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肃泰帝意思意思的安慰了苏少歌几句,赏赐了一批珍宝,也就打发他出宫了。
未想苏少歌刚刚提出告退,人还没出殿,外间有小内侍匆匆奔入,仓促之下差点撞到他身上——不待肃泰帝喝叱,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禀告:“太皇太后薨了!”
肃泰帝与苏少歌下意识的对望一眼,同时皱起眉!
第六百十七章 皇家兄弟
帝都上下,包括肃泰帝这个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在内,已经很久没注意到太皇太后了。
没办法,大家都太忙了——太皇太后在眼下的局势里,又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忙着忙着,自然也就把她给忘了。
不过肃泰帝的目标是做千古传诵的一代明君,所以遗忘归遗忘,铭仁宫的供给,他是一直交代不许怠慢的。
至于说这段时间一直没去请安,做皇帝的以国事为重,暂时疏忽了对长辈的嘘寒问暖,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情。
毕竟再孝敬长辈的皇帝,却懈怠国事的话,终归不是什么好榜样的。
现在听说太皇太后没了,肃泰帝惊讶之余,感到有点不妙——太皇太后的身份跟年纪,是每隔三两天就会有太医请平安脉的,怎么可能毫无征兆的说没就没了呢?
来报信的小内侍战战兢兢的证实了肃泰帝的猜测:“太皇太后…投.缳了!”
“可还有救?!”肃泰帝与苏少歌异口同声问。
“宫人发现时已经…”小内侍低着头不敢说下去了。
“…表哥?”肃泰帝与苏少歌半晌作声不得,片刻后,皇帝才冷静下来,盘问了小内侍几句,见他说不出来其他有用的消息,摆手让他暂且退下,转向苏少歌,“你看这事儿…?”
苏少歌虽然方才谢恩的时候不怎么诚心,此刻倒没有撒手不管的意思,皱着眉:“都活到今天了,怎么会忽然去死?”
他这话尽管说得很不客气,却是一针见血:太皇太后不是没有自.尽的可能,只是…代国大长公主夫妇双双去世后,她没死;晋国大长公主被逼死后,她也没死;肃泰帝跟聂舞樱的登基大典、册后大典,她还是没死!
活都活到现在了,怎么忽然就想不开了呢?
“会不会跟乐源郡主有关系?”肃泰帝迟疑了下,小声道。
虽然说太皇太后当年抚养简虚白乃是别有用心,然而终究是膝下长大的孩子,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要说一点真情都不动,也不太可能。
简虚白的长女,闺名与封号皆出自太皇太后——结果这回肃泰帝为了与简虚白能够更融洽,给简清越晋封的时候,特意给她改了封号乐源,此举虽然大大安慰了城阳王妃端木氏,但对于太皇太后来说,可能是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兜兜转转,机关算尽,太皇太后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尽管帝位上坐着的是她的嫡亲孙儿,可是太皇太后自己的亲生骨肉们,却都已不存于世。
反观端木嵩,恢复了城阳王妃的身份,与外孙简虚白相认,又将曾外孙女简清越的封号,改成了仪水郡隔壁的乐源——以简清越的身份,闺名是不太可能外传的,封号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此后,世人只知乐源郡主,而未必知道她早年曾有封号“朝平”,更不知道她闺名出自太皇太后亲自拟定的“清越”。
这件事情在平时,对于太皇太后来说,也许只是感到被扫了颜面。
但对于失去最后一个亲生骨肉不久的太皇太后来说…
肃泰帝下意识的皱紧了眉,感到隐约的愧疚,太皇太后再重视简虚白,对于嫡亲孙儿不可能全没感情。
假如他这几天能够抽空去一趟铭仁宫,陪一陪这位祖母,也许,太皇太后未必会走窄路?
只是他先是忙于登基大典,跟着为了赦免卫氏母子,与苏太后起了激烈争执——尽管最后苏太后妥协了,却到现在都没给过他好脸色,那到底是他生身之母,肃泰帝有主张归有主张,总不可能一味压着苏太后不管不顾的。
是以这些日子他但凡有空,都是往徽仪宫去百般讨好苏太后,至于与徽仪宫相邻的铭仁宫,一直静悄悄的。
肃泰帝以为那位皇祖母既然前些日子还有心思挑唆自己的皇后,眼下没动静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谁想转头就传了噩耗来。
“跟什么都有关系,都不能跟燕国公府扯上关系。”苏少歌平静的话语打断了肃泰帝的内疚,“何况陛下登基未久,刚刚大封功臣,太皇太后竟然投了缳——传了出去,天下人说不得要揣测陛下的孝行,毕竟,您才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
肃泰帝被他提醒,顿时醒悟过来:没错,从血缘上来讲,他是嫡孙,简虚白连嫡亲外孙都不是;从身份上来讲,他是皇帝,理当受到太皇太后最大的重视,简虚白只是臣子。
如果叫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因为受不了简虚白那边的打击,这才自.尽的,无论世人揣测肃泰帝不如简虚白在太皇太后跟前得宠;还是肃泰帝对太皇太后不孝,却拿简虚白当替罪羊——对于新君来说,都不是什么得脸的事情。
“但太皇太后之前未曾传出病讯,眼下忽然薨逝,外界必定有所揣测…”肃泰帝沉吟。
“深宫大内,外人知道个什么?”苏少歌不以为然,“再说这寒冬腊月的…”
肃泰帝明白了,扬声唤入心腹内侍吩咐。
这天苏少歌出宫之后,宫中便传出太皇太后卧病在榻的消息。
据说肃泰帝惊闻此讯,亲自赶到铭仁宫侍疾不说,更将几个“懈怠职守、导致太皇太后卧病”的宫人当场杖毙于清熙殿下!
里里外外对于这个消息都不惊讶,自从两年前显嘉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传出凤体欠安的消息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尤其两位大长公主先后辞世,短短两年间,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最后的三个亲生黑发人,搁谁身上也受不了。
现在距离晋国大长公主逝世不到一个月,新朝初定,太皇太后哀伤过度,病情加重,正在情理之中——老人家牵挂子孙嘛!硬撑着看到肃泰一朝已经渐渐走上正轨,心里那口气一松,撑不住倒下来,岂非理所当然?
而意图进宫探望的人被拦在铭仁宫外,大家也没觉得不对劲,因为宫人的说辞合情合理:“太皇太后近来心绪欠佳,不愿见到外人。连陛下与太后娘娘,也是好不容易才求得太皇太后松口,方能侍奉榻前的。”
本来生病的人,尤其是生病的老人,体力都会很不好,这个时候一拨拨人到病榻前请安,反而是一种打扰了。
像太皇太后现在的身份跟地位,根本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她乏着不耐烦被打扰,谁还敢逼着她卖面子不成?
所以众人留下礼物跟慰问之后,也就散了。
太皇太后的病拖了大约十天的样子,临近除夕的时候,宫里终于传出钟声:太皇太后薨了。
从太皇太后卧病四五天都没起身,内外之人也猜她这回估计熬不过去了——连晋国大长公主都去了,太皇太后并没有特别疼爱的孙辈,抚养简虚白是别有用心,以前支持端化是因为显嘉帝,后来选择肃泰帝是没得挑。
熬这些日子,估计也就是牵挂整个陆氏的前途了。
但肃泰帝承位以来,虽然大权把持在简虚白等人手里,肃泰帝的处境也不是特别难堪。太皇太后活着也帮不上这个孙子什么,在世的血脉里又根本找不到可以寄托感情的载体,不与世长辞,拖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百官都是抱着意料之中的心情,极平静的参与了这场吊唁。
太皇太后的后事,可以说是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本来大行皇帝停灵是二十七天,太皇太后辈分这么高,按说也该停上大半个月的。
然而年关将近,有人进谏说新朝才立,如果让太皇太后的梓棺在宫里停到年后,恐怕于新朝气运不利,对苏太后、肃泰帝以及聂皇后的康健,估计也有冲撞,建议把丧礼赶一赶,赶在除夕之前结束。
至少结束宫城这边的仪式。
这话其实也不是故意冒犯太皇太后,因为坊间自来就有这样的风俗,所以百官私下商议了一阵之后,都没有表示反对。
而肃泰帝虽然不是很相信这类话,但考虑到开年就要改元了,这么个新的开始,皇宫里却在办丧事,也实在打击士气。所以思索了半日后,到底听了这个建议,赶着腊月廿六这天,亲自将太皇太后的梓棺送到了帝陵。
顺便见了在这儿的蜀王。
之前卫溪在苏家武力夺宫的那晚,“侥幸”逃生后,曾经试图扶持蜀王,对抗苏家。彼时刘家虽然早与简虚白有密议,但在涉及家族前途的事情上,也是希望能够多占点优势的,是以最初也附和过这个建议。
但余青翰派人到帝陵这边来接蜀王时,却发现蜀王被城阳王妃暗中下了毒,一日离不开解药——想用他做幌子,那就根本翻不出城阳王妃的掌心!
后来兜兜转转,刘家最终还是决定跟着简虚白走,扶持肃泰帝。
这么着,蜀王自然没用了,又被送回帝陵。
肃泰帝登基之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早就把这个试图跟自己争夺大位的弟弟忘记到了脑后。
不过他虽然没表现出要跟蜀王算旧账的意思,帝陵这边的人却不敢对蜀王太上心,惟恐新君记恨蜀王,牵累到他们。
所以此刻出现在肃泰帝跟前的蜀王,尽管在肃泰帝登基之后,就被城阳王妃彻底解了毒,瞧着却非常的落魄。
面色不大好也还罢了,连衣袍都不是很干净,下摆处甚至有些破损都未修缮。
可见在这儿服侍他的人有多么漫不经心。
肃泰帝看着这个弟弟,半晌,才轻声道:“在这儿过得如何?”
新君跟蜀王虽然不是同母,但在显嘉膝下做皇子那会,新君是很爱护这个幼弟的。
兄弟感情一向要好——那时候新君什么都让着弟弟。
此刻被他这么一问,之前身边人耳提面命的那些惶恐忽然都不翼而飞了,蜀王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四哥不是都看见了吗?又何必还要问我?”
“你可知道咱们那位长兄现在怎么样了?”然而肃泰帝却没像从前那样,立刻放软了语气哄他,只转着掌心的茶碗,平淡道,“还有襄郡王。”
“我听说四哥赐死了端化?”蜀王察觉到他的变化,脸色微变,下意识的收敛了骄纵,讷讷道,“二哥被降了爵位?”
襄王在肃泰帝登基之后,立刻进入帝都,在丹墀下三跪九叩请罪,又直言一切都是顾韶的阴谋——肃泰帝最后还是降了他的爵位,本来在这儿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顾韶污蔑栽赃了新君,不说将他处死,惩罚也是免不了的。
然而肃泰帝跟简虚白他们商议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放顾韶一马。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忍心,而是因为卫溪私下说的一番话“顾公乃当今天下出身世家门阀者声名最盛之人,如果连他都身败名裂,我辈中人,在天下人的心目中,将是何等模样?往后皇室要铲除我等之时,翻出此事,岂非不战而胜?!”。
卫溪这么说其实是有点私心的,他对苏家仇恨很深,但眼下要不是简虚白横插一手,整个凤州卫都未必保得住,更不要讲报仇了。
而卫溪早先与顾韶乃是盟友,顾韶身后的洪州顾虽然已经江河日下,且论底蕴也远不如六阀,好歹是个助力。
能保住,总要尽力。
但他站在整个世家门阀角度考虑的也有道理,从前科举没有出现之前,尽管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庶族对于士族有着本能的嫉妒与仇视,但更多的却是敬畏与向往。
自从科举出现之后,寒门子弟得到了晋身之阶,挤压士族的同时,对士族的敬畏向往日趋下降,羡慕嫉妒恨倒是日渐增加——顾韶声望那么高,名气那么大,如果身败名裂的话,对于整个士族阶层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为了集体利益考虑,简虚白这些人非但不能公布他谋划了襄王遇刺案这件事情,连贺楼独寒的行刺,也要给他找个合适的理由遮掩起来才好。
否则叫庶族趁势推波助澜,在天下人面前狠狠抹黑一把士族,可不是什么好事!
简虚白其实对于世家门阀的归属感不强,但他现在是打着这个幌子才稳住了局势的,自然不会贸然做出让盟友离心的事情,所以经过思索之后也就答应了。
他点了头,肃泰帝独木难支,本身对顾韶的杀意也不算浓烈,这事也就这样掩了过去,对外只说襄郡王自己昏了头栽赃了新君,而新君念在骨血之情的份上仅作薄惩就饶了他。
蜀王纵然身在帝陵,对于自己兄弟们的遭遇,自然是密切关心的,此刻随口道来之后,忽然觉得肃泰帝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却不像从前任何一次的亲热与宽容,而是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沉默片刻之后,终于醒悟过来,心情复杂的跪下:“鹤轩年幼无知,一度误信他人之语,妄图染指大位,万乞陛下饶恕!”
第六百十八章 新年
“可觉得委屈?”肃泰帝将茶碗放到手边的案上,温言问。
蜀王低着头:“鹤轩不敢!”
“先帝骨血并不多。”肃泰帝没理会他言不由衷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不算诏狱中‘暴毙’的那个,咱们兄弟统共也就五个。大哥跟三哥都已经不在了,襄郡王自来与咱们不是很亲近,说起来皇室之中,感情最好、相处最多的兄弟,大约也就是朕跟你了。”
“关于你之前想继承大位的事情,朕一直没放在心上——哪有做皇子的不想君临天下的呢?当初先帝属意端化登基时,朕何尝不觉得失望万分?”
“朕既有这个野心,你作为先帝之子,受人撺掇也生出这样的心思来,朕认为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责备的!”
蜀王听到这儿才要松口气,肃泰帝的语气却忽然冰冷起来,“只是…若是你像梁王一样,一早就有谋取大位的野心,趁乱想博一把,也还罢了!然而你早先根本没有这样的谋算,只不过却不过卫家的怂恿——卫家可以怂恿你一次,再有类似的情况,你是不是也可以被怂恿第二次?!”
“你这样没主见,还不以为然,你说叫朕怎么能够放心你?!”
看到跪在地上的蜀王分明的哆嗦了一下,肃泰帝意味深长道,“五弟,生在皇家,有野心不是错,骄纵任性也未必是错,最错的,就是看不清局势认不准底线——有时候野心带来的是功成名就,有时候野心带来的却是身败名裂!”
年少的皇帝淡声继续,“论长幼你年纪最小,论势力你什么都没有,论才干你也是稀松平常,这样的资本,除非我们这些兄弟统统不在了,你说你怎么敢卷进这样的旋涡里?!”
“你以为你在这儿很委屈吗?许太妃与皇祖母的良苦用心,也不知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
蜀王哽咽出声:“鹤轩知错!”
他终于恐惧起来,膝行几步上前,哀求道,“鹤轩再也不敢了!求陛下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饶鹤轩一命!”
说着,拼命磕头。
肃泰帝沉默了会,放缓了语气:“自从当年先帝处决了异母兄弟姐妹以来,皇室人丁一直不兴。”
“到现在这寥寥数人,朕连承璀都不忍心下手,何况是你?”
“今日跟你说这些,不是厌弃了你,更不是让你往后学伊王叔——朕只是希望,你能够在这三年的守墓之中,好好想想将来!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将来,更是咱们陆氏的将来!”
皇帝的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疲倦,“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室人丁不兴,朕一个人分身乏术,慢说现在无力与百官相争,即使争回大半权力,你说朕一个人管得过来吗?鹤轩,朕不是先帝,更不是端化,朕是真心希望,能够有兄弟帮扶,稳固陆氏的基业的!”
“太祖皇帝陛下与先帝的遗泽,用不了多少年了。”
“如果我陆氏不能再出一位贤能之君,提醒这天下人,是谁带给他们盛世繁华,是谁给予他们安居乐业——大睿除了日落西山还能怎么办?须知道人总是健忘的!”
肃泰帝顿了顿,方继续道,“你在这儿守墓三年,是你生身之母的意思,朕不会也不想逆了她的遗命。”
“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朕会为你派遣名师禁卫,教授你文武技艺。”
“希望三年之后,你回到帝都,能够立刻入朝,为朕分忧!”
话音未落,蜀王已哭倒在地,连连顿首:“鹤轩…鹤轩定不负陛下所望!!!”
…蜀王告退下去之后,心腹内侍进来给肃泰帝换上新茶,顺口恭维:“陛下宽宏大量,蜀王殿下知错能改,三年之后,料想陛下必多出一位膀臂辅佐,兄弟同心,延续我大睿盛世!”
“蜀王自幼骄纵惯了,他做皇子的时候倒没有什么,横竖也没人指望他担当大事。”然而肃泰帝只平淡道,“如今变成了皇弟,朕又指望他将来能够出入朝堂,这要学的东西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能不能撑下来,朕也没把握。接下来这三年,你叮嘱底下人多督促些,一时激动表的态,哪里能当真?”
心腹内侍会意道:“若非陛下准许,蜀王殿下奉故许太妃之命守陵,哪有这样的待遇?陛下放心,蜀王殿下决计不会辜负您的期盼的!”
蜀王激动过后故态复萌,不肯上进?
那就让他不得不上进嘛——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皇子,能吃得消多少磋磨?要让他不得不努力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肃泰帝点了点头,淡声吩咐:“朕膝下尚无子嗣,最近这几年里,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个弟弟,教导归教导,不可真正亏负了他!”
他只是希望蜀王能够成材,可不是要纵容奴婢们欺侮自己的幼弟!
太皇太后的丧礼匆匆忙忙的结束之后,时间转眼到了除夕,由于宗室里头新丧了两位重量级人物,尽管这是新君承位之后的第一个新年,隔天还是改元的大日子,但宫宴依然维持了前两年的冷清。
不过帝都上下依然欢欢喜喜的庆祝了这个年节。
主要是因为大家都很高兴帝都被围的大事平平稳稳的过去了,承平了数十年的天下到底没有再起硝烟。
所以即使顾忌着太皇太后新丧,不好太过张灯结彩,大部分人的心情还是很高兴的。
转过年来正月初五,是苏太后的寿辰。
本来肃泰帝是希望借这回圣寿节的机会,好好缓和下母子关系的。
但太皇太后的热孝未出,做儿媳妇的寿辰哪能大办?
而且苏太后本身也不喜欢大肆庆贺自己的生日。
最后还是在简虚白的建议下,肃泰帝下令将铭仁宫重新修缮一新,以迎接苏太后的入住。
本来按照本朝的规矩,铭仁宫即太后住处。
当初苏太后因为主动相让太皇太后,这才住了徽仪宫。
之前太皇太后薨逝之后,按说苏太后就可以搬去清熙殿了。
不过苏太后自矜身份,不愿意让人说她一死了婆婆就巴巴的赶过去占地方,倒显得当年让着婆婆乃是做样子一样,所以一直拖着没搬。
这会肃泰帝利用这一点献殷勤,她也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只冷冷淡淡的表示知道了——肃泰帝虽然失望,然而好在苏太后还不算很上年纪,凤体一向也还康健,他们到底是亲生母子,慢慢来,总有哄好太后的一日,是以皇帝也不是很急。
肃泰元年的正月初九,从到燕国公府第一天一直把自己锁在院子里、连除夕、正月初一都没露过面的裴幼蕊,终于做好了决定,到后堂找到宋宜笑,希望她能够帮自己夫妻团聚。
“姐姐想好了吗?”宋宜笑之前已经从苏家那边问到贺楼独寒的隐约情况了,这人活是活着,但情况真的不是一般的糟糕: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身上更是没有一块好肉,如果不是卫皇后存了逼供成功、还要用他指证苏家的指望,估计连容貌都保不住。
饶是如此,他脸上也被烙了侮辱性的字眼——宋宜笑没有亲自见到人,但回想当年风度翩翩的状元郎,只听苏家那边的描述,也知道贺楼独寒眼下是个怎么样子。
须知道完好无损时候的贺楼独寒,裴幼蕊也是不冷不热,没有特别热情的意思呢,何况是现在?
倒也难怪苏家担心裴幼蕊会不想要这个丈夫了。
宋宜笑个人对他们夫妇的印象都很好,但因为女眷来往方便的缘故,她跟裴幼蕊总是更亲近点的。
所以虽然心里很为贺楼独寒感到惋惜,但眼下如果裴幼蕊决定另择良人的话,宋宜笑觉得也无可厚非——毕竟贺楼独寒欺骗裴幼蕊在前,也怨不得裴幼蕊不肯陪他共苦。
此刻裴幼蕊说愿意继续跟这个丈夫过下去,宋宜笑难免要再三确认,免得裴幼蕊将来后悔。
“当然想好了。”裴幼蕊却只是苦涩的笑,伸手抚向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怅然说道,“这么多天…什么没想过呢?我是确定自己以后不会后悔,才来找你的。”
见宋宜笑听了这话,还有点欲言又止,她轻叹一声,说道,“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跟义母走太近了,以至于简夷犹悔婚之后,我反应过激,让我爹不放心,顶着大风大雪也要带我离开帝都——现在想想,其实我也未必多么喜欢简夷犹,不过是因为咱们这种身份,出门不便,每常来往,能够见到的男子,除了血脉亲人之外,少之又少。义母许是因为我叔父的缘故,心存补偿,打小就故意撮合我跟简夷犹。时间久了,我就以为,我肯定会嫁给他、他也肯定会娶我——然后这件事情忽然出了意外,我就接受不了了!”
“如果当初这门亲事毁掉后,我是平平静静的端住了架子,我爹不会急着带我回故乡,以避开长兴长公主的下降…”
裴幼蕊眼中渐渐泛起泪光,“这是我平生最遗憾的事情,但现在我反倒有点隐约的庆幸,我爹在那一年就去了,如今不必再为我伤心!”
她有些苍凉的笑了一下,“当然,我知道,虽然我爹不在了,但简三叔、城阳王妃,还有你跟阿虚,念在我叔父的份上,也不会薄待我的。如果我想不要贺楼了,你们一定会帮我——然而我的孩子要怎么办呢?别人再好,终归是不如亲生父母的。”
“如果姐姐只是为了孩子才要跟贺楼继续在一起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宋宜笑沉默了一会,说道,“苏家冲着安抚其他暗子,也不可能不管贺楼往后,是以咱们其实不必担心他将来怎么过日子——至于孩子,姐姐如果怕他没有父亲,生下来之后,大可以养在我跟夫君膝下。我们膝下现在已经养了三个孩子了,多一个也正好可以做伴。”
她顿了顿,“姐姐还年轻,往后的日子…如果只是为了孩子过,未免太苦了!”
“也不全是为了孩子。”裴幼蕊思索了一阵,摇头道,“也是因为,我现在,不,我以前,或者说一直以来,我都只是想找个愿意好好过日子的人,一块过日子而已。只可惜简夷犹不是这样的人,而贺楼独寒,他对我其实很好,然而那时候我满心仇恨,根本不在乎他的好与不好。后来他受了苏家之命,我先被刘家接走,后又去占春馆独居的时候,才发现即使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想要安稳度日,有时候也是一种奢望。果然命里该受的苦,躲也是躲不掉的。”
她又自嘲道,“说起来,你看我这个命:简夷犹,贺楼独寒,谁接近我是没其他心思的呢?现在你们也很重视我,你说如果我不要贺楼独寒了,再要其他人,那个人就一定可靠吗?还不如就这么过罢。”
裴幼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宜笑也没话再讲了,问过城阳王妃以及简虚白都点头后,便命人去苏家传了话。
苏少歌照例亲自过来商议此事——因为正月里衙门封了印,简虚白得空在家,正好接待了他。
两人长谈了一番之后,简虚白回后堂告诉妻子:“贺楼独寒的身份是不能再用了,苏家打算给他安排个新的身份,只是裴姐姐终究是县主,如果往后他们夫妇一直生活在帝都,即使大家心照不宣,只怕也难免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宋宜笑不禁皱眉:“这就是要让裴姐姐远离帝都了?那样咱们照拂起来可是不方便!”
然而裴幼蕊自己不在意:“我正想说呢,等我们夫妇团聚之后,我也不想再在帝都待下去了,这地方对我来说,老实讲真是一块伤心地。我倒宁可走远一点,去其他地方住,往后再不要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她这辈子循规蹈矩,以为自己会跟自幼所见的大家闺秀一样,到了年纪,由长辈做主,嫁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完了给他打理后院、生儿育女,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上一生——中间也许会跟婆婆妯娌掐上几回,为丈夫纳妾吵架落泪,但总体来说是没什么特色的从贵女到贵妇,然后到老夫人。
谁能想到,却是三番两次被卷入她根本想象不到的风波里,一度失怙,一度颠沛流离,一度心怀仇恨,一度茫然无措…她真是做池鱼做够了!
所以宁肯放弃帝都的繁华,以及县主身份的尊荣,只求往后的岁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再不要陷入什么谋算什么纷争什么大局!
裴幼蕊将这样的态度明确表达出来后,宋宜笑尽管很舍不得她,也不放心,到底还是允了。
于是又为她挑选新居——苏家给贺楼独寒治伤、安排新身份,再让他们夫妇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也需要时间,所以裴幼蕊最终同意在燕国公府住到坐完月子,再考虑离开的事情。
这年头好的大夫难找,女医更少,生孩子是妇人一道关卡,裴幼蕊尽管打从心眼里厌恶帝都,却也不想拿母子两个的性命开玩笑。
第六百十九章 各取所需
裴幼蕊的事情堪堪说定,蒋慕葶忽然登门,期期艾艾的跟宋宜笑说起玉山长公主来:“你看她跟苏二公子有没有可能?”
宋宜笑诧异道:“这事我怎么能说准呢?何况苏二公子父孝未出,即使托夫君出面,跟他说这个也太失礼了。”
“直接跟苏二公子说当然失礼,但太后娘娘是苏二公子的嫡亲姑母。”蒋慕葶有点不自然的说道,“你跟聂皇后关系不错,能不能帮忙请皇后出面,斡旋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指望?”
这话说了出来,宋宜笑还没接口,蒋慕葶先泄气的叹道,“算了,因为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段时间对陛下都是没什么好脸色,何况是皇后?”
也不用宋宜笑问,她自己把事情经过讲出来,“前两日玉山生辰,因为太皇太后跟晋国大长公主殿下的事情,今年连圣寿节都没有大动干戈,她一个长公主那就更不可能大办了。所以只太后娘娘赐了桌席面,帝后各有赏赐,我也就没来喊你。这回我进宫,看到玉山憔悴了好多,姑姑说她还是忘记不了苏二公子——告退的时候,玉山送我,从徽仪宫偏殿一路哭到宫门口,说是实在心悦苏二公子,我不忍心…”
“蒋太妃没有直接去求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吗?”正月初九是玉山长公主的芳辰,这事宋宜笑自然记得,虽然人没进宫去道贺,礼却是送到了的。算起来宋宜笑也属于对宫闱比较熟悉的贵妇的,自然明白蒋太妃跟苏太后的关系还是可以的,玉山长公主好歹是金枝玉叶,又迷恋苏少歌多年,蒋太妃未必没有脸面亲自出马给女儿说情——何必还要托蒋慕葶从自己这儿斡旋呢?
蒋慕葶苦笑道:“我姑姑去年年底的时候就求过太后娘娘了,然而太后娘娘跟苏二公子提了这事后,苏二公子一直没给准话。”
她抿了抿唇,“这不,玉山现在想请陛下帮忙,亲自试探一下苏二公子的心思——然而你也知道,由于卫氏母子的事情,太后娘娘这些日子一直恼着陛下,是不可能为了玉山的事情主动召见陛下的。我姑姑到底只是先帝妃嫔,现在论名份,乃是陛下叔父的侧室,你说怎么好贸然请陛下去偏殿说话呢?本朝也没有太妃去宣明宫的规矩。”
这就是正宫跟侧室的差距了,苏太后即使不是肃泰帝的生身之母,冲着她乃显嘉帝正室这点,她也是肃泰帝的正经长辈,有权把肃泰帝呼来喝去。
但蒋太妃却不能这么做——想当年简虚白养在太皇太后膝下,还是孩童的时候,除了苏太后这个正经皇舅母所在的未央宫外,后宫其他妃嫔,哪怕年纪足够给他做亲娘.的妃嫔居处,他也是不曾踏足分毫的。
所以蒋太妃纵然有心为女儿求肃泰帝,失去了苏太后这个渠道之后,她也是无可奈何,不能不从侄女身上打主意,把路子走到宫外来。
蒋慕葶跟宋宜笑也是多年交情了,此刻既然已经竹筒倒豆子,也不在乎再说清楚一点,“本来我姑姑也可以派人私下前往未央宫,求助聂皇后。然而一来我姑姑跟聂皇后没什么交情;二来聂皇后的性情,我姑姑虽然向来在深宫之内,也有所耳闻。所以很担心她会一口回绝,到时候我姑姑没脸事小,走漏风声出去,坏了玉山的闺誉,却叫玉山往后怎么做人?”
宋宜笑闻言,忍不住替聂舞樱辩解:“皇后虽然没什么心思,依我对她的了解,倒也不是这样不通情理之人。”
“终究还是你面子比较大。”蒋慕葶忙道,“你看如果不为难的话,是不是…帮玉山一回?”
宋宜笑为难的抚上小腹:“我现在出门,得有外祖母那边的准许才成——你知道的,这几个月来事情太多了,芸姑那边皱了好几回眉,再三叮嘱我要静养,虽然这两日好了很多,就怕外祖母仍旧不放心。”
“总是要以你身体为重。”蒋慕葶闻言关切道,“你最近怎么样?早知道你这会操不得心,我今儿个就不来打扰了!你别记挂这事儿了,玉山虽然一门心思惦记着苏少歌,然而这几年下来,大家都看出来他们缘浅,可千万别为此连累了你!”
两人接下来围绕宋宜笑的身孕说了一回话,看看时间不早了,蒋慕葶也就提出告辞。
铃铛陪宋宜笑到二门处送了客,主仆两个回到后堂上,铃铛边递上温热的玫瑰露,边好奇道:“奴婢虽然没怎么见过玉山长公主殿下,但恍惚记得殿下她也是个美人了,又对苏二公子这样牵挂,真不知道苏二公子做什么一直不动心?”
“苏二公子他要是当真不想结这门亲事啊,早在蒋太妃托太后娘娘试探他的意思时,就一口回绝了!”宋宜笑接过玫瑰露浅呷一口,却淡淡道,“哪里还会让蒋太妃母女到现在都心存指望?”
铃铛闻言诧异道:“夫人的意思是说,苏二公子其实有意尚主?但为什么太后娘娘亲自出面的时候,他却不肯给准话呢?太后娘娘可是他的嫡亲姑母啊!对着亲姑母还有什么真心话不好说的?”
何况苏少歌是男方,根本不需要像女方那样拿架子——再说朝野上下早就知道玉山长公主痴心于他,就算他要拿架子,这么多年下来,这架子端得也够了好吗?
既然他有答应这门亲事的心思,为什么还要含糊至今?这也忒不丈夫了?