不怕苏家的威胁,简虚白等人也不会允许苏家过于壮大的。

但只是册封他那两个表姐,料想简虚白等人也不会计较,而才因为赦免卫氏母子跟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的肃泰帝,自不会再给生身之母添堵。

不过肃泰帝希望等上两日:“册后大典还有几日,如今皇后人还在朕之前的府邸里住着,待皇后受册之后,朕会立刻告知她此事的。”

这话就是想把册封苏少茉跟苏少菱,交给聂舞樱正式做了皇后之后办了。

“陛下,娘娘的意思是,左右一道懿旨可以解决的事情,何必专门劳烦皇后娘娘呢?”然而芳余平静道,“左右娘娘这两日闲着,只要陛下不反对,娘娘那边,懿旨已经写好,凤印与太后之玺也用上了,随时可以遣人去冀侯府颁旨。”

她说这番话时,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不满与讽刺:不管肃泰帝的志向有多么远大多么宏伟,但作为一个儿子,他对苏太后的强硬,让芳余这个太后的心腹大宫女没办法认可。

最刺苏太后心的是,肃泰帝对她那么狠心,半步不让——对聂舞樱这个妻子,却是处处关照,甚至三番两次算计苏太后给她做庇护。

这叫苏太后主仆看在眼里是个什么滋味?

所以芳余今天过来之前,苏太后就叮嘱她,无论如何不能给聂舞樱示恩的机会!

“苏家对虫奴何等恩惠!现在少歌他们要被赶回青州,虫奴什么话都没有!哀家摊上这么个亲生儿子也真是作尽了孽——册封少茉少菱两个孩子又怎么了?这是皇室欠苏家的!虫奴要是想把这机会让给聂舞樱册后之后做,你决计不可答应!”

芳余对太后的吩咐自是铭记在心。

肃泰帝听她这么讲,也知道自己想给妻子铺路的做法惹了生母不喜了,暗暗有点懊悔自己的心急——实在是聂舞樱城府太浅,肃泰帝对她的手段不能放心,故此总是忍不住想给她搭把手,没想到过犹不及,妻子尚未正式住入未央宫,自己倒替她把生母给得罪了!

“太后既然已有主意,朕自无意见!”肃泰帝定了定神,决定亡羊补牢,转头命心腹内侍,“去开了朕的私库,将最高的那几株珊瑚树取出来,送去给两位表姐,就说是朕贺她们的!”

他这儿点了头,太后那边跟着就让人去富阳侯府以及冀侯府传了懿旨,册苏少茉为庆昌郡主,苏少菱为庆安郡主。

随着懿旨下去的赏赐自不必提,肃泰帝亲自送的珊瑚树颇在朝中引起一番议论,怀疑新君此举是否有试探简虚白底线的意思?

因为肃泰帝之前一直由外家辅佐着的,他那时候跟苏家的关系也非常好。

这回简虚白利落的摘了桃子,苏家固然是无可奈何,新君却一直当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没有表态。

忽然苏家的太后册封侄女,新君且让人招摇过市的送了珊瑚宝树做贺礼——难免叫人怀疑,他这么做是想逐步试探出简虚白对他亲近外家的容忍度。

不过燕侯府那边什么反应都没有,宋宜笑还收拾了两份贺礼分头送到,众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揣测是对是错。

倒是苏少菱闻讯,特意命人请了苏少歌到富阳侯府,关切道:“我们姐妹在室出阁,靠的都是娘家体面,郡主不郡主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未必一定需要。姑姑的好意固然心领,然而若因此起了风波倒是不好了。”

苏少歌安然笑道:“你放心罢,这不过是小事。”

见他这么讲,苏少菱才松了口气,看着面色如常的兄长,心里很难不难受:她是知道苏家为了家族前途这几十年来付出过多少的,包括她自己在内,亦在牺牲之列。

然而最后苏家竟功亏一篑。

她才知道这消息时,难得失态的赶走了所有使女,独自蒙着被子大哭了一场,姬紫浮亲自赶过来隔窗安慰良久,苏少菱都没理会,最后还是念在孩子的份上方才收了悲伤。

何况是苏少歌?

“燕侯…”苏少菱没有正式见过简虚白,她跟宋宜笑倒还算相熟,此刻不免下意识的想到那对夫妇——

而这时候的燕侯府内,宋宜笑正在皱眉:“这件事情我也拿不了主意,得等夫君回来了跟他商议才成!”

很有些日子不见的谢依人表示理解:“清江表姐的人才找上门时,我也是意外得不得了呢!横竖那边也没说立刻就要回复,到底是晋国姨母亲自收下来的义女,过了明路全天下都晓得的,即使你这儿得商议上些日子,总不可能清江表姐这么点器量都没有,要把人家大着肚子朝外赶?”

也难怪她语气里分明有些对清江郡主的讽刺——帝都这小半年来的风云变幻,素来谨言慎行的徐惜誓夫妇是看在眼里惧在心里,惟恐被波及!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新君登基,大局落定,以为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未想昨儿个清江郡主忽然派人上门,托付谢依人过来燕侯府传话:裴幼蕊想询问贺楼独寒的情况!

之前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担心裴幼蕊被卷进大位之争的旋涡里去,特特逼着简虚白夫妇将她设法送到城外的占春馆,以躲避是非。

那时候晋国大长公主还打算等过年的时候,打着养病的幌子赶过去跟这义女团聚。

未想世事变幻难以预料,晋国大长公主没活进腊月里就被简虚白逼死在自己府邸之内,前往占春馆的盘算自然只能落空。

之后清江郡主等人又是操办晋国大长公主后事,又是商议要不要跟简虚白翻脸,还得顾着自己的子女后辈,竟把占春馆里的裴幼蕊给忘记了!

索性占春馆离帝都不远,裴幼蕊在那儿又是客人的身份,肃泰帝登基的消息,尽管晚了几日,终究还是传了过去——这下子裴幼蕊尽管不清楚前前后后的经过,却哪能不追问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

重点是,她的丈夫,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贺楼独寒,还活着么?

按说贺楼独寒没曝露底细之前,是顾韶的学生兼外孙;曝露之后,是苏家暗子。

清江郡主要帮裴幼蕊打听此人,直接找上苏家也就是了,根本没必要跟燕侯府打交道。

如此也不会扯上谢依人。

但清江郡主自有道理:“裴妹妹已故的叔父,就是娘的第二任驸马,与燕侯生身之父相交莫逆。当年裴妹妹在幽州守孝,不肯来帝都时,正是燕侯之父亲自遣人前往劝说,才说动了裴妹妹前来!如今娘新逝,裴家人一来不在左近,二来与裴妹妹也不亲热,她的事情,以我之见,自然要请燕侯之父做主。但燕侯之父还在丁忧之中,人远在辽州,不问燕侯问谁?”

谢依人纵然满心不情愿,到底推辞不得,只得小心翼翼的过来传话了——这会自然惟恐宋宜笑以为她跟清江郡主是一伙的,话里话外,可不要撇清吗?

第六百十五章 懊悔的裴荷

宋宜笑也差点把裴幼蕊给忘记了——这不能怪她对这位义姐,好,现在可以说前义姐不上心,实在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件件与燕侯府息息相关,她作为一府主母,闲功夫本来就不多,没人提醒,自然就忘记府里还关着个翠缥、占春馆里还住着个裴幼蕊了。

这会听了谢依人的来意,意外之余,也有点愧疚,不免要问几句裴幼蕊的近况:“裴姐姐近来如何?之前帝都被围的事情她知道了么?可受着惊吓?”

“听那边的人说,因着天寒地冻,占春馆内又惯常储存丰富。所以打从开始落雪那几天起,他们就关了门过日子了。”谢依人说道,“本来幼蕊怀着身孕独自住过去,那边怎么也要隔三岔五的给帝都这边报个信,好叫这边放心的。然而你也知道,当时情况比较特殊,都怕人知道幼蕊在占春馆呢!所以这个报信自然也就免了。故此那边虽然明明离帝都近得很,却对这边的动静一无所知。”

说到这儿抿了下嘴,“当然,厮杀最激烈的那两天,占春馆那边还是察觉到不对的。不过那边主事的人很有分寸,知道幼蕊有孕在身受不得惊吓,是以尽管派人到帝都附近看到了不对劲的情况,在幼蕊跟前却是只字不提,还百般掩饰,倒叫幼蕊母子两个平平安安的一路到现在。”

“裴姐姐没事儿就好!”宋宜笑闻言松了口气,清江郡主母子不在占春馆的时候,那地方除了负责维护的下人外,也就几个寻常下仆,根本没有医者,假如裴幼蕊在那儿吃了吓受了惊,有什么三长两短,可没人诊治!

即使那儿的下人能从附近给她找到大夫,然而乡野郎中,多半水平有限,能不能救回母子两个真不好说。

还好清江郡主会挑人,拣了个沉得住气的负责那边的日常事务。

“可不是吗?”谢依人不大敢多说,主要是现在谁都知道燕侯府跟晋国大长公主府半公开的闹翻了,她跟她的丈夫一直以来都是亲近燕侯府的——然而徐惜誓的生母鲁国大长公主虽然跟仪水郡主也算是嫡亲堂姐妹,却与晋国大长公主同父同母,之前简虚白发话说跟清江郡主等人恩断义绝,谁知道他对徐惜誓夫妇是怎么个想法呢?

谢依人今天过来的时候,一度担心进不了门。

眼下虽然宋宜笑待她一如往常,她在确认简虚白对他们夫妇没有心结之前,到底不怎么放得开,故此拣着不会出错的话说了两句,没敢多待就告辞了。

她走之后,宋宜笑便去了观松小筑见端木老夫人,禀告此事:“外祖母您看?”

端木老夫人挑了挑眉,说道:“既是裴则的嫡亲侄女,裴家人又指望不上,咱们自然不好不管。你要是没意见,就在我隔壁收拾间院子,将她从占春馆接过来安置罢!府里有芸姑在,照拂起来也能方便些。”

宋宜笑说道:“外祖母说的哪里话?裴姐姐与我素有交情,我怎么会嫌她呢?”

又蹙眉,“只是近来没听说过贺楼独寒的消息,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这就是我想让那孩子住我隔壁的缘故。”端木老夫人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裴则跟离邈的交情,苏家是知道的。我跟离邈既然在世,哪可能不管裴则的嫡亲侄女呢?这几日来,苏少歌压根没跟咱们这边说这件事情,可见那贺楼独寒即使还活着,情况也不会太好。也不知道那孩子知道之后,受不受得住?”

宋宜笑心头一沉,说道:“如果这样的话,那还是把裴姐姐接到府里之后,让人熬好了安神汤,再缓缓告诉她罢?”

要不然裴幼蕊在占春馆听到承受不住的坏消息,急火攻心之下有什么变故,到时候别连移到帝都来都不方便,可就不好了。

见端木老夫人颔首表示赞同,她犹豫了下,到底忍不住问道,“外祖母,闻说裴姐姐的叔父之死,与二…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你想问,为什么裴荷明知道自己弟弟因晋国而死,却还让女儿打小生长晋国跟前?”端木老夫人瞥她一眼,嘿然道,“他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他那个老来女,同他那几个儿子媳妇年岁差距太大了,所以虽然是兄妹,长年不在一块处着,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很疏远。裴荷担心自己去世后,女儿没人庇护,会被夫家欺负,故此晋国懊悔当年那样对待裴则之后,转而想要弥补在裴幼蕊头上,裴荷考虑了一回之后,也就答应了。”

“其实当时离邈再三劝过他不要这么做,因为显嘉铁了心要扶持长子,苏家却必定会为肃泰力争到底,晋国跟皇室关系太近,幼蕊若是长年养在她膝下,很难不受牵累!”

“那会离邈是打算让阿虚长大后照顾些幼蕊的——你不要误会,离邈的意思不是让阿虚娶了幼蕊的那种照顾,只是将幼蕊当作姐姐看待——但那时候阿虚跟离邈都没相认,而且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相认。”

“裴荷觉得阿虚打小不在离邈跟前长大,即使相认了,会不会听离邈的话也不好说,还不如让女儿沾晋国的光…”

端木老夫人面上露出悲哀又嘲讽的神色,“我想裴荷临终前,必然懊悔万分?”

宋宜笑苦笑了下,心想也不知道裴幼蕊现在知道不知道这些事情?如果知道的话,这恩恩怨怨的也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了?

她定了定神,说道:“那我现在打发人去苏家?”

由于端木老夫人的提醒,宋宜笑是做好了接到噩耗的心理准备的。

但她没想到,派的人去了冀侯府之后,却是带着苏少歌回来复命的——苏少歌看到宋宜笑之后,开门见山的问:“可是景敏县主问起贺楼独寒之事?”

“他还活着么?”宋宜笑也没兜圈子的心思,点了点头,直截了当道,“如果还活着,这些日子在哪里?你们可曾救治他?”

苏少歌哂道:“救治是肯定的,不过…”

说到这儿,他目光闪了闪,“却不知道,景敏县主目前对贺楼独寒有什么想法?”

“什么意思?”宋宜笑皱眉,“他们是结发夫妻,裴姐姐还怀着贺楼独寒的孩子,之前局势一直未靖,占春馆那边瞒着她,也还罢了。如今尘埃落定,裴姐姐晓得了近来帝都发生的事情,问起丈夫,有什么不对吗?”

苏少歌想了想,说道:“宋奶奶快言快语,那我就跟您直说了:景敏县主的叔父,与如今正在辽州丁忧的简侍郎,曾经相交莫逆,闻说燕侯久有孺慕之心,对简侍郎十分孝顺恭敬。但贺楼独寒究竟是我扶风堂的人,想必您也知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本来应该出将入相,成就非凡,青史留名的!”

宋宜笑皱起眉,苏少歌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贺楼独寒还活着,但情况非常的不妙,不妙到苏家担心裴幼蕊会巴不得这个丈夫索性死掉,免得拖累了她——而裴幼蕊已故叔父裴则的好友简离邈,想必不会吝啬于在这点上为侄女拉个偏架、发话让简虚白下手干掉贺楼独寒,好让裴幼蕊恢复自由身的!

是以苏家在确定裴幼蕊对丈夫的态度之前,不打算承认贺楼独寒在世:这样如果裴幼蕊不想要这个丈夫了呢,他们就说贺楼独寒已经死了,私下再安排贺楼独寒隐姓瞒名去过日子——总好过为这个暗子跟简虚白掐一场来的方便。

宋宜笑明白了苏少歌的话中之意后,深觉这话自己不好接,因为即使她觉得裴幼蕊不是这种人,然而她到底不是裴幼蕊,也不是可以替裴幼蕊做主这种大事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得让裴幼蕊亲自拿主意才好。

所以宋宜笑思索片刻后,含糊了几句,也就打发苏少歌走了——只在端茶送客时道了句:“临近年关,我们打算接裴姐姐回府里团聚。”

苏少歌心下了然,说道:“那就等贵府的好消息了!”

却是委婉暗示,贺楼独寒对裴幼蕊母子未尝没有真情,也是盼望能够一家三口团聚的。

他走之后,宋宜笑叹了口气,命人将翠缥带到跟前——翠缥这段时间住在燕侯府里,一直吃好喝好,还有小丫鬟使唤,过得比寻常人家大小姐还舒服,但乍到跟前,却发现她非但没什么丰润的意思,反倒足足瘦了一大圈!

这也难怪,本来她之前给过才进门的宋宜笑下马威,又打过简虚白的主意,纵然后来被许到庄子上之后,面对主母到底是心虚的。

这回宋宜笑喊了她来府里后,二话不说把人扣了下来,又不跟她说缘故,她能不担惊受怕么?纵然侯府这边给足了优待,心事重重之下,哪儿能够养得好?

宋宜笑看着她惊恐万分的模样,也怪觉得愧疚的,只是当初送走裴幼蕊时,局势严峻,根本不能外传,也没法跟她解释。

此刻遂将来龙去脉略点了点,说道:“这回你立了大功,我们总不能亏待你们,依我看,就给你们一家三口脱了奴籍,再把范忠管的那个庄子给你们压惊罢!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也只管跟我说!”

翠缥被关的这几日,都快吓死了,此刻哪儿还敢提其他要求?只哀求道:“奴婢好些日子未见珠儿,想快快回去看看她。至于赏赐,奴婢是侯府下人,替侯府做事都是应该的!”

宋宜笑尴尬道:“你们母女分别多日,确实怪想念的。那我先着人送你回去罢,日后想起什么要求,只管来跟我说!”

翠缥满怀惴惴的离开后两日,神情憔悴的裴幼蕊被接到了燕侯府。

第六百十六章 顾韶的结局

裴幼蕊下了马车之后,一眼看到迎接自己的宋宜笑,本拟立刻询问自己最关心的几个问题,然而宋宜笑开口就说:“外祖母现在在府里,闻说姐姐来了,非常高兴,想见见姐姐。”

“劳她老人家惦记,是我的不是。”裴幼蕊对于自己叔父跟端木老夫人、跟晋国大长公主的那段恩怨不是很清楚,毕竟她爹裴荷早年既然存了借晋国大长公主的光,庇护自己女儿的这个想法,那么当然不会让她知道,她的嫡亲叔父,之所以会年纪轻轻的去了,与晋国大长公主大有关系。

不过当年裴荷在将抵幽州的途中意外身故,临终前曾提到简离邈——后来晋国大长公主因为没办法哄她来帝都,求助于简离邈,简离邈遣去幽州的人,是给她说过裴则与简离邈乃是生死之交,情同手足的事情的。

所以裴幼蕊虽然没见过端木老夫人,然而既知是自家嫡亲叔父视作婶母的长辈,此刻自不会怠慢,忙按捺住焦灼的心情,点头道,“请立刻带我前往拜见她老人家!”

裴幼蕊本以为自己跟端木老夫人固然有旧,但一来素昧平生,二来裴则去世多年,这份情谊也未必还剩多少,自己到观松小筑见个礼,说两句闲话,也就是了。

不想她见到端木老夫人之后,寒暄的话没讲几句,老夫人却看着旁边的宋宜笑道:“善窈方才不是说还有事情吗?你且去办罢,幼蕊这儿,自有我这把老骨头招呼!”

裴幼蕊固然愕然,宋宜笑却是一早知道,端木老夫人要亲自告知裴幼蕊诸事的来龙去脉的,此刻便朝她点一点头,递个安抚的眼神过去,也就告退了。

她回到后堂处置了几件家务事,安排在观松小筑外探听的苔锦方过来禀告:“景敏县主离开观松小筑了,看起来恸哭过,神色也很是恍惚,不过应该还撑得住——没怎么用丫鬟扶就进了您之前给她安排好的院子。”

宋宜笑问:“芸姑去看了吗?”

“芸姑已经跟进去了。”苔锦说道,“老夫人跟前的人跟奴婢说,这两日不必去打扰,让景敏县主一个人静静。”

“送些药材过去,再问问服侍裴姐姐的人,可有什么缺的?”宋宜笑伸指揉了揉额角,吩咐,“还有,这两日清越她们要去外祖母跟前的话,叮嘱她们出入时安静些,免得闹着了裴姐姐!”

苔锦应下,欲言又止。

“还有事儿?”宋宜笑察觉到,挑眉。

“方才门上也报了个消息来,说是顾府递了口信来。”苔锦边说边观察女主人的神情,预备一有不对劲就闭嘴,“道是顾公他…他想跟您一晤!”

顾韶做宰相的时候,大家自然唤他“顾相”的,后来因为贺楼独寒的缘故下了狱,不好再称“相”了,为表尊重,场面上都唤“顾公”。

不过宋宜笑对这位顾公,实在没什么亲近的欲.望。

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找我做什么?”

苔锦低眉顺眼道:“好像是关于纪南公的一些事情?”

“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了。”宋宜笑漫不经心的摆手,“我都没见过我那位祖父——何况只是祖父生前的好友?告诉来人,我如今需要安胎,不便受到打扰!”

江南堂都绝嗣了,与江南堂关系密切的人与事,又哪里还有打听的必要?

回绝的消息传回顾府,刚刚从诏狱里出来的顾韶却也不意外,一双眸子里只流露些许遗憾:“不见吗?也是,虽然她是纪南的嫡亲孙女儿,然而我之前重心只放在了缘儿身上,对她从来没什么照顾不说,论起来还算计过她几回,倒也难怪她现在懒得理会我。”

老仆心里有些不忿:“老爷若是当真对她有敌意,凭老爷的手段,早些时候,想要她怎么个身败名裂法不行?如今不过想托她帮忙跟苏家问个准话,她却连面都不肯见,也实在太失礼了!终究老爷是她娘家祖父的知交好友,念在纪南公的份上,她也不该一口回绝!这位到底不是在宋家长大的,忒是没规矩!”

其实顾韶这次想要约见宋宜笑,主要是希望问清楚贺楼独寒的事情。

这个问题他当然可以直接去问苏家,但许是祖孙相处多年的缘故,凭顾韶的面子,苏家眼下也没必要再骗他——何况真相如何,顾韶其实猜也猜得差不多了——然而顾韶却反而不敢了,只想着兜个圈子再兜个圈子,却是那种既想弄个水落石出,又希望给自己留一线希望不愿意被戳穿的心情。

所以他才想到了宋宜笑。

当然也许是因为他接到消息,贺楼独寒的妻子裴幼蕊,刚刚被接进燕侯府。

“罢了!”顾韶斟酌良久,最后摇了摇头,怅然道,“其实我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如今她不肯见面,正好帮我做决定,咱们这就走罢!”

——尽管先后控制帝都的苏家跟简虚白都没有杀顾韶的意思,然而眼下朝堂上也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实际上,就是有,养出个刺杀陆承璀的“外孙”兼学生的顾韶,也没脸待下去了。

是以,他没有接到回老家的通牒,却已经在收拾行李,预备顶着风雪南下,回归他已经数十年不曾回去过的洪州顾宅。

说起来他曾经优游林下近二十年,这段时间本可在故乡度过,却为了贺楼独寒长居江南,本以为是栽培出了一个出色的后辈,一个安慰了他“后继无人”的继承人,谁知…谁知…

苏家跟简虚白不杀他,大约也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情对他的打击,足以用“万劫不复”来形容罢?

从今往后,“顾韶”这个名字,纵然瑕不掩瑜,依旧为天下大部分人所推崇,可他却再也不可能是那个叱咤朝堂的名相了。

身体再康健,心却已死去,纵然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又能威胁到谁呢?

顾韶苦笑之余,想起早逝的老友,再想到江南堂的现状,只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帝都、亦不想再睹江南了。

隔日,顾韶主仆未带闲人,只寥寥数人,驱着小车,顶着风雪,未用任何人送,未与任何人说,就那样悄然消失在由于年节临近、渐渐恢复了繁华的帝都。

一代名士,就此沉寂,终其一生,再也没做出任何记入史册的事迹,甚至没有流传出只字片语的诗书——他在返回洪州故里后,不到半年,便病倒在榻,即使帝都接到消息后,肃泰帝专门派了太医前往,然而五年后,依然撒手而去。

史书上的记载,说他是因为在寒冬腊月里赶路,染了病,又因为多年不见故乡,回到顾宅后心绪过于激动,一直没能好好将养,这才很快去世。

但顾家的家史上,却私下记载着,顾韶乃是郁郁而终——否则以他老当益壮的体魄,怎么可能抗不住一场风雪中的跋涉?

说到底,顾韶是自己不想活了,是以才会死得那么快。

这些是后话,先不说了。

顾韶离开帝都的数日后,肃泰帝读书时遇见不解之处,询问左右,回答都无法让他满意,遂想到朝野上下,公认才学最好的就是顾韶。

目前的局势,这位老臣虽然肯定不会被任用了,然而请过来给自己释疑解惑一回倒也无妨,所以派人前往春弄园传召时,才知道人去园空。

“陛下,要遣人追上去吗?”回宫复命的内侍躬身请示。

“不必了!”肃泰帝摇头,“原本只是小事而已,既然人已离开,那就算了!”

年少的皇帝放下手中圈了数处疑问的古籍,转而问起册后大典的预备情况来,“可还顺利?没有疏漏之处罢?”

册后大典虽然不如肃泰帝的登基大典那样受重视,但因为皇帝非常上心,简虚白等一干新晋权臣也犯不着没身份的刁难皇后,所以进行得很是顺畅。

只不过大典举办的这天,没能像肃泰帝登基那日一样,出现雪后初霁的吉兆。

然而在一句“瑞雪兆丰年”的圆场下,整个过程还是很欢喜的。

聂舞樱入主未央宫的次日,肃泰帝颁下圣旨,以拥立自己、揭发端化、匡扶正统等等功劳,晋简虚白为燕国公,且准其子不降而袭——主要是因为简虚白本来就是燕国公,他现在又是最得势的臣子,如果肃泰帝只给他升回原本的爵位,未免显得没诚意。

所以也只能在后嗣子孙上做文章,许他将来的世子袭爵之后,仍为燕国公了。

至于说到了孙辈,那就看简虚白子孙的本事了。肃泰帝不是糊涂人,是不会轻易给简家世代大权在握的机会的,除非简家子孙的功劳与能力,让他无话可说,不得不封。

同日,宋宜笑受封燕国夫人,赏赐珊瑚宝树等珍宝若干。

夫妇两个眼下唯一的子嗣简清越,也没被忘记,晋封郡主,改封号乐源。

乐源郡毗邻仪水郡,简清越的这个晋封,摆明了是为了端木老夫人。

不过简虚白在接旨次日入宫谢恩时,却特意推辞了燕国公之封,理由是其父简离邈、其外祖母端木老夫人,眼下都无爵位诰封在身,做晚辈的不敢逾越。

肃泰帝当场褒奖了他的孝心,于是恢复了端木老夫人城阳王妃的宗妇身份,又授简离邈正一品太尉之职——睿循雍制,在雍朝的初期,三师,即太师太保太尉,还是实权的一品大员职份。

但到了中后期,逐渐演变成了虚衔,专门用来给重臣增光添彩,实际上不领什么差使。

由于公爵已是臣子可领的爵位里最高一级,简虚白的爵位来自祖父处的继承,当初就是跳过了父辈的。现在肃泰帝也不好说让他还给他爹,那么当然只能给简离邈封个平级的虚衔了,总不可能也给简离邈封个公爵?

简虚白一家的封赏,正式拉开了新朝的分红——刘家、沈家、裘漱霞等参与过拥立肃泰帝的功臣,均得到了极大的好处。

连已经定好归期的苏少歌,也被封了个孝成伯。

苏少歌对于这个爵位不是很在意,接旨之后进宫谢恩时,也只表现得中规中矩,没什么激动的。

肃泰帝以为他是对于致仕还乡的不满意,这也是情理中的事情——不过目前的肃泰帝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不了他什么,简虚白尽管认可肃泰帝的资质以及眼界,却不代表他会立刻对肃泰帝俯首帖耳、惟命是从。

何况即使肃泰帝能在这件事情上说话,他也未必肯留下苏少歌。

毕竟一个合格的君王,都不会让自己的国中,除了宗室之外的家族,过于长盛不衰。

哪怕是他的嫡亲外家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